安珍裳的声音似乎有些变调,但大体还是平稳的,她说:“劳十九少夫人过问,婢子御下无方,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又说,“您这件衣裳…”

“衣裳不值几个钱,回去丢了就算了!”秋曳澜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丫鬟,淡淡道,“你还是操心一下祖母这地方吧!”

陶老夫人垂目掩住眼中的杀机——如此果断冷漠的女子,不杀,怎么能放心?!

“这里回头自有人来收拾,张氏、曹氏,你们两个送安氏回去好好安顿,小心她肚子里的孩子!”老夫人冷冷的吩咐,“那可是我们江家的血脉!”

要不是朝海看重江家血脉,她现在就…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二十章 履行诺言

安珍裳心腹丫鬟的死,在江家没有激起一点点的风浪——安珍裳自己,对于偌大江家来说,也不过一个妾而已。

“怪道能笼络住八哥这么多年!”不过和水金给各房送东西时,被秋曳澜留下来喝口热茶的功夫,还是提了几句,“这份果决狠辣真是咱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当初婉儿没了,我前前后后哭了好几天!即使是下人,怎么也是一起长大的,更遑论那丫鬟到死都没供出她,虽然也是她提到了那丫鬟的父母作为威胁,然而蝼蚁尚且贪生,没点真心那丫鬟哪能自己寻死?”

秋曳澜淡淡的道:“祖母都看在眼里呢!且看她将来如何吧!”

别说本来就憎恨安珍裳的陶老夫人了,就是秦国公,恐怕此刻也厌上她了吧?毕竟一个连多年心腹都能随意舍弃的人,可见心有多么大!偏偏她还地位低微,留着能不出事吗?

估计陶老夫人已经跟秦国公达成去母留子的协议了。

和水金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淡笑着道:“也是——多行不义,下场终归是那么回事!”

这事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和水金倒对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更感兴趣:“皇后跟前的大宫女霓锦被指给齐王做侧妃了,我记得她跟你是很要好的,倒也可以跟你说句恭喜!”

“是啊,年底了宫里传出这样的好消息,我正说要收拾些东西给冯家那边送过去呢!”秋曳澜微微一笑,心想到底是跟江太后同辈的姐妹,说话果然比晚辈管用——这位五姑姑只带着辛馥冰进了一趟宫,就传话过来说搞定了,只等合适机会宣布。

这不昨天懿旨就下来了?

因为霓锦的宫女身份到底难上台面,江太后让她拜了前任京兆、如今的国子祭酒冯汝贵为义父。这冯汝贵是个抱大腿党,节操可想而知,自然非常欢迎多这么个女儿,所以拜义父的仪式弄得非常盛大,跟寻常人家嫁女儿似的。

大家大约还记得,前任国子祭酒姓窦,正是大夫人窦氏的嫡亲兄长。

所以秋曳澜笑言了一句之后心中一动,看向和水金:“嫂子打理上下,消息最灵通不过,不知道这些日子大伯母…还好吗?”

“今早起来就嚷着头疼呢,听说又要躺上几天!”和水金眯起眼,“可怜十一嫂子了!据说大伯母如今十天里倒有九天心情不好,然后九天里又有八天是挑十一嫂子的不是!若不是十一嫂子好面子不肯跟家里说,庄家早就来人了找大伯母说道说道了!”

秋曳澜一皱眉,看了眼外面,苏合会意的过去把守起来:“说到十一嫂子我真是很意外——我听说早先我们母亲跟大伯母那边是发生过冲突的,怎么十一嫂子还是嫁进了大房?”

庄夫人当年落窦氏面子不要落得太狠!她的侄女居然还嫁给大房的庶子,这不是找虐吗?

和水金放下茶碗,悄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据说庄家本来想把十一嫂许给八哥,但祖母做主给八哥定了八嫂,十一哥呢又跟十一嫂多见了几次,常常说笑的,庄家就退而求其次了!”

合着还是想跟江家延续婚姻之好惹得祸!

秋曳澜摇了摇头:“回头我打发人去给庄蔓说下吧,老是让着忍着,可别把自己身子给弄坏了!”

和水金也是这个意思,如今三房跟大房的合作已经破裂,重新恢复到互相拆台的关系。她这么做,既向小庄氏乃至于庄家卖了好,又给大房添了堵,而且通过秋曳澜传递这个消息也等于送了秋曳澜一个卖人情的机会,可谓是一箭三雕!

所以心情舒畅的道:“我也担心呢!十一嫂这些日子脸色可真不是很好。”

目的已经达到,她又聊了会就告辞而去。

秋曳澜这边自然是马上打发人把小庄氏的处境通知给庄家——庄家那边收到消息气愤非常,只是庄蔓提出直接到江家去闹的建议却被庄墨毫不迟疑的否决了:“若是你们姑姑在京里,她去大房闹也还罢了,到底她早已是江家妇了,再怎么折腾也是江家自己人在那里掐!咱们家,虽然是姻亲,到底是外人!你真以为秦国公当年忍了你们姑姑就是好脾气了?再者你姐姐已经有了亲生骨肉,闹到不好收场的地步,叫她以后怎么办?孩子是江家的,难道还能让你姐姐带走吗?不带走的话,让你那姐夫娶个继室去虐待?!”

庄蔓的汹汹气势被现实浇灭了大半,无精打采道:“那看着姐姐受委屈?”

“你不是同辛家那孩子关系不错?”庄墨当然也无法坐视亲生骨肉被欺凌,沉思了会,对小女儿道,“江家五姑太太回来了,如今在太后跟前很说得上话…你求辛家那孩子给你姐夫安排个外放差事,远远离了窦氏那恶妇罢!”

“这也太忍让了!”庄蔓的脾气像极了庄夫人,根本就是不能吃亏的性.子,忿忿道,“而且到时候姐夫外放了,窦氏把姐姐硬留下来伺候怎么办?!”

庄墨阴沉着脸:“到时候我会设法,让她不得不放你姐姐一起走的!”

“…我这就出去!”庄蔓嘴上这么答应,出了门却先去找秋曳澜——打算请这表嫂给出个能替自己姐姐出气的好主意——然而此行却不顺,到江家后竟扑了个空,被告知秋曳澜今日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了!

庄蔓无法,只好先去找辛馥冰倾诉。

这时候还不知道庄蔓在找自己的秋曳澜正在甘泉宫中,不过却没在陪江太后说话,而是在偏殿与永福长公主下着棋。

两人棋艺都不怎么样,倒是杀得旗鼓相当。

“还是跟表嫂你下棋好玩,以前跟十九表哥下棋最没意思了,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杀得落花流水!”永福长公主一边落子一边道,“最可气的是我还打不过他!想揍他一顿出气都不成!”

秋曳澜听得“扑哧”一笑:“是吗?他这么坏?回去我帮你打他!”其实她知道江崖霜为什么一点也不让着永福——江崖霜那会功课多紧张啊,永福棋艺又这么差,江崖霜陪她下棋根本找不到切磋感,纯粹浪费时间,为了不让表妹纠缠,索性杀得她大败亏输,没了兴致就不找他下了。

所以说这个丈夫早先也不是那么乖巧,亏自己当初还以为他傻呼呼的很好骗呢!

她这么一走神,再听永福长公主的话已经只剩半截了:“…以后也不知道找谁下了!”

“我以后有空就进来陪你下好了!”秋曳澜揣摩了下,觉得没听到的地方应该是永福长公主在感慨找不到合适的棋手对弈,随口安慰道。

永福长公主道:“你得陪十九表哥,还要处置自己院里的一些琐事,哪里可能天天进宫来陪我下棋呢?霓光是母后的宫女,我一喊她就能到,只可惜…”长公主摇了摇头。

秋曳澜一眯眼:霓光果然出事了吗?霓锦当初的承诺还真不是骗自己的。

大概因为宫里才出了霓锦这件喜事,霓光出事的消息竟被盖住没传出去,要不是永福长公主现在讲起来,秋曳澜正打算回头找人去悄悄质问霓锦要不要履行承诺了呢!

当然也可能霓锦这事现在传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掩盖霓光的事。

秋曳澜落了一子,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霓光怎么了?我方才想着棋路没听仔细。”

“大冬天的不注意,半夜口渴,偷懒不去外间取热水,喝凉水导致闹了肠疾!”永福叹息,“天亮后太医赶到已经只剩一口气…就这么没了。”霓光在江太后面前再有体面也只是宫人,宫里没有三更半夜为宫女开锁喊太医的规矩,急性肠疾这类病又最不能拖,所以她死得让人惋惜,但无人怀疑。

“这可真叫人意外!”秋曳澜知道霓锦跟霓光是住一个屋里的,不过因为霓锦跟自己熟悉,霓光却想挖自己墙角,两个宫女之间关系也不是很和睦。所以霓光不会不防着点霓锦,也不知道这霓锦是怎么把霓光的死做成肠疾的?尤其霓光还是林女官的义女,那林女官可是代江皇后打理六宫多年的人,精明得很!

不过这不是重点,霓光没了就好,管霓锦怎么下手的呢?一个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侧妃位,出力的还是江天鹤,兑掉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人总是件好事。

她陪永福长公主下了一下午的棋,傍晚才告退出宫。

回到院子里,听说了庄蔓来找的消息,对她的来意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免向江崖霜撒娇:“肯定是为了十一嫂,不过这事我也束手无策,总不能跑去大房,替十一嫂揍大伯母一顿吧?那样倒是痛快了,但即使我不怕,十一嫂以后怎么做人?十一嫂是咱们亲表姐,蔓儿是咱们亲表妹,这事又不可能不管——你快点给我们拿个主意!”

江崖霜哼道:“不用去大房找大伯母,窦家那些人虽然暂时离了教坊,但籍不是还没脱?明儿我就去问教坊司使要人,且看大伯母还敢不敢拿十一嫂出气了!”

…窦家之前替大房挡了灾,女眷们跟着倒了大霉,都被没入教坊不说,还被太后党落井下石玩弄得死去活来。后来太后党倒了台,窦氏又哭又求的,到底把这些人接到别院去休整了。

不过贱籍一时还没脱,毕竟窦家之前的罪名太重——其实这只是哄窦氏的借口,真正的缘故是,江家不希望秋曳澜兄妹把阮老将军坟墓被挖掘的账算在自己头上,打算继续拿窦家当替罪羊,所以当然不能对他们太好…

现在给脱了籍,以后秋静澜回来追究起来,难道再没入教坊去?这不是等于连江家的脸一起打了嘛!秦国公怎么会做这种事!

还是先由着窦氏把人接出来安置,依旧保留着他们的贱籍,等秋静澜问起来,再把人交给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去吧!到时候也就处置几个贱籍中人,算什么大事!

现在这些人就是在窦氏的安排下,住在她的陪嫁院子里调养…江崖霜也不打算真把人逼回教坊去,吓唬窦氏让她不敢拿小庄氏出气就成。

秋曳澜听说还有这么个把柄可以利用,感到很满意:“这样蔓儿应该会高兴了。”

正说到这里,春染神情凝重的进来禀告:“夔县来了消息,说韩老夫人病重…”

话没说完,江崖霜已经倏然站起,沉声问:“当真?”

“老夫人那边的消息!”春染立刻答。

“病得有多重?要紧不要紧?大房那边现在打算怎么办?”秋曳澜一怔之后顿时醒悟过来,紧接着一迭声的问——韩老夫人是夔县男江千山的后妻,也就是江天骜的继母!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二十一章 这点你要跟十九学!

继母也是母亲,韩老夫人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三年丁忧江天骜这一整房都别想逃!

虽然说实际上只要守二十七个月,但现在的局势别说二十七个月了,没准七个月过去,镇西军那边就没有大房的事了!不但镇西军,朝上还能给江天骜父子留多少地盘都是个问题!

所以夔县这消息送来之后,大房上下阴沉沉一片没有一个人不愁的。

鲜明对比的当然是三房——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正准备跟大房拼老命呢,结果大房居然要自动出局了!江天骐开心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庆贺才好?

不过四房却不像三房那么乐观了。

“伯祖母是农妇出身,身体向来健朗,论年岁也比伯祖父年轻,就算生病,却也未必就会大不好。”江崖霜去了秦国公书房一趟,回来叮嘱妻子,“就算真不好了,去掉大房如今镇西军那边还有三房在呢,所以你切不可露出喜色!免得叫人告到祖父跟前,徒生风波!”

秋曳澜白他一眼:“你当我傻的?”现在这个状态的大房最可怕了好不好?自己要回乡丁忧争权夺利不能了,索性也把别人拖下水——当年窦氏、和氏她们得罪陶老夫人与江太后的教训还不够吗?

江崖霜沉吟了下,道:“其实这回伯祖母病倒我有些猜测,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声音一低,“若当真如此,却是咱们的一场麻烦了!”

“嗯?”

“如今的伯祖母是伯祖父的后妻,这个你是知道的。”江崖霜皱眉道,“如今你已经进了门,有些话咱们私下也可以讲了:早年伯祖父的发妻林老夫人在生下咱们大姑姑之后没多久就去了,伯祖父便娶了如今这伯祖母来照顾大伯跟大姑姑,但据说这伯祖父对他们不是很好…”

“这伯祖母倒是对亲生的二姑姑、二伯、五伯他们很好。当初伯祖父不让二伯、五伯出仕,除了因为不想太麻烦祖父同小叔公之外,也是为了安抚大伯与大姑姑。而且二姑姑嫁到窦家也有内情:本来大伯从窦家娶了大伯母后,二姑姑再嫁给窦家便是换亲了,那会咱们家虽然远没到如今的显赫,但也不想这么做。”

“只是大伯成亲时,如今这伯祖母看到窦家富庶——就是相对于当时的江家来说富庶,便设法让窦家不得不娶二姑姑。结果之前窦家出事,因为谷氏那时候尚未伏诛,祖父为保大伯父,舍弃了窦家也等于舍弃了二姑姑与她的孩子们…伯祖母等到现在都不见人被完全救出来,可不就急了?”

秋曳澜嘴角一抽:“秦国公对江天骜这么好,这做侄子的都不肯让他省点心,反而自恃宠爱成天跟秦国公的儿子们勾心斗角!何况那韩老夫人对他还不好?!这韩老夫人活到现在都没死,看来不是她有几把刷子,就是被夔县男给护住了!”

这话当然不好对江崖霜讲,只道:“我说窦家出事后,大伯父净惋惜窦家那些能替他办事的男子,对女眷们却是不闻不问,还不如大伯母上心——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江崖霜叹了口气:“所以我揣测伯祖母这次未必是真病,恐怕,是为了二姑姑跟她的子女!”

“那我外祖父坟上的事情怎么算?!”秋曳澜听到这里脸色就是一沉——说实话,此刻她心情也很无奈,阮老将军的坟是叶太后派人去挖的,这个她比江家都清楚!但这真相绝对不能讲啊,所以也只能相信江崖霜所言,坟是窦家挖的了。

现在“挖她外祖父的坟的人”要被放走,她这个嫡亲外孙女怎么能不拿出应有的态度来?

“祖父应该不会理会此事,最多派人去夔县同伯祖父解释!”江崖霜闻言摇头,“虽然说伯祖母论起来是祖父的嫂子,而小婶婆是祖父的弟媳妇,但在祖父看来,小婶婆的话比伯祖母的话有份量多了!”

这倒不仅仅因为韩老夫人是继室,又只是农妇出身,远不如欧老夫人这济北侯发妻巾帼不让须眉使人折服。

最大的原因还是当年她对年幼的江天骜、江天鸢不好,而秦国公这人重嫡庶之分,绝不是有了后妻就成后爹的人——这从陶老夫人进门这么多年,亲生女儿先是皇后现在都是太后了,对待三房、四房还是以哄为主,不敢轻易得罪可以看出来——对这种继嫂能看得上才怪!

秋曳澜思忖了会,不解的问:“那咱们会有什么麻烦?难道你怕大房直接过来讲这事吗?我就不答应怎么样呢?”

没有秦国公拉偏架,秋曳澜想不出来大房有什么好担心的?

“伯祖母现在只是称病,大房应该不会全部回去,估计会派大哥或十一哥回去探望一趟。”江崖霜冷静的道,“但只要二姑姑跟她的子女一天不脱困,估计伯祖母就不肯起来——她到底是大伯父的继母,真躺上三五个月,大伯父不回去侍疾实在说不过去!你说大伯父能不妥协吗?”

韩老夫人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自己的亲生子孙横竖都在身边,侍疾也好丁忧也罢都不碍事。她没体面让秦国公让步,那就逼江天骜!江天骜敢不听话,她就敢天长地久的躺下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种僵持到最后,让步的肯定是江天骜。

然后就是,“这件事情上窦家理亏,祖父不会出来讲话。大伯父当然知道单凭他来同你还有兄长讲,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的。他又想对伯祖母交代,又要你跟兄长妥协,只有一条路!”

“翻案,重查窦家通敌以及惊扰阮外祖父这两件事!”

“当然惊扰阮外祖父这事,咱们心里有数,他想赖也没地方赖。”江崖霜叹息,“但窦家通敌这个…你也知道,这其实是我干的。”

秋曳澜心想:“惊扰外祖父的那个…你不知道,其实是我引起的…”

“大伯父未必能确定是我,但为了让你跟兄长妥协,他很可能会设法把矛头对准了咱们这一房!”

我就知道叶太后这一手后患无穷!

秋曳澜有气无力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反正不承认。”江崖霜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主要大房那边还没出招呢!当初他是尽己所能善后了,如今也只能看大房怎么办,然后再应对,无奈道,“我就是怕大房来这一手,所以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好吧!”秋曳澜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提高警惕了。

结果夫妻两个的密议根本就是多余的!

因为江天骜一边派出长子江崖云、长孙江景旭代表自己夫妇回乡去探望继祖母,一边开始预备应对万一——万一韩老夫人这次不是装的,她真的不行了那怎么办?

毕竟一旦她有失,江天骜面临的就是政治生命终止的危险,他当然不可能像江崖霜那样笃定韩老夫人是装的。毕竟对于江崖霜这些人来说,韩老夫人不是装的那真是太好了,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坐等好消息就是!

江天骜总也要考虑万一自己真要丁忧,该怎么留后手才能保证母丧之后,朝堂与军中都还有自己的位置与势力?

这次四房很幸运,因为江天骜认真思索后,把首先要铲除的对手认定成三房!

原因很简单,秦国公支持大房跟三房瓜分镇西军,不支持四房。

“只是父亲,那秋静澜可是至今未回京不说,四房还把欧晴岚送过去了!”将行的大公子江崖云皱眉提醒,“小婶婆出面之后祖父就没再说四房,如果咱们这会把三房打压下去,若继祖母当真…四房趁机压倒三房,独霸镇西军那怎么办?”

江天骜摇头道:“这不可能!秋静澜虽然是十九的妻兄,到底不姓江!你们二叔公心里有数,不会让他真正掌握镇西军的!”顿了顿,“我却怕三房有了你们二叔公的支持后,单凭四房的支持,那秋静澜又年轻,根本不是对手!转头就把镇西军完全笼络过去!所以,必须打击三房,免得四房撑不到咱们回来!!”

江崖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稳妥,想了想道:“反正二弟已经在去沙州的路上了,不如这样,现在暂且不告诉二弟那边。等二弟到了沙州,如果继祖母真的不好了,派人告诉二弟的同时…”

声音一低,“让他装病?祖父与二叔公、小叔公心疼他,肯定会让他不要轻易动身!这样的话,即使养病不方便外出走动,但人在那里坐镇总是好的。”

江天骜叹了口气:“你真是糊涂!一个月两个月能病,两三年怎么个病法?!而且他要谋取的是什么?是兵权!还是我大瑞一等一的精锐!那些个骄兵悍将,最服武力,你二弟要真照这法子,不用病三两年,病上几个月,三房就能给他扣牢一个‘弱不禁风’的名声!你觉得有哪一支精锐之师,会接受一个弱不禁风的统帅?!”

又冷笑,“而且一病三两年,出孝了就恢复,你当其他人都是傻子不成!”

江崖云面红耳赤。

“你先跟旭儿动身去夔县看看情况吧!”到底是嫡长子,江天骜也不忍落他面子,见状又换了温言道,“你们这继祖母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此去仔细些你二叔、五叔他们,多陪陪你们祖父——你是嫡长孙,你们祖父在孙辈中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也是我派你去的缘故,若那韩氏是装病相挟,你只管去你们祖父那里哭诉告状…别怕丢脸,这点上学着点十九,你看他人前端庄,人后纠缠起你们二叔公时,小孩子家的撒娇耍赖也是玩得娴熟,连你们二叔公那么精明的人都吃这套,更遑论你那亲祖父最老实厚道不过?!”

打发走长子,江天骜水都不及喝一口,又赶忙召集幕僚,开始紧急磋商怎么把窦家倒台的责任推卸给三房?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二十二章 脑补过头的江崖霜

这时候已经快到除夕了。

再怎么暗流汹涌,一年一度的大节总要过的。

江崖霜夫妇一边防着大房暗箭伤人,一边开始预备过节——他们上面长辈、兄嫂多了去了,除了布置下自己院子外,节令上头也没其他要忙的;所以大部分精力还是花在了盯住大房上面。

但除夕前几日,一个好消息让夫妇两个暂时都没了跟大房勾心斗角的心思:秋曳澜有喜了!

虽然膝下已经养了一个安儿,但亲生骨肉跟侄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秋曳澜还能说是欣喜,被她当初无良欺骗的江崖霜,却高兴的快疯掉了——毕竟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亲生骨肉了,现在妻子居然怀孕,这种喜从天降的心情简直没有言语能够描绘!

不过当着妻子跟下人的面差点喜极而泣后,江崖霜猛然想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当初澜澜说她不能生育是因为在帝子山雪崩时受了寒气,如今有孕固然是喜事,但不知道对母体…?!”

这不能怪他脑补过头,毕竟这时候妇人生产本来就是生死线上走一遭。尤其江家不久前才没了个嫡孙媳,江崖霜哪能不多想?

好容易有的亲生骨肉,却可能面临着失去妻子的风险——江崖霜强颜欢笑安抚妻子休憩,借口自己需要去衙门处置点公事出了门,悄悄到了给秋曳澜诊断的齐叔洛家:“宁颐的身孕如何?”

“少夫人身体康健,小公子也好得很!”齐叔洛觉得有点啼笑皆非:刚才在江家您都问了十几遍了,怎么还不放心,还追到我家来问?纵然初为人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以江崖霜所受到的教育以及地位这也太紧张了!

但他惊讶的是江崖霜得到这个回答后,不但没有松口气,眉头竟皱得更紧:“当真?”

齐叔洛见他不似杞人忧天,心头凛然,忙敛了轻松的神色,认真道:“下官行医多年,不敢以国手自诩,但少夫人这一胎的脉象还是看得准的,母子都好,绝无虚言!”其实秋曳澜现在日子还浅,男女还断不出来——照例先喊小公子是为了讨口彩。

江崖霜背负双手,在堂上来回踱了几步,抬头问:“那么宁颐生下此子,对母体无妨?”

齐叔洛直接被这一问问得呆掉了:“这这这…这当然无妨!”都跟你讲你老婆孩子好得很,你居然还问出这种话来?!

老太医真心觉得权臣家的常用医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不是江家内外都说十九公子夫妇恩爱无比,江崖霜后院里又是发妻之外别无一人,换了江崖丹这种来问这话,他都要怀疑这是巴不得妻子一尸两命,好给新欢腾位置了!

“确实无妨?”然而江崖霜问了一遍还不够,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齐叔洛,“此处没有其他人,你只可说实话,否则——”

齐叔洛平生第一次怀疑江崖霜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跟你讲了快二十遍了,你老婆孩子好得很好得很好、得、很!!!

就你那老婆,进门到现在快两年,都没咳嗽过一声,长得人比花娇,肌肤白里透红,双瞳光彩赫赫——这样都不能生孩子,那天下还有适合生孩子的人吗?!

心里疯狂吐槽,齐叔洛却不敢直言,只得苦着脸保证:“下官若有半字虚言,任凭十九公子处置!”

“…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江崖霜沉思了会,留下这句话,一拂袖子,走了。

他身后齐叔洛风中凌乱,努力理解着他此行的目的:“这十九公子…他到底是盼着十九少夫人好呢,还是不好?”

完全搞不懂了好吗?

江崖霜可没功夫去管齐叔洛的抓狂,他进门时忐忑之极,生怕需要进行保大保小的选择——出门后虽然还有点担心,但齐叔洛的保证到底让他松了口气!

“这真是上天庇佑!”江崖霜决定以后少干点坑人的事情,比如说把窦家弄得满门抄斩的那种,给孩子好好积一积德…

不过这种想法的寿命,仅仅只有他从齐叔洛家回到国公府这短短的路程。

原因很简单,他步伐轻盈的回到自己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小窦氏的话:“…不如送到我那边去,我替你带上些日子吧!毕竟你才有了身子,安儿又这么小,难免顾不过来!”

江崖霜连想都没想就掀帘而入,面似严霜的代妻子回答大堂嫂:“大嫂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安儿既然是祖母交给我们夫妇抚养的,大嫂就不必操心了!纵然澜澜有了身孕,自也会将他安排妥当…天不早了,嫂子们若没旁的事,还请回去吧!大节下的大家都忙!”

…屋子里小窦氏、施氏、张氏、小庄氏、米茵茵、和水金、盛逝水,除了还在娘家侍疾的十少夫人,以及之前被秋曳澜打过的二少夫人外,在京里的嫂子们都到了,正一边给秋曳澜道贺,一边说笑。虽然小窦氏之前那番话让场面静了静,但包括小窦氏在内都知道秋曳澜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所以大家都当个笑话听,也没人当真——因此气氛还是很和睦的。

江崖霜忽然闯进来来了这么一顿说,跟着还下了逐客令,一群嫂子都无语了。

“十九说得是,年节近了,大家都忙!”到底和水金反应快,赶紧接口,“既然十九回来了,十九弟妹有人陪,咱们也该放心的告辞了!”

勉强圆场。

这时候小窦氏等人才醒悟过来,纷纷告辞。

只是小窦氏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大房是养废过八弟,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把安儿再送去大房养,可这不是客气话么?十九这话也太过份了,我怎么都是他大嫂!至于这么不给我面子么!”

其实安儿这么点大的孩子,别说小窦氏刚才的意思只是在秋曳澜怀孕和生产期间代养,就是抱去大房养个三五年,也才几岁?能教多坏?那点年纪教坏了也能轻松教回来不是吗?

真是越想越委屈!

但小窦氏又不敢跟江崖霜呛声,这小叔子动了真火之后连长辈都让他几分是一个,主要是窦家那些眷属,还得看秋曳澜兄妹的态度才有生机。说不得这场委屈只好忍了,甚至想解释都因为江崖霜赶人犀利,让她完全没办法再待下去。

等人都走后,秋曳澜从手边银盘里拈了个金橘丢给丈夫,笑骂:“大房自己都不见得认为我会同意把安儿交给他们代养,再说我们同意了还有祖母那里呢!我看大嫂这次就是顺口一说,根本没当真,你倒好!不声不响冲进来这么一讲,回头看大嫂去长辈跟前哭诉了,祖父怎么收拾你?”

向来大度的江崖霜却到此刻脸色都没恢复,摆手让下人退下后,才淡淡的道:“你道她随口一说就没恶意了么?什么叫做你有了身孕、安儿又小,难免顾不过来?这不是挑着别人议论你有了身孕一定会疏忽安儿?!”

“她今儿个不提,这家里以后也肯定有人会这么讲!”秋曳澜不知道他“我居然能有个亲生骨肉了!而且还不需要拿老婆的命去换”这种狂喜的心情,所以欢喜之后,心态倒是很平和,“不理会就是了!毕竟咱们两个早就刺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了!”

江崖霜这种级别的高富帅,又是现在这种蓄妓纳妾再正常不过的世代,丈母娘遍天下都不稀奇,偏偏对她忠心耿耿——能不招上一大票眼红党吗?

“你们眼红吧!十九他就是对我好,他就是乖,就是不拈花惹草!”秋曳澜又骄傲又得意的想着,“而且我现在还有身孕了——不管是男是女,看十九的样子都会爱如珍宝,只怕你们眼睛红成了兔子,也不过是给自己找更多不痛快!又能奈我何?”

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江崖霜这次却坚持要小心眼到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今儿个就是故意落大嫂面子的!这样传了出去之后,我看哪个再敢嚼这样的舌头!”

又抚着她肩,柔声道:“接下来我会多招几个幕僚替我办事,好腾出时间回来陪你养胎,还有照顾安儿…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只管好吃好喝过日子就是!其他所有事情我都会处置的!”

他甜言蜜语哄得妻子喜笑颜开,又依偎在一起畅想了一番孩子出生后的景象,当然少不得先拟上百八十个名字、还得有男有女的备用…

完了天也黑了,下人进来摆上晚饭,夫妻两个你侬我侬的用完了饭,一起去看了看安儿——秋曳澜到底是双身子,虽然如今还没有孕吐,但已经有些嗜睡,就回内室去安置了。

江崖霜则疲惫又喜悦的到书房处置这天积压下来的公文。

他一进书房就吩咐江檀:“之前让你安排人手观察的那几个人,可有合适的?”

不待江檀回答,他又道,“只要是目前能够代我处置公务的,先招揽过来。接下来我需要很多空闲时间!”

安排了找苦力的差使,江崖霜又让他明天打发人去约欧碧城这个铁杆过来商议要事——

十九公子此刻已经把下午回家的路上决定的“少干点坑人的事,多给澜澜母子积德”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想的是:“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手段不够酷烈,总有些东西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我们夫妇好容易盼到这孩子,必须万无一失!谁敢害我妻儿,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定要他们八辈子都懊悔到这个世上来!!!”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二十三章 是我无能,连累你们母女!

江家如今枝繁叶茂,子嗣众多,难免子以父母贵。

江崖霜作为最受重视的孙辈,他头一个孩子当然引人瞩目,尤其生母还是嫡妻——赶着大节下的传出喜讯来,秦国公夫妇都高兴得不得了,一迭声的赏着东西不说,秦国公还亲自叮嘱陶老夫人:“十九媳妇娘家没有可靠的长辈提点,老四媳妇又远在北疆,她这是头一胎,你可得上上心!”

陶老夫人含笑道:“这还用你说?我让胡妈妈日日跑着呢!好就好在阮王妃用过的周妈妈被她带进门做了陪嫁,我亲自问过那周妈妈,是个精细人。”

老夫人心如明镜,之所以不像小陶氏有孕那会一样,直接把胡妈妈派过去坐镇,一是因为知道以胡妈妈的资历,去了秋曳澜身边反而让她不自在;二是考虑到秋曳澜那里已经有个周妈妈在,胡妈妈去了必然位居周妈妈之上——那是秋曳澜之母的乳母,还陪她共过患难,秋曳澜会高兴看到周妈妈被压制吗?

所以宁可喊胡妈妈成天跑腿,也不贪图这点方便住过去,碍了秋曳澜主仆的眼。

这份体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秋曳澜的羡慕嫉妒恨自然更上层楼。

只是再怎么羡慕嫉妒恨,秦国公夫妇的态度摆在了那里,还不得不按捺住酸溜溜的心情备下厚礼。

“我记得这是你的陪嫁之物?怎么拿出来了?”十六公子江崖朱在西窗下逗女儿,两岁的江徽环话说得还不利索,抓着他的袍子咿呀着使劲,江崖朱一边捏捏她的小脸小手,一边打量着不远处桌上眼熟的锦匣,狐疑的问,“该不会打算送给十九那边去吧?”

虽然之前秋曳澜才传出孕讯,盛逝水这些嫂子们就立刻去看望道喜了,但当时时间仓促也只带了寻常贺礼。这两天秦国公跟陶老夫人的态度表露出来,各房为了讨好这两位,都又补了份丰厚的。

江崖朱夫妇作为四房成员那就更加不能怠慢了。

这会盛逝水绾了个利落的盘桓髻,正坐在桌边对着礼单,闻言头也不回道:“就是送那边去!这些日子市上好一点的贺子礼都被买空了,剩下那些都是镇铺级别的,咱们买起来太吃力,我陪嫁里这一件反正放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拿了抵还轻松些。”

江崖朱脸色一僵,手抚在女儿脸上半晌没动,直到被江徽环好奇的咬了一口才回神,从怀里摸出帕子来擦了擦女儿嘴角的口水,又擦干了自己的手,才淡淡道:“听说早年高宗皇帝时,欲为诸王选妃,消息才传出,京中脂粉、钗环、衣料齐齐上涨,供不应求…本朝跟前朝倒没怎么见到这样的景况,如今十九弟妹一有身孕,倒是让咱们见识了!”

“其实咱们送这些礼去也不会吃亏。”盛逝水背对着他,无声一叹,语气却还是温柔平静,“十九弟妹也知道这东西是我的陪嫁,以她的为人,必会设法搭其他东西还回来。”

“我是十九的兄长,当初你有身孕时可没有如今这番热闹!”江崖朱看着还不知愁苦、正拽着他袍子又蹦又跳的女儿,面色复杂,“虽然说嫡庶有别,可这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