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这些日子一直被拘在家里养胎,根本无法进宫,自然也得不到宫闱内的及时消息。也只能指望通过丈夫去给汪轻浅刷一刷分了。

江崖霜皱眉片刻,道:“明儿个我进宫去问问四姑。”

又警惕的看着她,“我进宫时,你不许乱跑!不然下次有类似的事情,我可不替你跑腿,就在家里看着你!”

“我一定听话!”秋曳澜眼都不眨一下的大声道。

“信你才怪!”江崖霜一看她这跟上次一模一样、字都不带改一个的回答,哼了一声,“明儿个我先送你到祖母跟前去!让祖母替我看着你!”

秋曳澜觉得啼笑皆非,打了他一下,娇嗔道:“你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了?”

“三岁小孩子才没你这么难收拾!”江崖霜抬手弹了弹她额角,“不要胡闹了,天还冷,这几天又倒春寒,雨雪不断的…出去万一滑着跌着懊悔都来不及!明天起来我送你到祖母那里待着,你也等我去接你,不许乱走!”

他说到做到,次日起来,就直接送了妻子到后堂请安,借口“澜澜好久没来给您请安了,想念得紧,今儿说定要来蹭您一顿午饭”,把妻子撇给陶老夫人代为照顾,这才告退。

陶老夫人哪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她左右膝下寂寞,秋曳澜过来时又让人抱上了安儿,逗一逗小孩子,跟秋曳澜说说话也不觉得麻烦。

没说两句话,下人匆匆来禀告:“老夫人,八夫人求见!”

陶老夫人有点惊讶:“黄氏怎么过来了?”老夫人对于继子继媳们向来都是只问不管的,继母该尽的关心她做,管教啊拘束什么的,她就装糊涂。

其中八.老爷江天骁因为是秦国公的幼子,其生母又还在世,而且至今还侍奉秦国公过夜,陶老夫人对他就更加不管了。所以连带着黄氏也很少到老夫人跟前。

这会听说她过来,陶老夫人诧异之后心念一转,倒是明白了什么,对秋曳澜道:“你们八婶恐怕是听说你在这里才过来的!”

秋曳澜莫名其妙:“怎么会?”她不记得自己跟这八婶有什么瓜葛?

“如今的沙州刺史黄思是你们八婶娘家的叔父。”陶老夫人一句话让她恍然大悟:江绮筝一行是在沙州出事的,沙州刺史不管参与没参与、知道不知道,在他辖下发生的,他当然要承担责任!

想通原因,她也知道黄氏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了。毕竟黄氏虽然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到底隔了一辈。作为婶母,还是庶叔的妻子,去侄子侄媳妇的院子里实在没有理由。递话过去呢之前又没来往,找不到合适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怕江崖霜。

好容易她离开院子到了老夫人跟前,黄氏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秋曳澜不打算答应她:“之前我替秋风说了几句话,那还是打着为纯福公主考虑的旗号,都被十九甩了脸色!这要是答应替那个黄刺史求情,回去他还能不生气?换了我也生气!”

所以就对陶老夫人道:“这朝廷的事儿,孙媳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多嘴!”

陶老夫人也知道她不会答应,秋曳澜什么都不缺,也不贪心,又不怕得罪人,凭什么冒着跟丈夫闹出罅隙的危险去给黄氏面子?

更不要讲庄夫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得多蠢的媳妇才能在这眼节骨上去给需要为自己大姑子身死负责的官吏求情?

“去告诉黄氏,我这儿忙着,她若没有紧要的事情,让她回头再来吧!”陶老夫人早就把注下给了四房,如今见秋曳澜明确表示了不想趟这混水,索性好人做到底,替她把人拦了。

老夫人不肯见,黄氏又没胆子强闯,到底怏怏的走了。

不过秋曳澜以为这事到此结束了,结果晌午后她跟安儿被江崖霜接回去后,还没来得及问丈夫进宫的经过,周妈妈脸色古怪的走了进来:“八夫人方才派人送了一只食盒过来,说是她小厨房里做了些别致的饮食,想着少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胃口好,所以就送了些来!”

秋曳澜孕中的胃口确实很好,所以关系好的各房做了点平常少见的吃食,都会装一碗过来。江崖霜闻言便道:“送厨房里热起来吧,还是需要立刻就吃的?”

“却不能热!”周妈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大卷银票,无可奈何的道,“食盒里…是这些。”

江崖霜一怔,但他是朝中官吏,还是被重点栽培的那种,不必秋曳澜提醒就想到了黄刺史,脸色就沉了下来:“这是替黄思送来的?”

“老奴不知。”周妈妈确实不知道什么黄思不黄思的,“老奴只是觉得这食盒有古怪,故来禀告!”

“妈妈有心了!”江崖霜对于妻子的陪嫁,尤其是周妈妈祖孙这对陪妻子共过患难的下仆,向来都是很客气的,此刻微微颔首,“还请妈妈将东西原样装好,送回给八婶。就说这食物不适合澜澜用,而且小厨房这里成天变着花样做菜做饭,澜澜也不大想吃其他地方的东西了。”

周妈妈领命而去,江崖霜也没闲心讲皇宫里的经历,问妻子:“这是头一次,还是第几次了?”

“今儿在祖母跟前时,八婶求见,被祖母道破目的,我说不想理会,祖母就把她拦了。”秋曳澜一摊手,“不想竟追了食盒过来!”

“前任沙州刺史是有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与况时寒一文一武镇守西疆那么多年平安无事!”江崖霜脸色很难看,“当初况时寒伏诛之后,我就不赞成立刻换掉他,冲着他在沙州那么多年,把沙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熟知沙州情况这一点,也该以招揽为上——黄家硬是让八叔出面,用黄思顶替了那位刺史…黄思如果差事办得好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办不好,凭什么不受罚?!合着升官他来挨罚他避开?哪有这样的好事!”

无怪江崖霜语气中隐含怒意,这要是黄思不把前任沙州刺史顶替掉,以那位刺史在沙州的根深蒂固,没准就能阻止江绮筝一行的悲剧呢?

秋曳澜心念一动:“你说沙州刺史一职是黄家给黄思主动求取的?为此还把原来的刺史赶走了?镇西军之争,黄家该不会糊涂到看不清楚这一点吧?那八叔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江崖霜哼道:“打着两边争相讨好、然后奇货可居的主意呢!现在想起来求饶了?念着长辈的份上我也不说什么,横竖过会母亲就要回来了,且让他们去母亲跟前分说吧!”

提到毫无印象的母亲,江崖霜眼里也有些憧憬,“都说母亲厉害,也不知道回京之后会怎么个替十八姐姐讨回公道法?”

秋曳澜正要回答,江崖霜却又神色一黯,“可惜母亲之前一直不在京中!不然十八姐姐有母亲可以说心里话,也未必会因为阿杏的撺掇就丢下外甥远行…那孩子到如今都没起名字,竟然就没有了母亲!”

“其实虽然日子过去有些了,但兴许十八姐姐他们没事儿呢?不是一直没确认吗?”秋曳澜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却不知道是一语成谶!

夫妻两个默了一会,秋曳澜才试探性的问起丈夫进宫之事。

江崖霜淡淡道:“最近宫里事情多,四姑没忙过来给忘记了。这会应该就有懿旨去廉家。”

又说,“我出宫时碰见了陛下,陛下也过问了汪表妹一事,让廉家不必担心,这事儿皇室心里有数,断然委屈不了汪表妹的。”

秋曳澜跟皇帝不熟,对他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没问这个,只道:“那就好。”

正说着,下人忽然进来禀告:“六少夫人跟十四少夫人来了,说有要事要告诉公子和少夫人!”

夫妻两个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对望一眼:“是为了汪表妹那件事?”

“想是来解释的吧!”江崖霜意兴阑珊道,“我进宫了一趟有些乏了,不耐烦去见两位嫂子!你独自接待下可好?”

这有什么关系?秋曳澜更担心他的身体,伸手摸了摸他额,忧虑道:“别是累坏了吧?”

“没有。”江崖霜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花厅方向,“只是如今不想见她们而已。”

顿了顿,又说,“她们如果是解释汪表妹的事,你应着就是,反正,我不出去,我可没认!”

秋曳澜察觉到他似乎要利用汪轻浅这事做点什么,所以才不想跟施氏还有和水金照面,但这会也不是细问的时候,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而室中,江崖霜沉思了片刻,站起身,走到书房里,从暗格内抽出一张特制的信笺,开始认真书写起来…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四十四章 谁是最适合的替罪羊?

秋曳澜出到花厅,跟施氏、和水金一寒暄,果然她们是来解释汪轻浅的事的:“咱们都是妯娌,我既然来了,也不兜圈子了!早先我娘家妹妹没能选上王妃确实失望得很!”

施氏今日前来也是做好了思想准备,本来就是来请罪的,绕话耽搁时间那是更加落自己脸面,所以和水金暗示秋曳澜清完场,她就干脆利落的说了,“当时一时糊涂也确实想过为难为难汪小姐,出一口气!但,这次汪小姐的事真不是我或施家做的!”

和水金也在旁帮腔:“六嫂向来是个爽快人,说不是肯定不会有错。这点我可以打包票!”她敢说出这话来肯定是调查并确认过了。

秋曳澜心里称奇:“这么说来确实不是三房了?难道是大房吗?”她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丈夫打算利用这事做什么,就含含糊糊的说:“两位嫂子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相信的。”

和水金听出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心里着实有些无奈,暗示施氏先找借口走人,自己留下来跟秋曳澜说掏心掏肺的话:“这次六嫂真是无辜的,若有线索指向三房,怕是大房那边做的——这不是我帮三房说话,是有证据的!”

秋曳澜皱眉:“证据?”

“那几个在廉府门口败坏汪小姐闺誉的人,不是从江南那边来的吗?”和水金当初可是亲自挑拨过施氏跟秋曳澜的关系的,但那时候三房跟四房之间没有发生冲突,秋曳澜跟施氏掐起来也不过是后院琐事,正可以借助秋曳澜之手为她打压施氏这个三房嫡长媳。

无奈现在情势不同,三房跟四房是整房对上了,还有个大房——如果因为施氏这里,导致三房成为四房的第一目标的话,可是大大的不妙!

和水金这么识大体的人如何能坐视三房吃这么个亏?她今儿个既然拉着施氏过来,自然是有足够辩解清楚的把握的。

当下就一五一十说了经过,“去年夔县那边传信来说伯祖母病倒了,大伯遣了大哥还有旭儿回去探望兼侍疾!当时他们带着的一批人手,有趁这机会到过江南的人!”

秋曳澜有点诧异:“十四嫂知道的可真清楚!”

“江南富庶,所以那边的铺子也多。”和水金并不隐瞒三房对大房的监视已久——这也意味着三房同样可以监视四房——淡淡道,“而且大房可能为了保证派去的人忠心,所以派的是贴身的心腹,那人自然不会眼生。到江南没多久就被认出来了!”

“那之前怎么没说?”

“之前哪里想到跟汪小姐的事有关系?”和水金抿了抿嘴,“还道大房想拉拢江南那边什么人呢!后来听说污蔑汪小姐名节的人是江南来的,我倒是想起来了!可是口说无凭,我总得收拾几样证据来给你们看不是?这不,才有了证据,我就拉着六嫂过来了!”

她说的合情合理,不过秋曳澜一眼看出她这是打的一箭双雕之计:既在四房跟前洗清了三房的嫌疑;还要借四房之手去打击大房!

想到江崖霜之前的叮嘱是让自己敷衍过去就算了,秋曳澜便淡笑着道:“十四嫂这是哪里的话?你说的,我们怎么会不相信呢?”

“总之证据就在这里了。”和水金察觉到她这话没什么诚意,心头暗叹一声,留下一卷书册,便告辞而去。

“未想母亲威慑至此!”秋曳澜拿起书册回到后面时,江崖霜已经从书房回来了,她把书册递过去,说起花厅的经过,感慨,“十四嫂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终于找齐了证据所以才和六嫂一起来解释的,但我瞧她们其实是怕母亲!”

江崖霜淡然一笑:“这个自然。祖母早年就说过,家里女眷没有不怕咱们母亲的!”

也是,连窦氏都不放在心上,其他人还用讲吗?

“她说汪表妹的事是大房做的,还有证据拿来,看起来倒像是真的。”秋曳澜拨了拨鬓发,靠过去问,“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江崖霜拿起书册翻了一遍,内中非常详细的记载了大房某个名叫江顺的家生子,在江崖云跟江景旭回夔县侍疾的时间里,偷偷溜到江南逗留了一段时间的经过,内中许多时间地点都能跟那几个被当刀使了的菜鸟出现的位置吻合。

虽然说他没跟那几个菜鸟照过面…但直接给那几个菜鸟下套的人,不是死了么?

这么看来大房还真脱不了关系!

不过秋曳澜细一琢磨丈夫的话,微微惊讶:“你是说…夔县那边?”

“不错!”江崖霜点了点头,很平静的道,“尽管这个江顺确实是大房的人,而且还是当年从夔县带出来的老人,怎么看都是咱们那位大伯又摆了咱们一道,还似乎想栽赃给三房!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江顺跟随大哥还有旭儿他们回夔县时,大房上下的心思都放在了伯祖母的安危上面,怎么可能悠闲到去设计汪表妹这么点小事?”

汪轻浅被污蔑名节——这在江家看来,别说没成功,就算成功了,也不足挂齿。

在整个大房都将致仕的威胁面前,江天骜再小气也不至于去设计她!

而且江天骜来设计汪轻浅的话,还跑江南去兜一圈做什么?直接找俩跟施家有关系的人出面,完了咬死是施家干的——这比从江南忽悠菜鸟过来可靠多了!

“难道伯祖母称病就是为了这么一出?”秋曳澜若有所思,“看来二伯跟五叔不被准许出仕,伯祖母十分的不甘心哪!”

江崖霜淡淡道:“不谈甘心不甘心,你想大伯被祖父和小叔公扶持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大哥、二哥、十一哥还有旭儿他们日后前途不问可知!但二伯跟五叔呢?如今长辈们都在,他们虽然在桑梓待着不许出仕,但至少锦衣玉食,也没人敢为难!可以后…”

以后夔县男、秦国公、济北侯他们兄弟三个不在了,以江天骜对继母韩老夫人的记恨,不给这两弟弟颜色看才怪!

即使他宽宏大量不收拾二房、五房,但,他只要流露出不满,这两房兄弟又岂能有好日子过?

甚至他都不用流露不满,他只要表示不管这两弟弟,二房跟五房也完了——没有了相应权势的庇护,这些年来江家积累的产业就是一道催命符!

“就大伯那性.子,也难怪伯祖母要算计他了!”秋曳澜嗤笑了一声,沉吟道,“不过十四嫂虽然拿了指向大房的证据来,但这证据很不经推敲啊!稍一斟酌就可以看出是来自于伯祖母的污蔑…而且,我记得你之前就有所察觉?可是那些去廉府门前大闹的人招供的?”

菜鸟里有几个能熬刑的?

江崖霜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秋曳澜好奇问:“你打算怎么办?”

“伯祖母既然有这个担心,作为侄孙帮她一把也是应该的。”江崖霜笑了笑,“当然,我这个晚辈为长辈解忧是应该的;伯祖母这个长辈心疼我这个晚辈呢,也是应该的不是?”

“你有主意就好!”秋曳澜见他笃定着,也就放心了,她蹙了蹙眉,“好久没有哥哥的信了,如今沙州那边一定乱成一团…希望咱们的兄姐们一切都好才是!”

其实现在沙州倒没她想得那么乱。

主要是江崖月跟江崖情的死把沙州上上下下,包括镇西军上上下下都吓傻了!

而且济北侯还亲自赶到了沙州!!!

这位老将军的威名,哪怕一直跟镇北军较劲的镇西军也是如雷贯耳!听说他到了,哪怕人没到镇西军中去,场面也直接被镇住了!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暂代镇西军统帅的韩季山,还是悲催的沙州新刺史黄思,什么小心思都收了起来,拿出十万分的精力约束部下、处置公务,惟恐一个不小心被暴怒的老将军抓到把柄做了出气筒…

所以沙州居然出现了一片海晏河清的景象。

不过济北侯没心情去关注这种情况——尤其这情况的引子居然还是他两个侄孙之死引起的——他目前最关心也最纠结的,是江崖月与江崖情之死的善后!

“小八一口咬定人是他杀的,药也拿了出来,且有了合理的解释。”老将军端坐帐内,木然的与心腹说着,“他不松口的话再追查下去恐怕也无济于事,到底是咱们家的孩子,他这些年来沉迷酒色身体怕是还不如我结实,我是下不了手动刑的…你们说,这事是这么结了吗?”

“若按此结案,镇西军便等于交与秋静澜了,有十九少夫人在,倒也不必怕他过河拆桥!”心腹们对望一眼,轻声给出意见,“如此西疆可以开始调整与稳定,但,京中诸房之间…”

“但若不按此结案的话,京中诸房之间仇怨仍旧无法化解,尤其十九少夫人有孕在身,又只有秋静澜一个兄长,秋静澜有失,必将铭刻在心!素闻十九公子宠爱妻子…最重要的是镇西军,西疆不是承平处,韩季山无论能力还是年纪,都不可能在那个位置上撑太久!再争一场的话,恐怕镇西军的元气就要…”

听出心腹们的意思,大家都认为真凶绝对是秋静澜,江崖丹不过是给他顶罪而已,但为了大局的话,还是装糊涂的好。

这也是多年心腹什么话都敢说了,不然谁敢在江崖月跟江崖情还没收殓好的情况下暗示济北侯:你家侄孙死了就死了,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但小八回京之后要怎么向大房与三房交代?”济北侯默然片刻,问道。

已经死了两个侄孙,他是真心不希望再死晚辈了。

“如今京中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可以推卸到其他人身上去,只将八公子乃凶手之事告诉国公大人。”心腹们商议了一阵,提出这个建议,“二公子与六公子的武艺都在八公子之上,正常情况下,谁会相信八公子杀了他们?只要找到合适的替罪羊…便能转移大房与三房的怒火!同时四房是知道缘故的,也可让他们站出来补偿大房与三房,当然,明面上就说是四房友爱兄弟。如此,应能够让三房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济北侯沉思了会,问:“那么,这替罪羊,谁最合适呢?”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四十五章 济北侯的选择

“去掉秋静澜与八公子,最可信的真凶,自然是谷氏余孽!”

“只是能够策划如此之局,令两位公子身故,若非谷氏中的显要人物,很难说得通!”

“比如说,邓易。此人乃是广阳王世子预感大势已去时,唯一送走潜藏至今之人!”

“但邓易行踪难觅,如果这次是他所为,咱们怎么也该找出点痕迹来!没有痕迹的话,恐怕难以交代!”

“…莫如,皇室?”

心腹们七嘴八舌的给出建议,一个突兀的声音却让众人都沉默了下去。

济北侯拈须沉思:“皇室?你是说…陛下吗?”他几乎立刻摇头,“这不妥当!”

见心腹们愕然,济北侯解释,“陛下之下虽然还有几位先帝血脉,若将其废去,倒也不难再扶立新君!但,废立九五至尊到底不是小事,恐怕累及民生,又使异族有机可趁!”

而且,“小二的嫡侄女芝儿已确定将来会纳入宫中!如果陛下出事,芝儿将来要怎么办?许过陛下,又有这点年纪了,再嫁的话又能嫁到什么合心意的?小二死在沙州,为了大局不能真正彻查死因已经很受委屈了,总不能为了善后,倒把他嫡亲侄女的终身大事也赔进去吧?”

心腹就建议:“那许诺芝孙小姐宫中位份,也能宽一宽大房的心!”

“这个自然!”济北侯颔首,“回去之后我会请二哥同太后商量,既然皇后已经定了,那就给芝儿个贵妃之位,好叫大房稍减哀痛吧!”

当然这样很委屈辛馥冰——不过在江家男嗣们的关系面前,孙女外孙女都是次要的。而且贵妃怎么也不如皇后不是?

济北侯继续道:“所以陛下能不动还是不要动的好!大房其他孙女都还小,即使能够许与诸王,也远不到成亲的年纪!不如芝儿让他们有盼头!到时候只怕更让他们忐忑不安!”

江徽芝是大房目前唯一在适婚年纪的女孩子,只要辛馥冰跟皇帝一大婚,她就能进宫——进了宫就有指望生儿子,生了儿子大房就有指望靠女儿延续荣华富贵。但她的妹妹们却都还小,哪怕现在皇帝废了,从大房的孙女辈中选人预定为皇后,但几年之后才能成亲,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

万一到那时候秦国公这些老一辈人都挂了,大房起复都困难,还想保孙女做皇后?先考虑活下去这个问题吧!

这一点大房自然也要考虑到——实际上江徽芝进宫这事,秦国公跟济北侯都认为是大房担心丁忧留的一手。万一丁忧之后没有靠山了,好歹还有个做娘娘的孙女在宫里,可以想起他们来,不至于跟廉家那样,老爷子一死,朝里再没人说话,一家人就只能在乡下待着了。

“若是如此,那只能对着诸王去了。”心腹们彼此对望,道,“齐王乃大房的女婿,性情又软弱,用他顶罪想是没人信的;燕王夫妇早已暴毙;周王伏诛;鲁王也是安份之人,鲁王妃又是皇后侄孙女…这样,只有蔡王了,所幸蔡王还在。而蔡王妃段氏亦有理由针对江家!”

蔡王妃段雯姬的娘家是当年太后党倒台时第一个悲剧的家族,蔡王的生母木美人又是谷太后吩咐伺候先帝的,这对夫妇可以说是生来的谷太后党。不过因为蔡王胆子小,江家上台后,立刻干掉了燕王夫妇,却留着他们证实江家的宽宏美德…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济北侯思索了一阵,颔首:“就这么办!”

心腹们松了口气,方向跟目标都有了,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无非就是灭口跟伪造证据而已。

灭口这个比较残忍:是灭江崖月与江崖情剩下来那些部属的口。没办法,这些人忠于大房、三房,又知道自家主人乃是被江崖丹请去赴宴后身死的,跟蔡王夫妇、谷氏余孽什么的根本没有关系!他们回去了哪能不如实禀告上去?

济北侯觉得既然选择了顾全大局,这些人还是全杀了吧,这样放心点。

于是他一句话,正指望济北侯给自家公子报仇的诸人,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被跟随济北侯多年的悍卒拔刀全部砍死当场!

“况青梧也不能活着到京里!”济北侯淡淡瞥了眼尸体,又吩咐,“给他上刑!要看得出来.经过多次重刑!然后把尸体冰起来,带回京后就说他熬刑不住死了!”

顿了顿,“真凶居然是蔡王,这个就是他最后才肯招供的。只有我与你们寥寥数人亲耳听见!”

“还有,你们出两个人现在就秘密回京,找机会潜入蔡王府做些准备!到时候搜府搜出证据,也更真实!”

…济北侯这一系列的指示自然不会隐瞒江绮筝等人。

“到时候你们就这么说!”济北侯特意抽出空来,亲自跟他们对口供,“记住了吗?”

“蔡王夫妇心念谷氏,利用谷太后死前交与他们的势力,策划了此次变故!”江绮筝脸色古怪,“而侄孙女与阿杏、义兄之所以平安无事,是因为他们打算一旦事败,便以侄孙女一行的安危胁迫四姑他们,好换取生路…”

济北侯对她的记性很满意:“正是如此!你们都要记好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再没有其他真相,懂了么?”

“小叔公这样维护八哥,也是维护我们四房,侄孙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江绮筝强忍着激动,切换到感激万分模式,开始擦眼泪,“都是侄孙女不好!当初就不该到沙州来…”

济北侯如今忙得很,匆匆安慰她几句就走了——等他一走,凌醉呆若木鸡的走进帐子:“就就就就这样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欧晴岚佩服的看向江绮筝,“纯福,你好厉害!”她以为这一切都在江绮筝的算计之内。

“噤声!”江绮筝一个严厉的眼神丢过去,“小叔公不是说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多提?”

欧晴岚听出她的意思是不要再提跟江崖月、江崖情之死真相有关的话,一缩脑袋:“知道啦!”

“小叔公现在既然有了主意,我们听着照做就是!”江绮筝吸了口气,心里有点放松有点忐忑:放松的是,没想到济北侯这次会选择维护四房,根本不告诉大房、三房真相,反而另找替罪羊,这等于默认把镇西军交给秋静澜!这样在道理上四房可不欠大房与三房什么,自己也无须一死换取四房的不理亏。

江绮筝正值青春,爱子尚且年幼,能不死,当然是好的。

忐忑的是,这么大的事情,哪怕济北侯把江崖月跟江崖情的下属都宰了灭口…能瞒得过去吗?蔡王的平庸无能,京里上下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策划得出这样的手笔?而且江崖月与江崖情的身死,在沙州这边是很有些风声的,时间长了很难不传到京里去。

更不要讲大房跟三房又不是死人,涉及嫡子之死,哪怕有济北侯的证词,也不见得全信,必要派心腹过来仔细打探的。

“万一瞒不住的话…”江绮筝思忖了会,忽然想到济北侯既然已经动手灭了口,可见不管怎么样,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江崖丹弑兄的,即使有人找到证据,估计也会被老将军认为是故意挑拨江家内斗——那这就够了!

在足够的权力面前,证据就是个笑话。

何况大房跟三房也不是傻子,济北侯连“证据”都预备齐全了,口都灭了,可见要给四房、给秋静澜开脱的决心!他们可以私下怀疑,但明面上非要揪着不放的话,那就等于跟济北侯翻脸——这可是江家二号实权人物!

江天骜跟江天骐膝下还有其他子嗣,死掉的儿子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与其为此大大得罪小叔父,倒不如装这个糊涂——济北侯心里有数,自会从别处补偿他们。

这笔账,大房跟三房不至于不会算。

“这真是绝处逢生!”想清楚这些,江绮筝彻底放松下来,抬头看欧晴岚与凌醉:“按照小叔公的要求,咱们把口供得对熟了,免得回头被问多了出差错…”

“果然济北侯选择了顾全大局!”沙州城内,秋静澜放下信笺,对任子雍道,“一切都在先生的预料之内!”

任子雍毫无自满之色:“情势所迫,以济北侯的城府必然选择最有利的罢了!不过,他虽然已在为咱们善后,却不代表不怀疑公子!我建议公子还是做点让他消一消火的事,否则回头他肯定会找个机会好生敲打公子您!”

“那么…”秋静澜正思索着自己做什么事才能让济北侯高兴,阮毅忽然走了进来:“公子、任先生,秋风来沙州了!”

“嗯?”两人都是一惊,异口同声问,“什么时候?他一个人?”

阮毅道:“刚刚进入沙州,姑爷派了几个人跟他一道,似乎是监视——闻说江二跟江六死了,纯福公主一行则完好无损的获救,监视秋风的人吓得不轻,根本不敢带他去见济北侯,就找到了咱们的人!如今他们把秋风藏了起来,求公子给想想办法!”

秋静澜嘴角一抽:“秋风…他这会跑出来做什么!?”

任子雍也觉得头疼:“他不一走经年,纯福公主无须寻夫,江二跟江六也没机会对四房直接下手…照江家人的想法应该是这样:全部都是秋风的错!也难怪江十九派了跟着他的人不敢带他去见济北侯!济北侯要看到他,不立刻动手才怪!他居然还藏在沙州?让他赶紧溜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若是想念纯福公主,回头让纯福公主悄悄去找他吧,就不要出现在人前招人恨了!”

“可是秋风说,便是他在京里没听到纯福公主在沙州出事的消息,也要过来一趟找公子的!”阮毅为难的道,“他想问问公子与他师父是什么关系?他师父又到底是什么人?”

秋静澜一怔,与任子雍迅速对望一眼,脸色都有点难看:“岭南老人…怎么这么多事?不是说了什么都不告诉他的吗?”

“公子,见他不见?”阮毅只当没听见这句,只照着秋风的要求询问。

“…让人避开济北侯的耳目,带到这里来吧!”秋静澜沉思了片刻,征询过任子雍的意见,叹着气吩咐,末了再次叹息,“要怎么跟他说呢?”

任子雍揉着眉心:“且等人到了…再议吧!”

两人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眉宇间却是一片的心烦意乱,足见此事的棘手…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四十六章 事到如今,何必再骗他?

秋风抵达沙州城很顺利,倒也不是秋静澜的麾下完美的瞒过了济北侯的耳目,而是济北侯现在的首要之务是把蔡王定成谋害两个侄孙的真凶,虽然知道了秋风前来的消息后非常恼怒,但权衡之下决定继续装糊涂——他是真没这个空!

再说他见了秋风能怎么样?抽他一顿觉得太轻,没准倒还要惹江绮筝心疼;杀了他让自己侄孙女做寡妇、让自己那还没满周的曾甥孙做没爹的孩子吧,这种事情济北侯又做不来,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呢!

不过不见秋风归不见秋风,济北侯心里到底不爽快,所以也不提把江绮筝一行送到沙州城中休整的话:“那姓秋的不是赶过来找筝儿的吗?老子就不让他见到人!”

他的目的是为了折磨秋风,所以这消息就没告诉江绮筝等人——江绮筝不知道,心绪上也没什么变化。

而秋风此番来沙州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迎回妻子,如今既知妻子平安无事,他们夫妻的感情又比较复杂,济北侯不给他见江绮筝,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呢还是感到失望?

第二个目的当然是追查他师父岭南老人之事。

他认为这一点肯定着落在秋静澜身上,所以进了秋静澜住的宅子,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正主问个究竟——却在后堂被一个青衫文士拦住了去路:“一别数载,秋贤弟却憔悴了很多?”

“任兄!”秋风神色复杂的看着任子雍,“我知道你乃秋静澜麾下,若是其他事,今日少不得要给你个面子!但…”

任子雍同样面色复杂的看着他:“不愧是铁马秋侠,气度过人!当初你我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交,彼此情同兄弟!尔后我为公子复仇之故,诈死在前、自废武功于后,以隐士身份前来沙州投入况氏父子麾下…这中间不曾向你透露只字片语,反倒留下锦囊叮嘱公子利用你我情谊,骗你百般为公子出力…”

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脸上却没什么羞愧的表情,而是说不出来的怅然,“今日重逢,你居然无半句怨怼?却不知道是想与我恩断义绝所以无话可说呢,还是另有想法?”

秋风摇了摇头:“任兄乃秋静澜部属,为主谋划是本份。之所以不向我透露,无非是不愿意将我卷入!我虽然遗憾任兄此举见外,又岂不知你是出于好意?”沉吟了下,“至于秋静澜对我的利用,当初看来是无情无义,知道任兄尚在人世后细思,却恍然他虽然将我扣在身侧常有驱策,但又何尝没有怕我再入江湖为人陷害?”

他当初是在出山未久时跟任子雍相识的,起因就是他经验不足栽了个大跟头!要不是任子雍路过,爱惜他武艺和性情,出谋划策给他洗刷冤屈,估计他身家性命都要折在那里了。

就连他铁马秋侠这个名号能够闯荡出来,也是因为任子雍给他摆平了不少阴谋算计——他的大侠之路,可以说大半都是任子雍给他铺出来的。

若非任子雍坚持跟他平辈论交,在秋风心目中任子雍的地位仅在把他养育大的岭南老人之下!怎么也是个半师的存在。否则他当初也不会为了追查任子雍之“死”,放下一切追着秋静澜入京了。

“你既然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任子雍听了他的话,叹了口气,道,“人有时候,还是糊涂点的好!尤其你现在有妻又有子,而且据说纯福公主虽然出身高贵,对你却很迁就,这样的日子不好吗?何必再生风波?岭南老人已去,很多事情也已云烟过眼,我实在不觉得有揭发出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