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北胡虎视眈眈在那里,即使秦国公这次没死,冲着大局也不能拿江天驰怎么样,这不是给江天驰一个想怎么砍兄弟侄子就怎么砍兄弟侄子的机会么!

四房担心大房跟三房狗急跳墙——毕竟朝堂之上还是这两房势大的,京中更是这两房经营多年的大本营,早先谷氏覆灭后,也是这两家吃得最饱。四房在这京里的人力物力那可差了远了,如果秦国公真有个好歹,这两房畏惧江天驰,趁江天驰还没回来,索性劫持整个四房作为人质怎么办?

所以陶老夫人领着求曳澜去看秦国公,才走到一半就被匆匆赶来的江崖霜拦住:“祖母,祖父那边围了许多人,孙儿想着澜澜也帮不上忙,还是让她回去看着琅儿把,不然挤在那里反而吵着祖父!”

完了拉着秋曳澜急步赶到老夫人院子的厢房,却见此处已经里外三层布满了人,什么花坛、廊柱都藏了不少兵器,气氛森严,一派如临大敌的阵势!

江崖霜把妻子连拖带推进安置江景琅等三个孩子的屋子,正色叮嘱:“留在这里不要出去,除非我或江檀来喊你!其他人都不要相信!”

也不只是她,过了会,楚意桐、谷婀娜,以及江崖丹的孩子也一起被送了过来——谷婀娜倒还好,究竟封过公主做过王妃,还靠着美色与心计躲过合族被诛的大祸,此刻还能镇定的安抚江景珩等人。

楚意桐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也顾不得跟秋曳澜不算熟悉,走过来就问:“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祖父不大好?那咱们应该过去探望侍疾,怎么会被喊到祖母院子里来?”

“祖父那边人多,咱们去了也搭不进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秋曳澜当然不好说咱们叔公死得那么突然那么快,万一祖父也来个猝然而逝,大房跟三房又想先下手为强…咱们四房不未雨绸缪,到时候就等着做阶下囚吧!

所以还是拿江崖霜跟陶老夫人截人时的那套说辞,“去了也是添乱,有十九他们兄弟伺候就成了。”

“那何必到这里来?”楚意桐究竟才过门,虽然知道自己这一房跟大房、三房关系都不是很好,但也没想到能恶劣到秦国公一昏迷,四房就要开始防着那边下毒手的地步。不免诧异,“咱们在院子里待着,十九他们兄弟侍疾累了,回去也能服侍下不是?”

“前两日琅儿不是遭了算计?祖父不适,家里大小都要围着祖父转,怕因此又被歹人钻了空子,所以喊咱们聚在一起,彼此都能有个照应。”秋曳澜心平气和的劝道,“也就这么几日,我想祖父应该很快就会好的。嫂子委屈下吧!”

楚意桐听到这里已经被乳母祝氏扯了好几次袖子,虽然还有些不敢相信江家各房已经冲突到了俨然不共戴天祸及妇孺的地步,但也识趣的借梯下房:“我就是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委屈的?能在祖母这边住两日,还能沾一沾祖母的福气呢!”

陶老夫人的院子虽然比较宽敞,但四房的眷属总不可能全占了,不过借几间厢房住。所以这会自然得挤一挤——在秋曳澜的暗示下,谷婀娜主动提出带着江崖丹的庶出子女去其他屋子住,不占用江景琅三人所在的这间屋子。

毕竟江崖丹那些庶出子女给秋曳澜的印象一直就不是很好,之前他们的生母又因为动了小陶氏的陪嫁,被庄夫人全部赐死,若把他们安排在一起,他们迁怒江景琨下阴手,纵然有人看着,到底尴尬和麻烦,还不如从起初就分开省事。

谷婀娜起身后,正要招呼江景珩等人跟自己走,不料十一孙小姐江徽珠扬着头问:“母亲、十九婶,我好久没见十四弟,可以陪他玩会吗?”

“安儿还小呢,如今玩很容易累到,等他长大点吧!”秋曳澜笑眯眯的道。

楚意桐也皱眉:“你喜欢小孩子,就陪你十五弟、十六弟玩去吧,别打扰了安儿!”

江徽珠咬了下唇,面上露出分明的失望,这才随谷婀娜走了。

等她们出了门,楚意桐干咳一声解释:“珠儿…只是想跟嫡弟亲热些!”她有意咬重“嫡弟”二字,秋曳澜会意,江徽珠的生母栾氏当年因为逼着下人先救自己女儿,导致了江崖丹的庶长子、九孙公子江景琥夭折,后来栾氏被陶老夫人下令处死,江徽珠此后就没了生母——栾氏为了自己女儿敢罔顾庶长子的生死,可见为人,她在时江徽珠过的料想是很滋润的,这也就意味着得罪了不少人!

所以栾氏故去后,江徽珠的日子可想而知!如今希望通过讨好嫡弟来改善下处境,倒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秋曳澜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秋曳澜才不希望江景琨好容易养在自己膝下,又被拖进江崖丹后院的倾轧里去!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亲热些是应该的。”秋曳澜笑着道,“不过安儿太小了,还不适合陪姐姐们玩。”

楚意桐见她没有计较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弟妹说的是,我也这么觉着。”

揭过江徽珠的小心思,妯娌两个寒暄了几句,楚意桐就告辞出门,去自己的住处收拾了。

秋曳澜则陪着孩子们玩耍——江景琅太小,又才康复,如今还是以吃跟睡为主。她主要还是陪江景琨跟江绮筝的儿子。这两个都已经满了周岁,如今可以扶着榻走几步、说几句简单的话了,也比较有精神。

“十八姐姐又有了身孕,明年开春看来是没法回来了。”一边逗他们,秋曳澜一边对下人道,“若在沙州那边生产和坐月子,总也要等到孩子大些受得住颠簸才能上路——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外甥一直没个名字,到底不像样子。你们看我每次喊‘安儿’,外甥也扭头看着只道是喊他呢!”

渠妈妈就道:“要不少夫人给表孙公子起个乳名?老奴觉得公主殿下与驸马不会在意的。”怎么说也替他们养了这么久的儿子,乳名又不是大名,实在不喜欢改掉就是,渠妈妈虽然没见过江绮筝夫妇,但觉得庄夫人的亲生子女怎么都不该如此小气。

“就叫他福儿吧,十八姐姐的封号是‘纯福’,这字也吉祥。”秋曳澜点了点头道。

正说到这里,外头忽然有人接口道:“福儿吗?我封号里也有‘福’字呢!”

秋曳澜很是意外的把引江景琨和福儿争夺的拨浪鼓交给他们,站起身:“永福你怎么来了?”

竟是永福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早年跟江崖霜很亲密,经常溜出宫城找这个表哥玩耍,也没少在国公府或江家别院小住。不过自从江崖霜与秋曳澜认识之后,她找表哥的次数就大大下降了。这两年甚至都没在国公府过过夜,当然这也有她有了新的玩伴欧碧城的缘故。

“外祖父病了,母后很是担心,打发我过来探望。”永福长公主紫衫快靴,装束非常精干,俏丽的面容上带着担忧之色,“只是方才我到外祖父院子时,外祖母说外祖父刚喝了药睡着了,让我不要入内打扰。我在那边没看到你,陪了会外祖母,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她话音未落,身后闪出一个人来,是三房的七少夫人张氏,神情平淡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安儿、琅儿还有外甥了,本想陪着长公主来走走,不料恰好听到弟妹给外甥起乳名,倒真是巧!”

秋曳澜微一皱眉:张氏这是在监视永福长公主?连永福前来都受到这样的对待,也难怪江崖霜跟江崖丹连家眷去秦国公的院子探望都不许,惟恐被下手了。

但脸上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关切的问:“祖父怎么样了?”

“林大夫说是连日疲惫,本就乏着,闻说北疆有变,一时心浮气躁导致的,没有大碍。”永福长公主抿了抿嘴,“想来今儿个晚上就能醒了。”

张氏也道:“祖父身体向来就好。”又淡淡道,“不过不是我这做嫂子的说十九弟妹你,虽然琅儿前两日出了事,你这做娘的挂心他。但祖父病了,怎么也该去祖父那边问候声是不是?”

秋曳澜心想你还真有脸讲!就冲着你对永福这亦步亦趋的监视法,我要去了还不定会被怎么样呢!嘴上则道:“这也没办法,十四嫂还没回来,即使回来了,她有孕在身如何能够操劳?倒不是我说三伯母还有七嫂您管家不行,不过,要论这持家之道,十四嫂是连祖父都赞不绝口的,是吧?”

张氏闻言脸一黑:这不就是在说江景琅上次的中毒,跟三房持家无能大有关系?

“对了,琅儿现在的乳母可是换成出身殷实些的人家了?”张氏想了想,忽然道,“早先嫂子就劝过你,小门小户的人虽然老实,但也笨!哪有咱们家的家生子懂规矩?说起来这次要不是那两个乳母太小家子气,琅儿也不必受这份罪!十九弟妹,你年轻,往后还是多听听嫂子们的话比较好,你觉得呢?”

她不这么说还好,她一这么说,秋曳澜差点没忍住上前给她两耳光:“和水金如今是没嫌疑了,但不代表你们三房没嫌疑!不定害我儿子的人里你就有份呢,居然还敢拿这事教训我!”

“七嫂说的很对!”秋曳澜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住怒火,虚假的笑了笑,“也是我们院子里人口简单,平常都是平平淡淡的过,怕底下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压不住阵脚,这才想着小门小户的乳母省心些!不想竟在这里着了道儿!好在这次的乳母是十九亲自用心挑选的,又叮嘱了许多教训,想来不可能再有问题了。”

这下轮到张氏深呼吸了——人口简单?平常都是平平淡淡的过?底下人没见过世面?这不就是在炫耀江崖霜从成亲到现在都只守着你一个、你那后院全部你说了算嘛!

这次的乳母是十九亲自挑选亲自叮嘱的?这更是赤.裸.裸的炫耀你丈夫对你儿子的重视和对你的体贴啊!原本这差使该是你这做妻子的份内之事,却被你丈夫主动接手替你办了!

自己的丈夫江崖怡呢?济北侯过世前三天还抬了一个清倌人进门!

不但如此,江崖怡是个有了新欢不忘旧爱的人,旧爱新欢你来我往的斗着法,张氏这做主母的给和氏打下手、替和氏做替罪羊之余,还得给她们调解圆场,免得江崖怡被妾室吵得头疼,就觉得正室无能镇不住后院!

张氏心路酸着涩着,连永福长公主提出要走了都没注意,还是被下人悄悄推了一把才醒悟,咬着牙甩着手,陪长公主告辞而去!

她们前脚才走,一名侍卫后脚过来禀告:“长公主跟前的宫女,方才趁七少夫人的丫鬟不注意,把这幅锦帛塞进了属下怀中!”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十三章 江天驰抵京

秋曳澜接过锦帛一看,帛上用螺子钿潦草的写了十几个人名——最下面则是三个潦草到查点看不出来的字:“有异动!”

“这些人…”秋曳澜目光在锦帛上逡巡片刻,脸色阴沉下来,这上面的人名她一个也没印象,不过,既然是永福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猜也能猜到这些人是哪里的。当下令人,“去请谷姨娘来!”

谷婀娜就在不远的屋子里安置江徽珠等人,一喊就到了,恭敬行礼道:“婢子见过十九少夫人!”其实谷婀娜的出身,为妾怎么都该是良妾,无需用“婢子”这样的自称,但听说了庄夫人的手段后,为表乖巧,她对上正经主人时都以奴婢自居。

“你看一下这些人你可知道?”秋曳澜摆手让她起身,把锦帛递给了她。

“是宫城禁卫!”谷婀娜究竟做过周王妃,当年又是谷氏的重要成员,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回答,“而且大部分都是禁卫中的军官!”

秋曳澜冷笑一声:“果然!”

“少夫人,这锦帛…难道是永福长公主殿下方才拿过来的?”永福刚才虽然没去看江崖丹的庶出子女,但现在大家都在一个跨院里面,长公主过来,谷婀娜那边哪会看不到?她素来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的地方,不禁花容失色道,“这些人若当真全部是大房和三房的人,那…太后与陛下恐怕!”

江太后与皇帝虽然都不是大瑞如今真正能说了算的人,却占据着大义名份!

倘若这对母子落入大房和三房的控制之下,被胁迫写下对四房不利的圣旨或懿旨,到时候江家大房、三房师出有名,大可以明着带领禁军冲到这边来控制住四房上下!

到那时候江天驰即使也带着足够的底牌回京,也将陷入极端不利的环境:进,不但将被视作公然谋逆,膝下嫡子嫡孙难道都不要了?退,把柄落于人手,难道从此沦为棋子,等待鸟尽弓藏的命运?

“永福既然能够让宫女把这张锦帛交到咱们这边,可见事情还没坏到那一步!”秋曳澜见下人们被谷婀娜提醒后纷纷变了脸色,顷刻之间就是人心浮动,不由一皱眉,冷声道,“再说你们只知道大房和三房在禁卫中笼络了这么多人,合着咱们四房全是死人吗?!”

呵斥住下人,秋曳澜狠狠瞪了眼谷婀娜——谷婀娜脸一白,直接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少夫人饶命!婢子绝非故意扰乱人心,实在是被吓着了!”

“我以前倒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秋曳澜冷笑,“当初赐死你跟周王的旨意都到了周王府了,你不也是镇定自若的为自己挣到一线生机?”

谷婀娜不敢说话,一个劲的磕头!

片刻功夫,地毡上就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带她去跟八嫂说吧!”秋曳澜不欲驳了嫂子的面子,并不亲自处置她,摆手让人把谷婀娜架出去,又叫人进来擦了血迹,这才道,“去请这些侍卫的统领来!”

正说着,外间却忽然传来一声欢呼!

秋曳澜感到很诧异,站起身:“怎么回事?”

“少夫人,没事儿了!老太爷已经醒了!”片刻后江檀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林大夫说老太爷的身子骨儿好着呢,休养上两三日就能下榻!”

秋曳澜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那么八嫂他们?”

“过会八公子跟前的江柑会来请八少夫人他们回院的。”江檀低声道,“对外就说怕十七孙公子的事重演——就说是老夫人吩咐的!方才老夫人已经答应借旗号给咱们使。”

“…”想想这大半日来的兵荒马乱,秋曳澜颇为无语,“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虽然说很郁闷,但没出事总是好事,对吧?

不过晚上江崖霜回来,心情倒是很好:“事情突然,不及跟你说清楚,吓到没有?”

“什么意思?”秋曳澜诧异问。

“早就怀疑禁卫里被大房和三房做了许多手脚,只是碍着祖父,平常也不好公然调查。”江崖霜如实道,“这次父亲回京的消息让祖父晕倒,我跟八哥一合计,暗中联络四姑,索性趁机诈他们一诈,果然很多人就冒了头!”

他眯起眼,“这些人可能还不是全部,不过大部分应该都出来了!接下来只要挨个将他们铲除,再换上咱们的人,大房与三房也没什么招可使了!”

秋曳澜恍然:“我之前就奇怪,若是祖父不好,你担心大房和三房会趁机对咱们下手,怎么还把人都聚集在一处?应该分头藏匿啊!毕竟那些侍卫再厉害,总共才几个人?又堵在国公府中,到时候被人一围,插翅都难飞!”

如果是真的要以备不测的话,分头藏匿虽然容易被各个击破,但逃脱一部分人的几率更高;但如果是为了诈大房、三房,把家小聚集起来,集中所有力量保护,才是万全之策。

这样虽然有被一网打尽的危险,但保护他们的侍卫即使人数有限,若只靠国公府的侍卫内斗,想拿下他们也没那么容易——一个不小心估计就打成持久战了!

那样万一秦国公像现在这样,中途清醒过来,大房跟三房岂不是惨了?

秦国公要是没清醒,到时候再让侍卫带人分头突围是一个,四房只凭他们派人攻击继母住处这点,也可以一口咬定江天骜跟江天骐丧心病狂弑杀亲长!

想速战速决拿下的话,大房跟三房只能从国公府外调动兵马——然后就是,江家除了常规侍卫外,可还有一支只听秦国公命令的精锐的!

那支精锐可不会跟大房、三房讲道理,说你们的人进府后只许对四房下手,不许惊扰了国公——他们只会说:“无国公手令,擅自冲击国公府,杀!”

秋曳澜转念一想又有点担心,“不过祖父若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她现在倒不怕秦国公的惩罚,而是担心他的身体。

短时间内,江家连死两位祖辈长辈,不说失去压制的内斗将立刻爆发,对于整个江家的势力,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祖母亲自在那里守着,说一切等祖父身体好了再议!”江崖霜哂道,“在祖父完全康复前,谁敢拿事情打扰,祖母将亲自上朝去痛斥其不孝!”

显然陶老夫人也是豁出去了——秦国公目前不能死!

秋曳澜揉了揉额,只觉得疲惫万分:“但望父亲早些抵京吧!”

江天驰虽然多年不曾还朝,但他既然是年轻时候放得下贵公子的优渥生活,从士卒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忍性、城府、眼光、毅力…自不必说。怎么也是跟江天骜、江天骐是一辈的人,有他回来坐镇,四房不说稳如泰山,也将声势大涨!

…江天驰回来的很快,他连北疆跟大军都抛下了,还有什么能够耽搁他的行程?

一路上风餐露宿,换马不换人,疲倦的几次从马背上摔下后,为了不降低回京的速度,拒绝与亲卫同乘一骑,而是用衣带把自己跟马鞍捆在一处——千里迢迢终于进了京,在济北侯府前割断衣带跳下马的刹那,那匹看模样就价值千金、却风尘仆仆的骏马轰然倒地!

侯府前出迎的江天骖到嘴边的话不由一顿,下意识的看向马臀上累累的伤痕,与长街上一路撒过来的马血。割股放血——作为济北侯的独子,江天骖虽然不曾从军,却也知道这种不惜坐骑性命的赶路法子的,不过这法子虽然代价是坐骑的命,却也要赶路的人自己受得住!

看着形销骨立、明显只靠一股意志支撑着的江天驰,他心头不禁剧震!

“叔父呢?”握着马鞭走上台阶的江天驰却没有回头瞄一眼坐骑,只是简短的吩咐堂弟,“带路!”

他是实打实行伍磨砺出来的统帅,不怒自威,这次又是专门为了吊唁江天骖之父,舍弃一切日夜兼程赶回来,江天骖被他一看,竟不由自主的一低头,似觉自己无端矮了一截,讷讷道:“四哥请跟我来!”

济北侯的遗体早已放入棺椁,只是为了让江天驰见最后一面,一直没有钉上,只虚合着。

江天骖待要唤下人来抬开棺盖,江天驰却摆手:“不必!咱们兄弟来,小心一点,免得惊扰叔父!”

“…”江天骖甫一见面气势就被他压住,此刻不敢说不,但不说他一直做着文官,早年被父母逼迫学过的骑射早就搁下,现在气力已是不济,就说江天驰才这么长途跋涉回来,看着风一吹就能倒了,这会还干这种体力活,出了事怎么办?

还在斟酌着劝说的措辞,江天驰却已经在动手了——江天骖只好上去帮忙:“四哥,这棺盖太过沉重…”

话没说完,江天驰却已经独自一把把棺盖推开,露出静静躺在棺中的济北侯来!

江天骖张了张嘴,待要说什么,却见江天驰盯着济北侯已经完全变黑的面容看了片刻,霎时泪如泉涌:“叔父!不孝的驰儿回来看您了!”

语未毕,他猛然跪下,朝棺中“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江天骖不敢怠慢,忙也跪下回礼,劝道:“四哥,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

济北侯过世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江天骖虽然是亲生儿子,如今最悲痛的时候也已过去。此刻被江天驰感染,心头一酸,也落下泪来,“早知道父亲走得这样快,即使我不敏,当年也该咬牙留在军中,不图别的,就为能够日日侍奉父亲膝前!”

他正自出神,却听“砰”的一声闷响,远异磕头声,抬头一看,江天驰不出所料的倒在地上!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十四章 重长轻幼?

江天驰这一倒,被抬回四房后,江崖丹跟江崖霜兄弟两个衣不解带的轮流照顾了两天两夜才悠悠醒转。

他醒来后第一句话还是问济北侯:“叔父下葬了吗?”

这时候正好是江崖霜守着,看出江天驰虽然醒了,但此番消耗损及元气,并没有完全恢复,轻声细语的安抚:“父亲不要急,小叔公的灵堂还设着,祖父与小婶婆都说,您既然回来了,那肯定是等您好了再下葬。”

“叔父去得…安稳吗?”江天驰闭了闭眼,声音不高,但带着指挥惯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极具压迫。

“小叔公去时安详,但不算安稳。”这种气势,自幼跟在秦国公身边的江崖霜早已习惯,倒没受什么影响,很平静的道,“小叔公临终前希望各房之间和睦相处,重归于好。但眼下这是不可能的!”

江天驰沉默了一会,才淡淡的道:“扶我起身吧!”

起身之后在江崖霜的服侍下喝了碗加老参炖的鸡汤,江天驰多少恢复了些精力,就问起秦国公夫妇来:“你们祖父祖母还好吗?”

“祖母一切安好,祖父前两日病过一场,当时…”这时候是晚上,也不方便去拜见长辈,江崖霜让人沏了参茶上来,简略的给父亲介绍了下目前京中国公府的局势,正说到一半,江崖丹来了,见父亲已醒,大喜:“孩儿拜见父亲!”

江天驰从在济北侯府前下马起,一直神情肃然,且寡言少语。通身威严,铁骨铮铮,让人不敢亲近,哪怕方才清醒之后对嫡幼子说话也是如此。但此刻看到长子,目光却一下子柔和起来,不但温言招呼:“丹儿不必多礼,起来吧!”

还挣扎着坐起身,虚扶了一把——老实说到这时候他才有点骨肉分别多年,终于能够父子相见的模样。

这时候江崖霜已经起身给兄长行了家礼,又让出自己之前离榻最近的位置,退到下首去了。

江天驰让两个儿子都坐下,打量着他们——主要是江崖丹,脸上虽然还是不动声色,但目光中却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竟隐隐含了泪:“想不到再看到我儿时,你们都这么大了!”

江崖丹有些讪讪,也有点心虚,低头道:“只可惜孩儿顽劣无能,让父亲失望了!”

身为嫡长子却是朝野公认的纨绔子弟、家族败类,偏偏嫡弟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硬生生把他比得黯淡无光——江崖丹这些年来已经听习惯了诸如“犬兄虎弟”之类的议论,他也不在乎,可在亲生父母跟前到底不一样。

想想几个月前母亲庄夫人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与敲打,他不禁下意识的缩了缩头。庄夫人到底是做娘的,亲生儿子再不争气,她也就是骂几顿,断然不舍得动手。可父亲就不一样了,尤其江天驰的职责是镇北军大将军,所谓慈不掌兵,岂是下不了手责打儿子的人?

“这些年来为父与你们母亲都不在京里,你们难免被人算计。”江崖丹忐忑之际,江天驰却没有斥责的意思,反而好言好语的安慰道,“十九好歹有你们祖父祖母护着,你却从起头就落进了大房手中…那时候你才多大?伯父辈的人处心积虑算计你,岂有不吃亏的?这原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

说到这里江天驰别过脸去,似乎情难自禁,语气中带出分明的哽咽。

江崖丹愣了愣,手足无措的劝慰道:“父亲…是孩儿自己不肖!”

江崖霜却是心头一跳,嘴上道:“父亲刚刚长途跋涉,在小叔公灵前又动了心绪,这会…万望保重!”心下却思索着,“父亲说我好歹还有祖父祖母护着,八哥却从起头被大伯一房算计,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埋怨我一直被祖父祖母亲自抚养与教导,却只顾自己惬意度日,不管八哥惑于人手,这…不太可能吧?”他比江崖丹小了足足十二岁,记事的时候江崖丹就已经完全学坏,连秦国公都拉不回来了!

江天驰总不至于要求小儿子从襁褓里的时候就开始劝长兄向善吧?

“难道是暗示我吃的苦头不如兄长多?”这样其实也很不算公平的描述,江崖丹养在大房,大房的方针是把他惯成个一无是处的米虫,那是什么都可着他的心意来!

而江崖霜是秦国公跟陶老夫人亲自带大,这两位都是真心希望他好,疼归疼,从无溺爱。江崖霜从三岁启蒙起,每天的功课都无比沉重,就连年节,也只有除夕、中秋之类的大日子可以放假,平时习文练武从无间断,一有懈怠就会挨揍——所以单纯说吃苦程度的话,其实江崖霜打小过的比江崖丹辛苦多了。

当然从抚养他们的人的用心来说,江崖丹确实吃了大苦头。

“只是父亲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江崖霜觉得很疑惑,做父亲的当着两个儿子的面,说这种小儿子受的委屈远没有大儿子多的话,那肯定是有目的的。尤其江天驰的身份与经历,也不是会随便说这种引儿子猜疑的话的人。

“我跟八哥可没红过脸,也没争夺过什么,父亲一回来就暗示八哥吃的苦受的委屈都比我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是兄弟两个正掐着,江天驰这么说的用意倒不奇怪——劝和。

但现在兄弟两个好端端的,江天驰却说了这么一番话,由不得江崖霜不多想了:“难道是为了爵位继承?”

江天驰现在身上没有爵位,只有镇北大将军之衔。秦国公虽然还没立世子,但按照江家重嫡长子的习惯,即使四房的势力压过了三房,秦国公也不会因此立江天驰做世子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江天驰没有得到爵位的指望——尤其他这次还亲自回京了。

单单是出于笼络四房的目的,江太后肯定会给江天驰封个爵位。

现在可不是之前二后相争那会,连济北侯致仕后的惯例封赏都有人想克扣。现在江家已经实打实的权倾朝野,别说一门三爵,一门三十爵,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八哥乃是嫡长子,承袭之物,无论是爵位还是产业,理所当然应该是八哥的。”江崖霜想到此处有着淡淡的伤心,“就是我接掌镇北军也是八哥接不了…我是那种跟自己嫡兄抢东西的人么!”

他正琢磨要找个机会向父亲表白下心迹,江天驰却忽然道:“丹儿是来给你弟弟换班的么?”

江崖丹巴不得从刚才的话题上转开,立刻道:“十九弟守了整整半夜一天了,孩儿不放心,所以…”

“那霜儿你回屋去歇会吧!留丹儿照顾为父就成了。”江天驰看向小儿子,目光虽然也算温和,却远不如对江崖丹那种浓烈的疼爱宠溺——江崖霜是秦国公精心调教出来的子弟,如何察觉不到这种差别?

他从小到大,在长辈面前都是被偏心的那个,尤其是陶老夫人和江太后,对他简直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几个月前回京的庄夫人,虽然说对于两个亲生儿子都是一样喜爱的,但直爽的庄夫人也是明确表示对大儿子的放.荡纨绔感到很失望、对小儿子的出色能干由衷满意与欣慰…

但在父亲跟前,怎么反过来了?

江崖霜既伤心又疑惑的回到自己院子——好歹现在是一家三口了,老是借住陶老夫人的跨院也不是个事。好在国公府里空置的院落有很多,这几天又收拾出一个三进院落让他们先住着,等原来的院子修好了再搬回去。

秋曳澜才把孩子哄睡着,方回到内室,听说他回来了,便迎出来问:“父亲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江崖霜微微颔首,“厨房有饭么?”

“我叫李妈妈给你留了。”秋曳澜喊人去拿饭,察觉到丈夫心情似乎不大好,很是担忧,趁下人不注意,悄悄问了一句,“可是父亲的身体…?”

这可真要命,若说秦国公这会死了,江家必陷内斗,没准就是元气大伤、被人趁虚而入,失去如今独占朝政的地位的话;江天驰要有个好歹,那也不用怎么内斗了,四房先想想怎么个保命法吧!

好在江崖霜摇了摇头:“父亲还好,应无大碍。”

秋曳澜松了口气,不再说话,亲自伺候他用饭。

完了江崖霜去沐浴更衣,都收拾好了,夫妻两个回房安置,缠.绵过后,秋曳澜才问起他闷闷不乐的缘故。

听江崖霜含糊说了江天驰态度的差别,秋曳澜也觉得很奇怪,两个都是嫡子,正常人家被偏爱的都是小儿子、或出色能干的那个…这些江崖霜全占,倒是江崖丹全不占啊!江天驰怎么会反过来的?

“难道说十九他不是…”这个想法才冒出来秋曳澜就赶紧掐了,这实在不可能——江崖霜的容貌跟江崖丹长得足有五六分相似不说,兄弟两个跟秦国公的容貌都非常的神似,两兄弟绝对全是江家血脉!

除非庄夫人私.通的也是江家人,还凑巧跟大儿子长得像…不过,江天驰是那种绿帽子一戴二十来年还毫无动作的人吗?

其他不说,庄夫人的娘家又不是什么名门豪族,需要他忌惮,早就可以弄死了!

“会不会有人从中挑拨?”秋曳澜思索了下,提出一个猜测,“不然都是嫡子,纵然八哥是长子,父亲格外看重些,但也没必要说那样叫你多心的话啊!”

忽然就想到了几个月前被秦国公偷偷打发去北疆的十六夫妇,“只是这夫妇两个也才比婆婆去北疆早到了没两个月,先不说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以庶子挑拨嫡子,就说他们这么做了,婆婆随后就也去了那边,若发现此事,能放过他们?”

而且江天驰好歹也是镇北大将军,是秦国公跟济北侯都放心的把镇北军、把北疆门户交给他的人,会耳朵软到任凭庶子和庶媳挑唆几句就相信吗?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十五章 兄弟相见

其实不仅仅江崖霜夫妇不明白江天驰态度差异的缘故,连江崖丹心下也嘀咕:“我比十九大了十二岁,却比他逊色不知道多少!原以为父亲这次回来看到我,不把我吊起来抽就不错了,但现在父亲看起来倒是更喜欢我?”

转念又想到,“莫非父亲才到,还不知道我这些年的事?”他是知道京中给江天驰夫妇写的信,提到四房的子女,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这么想着他又心虚又害怕,心想别父亲信了自己怎么怎么出色的话,才对自己这么和蔼可亲,回头晓得真相,不定着怎么个翻脸无情法呢——不过让他自己说出这些年来自己的种种不肖之事,他可不敢!

在这种诚惶诚恐中,江崖丹享受了父亲大半个晚上的嘘寒问暖。

快到子夜时,江天驰心疼儿子,打发他回去安置,江崖丹一来舍不得,二来琢磨着现在多刷点孝心,回头真面目曝露,父亲也能下手轻点,哪里肯?

父子两个推来推去半天,最后各退一步:喊人拿了一床被褥进来,让江崖丹在江天驰病榻前的踏脚上打了个临时的铺盖——俯瞰着长子欣喜中带着不安的睡容,江天驰无声一叹,举手一弹,遥遥熄灭了灯火。

虽然说四房的两个嫡子都对江天驰的偏心感到迷惑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济北侯的丧事。

原本以为四房会由庄夫人代夫回来吊唁,侯府的打算是设满七七四十九天灵堂,然后入葬——但现在回来的是江天驰不说,要命的是北疆应该已经开战了!

秦国公跟老妻、弟媳一合计,索性江家发家也才这么几十年,不像正经门第那么重视礼仪,江家的规矩还是秦国公这代定的呢!因此就决定江天驰一能起身就开始着手安排入葬——葬完赶紧打发他回北疆去主持大局!

次日,江天驰喊醒江崖丹,父子两个才在梳洗,楚意桐与江崖霜夫妇已经来请安了。

江天驰对儿媳妇的态度倒是一样的,没什么公公的架子,语气颇为和蔼,还说了几句自己回来得急、没能带上见面礼,等以后让庄夫人给补上的话。

楚意桐跟秋曳澜自是连称不敢:“父亲康泰着,做媳妇的就欢喜不尽了,这些年来媳妇们不曾侍奉父亲、母亲跟前,已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哪里还能要父亲的赏?”

又说,“本该带孩子们来拜见父亲的,只是想着父亲才回来,怕吵着您…”

“过两日忙过了再见吧!”江天驰颔首,在儿子媳妇的轮流伺候下用了早饭,打发儿媳妇去陶老夫人跟前请安,自己则带着两个儿子去秦国公那边。

这时候江天骜、江天骐还有江天骁都已经在了,看着阔别二十来年的兄弟领着两个侄子踏入门内,神色都十分复杂。

“不必多礼,坐吧!”虽然说江天驰为了吊唁叔父,把守土之责跟大军都弃之不顾了,把秦国公气得够呛,但如今儿子回也回来了,骂他无济于事,看着满面沧桑的嫡次子,秦国公心里也有些唏嘘:“当年老四投军那会,不过与十九差不多,这一转眼竟已双鬓苍苍…虽然前些年一直有昆仑照顾,但他自己还是没少吃苦啊!”

所以秦国公这会倒没给他脸色看,受了礼后就让他跟其他兄弟一样坐下。

江天驰却没立刻坐下,而是先给两个兄长行礼,又对八弟点了点头,这才道:“大哥、三哥、八弟!多年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安好你妹啊!这是江天骜跟江天骐的心声——不说之前一系列的争斗他们这两房吃的亏了,前几天才被四房兄弟诈出的那一批名单,也让他们吐血三升了!他们才不相信这事江天驰不知道,如今江天驰居然还一副好兄弟的模样来问他们的安,要不是秦国公在,两个做哥哥的简直想吐他一脸!

只有八.老爷江天骁乖巧的给四哥请了安,恭敬道:“劳四哥惦记,弟弟一切都好!倒是四哥辛苦,还请保重!”

江天骁这么表现也不是说他从此成为四房党了,而是盘算着他反正是最小的,对兄长恭敬点理所当然,又当着秦国公的面,能刷点孝悌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秦国公见侄子跟长子对次子的问候紧绷着脸不作声,就皱了眉:“老大、老三,你们近来不好吗?怎么老四问候你们,话也不吱一声?”

“回二叔的话,侄儿在想着三叔的事,心神有些恍惚,所以忘记回答四弟了,还请四弟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