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也不隐瞒:“出了这么大的事,崖云跟你居然都没去上朝,我问了下小十四,他没什么城府,直接跟我说崖云去找你了——我一下子就想到是不是大房落了什么把柄给秋静澜,不得不找你斡旋?咱们家上下三代抗击外侮,才有这份家业和声名,族中子弟,可以作奸犯科可以不学无术,但绝不能出里通异族的畜生!”

他脸色难看起来,“所以冲着秋静澜手里那些把柄我也要给他这个机会!”

江崖霜默然片刻,叹道:“祖父请息怒!祖父方才不是说,大房应不至于这么做?”

“但望如此吧!”秦国公淡淡道,“我老了,连曾孙一辈都已经开始成家立业…晚辈们都在想些什么,我哪里能都知道?”

在他眼里自己这些晚辈就是一个个被宠坏的孩子,优渥的生活与后院妇人们的娇惯及怂恿,让他们一个比一个不懂得谦让与体谅。所以无论是备受偏爱的江天骜,还是足以让常人羡慕的江天骐,包括从没说过长辈偏心只把一切记在心里的江天驰…尽管他们在众人眼里都是位高权重的贵人,连皇帝都不敢轻慢,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满足。

都觉得自己委屈…

“被惯坏的孩子若认为自己将要失宠,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这是秦国公真正的想法,“大哥跟三弟都去了,我也快了…我们这一代都过世之后,再没人惯你们,所以,急了么?还是,绝望了?想拼个鱼死网破,还是?”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六十六章 捐输

…江崖霜回到自己院子里时,秋曳澜已经把孩子们哄回房去,坐立不安的等待多时了。

他一进门,秋曳澜劈头就问:“镇西军大败?!”

之前他们夫妻不在一处,这么大的消息,下人禀告时自然优先找江崖霜。所以江崖霜邀江崖云回书房商议完后,到后面询问妻子关于秋风的身世时,秋曳澜还在悠闲的逗弄孩子们。但他去找秦国公的这点时间,秋曳澜却也知道此事了,哪里还有心情陪小孩子们玩?

“兄长无事!”知道她最担心的是什么,江崖霜立刻道,“祖父打算让兄长接任镇西军统帅之位!”

秋曳澜闻言不喜反惊:“这眼节骨上…”她知道自己这胞兄十分能干,但再能干,年纪放在那里,又是正经科举出身,入伍的时间满打满算才几年?太平时慢慢磨砺上去倒也还罢了,如今接任统帅,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受命于危难之际啊!

他承担得住么?

“兄长现在不站出来也不行了。”江崖霜给她解释,“镇西军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败,加上辎重被焚,将帅必要承担责任的。韩季山已经确定要被押解入京问罪,好免除兄长等部将的罪责——兄长在军中的地位,镇西军上下心知肚明,这光景他不站出来,你觉得以后还有机会么?到底,岳父与阮外祖父的威望放在了那里!”

秋静澜既然是靠着这两位的威名投机取巧进入镇西军中的,那么代价就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这两位的名声!眼下这时候一旦缩了头,叫镇西军上下失望,得到一个虎父犬子之类的评价,那些先人遗泽也就等于废掉了。

严格来说,秋静澜这次也是被逼到了台上!

秋曳澜脸色很难看:“那么多辎重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被焚了个干净的?这得多少内鬼?!”说话之间就看向了大房的方向,“他们疯了么?!”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江崖霜摇了摇头,把秦国公跟自己对此事的分析大概讲了一下,却瞒下了江崖云拿秋风的身世威胁自己这一出,“还是要等西疆那边再送消息来才可以判断…兄长如今身在大军之中,不会有事儿的,你且放心!”

然而秋曳澜却没忘记他刚才折回来问的话:“对了,你刚才问我秋风的身世?”

“他可能与皇室有关,不过,似乎他自己还不知道。”江崖霜见她还记得,沉吟了下,含糊道,“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西疆之事,他这一件也不是很要紧,先放着吧,回头再说!”

秋曳澜信以为真,惊讶道:“皇室?!怎么会?”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以后再跟你说吧,我得去宫里一趟,跟四姑商量些事情!”江崖霜说着就进了内室换进宫的衣袍。

他抵达泰时殿时,恰好皇帝亲手捧了药汤过来,要进于江太后。

一君一臣在殿前相遇,江崖霜忙上前觐见:“陛下!”

“十九表哥不必多礼!”皇帝温和的让他起来,眼尖的瞥见他袖子下摆处有一个小小的手印,不禁莞尔,“表弟来时抱过孩子?”

江崖霜低头一看,无语道:“走时赶着侄儿扑上来要抱,臣急于进宫就让乳母哄了他走,竟没注意到被他抓了把袖子!却是失仪了!还望陛下饶恕!”说着一拱手。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皇帝目光温柔的看了眼紫深宫方向,和蔼道,“朕的皇儿如今也顽皮着呢!昨儿个朕抱他时,两次打歪了朕的发冠,最后朕索性解下来给他把玩,他才消停…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陛下真是慈父,臣之子景琅也做过类似之事,臣却是换了顶不那么起眼的竹冠,免得金冠招他注意。”江崖霜微笑着道。

两人本有表兄弟之名,膝下子嗣年纪又仿佛,如今就着孩子这个话题侃侃而谈,倒是十分亲近。

待上了殿,江太后看到,微微诧异道:“你们一路进来在聊什么呢?这意犹未尽的样子。”

“在说子嗣之事。”皇帝步上丹墀,揭开盖着的药碗,温言道,“母后该服药了!”

“唉!今儿就不用了,想到西疆的事哀家就觉得头疼!”江太后按着额,“看到这药就更头疼了!”

皇帝坚持道:“母后病体未愈就要为国事操劳,若还不吃药,可怎么撑得住?母后不为自己,好歹想想这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江太后自嘲的笑了笑,看皇帝的目光也有些怜意,叹道,“咱们娘儿两个哪里操心得过来呢…”

忽听江崖霜也劝道:“四姑还是喝药吧,不说旁的,就说陛下这一路亲手端上来的孝心,四姑怎忍拒绝?”

江太后这才接过碗,掩袖饮尽,皇帝忙递上茶水让她漱口,完了又呈上蜜饯解味——这一套流程做得非常娴熟,显然对于伺候江太后颇有心得。

“十九你今儿个大朝怎么没有来?”江太后就着宫女手里的银盘吐出蜜饯的核,这才问,“现在才来,方才莫不是被耽搁了?”

江崖霜正要回答,皇帝却站了起来,道:“母后,永福妹妹下降礼上有几样东西,冰儿昨儿个与孩儿说,得再斟酌下才好决定用哪件最合适。孩儿现在去看看?”

“你去吧!”江太后颔首。

等他出了殿,才叹道,“皇帝倒是极知机的,从不肯旁听国事…想想这宫里谁活着都不容易!”

江崖霜知道自己这四姑无端发出这样的感慨绝非为了皇帝,实则叹息她自己——贵为太后,却有摄政之名却无摄政之实,最悲剧的是,如果说以前是被秦国公压着,不得不做个比皇帝体面的傀儡,那么如今就是深刻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了。

不过他知道归知道,却不大好接这话。

“你这会过来,可是你祖父有决断了?”江太后瞧出侄子的为难,便主动问,“西疆…到底怎么个说法?不管秋静澜接手之后是胜是败,下一步,要怎么做?”

“祖父的意思是北疆那边父亲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如今业已胜券在握,不可功亏一篑!”江崖霜此行入宫正是为了给秦国公传话——之前林女官过去时,秦国公只说了对于镇西军的处置,关于后续却还要想想——一五一十的禀告道,“至于西疆,且等镇西军辎重补齐后的反击结果!”

江太后皱眉:“不至于真要等那边来了结果才回应吧?胜如何败如何,父亲他竟是一点口风没露?”

“祖父对于镇西军再次战败的底线是相州。”江崖霜摇头道,“无论如何要镇西军拒兵燹于相州之外…如果胜,看胜到什么地步,若是能够一举将西蛮逐出我大瑞的国土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仅仅只是小胜,那就拖!拖到北疆出结果,区区西蛮自不足为惧!”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江太后揉了揉眉心,“问题是,若秋静澜撑不住,那怎么办?!跟前的小胜都没什么用,你应该已经晓得了,沙州库房被焚毁之后,朝中如今根本筹不出足够的粮草去供应镇西军了——除非先挪用镇北军的那一份!”

江崖霜道:“这个问题祖父有个想法。”

“噢?”

“加赋之诏不可轻下,否则很容易为小人所趁,惊扰黎庶,以至于动摇国本!”江崖霜先说这一句,才继续道,“祖父觉得国中巨贾倒是可以打一打主意…当然不是说直接对他们下手,而是可以用给他们些虚衔、赐字等方式,换取他们捐输!”

“捐输?”江太后闻言依旧愁眉难展,“这些巨贾所获之利还不是从黎庶而来?前脚捐输与国,后脚就扯着朝廷给他们的封衔去变本加厉的盘剥…与加赋之诏有什么两样?”

江崖霜提醒道:“加赋乃朝廷之命,黎庶受害之后必然迁怒朝廷;而巨贾仅仅只是领受封衔,仍旧只是个人——若他们惹了众怒,也是朝着他们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真有这类人的话,到时候顺应民意把他们抓起来杀掉不就容易平事了?

虽然这么做是在过河拆桥,不过考虑到最广大的劳苦民众的话…对巨贾始乱终弃的危险度,总比把底层百姓逼上绝路低。

在这种双线用兵、其中一线还大败亏输的情况下,国内可不能乱!

江崖霜虽然算是江家子弟中难得的厚道人,但到底是被秦国公那种眼界教出来的,对于善恶的看待自不与寻常人相同。他可不觉得这么对待那些捐输的巨贾太阴险,这些人要是不在捐输之后急于捞回成本,他也不会去栽赃;如果这么干了,那只能说对方恰好撞在枪口上了…

江太后沉吟了好一会,才道:“那先这么预备吧!”

…半日后皇帝在紫深宫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眼角肌肉顿时抽了抽,趁人不注意,对岑巍道:“你设法出宫一趟,去问问现在该怎么办?!”

原本以为这次镇西军丢光了辎重又大败的话,朝廷为了保证北疆的胜利果实不缩水、以及西疆的局势不至于太过糜烂,只能加税加赋——这样的话,正如薛畅所担心、秦国公所防备的那样,朝廷说加一,转达到百姓怕是加十都打不住,只要在中间推波助澜,正可以利用民心向江家施压…结果秦国公就是不上当!

“沙州诸库房一夜尽焚,这个可千万千万不要查出端倪…”皇帝除了对江家没跳坑失望外,也很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皇帝一边心不在焉的逗着皇子楚韶,一边怅然望向福宁宫的方向,“什么时候朕才能够如皇祖父、曾皇祖父一样,堂堂正正的在福宁宫里听政,做真正的九五至尊!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听朝臣提到政事,就要识趣的回避?!”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六十七章 孤注一掷

皇帝在宫外的盟友通过岑巍在次日做了回复:“此番沙州库房被焚,赖大瑞列祖列宗庇佑,中间牵扯了江家大房的暗子襄助,这些人且已落入秋静澜之手!因此无论秋静澜还是江家对于彻查此事都有所顾忌,何况这两方亦是衔怨已久,岂能信任对方?”

…总之一大堆理由之后得出结论,“此事断不会牵扯到陛下身上,还请陛下勿忧!”

听到这里皇帝松了口气,问:“那么捐输这事儿呢?”

“国中巨贾统共也就那么些人,而且不在京里的总不能强行拘了来罢?在京里的,却不过天家面子捐输些个,也不见得能够撑得住镇西军用多久。毕竟做到举国皆知的巨贾时,还能不跟权贵搭点关系?私下给权贵打点央求,比捐输所给的封赏怕还便宜些。之所以秦国公建议此法,恐怕是之前朝会上薛畅算过,以国库如今的库藏,距离秋收,镇西军的断粮也不过那么两三个月,依靠商贾的接济想撑过去却不难!”

“但,若三个月后,秋收的赋税不足,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总之,捐输不够呢?”

“捐输不够?”皇帝眯起眼,“这一点秦国公肯定也会考虑到,之前的沙州库房还可以说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次可未必有这样的好事了吧?”

岑巍躬身道:“陛下说的是!”

顿了顿才继续禀告,“那位大人说,尝闻鄂国公夫妇昔日之所以长年任职管州不曾还朝,并非谋取朝官无望,而是因为其一,鄂国公夫人心高气傲,不愿意回京之后屈居人下,宁可在管州惟我独尊!其二,管州富庶,便于捞油水…”

话说到这儿,皇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煽动鄂国公夫妇插手捐输之事?这可是秦国公亲自吩咐的,他们也敢伸手?!”

“单独鄂国公或许不敢,但鄂国公夫人乃是秦国公嫡亲侄女,是已故济北侯之独女!以秦国公对兄弟子嗣的照拂,再加上其母欧老夫人尚且在世,鄂国公夫人岂会不敢?”

岑巍轻声细语道,“再者,据那位大人推测,鄂国公夫妇应当是巴不得加赋——这样他们才好捞取更多好处!陛下请想,辛家这两年壮大极快,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门客心腹,大抵也都是饕餮之辈…只是江家地位稳固依旧,依附于辛家的这些后来者难以居上,手里肥缺、高位不算多,怎肯放过加赋这种好机会?!”

皇帝沉思了会:“如此辛家必然受到打击…他们到底是皇儿的外家,若非别无他法,朕不希望辛家发展的势头受此挫折!”

他还指望辛家念在楚韶的份上,日后会不遗余力的跟江家斗呢!

毕竟现在皇权衰微,就他手里这几张牌,根本没指望撼动江家的摄政地位,想夺权,必须尽可能的拉拢外援——这也是皇帝自从迎娶辛馥冰为正宫之后,对她宠爱有加,除了江贵妃外,可是说是虚置六宫的主要缘故。

即使他是傀儡,但到底是至尊。他的宠爱对于辛馥冰娘家的壮大还是很有用处的,尤其在楚韶出生后,明面上江家辛家都为此高兴,实际上两家之间却存下了巨大的隐患!

“鄂国公夫妇都是贪得无厌之徒,他日韶儿若为东宫,他们的野心必将进一步蓬勃…到时候怎能不嫌江家碍眼?”皇帝心下盘算着,其实现在辛家就觉得江家一些人碍眼又挡路了,比如说已经翻过脸的大房、部分翻脸的六房之类。

就算是跟辛家之前颇为蜜月的四房,现在也让辛家很有怨言——江天驰婉拒了欧老夫人的要求,不赞成在此刻立楚韶为储君。

他这么做,在皇帝看来用心昭然若揭,既然抑制也是敲打辛家。

不过碍着秦国公跟江太后都还在,江天驰又重兵在握,也就江天鹤仗着自己江家女的身份嚣张一下,辛家其他人却不敢造次的。

皇帝暗叹,“只要有这位牢牢把持住了镇北军的镇北伯在…哪怕秦国公与太后都出了事儿,辛家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了江家!”

逼急了江天驰直接来个清君侧——如果当时他在军中的话——这样不但辛家讨不了好,跟辛家有血脉关系的楚韶估计也不能活。亲生儿子都活不成了,江天驰能放心做父母的活着吗?真到这一步的话,皇帝跟皇后肯定也要悲剧,那就是直接换天的大事了。

如果江天驰当时人已经还朝,以这位的忍性、毅力、城府、手段…鄂国公夫妇能不能斗得过他真不好说——不定又是一个秦国公!

皇帝想想秦国公当年把镇北军交给济北侯、还朝以来带着江家一步步崛起,成为公认的“江半朝”、如今又到“江满朝”的这些年,就觉得忍无可忍:“好容易熬到秦国公行将就木,如果又来一个镇北伯,难道朕要像先帝一样过一辈子?!”

简直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吐了口气,皇帝再次强调:“辛家暂时不要动,再想想其他法子罢!”

即使辛家目前看起来也不是江家的对手,但终归是一个指望。何况有楚韶这个血脉枢纽,兼具利益枢纽的作用,辛家天然就是皇帝对付江家的盟友。

处于弱势地位的皇帝当然要珍惜他们。

岑巍嘴唇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住口,犹豫了一阵才道:“那位大人说,陛下若不愿意让辛家从中推波助澜的话,那么还能考虑的就是…江家大房!”

“江家大房?”皇帝思忖了会,道,“是说他们才被卷入沙州辎重焚毁之事里,所以急于立功?!”

岑巍恭敬道:“陛下圣明!”恭维了一句皇帝才继续道,“江家大房的暗子落在秋静澜手中,虽然有秦国公在,肯定不会允许秋静澜宣布此事。但秦国公年事已高,秋静澜又颇有手段,即使眼下过了关,事后却恐怕仍旧留着把柄好拿捏他们!”

“所以,眼下最希望出面做几件抗击西蛮之事的人,大概就是江家大房了?”皇帝喃喃道,“捐输的主意是秦国公出的,跟江家大房没关系,再说这事也谈不上光彩!倒是捐输仍旧不够,最好是出现了断粮,这时候江家大房在危急关头送去粮草,方显得雪中送炭,足以扬名?有了这样的名声,日后秋静澜拿出证据来,他们也能狡辩一二!”

他眯起眼,“此计不错!只是…江家大房既然是急于给人留下好印象,又怎么会去惊扰百姓呢?他们不惊扰百姓,我等当如何有机可趁?”

皇帝目前关心的根本不是西疆与北疆的战事——连沙州囤积着的供镇西军取用三年的辎重都自己烧掉了,他早有付出双线大败的心理准备。

他现在最关心自己预备了这样的代价,是否能够夺回他应有的全力?

毕竟以他的年纪,哪怕北疆跟西疆丢失大片国土,只要北胡跟西蛮不打到大瑞腹心,在他的有生之年完全有机会把他们重新赶回草原上,恢复大瑞的疆域!

所以他其实不大希望秋静澜反击取胜,只有镇西军不断的兵败,才能够给北疆带去更大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公才有可能考虑加赋,从而开启皇帝这边筹划已久的“江满朝”逼反黎庶的计划。

皇帝不觉得秦国公会同意议和,尤其是战败的情况下——毕竟这位老人可是踩着北胡的累累尸骸上位,硬生生打出“国之干城”名号的狠角色,半生戎马的老将,纵然城府深沉,到底铁骨铮铮,怎么可能轻易对异族低头!

不肯低头,捐输接不上,那不加赋还能怎么办?让江家自掏腰包吗?先不说是不是掏得起——江家纵然手握大权绝不缺钱,但镇西军到底是一整支军队!而且谁能保证西疆的战事不会像北疆一样一拖几年?

就算掏得起…江家其他子弟会答应?

秦国公还能起身那会兴许还镇得住场面,现在他病倒在榻。皇帝敢保证江家那些被宠坏了的子弟,绝对不会同意拿原本归他们继承的产业去助镇西军渡难关!

“江家大房倒有这么做的动机,毕竟相比里通外族的罪名,区区产业都是小事。再者以江家目前的权势,千金散尽还复来容易得很!”皇帝感到很棘手,“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他们惹得天怒人怨,举国上下都巴不得举义旗以求清君侧?!”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大瑞双线开战,西线大败,北疆暂时无法收尾,正是不尴不尬的光景。如果这时候国内再闹一场民变,矛头还就是冲着摄政的江家逼反黎庶去的,秦国公恐怕也得妥协,允诺让皇帝亲政什么的…

虽然说这个亲政估计也就是让皇帝上上朝、旁听下政事,做主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总比现在听到议政就得知趣走人好吧?

何况有了亲政的名头之后,他才能真正参与到这场皇权之战中去——像现在他虽然也可以说是身已入局,实际上除了一些小动作什么也做不了,真正奔波策划的,都是外面的人——实在是太被动太无力了!

皇帝正苦苦思索,却听岑巍轻声道:“那位大人说,江家大房如今恐怕也认为,镇西军今年粮草的缺口不是很大。但他们一旦入了局,却发现缺口其实很大…到时候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问题又转回来了:如何让缺口很大,而且不引起江家的怀疑?”

“那位大人说,陛下手里那一部分人…如此也正好推卸给谷氏余孽,彻底洗清陛下的嫌疑!”

“…你可知道这是朕手里最紧要的人手?!就算是皇祖母在时,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肯动用的!”

岑巍只道他不愿意,其实岑巍也不赞成这么孤注一掷,只是他正要说什么,却听皇帝道,“所以让他告诉我他有多少把握——五成以上,朕…就准了他!”

岑巍愕然抬头,却见皇帝目光灼灼,眼底满是疯狂之色!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六十八章 江徽芝有孕

…捐输进行得十分顺利,在京的富商巨贾听说这是秦国公的意思后,不管是不是乐意,都有所表示。

薛畅亲自主持,在三月结束前就筹集了足够镇西军三月之资的粮草——而这期间沙州连传噩耗,州城跟之后的一连串镇堡纷纷丢失不说,连望城都岌岌可危。

之前薛畅和易太章的话,让朝野上下知道望城之后的两座所谓雄关,都被谷氏那会的守将糟蹋成了样子货。也就是说如果望城守不住的话,西蛮很难被挡在相州之外。

相州这地方论人口稠密与货物的流通,应该属于中州,但在行政上它却被划成了上州:原因非常简单,大瑞皇室的先人陵墓建在相州。

其实楚家的桑梓不在相州,之所以把墓地选在那里,却是因为楚家祖上在那里找到块风水宝地,据说能够荫庇后人大富贵。

可想而知,楚氏建立大瑞后,对这话自然是深信不疑。虽然说那风水宝地地方有限,不方便修建帝陵,从瑞太祖起的大瑞诸君,都没能葬过去,但也大大修缮了一番,遣禁军看守,非常重视。

高宗时那场相州之乱,虽然说西蛮被死死拦在楚氏陵墓的百里外,但高宗仍旧捶胸顿足的下了罪己诏,重罚了当时的镇西军将帅——这也是秦国公让秋静澜接手镇西军后,随便怎么败,底线都要守住相州的缘故。

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让大瑞皇室先人的在天之灵受到惊扰的罪名就不是那么好洗脱的了。秋静澜要真让西蛮坑了楚家在相州的祖墓,这朝野上下没人能帮他说话!

总而言之,江太后跟薛畅核对完账目后,马不停蹄的打发人速速押送西疆,惟恐耽搁了战况!

“若无意外,撑到秋收之后应无问题!”粮草送走后,江太后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关心一下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永福下个月就要下降了,诸样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江徽芝预料的那样,辛馥冰在数日前,被江太后以“长公主下降,后宫不可无人主持”为由放了出来,操办永福长公主的下降,此刻温言禀告道:“按照陛下昔年与十九表哥商议的章程,都已经备齐了!”

便一样一样说给江太后听。

江太后边听边点头,含笑道:“你做事,哀家是放心的。”

皇后脸儿微红:“媳妇之前都在贝阙殿里,这些大抵是陛下做的。这几日才移交给媳妇!”

“夫妻一体,他做的跟你做的不都一样吗?”江太后打趣了一句,喊靠在皇后膝上的楚韶,“好几日没见皇祖母了,快过来给祖母好好瞧一瞧!”

名义上三岁,实际上还没满两周岁的皇子楚韶已经会走路说话了,不过走的还不是十分稳当、话也说的不是很清楚。在母后的鼓励下他迈着小肥短腿扑到江太后怀里,软糯的喊着“皇祖母”,引得江太后抱他到膝上,不住亲吻疼爱。

这样天伦融融的时刻没有太久就被一个消息打断:“江贵妃方才身子不适,请太医看过,道是有了!”

正亲手喂楚韶吃点心的江太后手一顿,看向皇后——却见皇后面上闪过一丝落寞,随即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跟着对江太后道,“可要恭喜母后,又将多一个孙儿或孙女!”

“也是你的孩子!”江太后心下一叹,低头摸了摸楚韶的小脑袋,轻笑,“韶儿,你要多个弟弟或妹妹了呢!”言外之意却是在提醒皇后,不管江徽芝这一胎是男是女,终究是不如楚韶的。

果然提到楚韶,皇后抿了抿嘴,从故作镇定中沉静下来:“母后,贵妃有喜,按照规矩…”

“瞧哀家这记性!”江太后当然不是真的忘记贵妃有孕后的照例封赏,之所以不提,就是在等皇后询问,如此既是给皇后体面,也是敲打江徽芝,不要以为怀了孕就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此刻就着皇后的话,淡淡吩咐林女官,“贵妃有了身孕,自该有赏!你去办吧!”

不过这么一句话,一点也不上心——这态度多少让皇后心里好过了很多,抿嘴道:“母后有赏,媳妇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就提出告退,要亲自回贝阙去备礼,前往鹊枝宫探望。

才出泰时殿,皇后脸色就沉了沉。

宫人们都知道她这会心情一定很不好,皆低眉顺眼的不敢作声,生怕触怒了她。

凤辇抵达贝阙殿后,皇后强露笑容哄了楚韶跟乳母回偏殿,带着心腹宫女走进自己的寝殿,才进去却是一愣:“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她常躺的云母矮榻上,穿着明黄常服的年轻男子枕臂斜倚,正翻着一本半旧不新的书卷,不是皇帝又是谁?

“朕不是常借你这里小憩吗?”皇帝放下书卷,不以为然的问。

“可是刚刚宫人说,贵妃有身孕了。”皇后狐疑道,“陛下莫非还不知道?”应该不可能吧,皇帝虽然不沾国事,但他子嗣的消息怎么会不及时禀告?尤其目前后宫就一后一妃,简单得很。

果然皇帝闻言,没什么惊讶或惊喜的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朕知道!”

皇后看了眼四周,宫女们都乖巧的退了出去。

她这才坐到皇帝不远处,关切的问:“那陛下怎么没过去看看她?这女人头一次有身孕,最是盼望丈夫陪伴的!”

“你倒是宽容大量!”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过要说丈夫,这宫闱里似乎只有你才有资格称朕为丈夫吧?贵妃说到底也不过是妾而已。”

皇后最爱听这样的话,但当着皇帝的面还是嗔道:“陛下这话亏得只在这儿说说呢!叫贵妃知道了该伤心得紧…是不是她最近服侍的不好,惹了陛下不喜?不然陛下向来最宽厚不过的,如何这会还不去看她?”

皇后这会心里其实有些存疑:“江徽芝颇有心计,进宫以来循规蹈矩的,前些日子还借着我被禁足,使尽手段的讨好太后…怎么会得罪陛下呢?”

而且,“就算有什么不当心得罪的地方,好歹有孕在身,陛下何必对她如此冷淡?倒像是…倒像是专门做给我看的了!”

她虽然盼望皇帝的心思都在她身上,但也知道,“陛下与我有结发之情,又有韶儿,情份肯定比跟江徽芝要深。但之所以对我处处维护体贴,很大一部分都是看在我乃太后所择的份上——江徽芝进宫以来虽然不得宠,但陛下每个月也都会去上一两次的,既然如此,她有孕在身,前去探望岂非理所当然?陛下刻意不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听皇帝道:“原本要去的,只是方才在路上听到些不大好的话,想了想还是明日再去吧!”

皇后疑惑的问:“是什么话?”

“也没什么…韶儿呢?”皇帝却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了儿子。

“…乳母带到偏殿去更衣了。”皇后想了想,道,“我去喊他过来!”

让楚韶进寝殿去缠住皇帝,皇后一时间也顾不上亲自去鹊枝宫了,随便喊个女官去办,就把岑巍召到跟前:“方才陛下想去鹊枝宫的路上,听了什么话才不去的?”

岑巍先是欲言又止,继而嗫喏着不敢说——皇后起初还好言相劝,后来见他一个劲的回避,不耐烦了:“是不是本宫的贝阙殿不够资格让岑公公你开口?!或者本宫这就去求了母后,让你去泰时殿上你才肯说?!”

“奴婢不敢!”岑巍一听,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表忠心,“奴婢身受太后娘娘大恩,皇后娘娘亦是对奴婢百般照拂,岂敢藐视娘娘呢?实在是此事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哇!”

皇后心头一沉,阴着脸叱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说是不说?!”

岑巍一脸的苦色,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左右。

皇后使个眼色,除了心腹之外都退了出去,岑巍这才小声道:“是两个宫女在假山后说闲话,惹了陛下不喜!”

“是什么闲话?!你给我说清楚点!”这么半天都没讲到正题上去,皇后真心不耐烦了!

岑巍听出她语气不对,赶紧道:“那两个贱婢说…说…说了关于储君的话!”

皇后顿时凛然:“她们怎么说的?!”

“她们说…怪道大皇子身为嫡长皇子,又深得太后娘娘钟爱,却至今没能被立为太子,合着…合着是在等江贵妃的消息呢!”岑巍一咬牙把话全部说完,跟着就俯伏在地不敢抬头,权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上首皇后的脸色先是铁青,末了通红,接着又发白…赤橙黄绿青蓝紫了一圈,才冷冷的问:“是哪里的宫女这么说的?”

“是洒扫御花园的宫女,奴婢斗胆,见陛下当时神色不快,就让人押了她们去暴室了!”岑巍把脸埋在地毡内,嗡声嗡气的道。

“…”皇后又沉默了半晌,一直到岑巍已经汗流浃背了,才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且下去伺候陛下,记得这话不要乱传!”

“奴婢谨遵懿旨!”岑巍暗松口气,大声道。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六十九章 庄蔓的本性

岑巍被打发下去之后,心腹宫女见皇后仍旧面沉似水,便斟了盏扶芳饮递上,轻声道:“娘娘何必跟两个贱婢计较?无论太后娘娘还是陛下,这态度不是明摆着的么?论嫡论长,贵妃肚子里出来的不管是男是女,又怎能与大皇子比?”

又说,“您看陛下为了这么一番话,索性连鹊枝宫都不去了呢!”

“你忘记母亲上次进宫来说过的话了吗?”皇后接过扶芳饮却没喝,而是放在手心里缓缓转着,淡淡道,“去年借着江家二房、五房入京之事,母亲好说歹说求得外祖母允诺,写信与四舅舅通气,打算合力推动韶儿为储——结果四舅舅却没答应!”

心腹宫女一怔,随即道:“但镇北伯也未拒绝啊!不是说,打算等北疆彻底平定之后,再上表请求立大皇子为储,到时候挟大胜之势,纵然江家大房、三房那边有什么想法,也无力反对?说起来这也是为了大皇子好不是吗?”

皇后若有所思道:“也许吧,不过北疆都打了好几年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完?尤其西疆又出了最近这些事儿,往后的局势连母后都不敢怠慢…四舅舅给的承诺,到底能不能当真,这谁说的准?”

“但镇北伯怎么可能支持贵妃之子呢?”心腹宫女反驳道,“江家四房可是跟大房有杀子之仇的!虽然说老济北侯在世时一口咬定是蔡王夫妇记恨当年段氏一族的下场所为,可谁不知道他们不过是顶了缸,这事儿铁定跟江家四房脱不了关系?!那江崖月可是贵妃的嫡亲叔父啊!”

“四舅舅确实不会去支持江徽芝,但二叔公…那可不好说了!”皇后眼神复杂,“本宫虽然也流着江家的血,到底不姓江!江徽芝,她才是正经的江家女!”

吐了口气,“上次母亲进宫来时,不是还抱怨过新近投奔辛家的门客寻觅不到合适的差使,让本宫寻机跟母后好生说道说道?本宫是辛家女,一朝为后,首先得益的便是辛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叔公舅父们心下不喜,甚至有了防备,所以才决定按着韶儿不许为储?!”

心腹宫女听着也是心头一沉,喃喃道:“可是江家四房怎么会放心让贵妃之子登大宝呢?”

“四房或者不愿意,但二叔公在一日,四舅舅也作不得主!”皇后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庆幸道,“还好本宫素来与四房关系不错——二叔公年事已高,看来韶儿入主东宫之事只能拖一拖了!”

心腹宫女忙提醒:“既然如此,那贵妃这次怀的若是公主也还罢了,若是皇子,娘娘还是设法打压一下的好!免得风头盖过了咱们大皇子,叫外头的有些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将来议立储君时节外生枝可就不好了!”

“自该如此!”皇后点头,“好在陛下也是站在我们母子这边的,你将陛下今日未去探望贵妃的事传一传,当然不能说陛下不过去的真正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