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还没回答,苏合已厌烦道:“春染姐姐理她呢?少夫人如今正需静养,区区一个奴才的事儿也值得少夫人操心?”

“她说了林纹娘的事,道林纹娘的父亲给林女官送过银子,又许诺把林纹娘的亲弟弟以后过继给林女官什么的…”春染忙道,“之前咱们不是听木槿和木兰说,林纹娘勾.引公子时,恰赶着八公子在,结果咱们公子没理会,倒是八公子看上她把人要走了,为此公子与少夫人还专门去跟八少夫人赔了罪?若能趁这机会打发了那林纹娘,公子与少夫人也能与八少夫人化解一下恩怨不是?”

秋曳澜轻笑了一声:“再说我也想知道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传她进来罢,我听听都是什么事儿?”

“等等!”苏合忙道,“把人绑了再进来吧?如今少夫人您身子还没好全,万一这林纨娘暴起发难,婢子们阻拦不及的话,可怎么办?”

“你还真是小心!”秋曳澜失笑,“一个小姑娘罢了,再撒泼能怎么样呢?”话是这么说,但她如今非比以往,躺了近一个月之后,一身筋骨都松弛了不说,时常隐隐作痛的小腹也让她根本不敢使劲,所以还是依了苏合的有备无患——把那林纨娘捆成个粽子才许进来!

“少夫人!少夫人!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林纨娘一进来就要跪,由于手被绑着,跪得又急,顿时失了平衡,直接摔在地上,索性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她就那么趴在那里号啕大哭着喊冤,“我们这一家对姑母向来只有敬重,怎么可能去谋害姑母?!再说姑母素来偏疼林纹娘一家,我们哪里有时常给姑母送吃食的资格?!”

秋曳澜让春染扶了她跪好,耐心等她哭了一阵,安静下来,才淡淡道:“你没头没脑的一顿说,我都不知道你冤枉在哪里?且从头说来吧!”

这从头说来事情也简单——林女官死了,被毒死的。死因是娘家给她送的糕点里搁了马钱子,分量还不少。所以太医虽然及时赶到,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活活痛死!

作为跟随太后多年的心腹,林女官还死得这么大动静,自不可能不追查!

所以林女官的遗体被送回林家收殓之际,林家人还没从这噩耗里回过神来,一家大小基本都被拘下了狱,要他们招供为什么谋害林女官!

“那你怎么出来的?”苏合狐疑的问,“既然林家大小都被拘去审问了,你难道不应该也在其内?”

林纨娘呜咽道:“婢子方才回去时还没进屋就发现不对,就躲在外面打听了会消息,知晓缘故后,立刻回来求少夫人了——少夫人明鉴,姑母她虽然就两个弟弟,但由于家父生性木讷,家母老实,婢子也远不如堂姐林纹娘秀美可爱,所以给姑母送东西的事,一直都是二伯家出面,婢子家里从来没有单独送过东西不说,更是从未送过吃食啊!”

秋曳澜瞥了她一眼,心想这林家也不知道是太聪明还是太凉薄,从林女官的死讯传来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呢,就开始互相拆台了——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是看穿了这次林家出事非同小可,连林女官都倒了台,肯定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互相指责,若能因此保全一房总比全军覆灭好;若是后者,那就是纯粹的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反正江崖霜已经动手了,自有计较。秋曳澜才不想.操这个心,就道:“既然如此,那你跑来找我做什么呢?你应该去告诉那些负责追查林女官之死的人才对!”

“可是婢子人微言轻…”

听到这里秋曳澜还以为她想让自己出面给她佐证什么的,正想这小姑娘也忒天真了!谁知林纨娘跟着道:“再说许多事情没有婢子那堂姐林纹娘的对质也说不清楚!可堂姐她如今是八公子的姨娘…”

“…还真是特意回来拖姐姐下水啊?”秋曳澜看着她颇为无语,对春染道,“既然如此,你去跟八嫂请示一下?”

春染会意:“林女官服侍太后娘娘数十年,可谓是劳苦功高!八公子与八少夫人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姨娘耽搁了追查其死因的!”

这么好的机会,楚意桐就算背着丈夫从后门塞也要塞出去嘛!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零一章 穆子宣归来

在江崖霜怀疑的谋害自己妻子的嫌疑人里,林女官身份最卑微,虽然是江太后的心腹,但一个瞒着自己擅自做主的奴才,跟倚为依靠的娘家亲人,该选哪个太后太清楚了!

尤其林女官又不是被冤枉的,江崖霜亲口告诉江太后:“之所以被扔进湖里的是大皇子而不是安儿或者琅儿,绝不是方子俊没来得及追上他们兄弟两个,只能拿大皇子顶缸!必是因为谁都知道祖父在曾孙里最看重的就是安儿、琅儿!若他们出了事,祖父必然大怒,无论如何都会彻查到底的!”

本来江景琨与江景琅就由于长辈的出色,深受秦国公期待,小小年纪表现出来的好学,以及江崖霜百忙之中也要亲自抽空指点的环境——秦国公早就把江家曾孙一代的指望放在他们身上了。这小兄弟两个若出事,秦国公一怒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如今北疆大捷,镇北军基本上可以腾出手来;西疆大捷,与江家关系极深的秋静澜风头正劲——这眼节骨上江家做什么事情需要忌惮?!

相比之下倒是皇子不那么值钱了…至少在秦国公眼里,绝对没有自己寄予厚望的曾孙值钱!

“大皇子也碍了许多人的眼。”太后晓得且默许了当年霓光的事情,也知道林女官确实有嫌疑,但多年主仆,还想替心腹辩解下,“十九你想,宫里才添了二皇子…”

然而江崖霜冷笑着打断:“四姑,如今皇后不在这儿,侄儿与您说真话:您说如果不是澜澜给安儿、琅儿玩耍的那个香囊丢在湖边,澜澜明知自己有孕在身,会贸然下水救人?这件事情看似冲着大皇子与澜澜去的,实际上最终算计的只是澜澜一个人!大皇子被卷入,不过是为了混淆视线罢了!”

“若非侄儿及时赶到,凭十八姐姐与十四嫂那点人手的救人速度…”

江太后无话可说,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摘清自己:“这事我是真不知道!不然怎么可能让人害了你媳妇孩子?”秋曳澜这两年没有忤逆惹恼过她,且又生儿又育女的,地位稳固,江太后闲的没事招惹她做什么?

“侄儿知道。”江崖霜淡淡道,“但林女官…”

“这歹毒的贱.婢你看着办就是!”太后一句话,决定了林女官,以及整个林家的下场——要不是为了太后的名誉,林女官连“无辜惨死”的下场都捞不到!

她的两个弟弟在下狱之后互相指责揭发,倒是把林家这些年来作的许多事儿闹了出来:他们是江家家生子,一家子都是给江家办事的,这揭发出来的事情同江家当然不会没有关系。

负责这事的人是江崖霜心腹,但听了几件也觉得吃不消,令人塞了嘴严加看管了,趁夜悄悄去请示:“若再审问下去,怕是老太爷以下,各房脸上都不好看了!”

大家子里阴私事情多,江家的家风又不严谨,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更多了!这人就算是心腹,听多了也难免要被灭口的。

索性江崖霜也不为难他:“差不多就行了,拣几个能说出去又有证据的宣判就是。”

心腹沉吟:“这一家还有几个孩子年岁太小,够不上量刑…”

“方子俊之事岂可再出?”江崖霜满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心腹会意:“属下明白!”

林家已经注定烟消云散。

江崖霜对于下一个目标却有些举棋不定。

皇帝,贵妃。

都有嫌疑。

前者想用秋曳澜之死以离间秋静澜与江家的关系,达到居中制衡以真正君临天下的目的——这个是叶太后的人用这些年来数尺高的记录证实的;

后者既不讨太后欢心也不被皇帝亲近,纵然生下皇子亦居劣势,但若能阴死大皇子、又把秋曳澜的死栽赃给皇帝——那么以江崖霜的脾气肯定不会因为皇帝这个身份而放弃为妻子以及没出世的孩子报仇!

而皇帝与大皇子都死了,不管太后喜欢不喜欢、皇后高兴不高兴,贵妃之子不登基,还谁登基?!

这完全是绝地反杀的一计!

所以这两者在江崖霜看来都有嫌疑也都不可放过——问题是,现在有个比较为难的地方,就是他跟苏合等人都没告诉秋曳澜的:大皇子虽然被及时救起所以没死,却也病得不轻!

毕竟才五岁的孩子,一直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又是才玩了一身汗的被丢下冬天的湖水…楚韶从正月初一开始发热,连续三天高烧不退,中间太医几乎试遍了所有办法,才在第四天让他开始退热!

但从第六天又开始反复…据江崖霜所知,太医到现在还驻扎在贝阙殿的偏殿不敢或离!太后已经收回去年避暑时的惩罚,令鄂国公夫人及赵氏入宫帮忙照顾,免得死活不肯离开儿子病榻的皇后支撑不住了!

如果选取皇帝作为下一个报复目标的话,倒没什么难度。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作为嫡长皇子的楚韶仍未脱离险境,一旦有失,新君必然就是还没起名字的二皇子!

当然二皇子还小,他现在登基了也无法为生母及生母的家人做什么。以后只要不是在贵妃手里养大,肯不肯亲近江家大房还是个问题!

但提到江家大房——这就是江崖霜对于选取贵妃这边下手的忌惮了:秋风!

江家大房手里握着秋风的身世,这本是秦国公为江家预备的一条退路——如今却成为大房与四房讲条件的筹码。

江崖霜心疼妻子,但也不想胞姐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秋风的性格与为人,都注定他若被卷进来的话,多半会以悲剧收场!

这绝不是江崖霜想看到的。

再者,他也不希望秦国公最后这段岁月里,还要被内斗气出事来。

“公子,穆子宣回来了!”江崖霜正斟酌着两全之策,忽然江杉悄然而入,施一礼后,禀告了一个让他颇为意外的消息,不由搁了笔:“快传!”

…去年他通过陆荷打发穆子宣去北疆打探消息,就做好了穆子宣一去之后难以脱身的准备——毕竟北疆是他父亲江天驰经营了多少年的地方,哪怕穆子宣也是出身北疆,在那里不乏亲朋好友,但想瞒过江天驰的耳目也不可能!

不过他也笃定江天驰不会轻易对穆子宣下毒手,这才放心遣了弟子这表叔前去。

穆子宣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一去不回——江崖霜都以为他会在江天驰返京时才能被一起带回来了,却不想这眼节骨上,忽然归来…

“此行如何?”见风尘仆仆的穆子宣已大步而入,江崖霜示意他免礼,赐了座,又令江杉沏茶。

“回公子的话,北疆确实有些变化!”穆子宣接过茶水道了声谢,仰头一口喝干——他出身虽然不高,但跟在江家父子身边多年,绝不是不懂礼仪的人,这么做显然是真渴了,江杉足足给他斟了八盏茶水,他才放了碗。

却没回答江崖霜的询问,而是看了眼江杉。

待后者识趣的出去把守门户了,他才离座而起,凑到江崖霜的长案侧,方小声禀告道,“荆伯一家不日恐会上表告老,返京长住!如今大将军他大力提拔的,乃是,姚伦!”

江崖霜默默颔首,淡淡问:“我那十六哥,父亲是如何安排的?”

穆子宣张了张嘴,看着他似乎早已料到的神情,无声一叹:“四个月前,大将军任命十六公子为明威将军,恐十六公子年轻且功劳未足,镇不住场面,拨了三百亲卫襄助…再加上姚伦与十六公子结了亲家,所以现在…”

“十六哥已在镇北军中站稳了脚,是么?”江崖霜若有所思,“记得十六哥的嫡长子,父亲亲自起名为‘瑰’,甚为喜爱,未知可常常承欢父亲膝下?”

“十八孙公子虽然玉雪可爱,但大将军军机繁忙,除了满月宴上抱了会,取了名字外,之后一直未再召见过十八孙公子!”穆子宣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公子,虽然大将军如今对十六公子有些抬举,但…属下此番回来前,大将军也十分挂念公子!”

“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何至此才归?”江崖霜没有理会他的宽慰,平静的问。

穆子宣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属下抵达北疆后,就被大将军召去——只是什么都没问,便让属下重新编入亲卫之中!属下本想寻人给公子传个信的,可是找到的人都推三阻四的不肯…想着公子之前叮嘱过,去了那里若遇事不顺,就顺其自然。所以属下就…”

就重操旧业,干了这些个月的亲卫,一直到不久前,江天驰再次召见他,令他回来找江崖霜报到——他收拾收拾就来了,至于说这父子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反正他琢磨来琢磨去还是一头雾水!

此刻见江崖霜神情复杂的抚着案头玉如意,他想问又不敢问,正纠结间,却听江崖霜道:“辛苦你了,且先回去梳洗下,晌午后,我会让荷儿回去陪你说话…噢,你直接去荷儿的宅子吧,是祖父贺他定亲所赐,离这不远,出去之后让江杉找人给你带路就是!宁颐给他那边安排了些下人,热水热饭都是现成的。”

穆子宣这段时间被江天驰扣在身边,压根不知道自己走后京里发生的事情,闻说表侄定了亲、还有了自己的房子,大喜过望:“谢公子!谢少夫人照拂!也谢老太爷恩典!”

他顿时就把江天驰父子的事儿丢到一旁,欢欢喜喜出去打听未来表侄媳妇的门第性情去了——屋子里,江崖霜盯着案上如意良久,“呵”的一笑,笑容冰冷而自嘲!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一夜

北疆的变化,江崖霜只字没有告诉妻子,却从案上抽出一张海棠笺,迅速写了一封短信,派江杉送到大房,亲手交给了江崖云。

当天晚上,江崖云换穿了一身下人服饰,趁夜从后门进了院子,被早已等候在此的江杉领到书房,见着江崖霜后,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直接取出信,脸色铁青的问:“这些都是真的?”

“穆子宣膝下无所出,视表侄陆荷如亲子,而陆荷如今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觉得他可能骗我?”江崖霜正伏案批阅公.文,灯火下他面容如玉,神情如冰,头也不抬的淡淡道,“你若不信的话,过些日子自有消息传来。不过到那时候,纵然你能够解释清楚,恐怕我也未必肯听了,你觉得呢?”

“…”饶是江崖云城府不浅,闻言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背着手在室中来回踱步片刻,忽然站住,低声道:“那你…四叔居然舍得?多少人盼都盼不到你这样的子嗣,他…”

“如今谁能肯定父亲的安排?”江崖霜住了笔,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大哥还有闲心试探我么?你该知道,我今晚肯让你来,已是念在骨肉之情上了!”

“…”江崖云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后,他道,“三天!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江崖霜淡淡道:“三天太长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此时为止…你看呢?”

“…好!”江崖云神色复杂的沉吟良久,一拂袖,“那我这就去准备!”

他走到门口,忽然伫足,转头深深的看了眼堂弟,“虽然从前咱们一直为敌,此刻也未曾改变什么。但我如今倒真的希望,你多保重!”

“大哥有心了!”江崖霜却未因他这话有什么动容,神情依旧淡漠,“不过,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待江崖云已远去,他方转头,从半开的窗棂里遥遥望向皇城的方向——月色如霜,他目光亦如霜。

而此刻的皇城内,鹊枝宫深处,一灯如豆。

贵妃江徽芝懒梳青丝,慵懒的斜靠榻上,状似悠闲的拨弄着腕上的赤金累丝凤头镯,轻笑出声:“还没查出来?这些日子贝阙殿那位心思全扑在楚韶身上;泰时殿那位的心腹女官才死,正绞尽脑汁与本宫那十九叔解释…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居然还查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居然让本宫那十九叔及时赶到,救下了秋氏那贱.人不说,连楚韶这贱.种都活了下来?!”

“太医院说大皇子病情反复,损及元气,恐怕…”宫人的话说到一半被她厉声打断:“再恐怕他还活着!至少现在活着!他活着我的孩子就绝无望大位——我儿不登大位,你我将来下场如何,心知肚明!”

宫人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奴婢会继续查下去…”

“现在再查还有什么用?!”江徽芝恨铁不成钢,冷笑着道,“明明已经令人前去阻拦救援,尤其是十九叔!结果功亏一篑,除非真是巧合,否则必是有人从中作梗——之前秋氏昏迷不醒时,十九叔既要忙于朝堂诸事,又要照顾她,还得抽空留意膝下子女,分身乏术,自无功夫关注宫闱之内!但现在秋氏已经醒了,他们夫妻首要之事必是彻查与报复!如今咱们最重要的就是撇清,你还上赶着去查,是惟恐咱们死的不够快么?!”

宫人被骂得说不出话来。

“十九叔素来宝贝秋氏,尤其秋氏还怀着身孕,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纵然活了下来,孩子能不能保得住也未可知——单是秋氏自己吃的苦头就足够十九叔不念骨肉之情了!”江徽芝发作了一番,怒气稍平,冷静下来,拢了拢几乎铺满软榻的长发,沉声说道,“如今四房势大,我大房不可力敌,所以绝不能让他抓到把柄!”

“方子俊已受刑不过嚼舌自.尽,是不是把其他知情的人也?”宫人沉吟,“若是如此,奴婢这就去办?”

江徽芝凝眉半晌,却摇头:“连伺候了太后大半辈子的林女官都死了,死后还把合家大小牵累下狱…可见十九叔已经开始动手!方子俊这颗棋子与那秋氏有旧怨,所以才没咬出咱们来,倒是把掺了一脚的林女官扔了出去做幌子——既然他已经死了,一时半会不定能够查到咱们身上来!所以,那些人,暂不可动!”

宫人小心翼翼道:“那,娘娘,咱们现在?”难道什么都不做?

“你确定楚韶那贱.种活不长了?”江徽芝揉了揉额,忽然问。

“太医院的眼线说,大皇子这几场病,都伤及元气,毕竟大皇子年岁尚小,这元气折损太过,自然就…”

“我要准信!”江徽芝坐起身,认真道,“若楚韶真的死了,倒还有一个补救之策!但他若活着…”

宫人有点为难:“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有鄂国公夫人及鄂国公世子妇,这些日子一直守在贝阙殿,奴婢实在没有办法对大皇子做什么!”

纵然江家大房早年借着清扫谷氏余孽时,在皇城里颇留了些后手。可辛皇后到底是正宫元后,不但比江徽芝先进宫,处置宫人也比她名正言顺,更有太后的支持。这么多有利条件下,若连自己的贝阙殿都顾不好,她这皇后也太废物了!

江徽芝也明白这一点,要能在贝阙殿里害了楚韶,她还愁个什么?早在自己儿子落地后就动手了,还用等到除夕宴?

“如今给楚韶诊治的,可是太医院院判?”江徽芝沉思了片刻,问。

宫人正要回答,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江徽芝脸色一变,沉声喝问!

“娘娘,是奴婢!”宫人的语气十分急促,“家里传了极要紧的消息来,请娘娘容奴婢入内禀告!”

“家里?”江徽芝心头暗惊——由于江太后的不喜,以及辛皇后的打压,江家大房从来没有在大晚上的给她传递消息,这次居然破了例…难道?“十九叔这么快就找到了把柄?!”

她知道江崖霜若抓到她主使谋害秋曳澜的把柄,绝对不会先来找她,而是会先去找她的娘家——毕竟没有她娘家的支持,她是绝对没办法害到秋曳澜的!

饶是之前下手时就做好了一旦事败的心理准备,此刻江徽芝也不禁手足无措:“十九叔…他会怎么做?!我…我终究是他侄女!从前他见着了对我一直都很好…还有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心念数转都没能回神,里头陪她说话的宫人也还罢了,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不敢催促,外间的宫人可急了:“娘娘,兹事体大,不容拖延啊!”

“进来!”江徽芝深吸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吗?!

只是当外间宫人进来之后闪开,露出身后一人时,江徽芝还是瞪大了眼睛:“母亲?!您!?”

大晚上的娘家冒险传递消息已经是大事了,却不想竟然还是小窦氏亲至?!

江徽芝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得多大事?!二叔公秦国公还活着啊!难道十九叔竟然敢对大房…

“时间紧,其他话我也不跟你说了!”小窦氏一身宫女服,进门后就勒令两个宫人出去把守门户,自己走到女儿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沉声道,“接下来我要你做的事,关系极大,咱们这一房能不能活命,全看你的了,所以你务必要全部做到,不许动任何小心思!明白么!?”

…小窦氏夤夜入宫虽然尽量隐蔽,更装扮成宫女以掩饰,但终究不是无人察觉。

江太后淡漠的对左右道:“横竖十九媳妇已经醒了,哀家不想再多事,随他们怎么办去吧!”

辛皇后神色憔悴的告诫鄂国公夫人:“眼下最紧要的是韶儿!韶儿若能脱离险境,那边折腾什么都有解法,母亲还是不要想着争强好胜,想想怎么照顾好韶儿吧!再说,我如今也没心情去跟贵妃斗!”

“那万一小窦氏进宫来跟她女儿商议的就是怎么害韶儿呢?”

“那我会让她们有来无回!!!”皇后的眼神刹那间犹如刀锋!

“这两处知道有什么用?”夜幕下的宫城中,寂静的角落里,一个青衣内侍拢着袖子慢慢穿行于花木之间,似自语,似对人,淡淡道,“关键是福宁宫里得知道不是吗?”

“那一位被江家吓破了胆子,多疑得很,未必肯信!”

“他不信就会死!”青衣内侍冷笑出声,“小窦氏这眼节骨上进宫,咱家不用去鹊枝宫也知道江家大房打得什么主意!无非是锦上添花…那一位就是那朵花!再说你也不要太低估那位的胆子,他若当真被吓破了胆,当初还会对江家隐瞒谷氏那老妇的赠与?!他比他那老子可是有种多了,他老子那才是真正的无胆之辈——这也是谷氏老妇的报应!”

花木中沉默了会,才又传来轻声:“据说宁颐郡主将咱们去年送过去的东西原样拿给了江崖霜,你确定这么做没问题?”

“江崖霜至今未对咱们做什么的意思你还不明白?”青衣内侍讥诮一笑,“他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位众星拱月的江小将军,秦国公爱重,陶老夫人宠溺,江太后到什么地方都恨不得带上他…他如今的麻烦,大了去了!若不多留几手,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放手去做罢,江崖霜这会根本没功夫管咱们!”

“再说,日后不定他还需要咱们搭把手呢?横竖这次做得好的话,娘娘当年的遗命也就完成了,咱们以后总不能就死了罢?总也要寻个主子不是?江崖霜如今对咱们放任不管既是无暇也是观察,咱们也正好抓住机会试一试他的性情…毕竟宁颐郡主这主子是娘娘无奈之下的选择,以她的身份,用到咱们的地方可不多,若是可以,往后还不如投奔江崖霜——夫妻一体,这样也不算违抗娘娘当初承诺让咱们替宁颐郡主做事的承诺!”

花木间一声轻叹:“往后投奔谁往后再说,先将娘娘毕生之愿完成罢!”

“那你还不快去福宁宫?”青衣内侍不悦,“难道要等鹊枝宫那边什么都做好了才去?!那样娘娘的心愿要怎么达成?!”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零三章 图穷匕见

虽然江太后说了不管小窦氏夤夜入宫面见江徽芝的事,但心下难免有所惦记。

所以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始终没睡好,次日一直到辰时才起来,正梳妆的时候,闻说宫人禀告:“永福长公主殿下来了!”

太后看了眼殿角的铜漏,就有些诧异:“这么早?”

辰时对于常人来说已经不早了,但永福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亲生骨肉,从落地起就被太后小心翼翼的呵护,什么委屈都舍不得叫她受、什么苦头都不忍她吃——晨昏定省什么的那更是无所谓,只要长公主开心就好!

所以永福长公主有这时候年轻女子鲜见的习惯:迟起。

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多早,次日不到辰中她基本上是不会起来的。

如今才辰初,长公主居然都进宫了,算算时间,她今儿个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了。

太后难免感到意外,不过还是立刻道:“快着她进来,如今风可冷呢!”

说话间永福已经进了殿,上来请了安,就安慰道:“林女官生前忠心耿耿,便是去了也定然希望母后好好儿,绝不希望母后为她伤心的,还请母后节哀顺便!”

江太后惊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多年的老仆一朝而去,太后当然不习惯——但这下仆却是背着她谋害她嫡亲侄媳,还被亲侄查了出来,太后的心情就不是简单的悲痛而是复杂了!

这些事情她没跟永福说,但永福这一来就提林女官是什么意思?

太后皱眉问,“是谁跟你说了林女官的事儿?!着你过来寻我是说情还是做什么?”

“没人说林女官的事啊!”永福长公主解释道,“是七皇兄今早天才亮的时候打发人去女儿府上,说了母后您这些日子心绪不佳,请女儿进宫陪陪您,所以女儿才来的——女儿想着十九表嫂都醒过来了,母后如今心绪不佳,那应该就是为林女官?”

见江太后脸色不大对劲,长公主心念一转,忙道,“那么是为了韶儿?母后,韶儿乃我大瑞嫡长皇子,自有国祚与我楚氏列祖列宗庇佑,定然会很快康复的,还请母后莫要为他担心了,听七皇兄说,您这几日膳食都减了,这可不成!您凤体…”

说话之间宫人又上来禀告:“陛下来了,在殿外求见!”

“哀家正要问他什么意思?”江太后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皇帝一直对她很孝顺,见她这几日心情不好,着人请永福长公主进宫来陪伴,倒也说得通。但皇帝绝不可能不知道永福赖床的习惯,也知道太后有多疼亲生女儿,怎么会天才亮就去长公主府喊人呢?

片刻后皇帝独自进了来,衮服玉冕,穿戴十分正式,只是玉冕前虽有珠旒垂下,却仍遮不住他疲乏的面色。

“孩儿见母后这些日子闷闷不乐,所以自作主张请了皇妹入宫,欲给母后一个惊喜。”行过礼后,皇帝便微笑着道,“不知母后是否意外?”

江太后闻言,疑虑依旧未消,皱眉道:“那也不用大清早的去喊永福罢?你又不是不知道永福素来贪睡。”

“母后!”永福长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摇着她手臂,撒娇道,“女儿哪有那么贪睡?皇兄使人去喊时,女儿可是已经醒了!不过是没什么事儿就晚点起身呗!既知道您心绪不佳,哪能不马上来承欢您膝下?”

被长公主这么一撒娇,太后也不好继续责怪下去,只好换了话题:“对了,你亲自来这儿,不知道韶儿怎么样了?今儿又不上朝,怎么会穿戴衮冕呢?岑巍也没跟着你?”

“韶儿今早好了许多,小孩子家喜欢鲜艳缤纷之物,之前大朝时,孩儿穿戴衮冕,他就抓着不肯撒手。”皇帝神情自若道,“孩儿为引他开心所以换了这一身…方才把他哄睡了,想着很久没来看母后了,正好皇妹今日也来,就直接过来了——岑巍陪孩儿守了几个晚上,方才却有些熬不住了,所以孩儿让他去歇着,横竖紫深宫到甘泉宫的路也不难走,孩儿一个人边看看雪边走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

“原来如此!”江太后虽然觉得这解释有点牵强,但皇帝素来温驯,所以也没多想,心念转了一转倒想到了立储上去:“韶儿很喜欢他这一身?莫非是暗示想立韶儿为储吗?之前天驰说,储君这事,等北疆平定了再说——可不就是如今吗?再者,天驰之前不肯立储,应是担心辛家过于膨胀,到时候又成一个陶家,即使江家不惧,也没必要!但自从去年避暑时,借着陈家小姐的事情将辛家敲打后,倒是消停了不少!”

“也罢,即使储君出自辛家,往后辛家会继续抖起来。但马上天驰要亲自回来了,到时候有他镇着,不怕辛家闹出大事儿…韶儿如今这病怏怏的,若能为东宫,兴许喜气一冲就能好了呢?”

太后一直打算让楚韶做太子的,所以脑补了皇帝今日穿衮戴冕前来的真正用心后,就放下了警惕之心,与跟前的一子一女有说有笑起来。

皇帝很会看眼色,不肯抢了嫡妹的风头,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让永福长公主陪太后说话,偶尔插几句,也是为了助个兴捧个哏,基本上是在旁边端茶送水的服侍江太后,甘心做着衬托红花的绿叶。

中间连香炉里的香满了,宫人要去换,也让皇帝抢了先——可谓是孝顺已极。

新的香点起来后,太后终于注意到皇帝的殷勤,便温言道:“皇帝也陪了哀家这些时候了,想也牵挂贝阙那边,不如先过去罢?”为了表示对皇帝嫡长子还病着、尚且想到孝敬自己这个嫡母的满意,太后特意道,“等会用过午膳,哀家与永福也去看看!”

皇帝闻言一怔,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香炉,微笑:“谢母后体贴!”

他恭敬告退出了泰时殿,却没有朝紫深宫那边走,而是沿着殿廊走到转角后没人的地方,就站住,负起手,神情淡漠的俯瞰着栏杆外的皑皑白雪。

片刻后,他用力握了握拳,方松开,转身朝泰时殿走去。

才走过转角,差点跟两个迎面飞奔而来的宫女当头相撞!

“陛下?!”其中一名宫女险险收住步伐后惊呼,随即醒悟过来,厉声道,“太后娘娘口谕,令陛下您速速前往泰时殿!”

“朕正要过去!”皇帝冷漠的瞥了她们一眼——这是泰时殿的宫女从来没见过的神情,在以前,哪怕是泰时殿一个洒扫宫人,皇帝也永远态度温和,笑脸相迎。

以至于这一刻两名宫女愕然之下,心火迭起:“死到临头了还摆什么谱儿?!娘娘方才下令时脸色可是很不好看…若平常咱们兴许还会替你求个情,既然你这会倒是甩起主子脸色来了,看咱们一会怎么落井下石!”

咬牙切齿的两名宫女跟在皇帝身后一起进了殿,见上首江太后支颐而坐,面沉似水,心头窃喜,正思索着添油加醋的话,不料皇帝忽然先开口道:“母后忽召孩儿回来的缘故,孩儿非常清楚!还请母后先诛此二婢,以免孩儿难以尽言!”

“什么?!”两名宫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更让她们意外的是,江太后闻言想都没想:“拉下去斩了!速取头颅来复!”

“母后果然爽快!”皇帝冰冷的脸色浮现出一抹微笑,抚掌道,“既然如此,孩儿也不兜圈子了,母后再下一道懿旨,召江八、江十九,及其膝下男嗣入宫,如何?”

“怪道父亲说哀家只能给家里做个幌子,真正摄政,若无娘家辅佐,必然不成!”江太后脸色复杂的看着他,淡淡道,“枉哀家之前一直认为你乖巧懂事,却不想你是在卧薪尝胆…只是你何其愚蠢?若搁之前也还罢了,如今北疆战事已平,西疆接连大捷!这眼节骨上你居然行此险招!慢说哀家绝不会为你骗四房子嗣入宫,就说你即使真的害了四房诸子孙,难道就能亲政?!你真是太天真了!”

皇帝嘲弄的看着她:“母后这话可真冤枉孩儿!孩儿若当真是蠢人,又怎么能把母后一骗这些年?难道母后比蠢材还不如么?!”

“你那今日发难是什么意思?!”江太后冷冷的看了眼不远处的香炉——说起来太后也算反应敏捷了,一察觉不对,就找到了被动手脚的地方,也记起来皇帝之前格外做低伏小的倒过香炉、换过新香,只可惜瞧着皇帝如今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现在找他过来也迟了!

“当然是想临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皇帝语气轻描淡写,面容却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竭力按捺住怨毒之情,古怪的笑道,“毕竟贵妃一家已经预备用孩儿性命做投名状了,孩儿不先下手为强,岂非死得太冤枉了?母后您说是不是?”

“贵妃一家要你性命?!”江太后大吃一惊,“韶儿没了!?”

在太后想来,贵妃虽然生了二皇子,但离自己住的这座泰时殿的距离还远着——至少楚韶在一日,储君怎么都落不到鹊枝宫去!

只有楚韶夭折,皇帝膝下只有一位皇子的情况下,皇帝驾崩了,那么新君也只能是那个名字还没起的二皇子了!

然而皇帝摇头,淡淡道:“韶儿今早再次退了烧,孩儿过来时他呼吸很平稳。兴许这一次过后,他就能好起来了!”

“那贵妃为什么要杀你?!”江太后愕然——却见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慢慢道:“母后,您是真不知道北疆的事,还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北疆?”江太后怔了怔,心念电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天驰他…他竟然是这样的心思?!怪道之前推辞不肯立韶儿为储?!”

“母后既然想到了,那也应该想清楚,今日这道懿旨,下是不下了罢?”皇帝目光冷漠的扫了眼后殿,森然问,“毕竟乌兰香的解药,这天下从无第二份!母后仗着早年随秦国公习过武,如今也不过暂时压制——若还不尽快给个答复,就不怕误了永福皇妹的性命?!”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零四章 黄雀在后,弑母杀妹!

“若非你提醒,哀家至今都没察觉到这位四哥的心思!”江太后面色苍白,惨笑着摇头,低声道,“足见四哥他对哀家的兄妹之情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倘若哀家替你骗了他的嫡子嫡孙进宫来,即使你依约给了永福解药,你说日后四哥会怎么对待永福?!死在乌兰香之下固然痛苦,但相比日后可能受到的种种折辱,还不如被毒杀更符合永福的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