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冷落车马稀,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索性陆荷这个弟子依旧恭敬,倒也没辜负江崖霜对他的殷切期望。

但还是打发他搬回秦国公送的那套宅子里去住:“往后常到你未婚妻祖母跟前走动,为师这儿,若无疑问,还是少来的好。”

“侍奉恩师岂非弟子应尽之责?”陆荷不以为然,“再说弟子当年出身军中,在士子眼里何其粗鄙,恩师不计较弟子当年,难道弟子如今倒要避着恩师不成?”又说跟樊家的婚事,“若无恩师与师母的面子,樊家小姐的才貌品性,原也轮不着弟子!若如今有变,也是命中无缘,到时候求师母给弟子再找一门便是,横竖弟子是男子,晚点成亲也没什么!”

“不过是怕你还住在我这儿,难免被波及到,乱了你读书的心思!”江崖霜摇头失笑,“你居然连退亲都想到了?不会到那一步的,你放心罢!”

他对江天鸢的为人还是有点把握的,再说他现在失宠于父亲归失宠于父亲,外人欺到他头上,江天驰怎么表态不好说,母亲庄夫人肯定是绝不容许!

“何况你那未婚妻性情贤淑,也不像是势利之人!”江崖霜跟樊素练接触不多,不过还没过门就帮这帮那的,印象自然很不错。

只是他觉得自己这大姑姑家里人还不错,樊家人却不是个个都也这么看他——比如说樊素节。

这少年人性情有些浮躁,江崖霜一直认为他的磨砺还远远未够,在他下场前就笃定他肯定中不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科也未必有指望——这番评价虽然只跟秋曳澜提过,根本没传出去,但由于江崖霜的地位改变,樊素节却听到不少譬如:“公子中举之年与江家十九公子仿佛,足见资质亦是伯仲之间!如何十九公子高中探花而公子榜上无名?岂非是十九公子留了一手?”

至于说为什么留一手也很好解释,“十九公子已有爱徒在侧,虽然那陆荷至今才考了个秀才,举人试都尚未下场,显然是要让他磨砺好了直指头甲——本朝已有阮大将军与十九公子双璧在前,若公子再来个未冠入翰林,陆荷将来的风采又还剩多少?”

樊素节所出身的樊家门庭清贵——这也意味着规矩紧,所以乱七八糟的事情比较少。樊素节平常除了一门心思读书之外,诸事不管,又因为课业一直在圈子里数一数二,难免养了些骄矜之气。

他兴冲冲上京来赶考,本拟一鸣惊人,压下阮清岩、江崖霜这两人的风头的。谁想别说超过这两位名列魁首了,竟是索性名落孙山——要不是这一科的主考官是秦国公手下,他都要怀疑被坑了!

如今听人这么一说,虽然也没蠢到全部相信,心里总也怀疑江崖霜藏了私:“毕竟我不是他门下,即使是亲戚,恐怕他也不见得真心教导!”

他心情就很矛盾,一忽儿觉得:“这位表叔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师徒如父子,哪有做父亲的不为儿子打算的?”

一忽儿又怨恨,“既然不愿意,当初何必喊我住过去,徒然耗费我辰光!”

他还没纠结出个结果,妹妹樊素练挑了帘子进屋,悄悄对他道:“哥哥,祖母那边在议你亲事呢!”

樊素节正心烦,就道:“我不是说了,金榜题名之前不想分心的么?!”

“是淮南王世子妇开的口——就是咱们八表伯母的娘家亲嫂子!”樊素练解释,“有八表嫂这么一层关系,祖母也不好闭口不问!”

“淮南王府?”樊素节皱眉道,“咱们上京来也有些日子了,你听说过王府有什么才貌俱全的闺秀不成?若是空有尊贵身份而无相应资质的女子,我可不想要!”

樊素练掩嘴笑道:“祖母还能不知道哥哥的要求不成?不过淮南王世子妇来说的却不是他们王府的女孩子,而是江家的一位表妹呢!”

“噢?”樊素节有些诧异,“江家的表妹,那怎么要她一个外人来说?”

“就是八表伯母膝下的十一表妹。”樊家根本不知道江徽珠差点跟陆荷定亲的事,所以提到时也没觉得什么不好,“这十一表妹我去十九表叔跟十九表婶的院子里时,在路上偶尔碰见过几次,虽然没怎么交谈过,但看起来很是温婉,倒也颇有大家之风!”

樊素节沉吟:“前一个八表伯母没生过女儿,这一个八表伯母的女儿似乎还小吧?”言下之意有些瞧不上庶出之女。

“哥哥忘记京中如今都在议论的事儿了?”樊素练含蓄的提醒:要没意外,三五年里江徽珠就将摇身一变成宗女,日后再进一步做公主的指望也不小——女以父贵,这种情况下,江崖丹膝下慢说是才貌都还不错的江徽珠了,就连失语多年、性情沉闷的庶长子江景珩,这两天都被人拿才貌出挑、精心栽培的嫡女抢先定下了!

樊素节继承了祖父清高的性.子,却不大想凑这样的热闹:“男儿功名自当向书中马上取,靠婚娶算什么本事?”

“又不是咱们攀附,是八表伯母看中了哥哥而已。”樊素练究竟是女孩子,要温和很多,不以为然道,“总不能为了显示完全不靠妻族,刻意去娶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吧?那样的女孩子哥哥你又未必瞧得上——正经的大家闺秀,没点门楣怎么可能养得出来?”

樊素节皱眉道:“回头祖母跟我讲了再说吧!”

这事说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樊素节想着自己的婚事,看了妹妹一眼,问,“你这几日还去十九表叔那边?出入可有人说酸话?”

“理她们呢?”樊素练一笑了之,“我以后又不跟那些人过日子!哄好了十九表叔跟表婶是正经!陆荷他父母都不在了,这两位日后就是我要伺候的长辈,怎可怠慢?”

毕竟她住在国公府又不是看江崖霜夫妇面子,而是江天鸢的地位——秦国公最疼的女性晚辈,江天驰对这个大堂姐也十分客气,这两条足够她场面上不被欺负了,至于说私下里的一点酸话,樊素练也应付得得心应手,“这类人跟打小那些嫉妒我容貌的人半斤对八两,随便打发一下就是了,真把她们放心上,放得过来吗?”

“以前以为陆荷跟着十九表叔必有大成就,也不枉费妹妹你的才貌。如今瞧着…”樊素节又想起来对江崖霜的复杂感观,便唏嘘道,“恐怕要误了妹妹你了!”

“亲事都定了,哥哥再说这些可是坑我了!”樊素练警告的拿扇子拍了他一下,“出去万不可说这话!”

“知道知道!”樊素节叹着气答应——过了两天江天鸢喊了他到跟前,跟他说起江徽珠的事:“这门亲事是你们八表伯母的提议,特意回娘家请了她嫂子过来说——你知道你那四舅婆不喜欢庶出子女,你八表伯母不敢拿庶女的婚事去打扰她,这才求了娘家人,以王世子妇前来,也足见她对这庶女疼爱了!”

樊素节还是觉得对江徽珠的出身有些不满意:“听说这位表妹不曾养在八表伯母膝下?”

“抚养她的那位虽然是妾,来头可不小!”江天鸢轻笑了一声,道,“那是谷氏当权时候的钦封公主寿安,广阳王嫡女,曾经的周王妃——也是谷氏败落,你那八表伯才有机会纳了她!”

“祖母比较看好这位表妹?”樊素节诧异问。照樊素练的描绘,这江家十一孙小姐虽然还可以,但也没到非要让他娶的地步吧?尤其樊素节少年中举,被樊家上下视为振兴门庭的希望,为此樊存谦跟江家赌了那么多年的气,都松口让老妻陪他入京,跟江家重新来往了,怎么肯给他随便娶个妻子?

“你祖父那个性.子!”江天鸢见孙儿这么问,也不隐瞒,叹息着道,“虽然说当初苦劝他又被他驳了面子的不是你那四舅公,但观你那四舅公行事…想想还是再结门婚姻的好!”

江天驰不是秦国公——秦国公容得下的人,他可未必容得下!

虽然说这个堂弟回京后对江天鸢不错,但江天鸢再天真,看了听了他的种种所为,也不敢肯定日后樊家一定没事!

如今江天驰摆明了偏疼嫡长子,正好江崖丹膝下的庶长女还不错,又是江崖丹的妻子主动开口…江天鸢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拒绝:“女方主动开口,还请了娘家嫂子搭话,若不答应,恐怕就结仇了!”

话说到这份上,樊素节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沉默了会,叹了口气:“那就依祖母吧!不过,孙儿下一科还想试试,这婚期…”

“这女孩子上面还有个庶兄没成亲呢,一时倒也不急,只是把事先定下好了!”江天鸢见孙儿答应了,心下一松,微笑着道,“联姻归联姻,总不可能耽搁你前程的——那女孩子过了门之后,将来的体面还不是得指着你给她挣了才光彩?”

…可想而知这门亲事确定之后,消息兜兜转转传到江崖霜夫妇耳中是何等惊讶:“八嫂主动提出来的?!她究竟想做什么?!”

这事还没着人去查来龙去脉,又一个重磅消息来袭:沙州大捷!

历时数年,镇西军终于将西蛮全部逐出大瑞境界,光复整个沙州!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朝中传捷后,当即就有新君楚韶名义的圣旨发往西疆:召镇西大将军及诸将入朝叙功!

“十九到底是公公的亲生儿子,杀子这种事情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出来的!”秋曳澜闻讯色变,“但哥哥他!”

拥有一个镇西大将军大舅子、这大舅子还对妹妹视若珍宝,这可是江崖霜上.位的重要优势之一——相比江崖霜的表现与口碑,这种赤.裸.裸的兵权牌,才是稳固储君之路的硬通货!

但如今…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十六章 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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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静澜被召回朝中这等大事面前,樊素节与江徽珠的定亲就无足轻重了——秋曳澜第一时间赶到庄夫人跟前“尽孝”,试图从婆婆嘴里打听一些公公的心思。奈何庄夫人似乎早与丈夫约好了,虽然和颜悦色,但每次秋曳澜把话题带到西疆上,都立刻顾左右而言其他。

秋曳澜无奈,正打算把话索性讲开,偏偏这时候楚意桐领着江徽宝来了,笑吟吟的道:“昨儿个媳妇做了幅刺绣,奈何有几处怎么也绣不好,母亲给媳妇掌一掌眼?”

庄夫人立刻道:“快拿来与我瞧瞧,我自己绣得不怎么样,长年累月看别人的绣品,眼力倒还过得去!”

楚意桐笑着说道:“母亲的眼力那还要说?”婆媳两个定心定意要把话题歪在刺绣上,哪是秋曳澜一个人能够挽回来的?尤其楚意桐在,说话也不方便,秋曳澜陪她们耗了一个下午,快用晚饭时,惦记着双生子,只好怏怏告退。

索性江崖霜这一天虽然上差,但也打探了下情况,晚上告诉妻子:“兄长此番回京,暂时不会有事。毕竟镇西军才告大捷,大军才被兄长整肃过,心腹不少,这眼节骨上若兄长回京有失,很难不起骚乱。”

最重要的是,“任先生一直没有出现在报功名单上,这次召兄长等人归来的理由是叙功,任先生不在其内,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任先生虽然智计出众,但先生他到底没有正经名份?”秋曳澜听说任子雍可能留在沙州才松了口气,这是秋静澜最忠心的后盾了——秋静澜进入镇西军中之后,任子雍挂了个文书的名号,为秋静澜夺权、败敌呕心沥血却不肯沾功劳,显然是防着如今这种情况——想到这位主儿早已有所准备,秋曳澜心下稍安,但也担心失手,“若哥哥入京之后被扣着不放人,朝中另外派遣大将军前往西疆,起初或者任先生还可匹敌,天长地久之后却也难讲!”

江崖霜皱眉良久,叹道:“到时候再说吧!”

也是无奈——秋曳澜极其愤懑的拉了把被子:“都是我拖了哥哥后腿!”

“便是没有你在京里,难道兄长还能公然违抗朝廷之命?”江崖霜拍了拍她肩,温言道,“莫忘记镇西军的辎重自从被烧过一次后,一直就不太够!”

秋曳澜颓然不语——没辎重,大军不攻自乱,还拿什么威胁朝廷?

这个晚上极其沉闷,秋曳澜翻来覆去的想着以后糟心的日子也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越发觉得这京里待着压抑——一晚上都没睡!

次日不是给庄夫人请安的日子,这婆婆如今又摆明了紧着口风,更有楚意桐故意搅局,秋曳澜懒得再费无用功,索性睡到晌午才懒洋洋的起身。

结果才起来,正在梳妆,沉水匆匆进来禀告:“公子今儿个在朝会上自请致仕了!”

“致仕?”屋子里的人都十分吃惊,秋曳澜拨开苏合给自己才梳成的十字髻上插钗的手,转头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弹劾他什么事儿还是?”

“都不知道呢!就听前头门子这么说的,道是老爷十分生气,方才一散朝,就把公子喊书房里去了!”沉水急切道,“闻说老爷回来时脸色非常难看…少夫人,要不要去请一下八公子?!”

现在国公府上下都知道江天驰疼爱长子,远逾幼子了。

秋曳澜握着玉簪不作声,半晌才冷冷道:“暂且不用!等书房那边有什么消息来了再说吧!”

江天驰既然下定决心要废幼立长,这种大好时机怎么肯放过?请江崖丹过去,不过是给江崖丹刷一层“友爱手足”的名声罢了,秋曳澜不相信江天驰会因为长子的求情放过幼子!

“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秋曳澜狠狠将玉簪拍在妆台上,沉思片刻道,“去打听下母亲那边八嫂在不在?不在的话来告诉我!”

就吩咐继续给她梳妆打扮。

她穿戴完了,才用了点东西,木兰来禀告:“八少夫人上午在夫人处,陪夫人用过午饭就告退了。如今夫人那边正空着。”

秋曳澜点了点头,一推碗:“收拾下吧,木槿、木莲随我去母亲那边。”

她才到庄夫人在的屋里,庄夫人就摆手让免礼,皱着眉头道:“我正要打发人去喊你,十九这孩子…”

“母亲,小十九跟小二十,这两日又不是很好了,媳妇心里,实在担忧!”秋曳澜有些失礼的打断了婆婆的话,蹙着眉,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本来媳妇怀着这两个孩子时,就叫他们遭了大罪!未想后来还早产——现在瞧着他们比寻常三个来月的孩子瘦小那么多,媳妇这心真的是…”

庄夫人只好先安慰她:“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孩子瘦小,慢慢喂着不就长大了吗?何况双生子本来也是比寻常婴孩要小一点的。”随口举例,“我就记得十八跟十九才落地那会,一般的足月而生,都比小八出生时要小!”

谁想秋曳澜正等着这话,立刻道:“说到这个,母亲,当年您因北疆苦寒,特意送了十八姐姐与十九回京,如今姐姐与十九倒都是身体健壮呢!”话锋一转,“所以,媳妇想着,小十九跟小二十这身子骨,是不是也不好住在京里?媳妇想带他们去南方住些日子,未知母亲可准?”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庄夫人闻言就沉了脸,“一个十九,些许小事就闹着要致仕,还在朝堂之上提出来!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一个你,小孩子瘦弱一点怎么了?三个月了不是一直养得好好的吗?忽然就要去南方,这千里迢迢的万一出了事,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秋曳澜挑着听,道:“那么去京畿住几日?”

“…”庄夫人皱眉看了她一会,“你少跟我来这套——看十九那边!”

“你们父亲许十九休憩几日,我也放你们一家去京畿庄子上暂住些日子!”

“不然就给我乖乖儿待着!少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你在闹什么脾气,不就是担心你那娘家兄长?喊他回来叙功有什么不好?念着你们夫妇的面子,难为你还怕你们父亲亏待了他不成!净听乱七八糟的话,也不信你们父亲是不是?!”

秋曳澜心想我信这公公才怪,嘴上则委屈道:“母亲您说的哪儿话?媳妇怎么敢猜疑父亲?实在是担心孩子!”

“你要真担心孩子那就好好的养好好的带,不要成天惦记着去这里去那里!”庄夫人没好气的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那送我这里来我替你带?!”

“不敢打扰母亲!”秋曳澜自不肯答应,庄夫人纵然对嫡孙不会有什么恶意,但她膝下已经养了摆明更受重视的江景琨了,又能分给双生子多少注意力?回头不小心出了事,难道他们做儿子媳妇的两口子还能找庄夫人赔儿子的命不成?

…回到自己院子后,木槿与木莲小心翼翼的劝:“夫人也是担心两位孙公子,这才阻拦少夫人离京!”

“你们先下去吧,我要好好的想一想。”秋曳澜神情平静的摆了摆手。

木槿跟木莲退下后,她独坐好了一会,一边转着镯子一边思索着,不知不觉竟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等被江崖霜摇醒时,暮色已临。

“你才从父亲那里回来?”秋曳澜一边揉眼睛一边坐起身,接过他递上来的茶水呷了口提神,小声问,“父亲怎么说的?你致仕的事?”

“你不是也去母亲那边提了离京?”江崖霜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色,“先用饭吧,不早了。”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非常沉闷的用过饭后,沐浴更衣,回到内室,上了榻,秋曳澜才靠到丈夫肩上,低声道:“论理父亲母亲都不该拒绝咱们此刻离京!”

现在外面都笃定江崖霜失宠,江崖丹当贵——这时候再把他们夫妇打发离京的话,越发坐实了传言,正好借这股风头削弱江崖霜的声势,为江崖丹造势。

毕竟江天驰还没登基,如今的九五至尊尚且是年幼的楚韶。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的贵胄,明儿个谁知道还是不是了?今日没爵没勋的,明儿个不定有机会?不借这股东风奠定江崖丹的储君位,等之后新朝开辟,封赏定下,再想立这个不争气的长子…可就要面临巨大阻力了!

谁会愿意拼死拼活弄下来的天下,最后交到个败家子手里?

尤其是新朝初封的开国功臣们,好不容易给子孙挣了份辉煌家业,正可以松口气享受呢,却要给他们搭一个除了吃喝嫖赌外什么建树也没有的储君,谁肯答应?也就掐着封赏未定前让他们只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机会而已!

但现在江崖丹夫妇却都拒绝幼子夫妇离京,这可叫人想不明白了。

“若是对十九也心存愧疚,所以不想让他离开跟前,倒也有可能——可这样的大事上,是能含糊的吗?”秋曳澜觉得实在看不明白公公婆婆的意思了。

江崖霜沉默了会,忽然道:“你可知先帝谋划沙州之事前,就已笼络了些重臣为所用,其中有谁?”

秋曳澜不明所以道:“谁?”怎么话题跳这了?

“其他人且不论,薛畅跟程劲都在其内!”江崖霜淡淡道,“当然,镇西军辎重被焚之事,与他们无关。但…他们终究是悄悄站在了先帝那边的人!”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十七章 禅位

秋曳澜愣了好长一会,才吃吃道:“当真?!”

她压根就没关注过程劲,但薛畅——这一家可是来往多年的,印象中最识时务最擅长保全自己不过,怎么会偷偷站到先帝那边去?

即使没想到江天驰早就做好了篡位的准备,但秋曳澜怎么也看不出来,即使江天驰不摆先帝一道,先帝又怎么个君临天下法?

要兵没兵要权没权,连钱都没有,先帝的自立计划从开始就注定要悲剧的好不好?楚维桑他年轻,即使少年时就有聪慧之名,但严格说起来其实也就是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罢了,所以他抱着天真的期待,以为就靠谷太后留给他的那点儿家底,还有挣脱江家辖制的机会倒也无可厚非…可薛畅这种算一算都可称四朝元老的存在,至于也这么傻?

江崖霜淡淡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一来薛畅虽然没料到父亲的种种设计,却料准江家迟早要换了这个天下,这是他不想看到的;二来,兄长对他一直十分尊敬,在他的计划里,还是有很大把握取得镇西军的支持的…”

“那先帝还烧镇西军的辎重?!”秋曳澜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逻辑什么的完全理不清。

“薛畅深知你在兄长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做好了慢慢把兄长哄到先帝那边去的准备——但你想,薛畅多大年纪了?先帝又年轻,日日受制人手,既怕薛畅年高误了事,也是自己按捺不住。”江崖霜淡淡道,“所以况氏余孽跟谷太后留给他的人手一接洽上,他就动了心!”

顿了顿又道,“也是为了此事,让薛畅与程劲十分不满,接下来没肯为先帝做什么,所以眼下兴许还有给他们说情的余地!”

秋曳澜皱眉道:“难道今日父亲召你过去,不是就你致仕一事训斥,而是跟你说了这个?”

“训是训了,不过也没说几句。”江崖霜轻描淡写道,“主要是父亲对兄长的才干十分欣赏,虽然不打算让兄长继续领兵,却打算日后封下爵位,让他进入中枢做事…所以,不希望兄长被薛畅连累!”

“是吗?”秋曳澜沉吟着,“父亲居然这么看重兄长,竟愿意把薛畅跟程劲这两个人做的事情交给你处置?”

她虽然对于公婆的态度有些疑惑,但还是不大相信江天驰对秋静澜真没恶意——毕竟秋静澜现在在镇西军中威望正高,谁知道是不是缓兵之计?

薛畅跟程劲对先帝的暗中支持再可恨,如今胜利者到底是江天驰。何况这两人对先帝的支持,也没给江家造成什么惨痛的后果——重点是这事没外传,知道的人不多。

所以江天驰不需要非让他们不得好死不可,拿给江崖霜处理,增加秋静澜那边的信心…完了等局势稳定了再翻脸,也不奇怪。

江崖霜知道她的心思,微哂道:“我不会让这事牵累上兄长的。”

“我忽然想起来弄晴跟秋千的婚事,似乎薛家、程家早就做好了事败的准备?”秋曳澜把玩着丈夫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抬头道,“弄晴许给寻羽溪——寻羽溪是你门下,不过咱们落到今日处境,咱们自己都没想到,薛家却也是失算了!”

如果江崖霜目前还是江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在他出仕后第一批投入门下的寻羽溪,地位自然不一般。由此保全薛家不可能,但保全薛弄晴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出了门的女子是人家人,薛弄晴本身与秋曳澜的私交也很不错,寻羽溪应该不会蠢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要在主母跟前落个“无情无义”的评价——尤其这位主母对主公的影响可不浅!

“程家那位状元郎死活要娶秋千,哪怕被拒绝了一回也不在乎颜面,当时就觉得有违他们家一贯以来的做派,如今才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舍出一位状元,显然图的还是事败之后,靠着婚姻避劫——秋千明里暗里都是秋曳澜的妹妹,秋曳澜若能做主,自不会看着她做寡妇。

这么看来,这两家固然抱着指望站到了先帝那边,可终归还是信心不足,不然不会特意结这两门亲,给膝下子嗣留条后路。

“只可惜世事难料,他们也押错了宝,如今我们夫妇自身难保,想要照顾这两家,有心无力!”秋曳澜微蹙双眉,对丈夫道,“也是当时大意,寻羽溪跟薛家的亲事犹可自圆其说,程希德闹着非要娶秋千那事却是很奇怪的,秋千实在不像是程家人能中意的类型!”

江崖霜吐了口气,倦怠道:“现在说这些都迟了,我尽力撇清不相干的人吧…能保一个是一个。至于说以后,这事谁也说不好!”

秋曳澜沉默了一会,道:“你既然要主持这两位的处置,那么致仕的事?”

“当然暂不提了!”江崖霜低头在妻子发顶摩挲了会,“至少把这事做妥当了…唉,我现在真不知道自己揣测的是对是错?”

秋曳澜问:“你揣测什么?”

“没什么。”江崖霜思索了会,却改变主意不想说了,只偏头在妻子额发上吻了吻,温言道,“睡罢!”

次日他去着手薛、程两家的清算——秋曳澜在家里带孩子,正跟江景琅一起教江徽璎说话,下人神情郑重的过来禀告:“太后娘娘今早请了老爷入宫,在甘醴宫内与老爷谈到了禅位之事。”

“父亲一准不会答应。”秋曳澜淡淡道。

下人笑着道:“少夫人一猜就中!”

这事还要猜?江天驰进京前在郊迎仪式上的做派,显然是定下了既要篡位也要立牌坊的方针——为了扮孝子都那么拼了,这禅位不推辞到三次以上,他肯答应才怪!

想来辛太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身体略好一点就赶紧提起来——三次推辞虽然如今朝野都心知肚明是走过场,但场面还是要顾的,不可能江天驰今天推辞了,明天马上又提,这也太形式化了——总要找机会、找理由,把门面维持好。

比如说这次的理由基本上是:“哀家年轻识浅,皇儿年幼无知,自认无力担当社稷重任,镇北伯戍卫北疆数十年,于国有大功,素来忠勉…”

夸完了顺理成章带出那句——这天下还是你来吧!

这时候江天驰呢就开启忠臣模式,昧着良心来个痛哭流涕指天发誓,说自己对大瑞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让太后千万收回成命,绝对不要再提,自己一定会好好辅佐小皇帝,力保我大瑞千秋万代之类的话…

这第一次推辞今儿个结束了,但下一次的机会在哪里还不知道——所以说哪怕辛太后已经代儿子直说了禅位,也要拖些时候才能办成的:总得给群臣个表态的时间段吧?没那么几十上百道奏折劝江天驰顺从天命,接下天下这副担子,上台的梯子哪里来的光彩?!

这种情况下,太后不早点开始提,万一耽搁久了,江天驰急了,索性不顾吃相把他们母子赶下台事小——赶下台后顺手来个赶尽杀绝怎么办?

虽然说即使是现在,辛太后心里也没把握自己母子能活,但如今这局势,想不识趣也不行。

“早一日禅位,楚韶就早一日迎来性命之危!”秋曳澜一下子没了陪女儿的兴致,示意长子代替自己过去哄,失落的坐在榻上想,“但一直拖着不提,楚韶更不会有好下场…我跟十九已有四个孩子,小十九跟小二十的身体不好,尚且牵肠挂肚没有一刻忘记的。何况太后仅仅只有楚韶一个儿子?!如今也不知道心里怎么个油煎法!”

想到如今的辛太后仅有楚韶一子,就想到前一位江太后,亦是陶老夫人唯一活到成年的女儿。

“也不知道祖母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从江天驰回来起,老夫人的院子就被封了,对外说老夫人病情严重,不能被打扰——至于说为什么儿媳妇、孙媳妇都没伺候跟前,则被解释成老夫人这次生病是悲痛亲生女儿与嫡亲外孙女导致的,这种情况下,看到媳妇们难免就想到女儿跟外孙女,那就是雪上加霜了,因此暂且封了院子只让心腹照料。

所以国公府内外传出:“其实老夫人已经过世,只不过四老爷不愿意这消息现在公布,这才封锁消息。”也不奇怪。

别说这些私下里嚼舌根的下人了,就是秋曳澜这个少夫人,此刻都在想:“祖母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江天驰是有理由在目前不让陶老夫人死的,毕竟他回来就演上了孝子——继母过世得守三年孝,这中间去篡位肯定不合适。

所以陶老夫人怎么都得在大局已定之后才能死——她提前过世了就只能封消息了,即使人尽皆知,有一层遮羞布总也能掩耳盗铃。

秋曳澜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觉得好生没意思,忽觉手指一痛,低头看去,却是江徽璎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她膝上,正好奇的咬着母亲的手指玩。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十八章 幼帝病重

“琅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秋曳澜低头看女儿咬了一口还想咬第二口,忙把手指抽走,拿帕子给她擦着嘴角的口水,笑骂长子,“叫你看着你妹妹,你倒看着她来咬为娘?”

她是坐在榻沿,江徽璎爬她膝上时,要没江景琅俯低了身子扶着妹妹,早就滚下去了,只是这儿子看着妹妹去咬母亲却也不作声,秋曳澜自要嗔他。

“母亲这些日子都郁郁不乐,让妹妹咬一口,可不就笑了?”江景琅闻言也不害怕,笑嘻嘻的抱了江徽璎道。

他才五岁,抱三岁的江徽璎可是吃力,摇摇晃晃的,吓得秋曳澜赶紧自己接过来,把女儿搂在腿上,单臂环住,腾出空着的右手探过去轻拧着儿子的面颊训斥道:“还敢狡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那一嘴牙齿,如今可不要太厉害!”

小孩子家不懂事,没什么轻重,上了口就拼命咬,秋曳澜指上擦了又擦,带着血的两个牙印依旧鲜明,看得江景琅赶紧给她吹一吹:“母亲您没事罢?母亲,都是妹妹不好,等她长大点,孩儿给您收拾她出气!”

“少古灵精怪了!”秋曳澜当然不会为这么点事跟儿子当真置气,点了点他额,“净欺负你妹妹比你小不懂事,我告诉你啊,再这么栽赃她,仔细你父亲回来知道收拾你!”

江崖霜虽然也有城府有手段,但在小事上可以说是个君子,颇有些方正的意思,也期望子嗣端庄雍容。

不过江景琅的性格天生跳脱飞扬,更像秋曳澜一点——虽然说这种跳脱在做母亲的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奈何江崖霜对儿子寄予厚望,又讲究从细微处杜绝儿子养成坏习惯和不好的思维方式,所以江景琅今日这样耍赖,也就是在母亲跟前,若在父亲那里,这么明晃晃的推卸责任给还不会辩解的妹妹,肯定要挨揍!

如今被母亲说了,他也不以为然,嬉皮笑脸:“左右有母亲在呢,孩儿可就指望母亲护着了!”

才说到这里,门外传来江崖霜的轻哼:“你指望你母亲护着你什么?”

“父亲回来了?”江景琅吐了吐舌头,朝母亲扮个鬼脸,紧接着小脸一正,不苟言笑的跑到门边迎接,正色道,“孩儿见母亲这些日子忧心忡忡,所以与母亲开了个玩笑,并没有什么!”

江崖霜虽然就听了个尾巴,但也知道这儿子肯定又淘气了——进门后瞪了他一眼,不过被妻子递了个眼色,也就没追究,只道:“我方才在外面碰到十三哥,他跟我说了个好消息:十三嫂有了身孕——你收拾下贺礼?”

“十三嫂有身子了?这可是个好消息。”秋曳澜颔首,“我一会吩咐人拟单子。”

两人又说了几件家务事,江崖霜就问一直乖乖垂手站在旁边的长子:“今日功课做了么?可有不懂的?”

“已经做了,有两处不懂,方才去前面问了陆师兄。”江景琅眼观鼻鼻观心,矜持到庄严的回答,“功课由陆师兄放在了父亲的案头,还请父亲移步一观!”

江崖霜正要答应,瞥见女儿江徽璎虽然被母亲抱在怀里吮手指,乌溜溜的大眼睛却盼望的看着自己,心头一软,上前从妻子手中接过她,笑着亲了亲,这才对长子道:“走!”

等他抱女携子离开后,秋曳澜喊了苏合、木槿等人商议给侯府那边的礼单,完了之后,就对苏合、春染、沉水三人道:“之前我出事得突然,全赖你们回来伺候,才度过艰险。但现在我已经好了,你们也该回去过日子了!”

苏合道:“两位孙公子…”

“他们有祖父派来的人照顾呢!”秋曳澜和蔼道,“你们如今已经不是我的丫鬟了,也有丈夫有自己的家要顾,总不能为了我,叫你们夫妻一直这么分离着是吧?”

其实这话她前些日子就说过——三个丫鬟毕竟是嫁出去有两年的人了,不说春染跟沉水膝下已经各有了一个儿女,如今都丢给了乳母带,自己却来服侍着,忠心是忠心,怎能不惦记?

就说作为过来人,对于夫妻长久分离真的没法放心。尤其江崖霜有失宠于父的迹象,之前给苏合她们挑的丈夫虽然不能说都是谄媚之人,可当初娶她们时男方肯定也考虑过主家的缘故,现在主家有变,即使男方念着夫妻之情,三亲四戚什么的总有那么些个爱嚼舌根的——秋曳澜可不希望心腹们为了自己母子,遭遇婚姻上的打击!

所以这次是铁了心赶她们回家过日子,苏合三个虽然还不大放心,但也拗不过她,帮手收拾了给冯含烟的东西后,便各领了赏钱还家去了。

她们走后,秋曳澜盘点了下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夸奖了一番木槿四人,决定再补一批人手。

“还是老要求,人不必多么出挑,但一定要本份老实。如今我带孩子都要带不过来了,可不耐烦还要听到下人之间三天两头掐一场,那种不好相处的人千万别弄进来,没得耽搁我辰光!”

秋曳澜让木莲去找和水金要人——结果人没要到,和水金跟前的妆儿倒是跟木莲一起过来赔礼了:“八少夫人那边恰好也在要人,瞧着老实的几个都被划过去了。如今那些不是瞧着就不安份的,就是骨子里不安份的。咱们少夫人可不能坑了您,所以过两日再送人来给您挑,成么?”

“也不是很急着要,看十四嫂什么时候方便就是了。”秋曳澜温和的说道。

妆儿走后,木槿几个有些不忿:“那边到底要了多少人?少夫人这次仅仅只要补上一两个而已,竟也匀不出来?”她们之前被秋曳澜提点,识破过和水金的几次挑拨,这会就怀疑她又来了。

秋曳澜倒不生气,淡淡道:“你们还不知道八哥那个人?早先他后院里就热闹得很,如今正在风头上,那就更加热闹了。八嫂恐怕不仅仅是要人,更是换人——把院子里不老实的都换成守规矩的,免得乱上加乱!”

楚意桐还没有一个亲生儿子呢,虽然说小陶氏留下来的江景琨已经被庄夫人接到膝下亲自抚养,往后大头好处十有八.九是给这个元配嫡子的。但世事难料——就在一年前,谁不认为江天驰的一切,除了爵位与些许家产外,全部都会是江崖霜的?

再者,即使不去想那么多那么远,单为了老来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到底也是亲生的儿子孙子亲切些。

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能忍耐里里外外的女子勾引江崖丹?反正庄夫人回来了,她有婆婆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