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不认为此事是楚意桐故意跟自己作对,但外界却觉得这是四房两个嫡子之间风头彻底的转变,连后院都受到了波及——流言汹汹之下,庄夫人都亲自召了秋曳澜到跟前,话里话外的让她别被小人蛊惑,疏远了自家骨肉。

“这样子又似乎很担心我跟八嫂疏远了,只是若父亲已经选定八哥,我跟八嫂疏远有什么关系?八嫂疏远我才是问题吧?”秋曳澜在婆婆跟前低眉顺眼、说什么都连声称是,糊弄完了,回院子的路上,细细思量着,“难道说父亲母亲其实也不是想立八哥,不过是愧疚他被大房坑了,想多抬举抬举他?”

这个也说不通,争储有多伤国本,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清楚。如今大瑞的天子还姓着楚呢,江天驰都还没登基,居然就埋下争储的种子,这得多脑残啊?

何况江崖霜跟江崖丹的关系本来就不坏,就这么什么也不做,江崖霜难道还会亏待了哥哥?

“真是雾里看花!”秋曳澜无奈的叹了口气,越来越看不明白公婆的真正用意了——只盼望不要太坑才是!

她回院后告诉了丈夫经过,江崖霜神色淡淡的,道:“母亲说什么就听着吧!”其他也没话了。

秋曳澜觉得丈夫对于公婆的思路倒是心里有个底——哪怕不是十分确切,好歹有个准确的轮廓了。无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崖霜不愿意告诉她。由于江崖霜如今的处境,秋曳澜不想给他增加压力,旁敲侧击了几次,见他都装糊涂,也就不问了。

此刻见丈夫依然不肯透露,抿了抿嘴:“知道了。”

这么过了两天,盛夏的京城虽然酷热。但江家为了秦国公已经连续数年不曾离京避暑,秋曳澜倒也习惯了。只是怕双生子受不了,小孩子体弱不好常待在凉室内,只能日日带了他们在葡萄架下纳凉、一天几次的给他们洗澡换衣服。

这天正午最热的时候,秋曳澜一边叮嘱江景琅少吃点冰酪,一边拿皮球引泡在水盆里的双生子抓,偶尔哄女儿放开自己的头发或钗环——正忙碌之际,木兰神色凝重的上来禀告:“少夫人,陛下病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秋曳澜还是心头一寒,环视了下四周,让周妈妈、渠妈妈过来敷衍住孩子们,自己脱了身,招呼木兰进屋去说。

进了屋子里,秋曳澜不及换下被儿子扑得湿漉漉的衣裙,沉声问:“怎么病的?几时发的病?严重不严重?”

最重要的问题是,“撑得过去么?父亲那边说什么不曾?”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十九章 牌坊攒足,可以改朝换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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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有太后主动代幼子提出禅位,其后不久小皇帝就病重——连秋曳澜这个嫡亲儿媳妇,闻讯第一反应都是自己公公动了手,更何况其他人?

不过拖着病体守在楚韶病榻前的辛太后却是心知肚明:“不怪镇北伯,是除夕那晚坠湖的病根不曾去尽…当初太医就提醒过了,但随后先太后与先帝驾崩,宫中一片大乱,那几日韶儿看着也没什么了,我自己身上不好就忽略了他…”

偏偏今年又没去避暑——京中闷热,楚韶自小娇生惯养的不耐暑气,辛太后搬到甘醴宫住,跟福宁宫离得远,她自己病着,一来没精神,二来怕过了病气给大病才愈的儿子,所以一直把他托给宫人照顾。

本想着至少在禅位前,楚韶总该无事。

却不想楚韶贪凉,入暑起就老待在凉室里不肯出去。每晚睡觉都要搁上好几个冰鉴才成——宫人奉命好好照顾他,虽然知道这样对他身体不好,但劝不听小皇帝,又不好老去打扰抱病的太后,犹犹豫豫、各怀心思,总之就随他的要求了。

结果楚韶体内寒毒根本没拔清,不过是暂时好了。大暑天里白天黑夜的吃冰酪、用冰鉴…大人都未必能平安无事,他能不病吗?这一病又带出了除夕坠湖时留下的病根,可谓是内外交困,小孩子元气不足,直接就是来势汹汹!

如今看着全身滚烫的儿子躺在榻上虚弱的呻吟,辛太后心中又似油煎又似冰浇,暗暗想到:“我儿的命途已经极为坎坷,如今距离禅位也没多少时间了,竟还不能安安稳稳的过去吗?”

她痴痴呆呆的枯坐了一整天,到晚上的时候,太医依旧没能给楚韶止热——忽然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太后茫然回头一看,却是鄂国公夫人,母女两个对望了一阵,太后方站起来,带着鄂国公夫人走到门外,淡淡问:“母亲什么时候来的?”

“我晌午就到了,跟你说话你一直听不见。”鄂国公夫人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按去眼角的泪花,低声道,“不管韶儿是怎么病的,如今这情况,禅位之事还是尽早吧!别说我心狠,嫡亲外孙躺里面那样了,居然还惦记着叫他让位…他这次要能撑过去,好歹新君还念一念他抱病禅让的情份,兴许往后尚可做个富贵闲人;要是…你也得过日子不是?”

辛太后木然半晌,才道:“我丈夫婆婆都没有了,如果儿子也没了,我还过什么日子?”

“你才二十几岁,这辈子还长着,怎么就不过日子了?”鄂国公夫人哽咽道,“你丈夫婆婆没了,儿子如今情况也不好,但你还有娘家不是?你生身父母跟嫡兄都在哪,你年纪轻轻的就了无生趣,却叫我与你父亲怎么办?”

又说,“从你做皇后起,家里仗着你的势确实做了许多叫你为难的事,原本想帮你的,最后却反而坑了你——但即使如此,你终究是我亲生的,怎么你认为局势到这一步,家里就不管你了吗?韶儿实在没办法,谁叫他是楚氏嫡出皇子,如今还贵为至尊?这是大瑞福祚到了头,谁也救不了他,可你…咱们家是说什么也要保下来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辛太后却只漠然看着,半晌才道:“母亲既然有主意,那就这么做吧。我先进去陪韶儿了,也不知道…我这没用的亲娘,还能陪他多久?”

说完也不去看鄂国公夫人的脸色,转身进了门,就“砰”的一声关上,淡淡吩咐,“除非找到让韶儿退热的法子,否则谁也不许来打扰!”

“没用的亲娘?”本想跟上去的鄂国公夫人看着距离自己鼻尖仅仅一指不到的门,凄然一笑,喃喃自语,“你觉得你这个亲娘救不了儿子很没用,我这个亲娘帮不得你保住儿子、叫自己女儿伤心欲绝,何尝不是没用?”

她站了好一会,才毅然转身,低声吩咐左右:“去国公府!”

照她方才私下盘问太医的话,楚韶这一关是很难过了,就算能过,那也是在卧榻调养很久以后——江天驰会有那个耐心?

但依着江天驰那死要牌坊的做派,他是绝对不会自己说着急的话的。与其叫他心腹去折腾,还不如自己给他台阶:“太后说了,陛下福薄,难以承祚,这不,四哥您才推辞了禅位,陛下就病倒了?如今情势汹汹,四哥您若还不答应,恐怕陛下…陛下要撑不过去啊!”

“五妹这话说的,陛下乃是九五至尊,自有上天庇佑,怎么可能区区一场小病都撑不过去?我这就入宫侍奉汤药,定然要让陛下尽快好起来!”江天驰这一次的推辞完全在鄂国公夫人的意料之中,算上第一次推辞,这才二辞——这位牌坊没立够自然不会答应。

于是她回了家,让鄂国公出面,联络了数名大臣联袂前往秦国公府,打着辛太后的旗号要求:“陛下如今已然垂危,念念不忘的无非是社稷与太后,镇北伯难道这眼节骨上还忍心袖手旁观吗?”

江天驰这样回:“楚氏皇室犹在,诸位说这样的话是什么居心?!我江家数十年来一心报国…赤胆忠心…从无私意…戍卫边疆…舍生忘死…岂是这样趁人之危的人!”

鄂国公一行人耐着性.子听完话,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该让宗室表态了!”

以淮南王为首,一干宗室的态度表得非常利落:“太后之命,陛下之托,臣等惟‘遵旨’二字尔!”

不怪楚氏宗室没节操——有节操有想法有骨气的那批宗室,早在谷太后当年死不还政时,就被清除了个七七八八。到二后争权那会,宗室都已经被现实教导得乖巧又听话,个个致力于朝各种场合下的布景板发展。

现在固然江家连布景板的皇室身份都要剥夺,但强权面前,习惯了缩头的楚氏哪里有人敢站出来反对?先帝尸骨未寒呢,焦碳的下场还在眼前!

推辞了三次了,大臣、宗室都表了态,重点是小皇帝真的不大行了,这会的皇帝去行禅让礼估计不用点非常手段已经不可能——万一驾崩,难道再扶个皇帝去禅让不成?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忙活了大半晚上的众人觉得这回总该差不多了吧?

结果江天驰还是拒绝!

尽管都了解他好牌坊的心情,但鄂国公也好、淮南王也罢,闻言还是感到一阵抓狂:你还不够朝脸上贴金的么?!可是贴一层金砖也没法掩盖你就是在篡位啊!有完没完了?!

索性江天驰拒绝完了到底透了口风:“论资历论功劳论威望论才干,我怎敢与家父比?”

…难道这是暗示咱们去替你弄死秦国公?!

一群重臣面面相觑!

看出他们的脸色不对劲,江天驰只好自己把目的说出来:“太后欲托社稷,也该托给家父才对,我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他后面的话都没人听了,均呆呆看着他想:“这…这是想让秦国公担当篡位的恶名?!”

虽然江天驰不是秦国公的嫡长子——但江天骐现在敢跟他抢?!再说秦国公还能活多久都不好说,这是在把老父亲利用到淋漓尽致啊!

“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否求见国公大人?”虽然跟同僚一样,心里乱七八糟的,但鄂国公想起妻子的叮嘱,还是暗叹一声,询问道。

江天驰当然不会阻拦,站起身:“诸位请随我来!”

…然后秦国公也推辞了三次——好在这位速度快,一问一答了三次之后,第四次再请他念在苍生社稷的什么份上云云,他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的众人松了口气,合着人家父子早就商量好了,否则怎么会如此顺利?

这对牌坊父子可算点了头,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行动上,改朝换代的准备都是早就开始了的。

鉴于幼帝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繁琐的礼仪在礼部尚书庄墨的大刀阔斧之下被砍了个七零八落——看着简洁迅速到一目了然的禅让礼,礼部诸官都是心惊胆战:“会不会太简陋了?显得对新君不敬?”

禅让虽然是改朝换代中最和平的方式了,但怎么也是涉及社稷的大事啊!你这仪式简单得随便拉几个路人都能主持上了,新君能高兴吗?!

庄墨是江天驰的大舅子,庄夫人素得江天驰敬重,他有妹妹撑腰,不怎么怕得罪江天驰,但礼部其他人不定就要成为替罪羊啊!

“你们知道个什么?”庄墨冷笑,“禅让礼之后,难道新君登基不办典礼了?到时候隆重点不就成了?如今的陛下那身子骨…就算太医设法让陛下能够起身,能把全场撑下来就不错了!”

禅让礼的顺利与隆重——有脑子的人都会明白前者才是重要的!

…再说这次接受禅让的还不是江天驰,而是同样卧病已久的秦国公,这老的老、小的小,还都带着病,不简化仪式,到时候两个人都撑不下冗长礼仪那才叫要命!

事实证明庄墨的判断非常准确,禅让礼的程序递交太后、江家两边看了之后,都觉得很满意:“让钦天监算个吉日吧!”

…还算什么吉日啊?朝野都知道小皇帝福薄,活不长了,即使算个十天半个月后的吉日不定都等不到!所以钦天监那边半个时辰都没用,就扯了一堆外行人肯定听不懂、内行人也听得云山雾绕的话,得出结论:“明儿就是个大好日子!”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二十章 新朝建,楚韶死

七月十八,顶着炎炎烈日,大瑞幼帝楚韶于太庙禅位与秦国公江千川。

是日改朝换代,权臣江氏取代皇族楚氏,成为天下的主人——大瑞最后一位皇帝楚韶,改封吕王,辛太后改称瑞太后。

新朝的国号,经过短暂的商议后,决定取秦国公之封“秦”。

同一日,改元“昭德”。

新生的大秦从诞生的第一起就陷入忙碌,朝野上下个个风风火火,由于德宗之后的谷氏篡权,已经沉寂多年的福宁宫,终于恢复了它昔日的威严与辉煌。成鲜明对比的是,瑞太后与吕王暂住的甘醴宫中冷清如死。

秋曳澜随宫人穿过朱漆雕栏的回廊,廊外不时看到来不及刈除的杂草顽强的从每一处缝隙中探出头,好奇而杂乱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寥落的夏花在熏风中落寞的摇曳,无端带给人荒芜的感觉。

高大华美的宫室里,她与宫人的脚步声远远近近的回荡,偶尔可见蛇鼠受惊之后一蹿而过的踪迹。

“陛…吕王怎么样了?”这样沉闷的气氛让秋曳澜感到无比压抑,她试着与宫人说话来打破,“太后还好么?”

“吕王殿下方才吃了药,现在应该好些了。”宫人似乎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太后娘娘一直陪着殿下…娘娘这几日有些惧夏,不喜膳食。”

“…”秋曳澜闻言,忽然又没了说话的兴致,只用力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终于到了正殿,宫人松口气:“少夫人,娘娘就在里头等您!”

大秦虽然已经建立,江千川夫妇都搬到皇城里住了,但新生的皇朝千头万绪的事情一时间数不胜数,册封尚未开始,所以宫人依旧照着江家少夫人的称呼。

秋曳澜也不在乎这个,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殿。

殿中宽敞而昏暗。

秋曳澜分开一重又一重帷幕,一直到最里面才看到锦榻上的楚韶,以及守在榻边的辛馥冰。

“是来催我们动身离宫?”四壁点了八盏香瓜式碧纱宫灯,将重幕后的殿室照得通明,但榻上垂下来的八宝烟罗帐烟雾般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免得打扰昏睡中的楚韶。

大半个脸掩在纱帐阴影中的辛馥冰,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帐内,头也不回的问,“你看韶儿现在这个样子能移动?”

尽管甘醴宫暂时不会有人用到,但他们母子仍旧只是暂住——按照禅让之前就有人过来透露的意思,吕地才是他们母子日后会长住的地方。

若非楚韶的身体,这会他们已经在前往吕地的路上了。

“我来看看你们。”秋曳澜叹了口气。

辛馥冰听出是她的声音,方松弛了些,但还是问:“有说几时叫我们走么?”

“来之前问过母亲,母亲说韶儿既然病重,那肯定不会让他带病动身的。”秋曳澜走到榻边不远处的桌旁,将自己一路提进来的食盒揭开,取出一盅燕窝粥,几道爽口小菜,“知道你如今肯定吃不下,我在家里自己熬了点粥,你多少尝一点,好歹长长力气,陪韶儿时,也精神点?”

辛馥冰沉默了一会,忽然“扑哧”一笑,道:“你还真是胆子大!你知道不知道,早上来给韶儿诊治的太医,连方子都不想开了?虽然说你这燕窝粥是替我熬的,但韶儿也在跟前,外面的人没有亲眼看见,谁知道他吃没吃?到时候他若出了事,你说不清楚,可是给江家惹下大.麻烦了!”

“事情都做了,被议论也是理所当然。”秋曳澜淡淡道,“趁热吃吧…你看你嘴唇都干得跟什么似的?”顺手拎了下桌上的茶壶,沉甸甸的怕是一盅茶都没倒出来过。

“我不想放开韶儿,你给我拿过来吧!”辛馥冰转头看了眼桌上热气腾腾的粥菜,迅速消瘦的面庞仍旧不失秀丽,侧头时半掩于阴影中的面容晦明不清,目光却格外锐利,针一样扎人,嘴角还带着之前的淡淡笑意,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你说这是命吗?”

秋曳澜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往粥里夹了点菜,索性端到榻边喂她,边喂边道:“如今最紧要的是韶儿的身体,其他的,且都别想了!”

想也没用。

辛馥冰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要哭:“韶儿若能好起来,我们母子就算是废为庶人也甘心!”从前她不甘心儿子做傀儡,现在才知道,原来做傀儡,也是一种奢望——不但做傀儡,哪怕做庶人,做一个健康长寿的庶人,亦是奢望。

“吃吧!”秋曳澜的手顿了顿,又舀了一勺粥递上,“不到最后谁能知道结果?十年前的大雪天,在帝子山,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没了活路。”辛馥冰现在的情况让她很担心,婆婆跟丈夫身死,大瑞被篡夺,打击已经很大了,倘若楚韶没有了,天知道她还肯不肯活下去?

虽然心里不抱指望,可她希望辛馥冰还有指望。

否则楚韶没了,辛馥冰的身体也垮了…

“原本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为了禅位,那起子太医给韶儿扎了针——你知道么?仪式一结束,韶儿自己下丹墀,走到一半是滚下来的!”辛馥冰咽下粥,偏头让秋曳澜晚点再喂,低声道,“被送到我这里,就没睁过眼…他才这么小,哪里禁得住折腾?太医不敢回答我,宫人不敢告诉我,可我自己心里清楚,韶儿撑不了多久了…我的儿子活不长了!”

秋曳澜看向榻上的楚韶,小小的孩子蜷曲着,被烧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两道很像先帝的眉毛紧紧皱起,似在诉说病痛的苦楚。她眼神恍惚了一下,忽听辛馥冰道:“你不要觉得回答不了我,这是楚维桑自己作孽,怨不得旁人。”

“…什么?”秋曳澜一怔。

“除夕那晚,放任韶儿被扔下湖的,是他亲生父皇楚维桑!”辛馥冰淡淡道,“这次他发病是我没看好,不是江家下的手。所以你不必觉得作为江家媳妇,对不起我!”

“实际上应该是我对不起你——你那对双生子,好像至今三天两头的病?”

“三更半夜的根本就看不清湖里是什么。”秋曳澜放下碗,失神了好一会才苦涩的问,“我是因为在御花园里一直找不到安儿跟琅儿,又被那宫人所骗,再加上湖边丢的那只香囊,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跳了下去…正月末醒来的时候,苏合她们跟我说了是韶儿,我才知道不是安儿或琅儿坠的湖。”

她看了眼楚韶又收回目光,“所以当时只要在湖里随便丢团衣服,也足够骗我了。就算怕我看出来不是人,宫里也不是寻不着小宫女小内侍…即使能够入宫伺候,最小也比安儿大,但那种情况下,谁能看那么仔细?”

“他为什么要用韶儿?!”

“我是母后亲自给他挑的元配,韶儿也深得母后喜爱。若无改朝换代,往后立储,贵妃之子岂能与韶儿相争?”辛馥冰木然道,“不争的话,他哪里来的机会从中做手脚?他不想做傀儡——其实很早以前我都该知道了,但哪怕明白他对我好,不过是惧怕母后,也是为了做给江家看的,可我还是当作没发现…不仅仅是同情他,我也是担心我自己,他是我丈夫,他要出了事,我怎么办?!我想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就这么装糊涂吧…拖着拖着他没了那份雄心,也就好好过日子了…就像没了的父皇一样…”

年轻的太后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或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媳?我的心太小了,只求夫妻恩爱,子女绕膝…却偏偏无数贫门妇人都能享有的,我怎么都得不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秋曳澜沉默了会,问。江徽芝母子的惨死真相她略有所知,所以以为除夕夜的那个局,主要还是贵妃设计,林女官补刀,皇帝打下手——却不想皇帝打的这个下手这般狠决!

“韶儿告诉我,他之所以抢走安儿手里香囊,是楚维桑私下教唆他的。”辛馥冰望着榻上的儿子,淡淡道,“正月里你一直醒不来,外面沸沸扬扬的谣言,都说你不行了…我想想琅儿跟璎儿都还那么小,倘若你没了,十九表哥继娶,这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可是最好的太医都请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就想把除夕的事情查清楚,好歹能给你报仇?只是查来查去一团糟,有一天忽然想起来那只香囊,哄了韶儿很久很久,他才承认。”

“楚维桑既然要利用那只香囊,他不点头的话,又怎会让韶儿被丢下湖?”

“他一向宠爱韶儿,韶儿当然也很亲近他。只是小孩子么都是好哄的,韶儿被他父亲利用和欺骗也不奇怪。我这个做娘的竟然就傻到一点都没防备——楚维桑他不想做傀儡到,连嫡长子也可以轻易舍弃,只是为了那么一线的机会!!!”

“可就算知道楚维桑…我还是下不了决心去告诉母后!”

“我对不起母后,也对不起永福!倘若我早点去说的话,兴许她们就不会…”

辛馥冰把脸转进帐子的阴影里,只听得到她急促的喘息,“所以我知道你来看我是好心,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很难受很难受…你回去吧,粥我一会自己吃!好不好?”

秋曳澜正递过去的银匙僵在半空,她默不作声的起身把碗匙都放到桌上,似乎要离开,却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榻边,一摸楚韶的脉搏——意料之中冷得像冰,再看楚韶的脸,依旧红扑扑的,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没了呼吸!

“什么时候?!”她张了张嘴,努力半晌才发出声音,喑哑得难以形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说啊——你一直拉着他!”

“至少也要三五年后。”辛馥冰仍旧握着儿子的手,头也不抬,淡淡道,“不然大瑞末帝才禅位就死了,谁能不疑心江家下暗手?就算知道韶儿他禅让前就身子不好,谁能不怀疑是禅让礼的折腾,才让他没撑过去?”

“所以过几日,我这个瑞太后,会陪着身子已经好转的吕王前往吕地居住——三五年后朝野上下都忘记我们了,吕王再故世,也就无足轻重了!”

“之前劝说你公公接受禅让时,不是也说过,韶儿病重就是因为福薄,不禅让就好不起来吗?禅让之后就好了,这才能证明禅让是对的不是吗?”

辛馥冰闭上眼,虚弱的道,“你走吧,我马上要遣人去告诉大秦皇帝:韶儿已然康复,我们母子不想再在宫中打扰,三日之内,就要动身离开!”

“不要来送行——你该知道,我方才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就是以后不想再见!!!”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假陶老夫人?

秋曳澜有些蹒跚的出了甘醴宫,等在宫外的鄂国公夫人心急火燎的迎上来:“怎么样?冰儿她可说什么?”

“吕王已经康复,太后说,希望三日之内就动身离京!”秋曳澜看着难掩焦急之色的姑母,沉默良久,方淡淡的道。

“离京?”鄂国公夫人念叨了几遍,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一恸,但随即又松了口气,自语道,“离开也好,吕地偏南,气候还算不错。冰儿在那边调养些年,往后…”

往后的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会可不适合说出来了。

“劳烦你了!”鄂国公夫人及时住了口,感激的对秋曳澜道,“催促禅让的事,算是让这孩子恨上了我!连带她嫂子都不愿意见,亏得还有你能帮忙看上一看…不然,这都两天两夜了,听宫人禀告说她水米不进,我这心里…”

“姑母说的什么话?太后是您亲生之女,纵然如今想不通,难道还能记上一辈子吗?”秋曳澜只觉得自己此刻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仓皇的敷衍了几句,便道,“许是方才被日头晒了会,我现在觉得不大舒服,想先回去了,姑母您看…”

“你快去吧!”满心盘算着以后怎么安置女儿的鄂国公夫人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吓了一跳,忙问,“要我送你到宫门口么?或者先去紫深宫歇一歇?”

江家子弟还没受封,即使受封了,秦国公膝下诸子女大部分都做祖父祖母了,也不可能住在宫里。所以目前的皇城,除了让辛馥冰母子暂住的甘醴宫外,被使用的只有江千川住的福宁宫以及陶老夫人——过些日子应该是陶皇后住的紫深宫。

以秋曳澜与陶老夫人的关系,进宫时身子不适,去紫深宫借个屋子缓一缓,肯定是没问题的。鄂国公夫人所以这么提议。

秋曳澜微微眯眼,用虚弱的声音道:“姑母说的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了姑母的事儿?”

“我今日进宫来就是想知道冰儿的情况,她又不肯见我,我现在又能有什么事?”鄂国公夫人长叹一声,伸手扶住她,“咱们走吧!”

陶老夫人虽然已经跟着丈夫住进宫城,但由于册后大典尚未举办,她如今还不能称为皇后——再加上身体不大好,所以还没给后宫立规矩。宫中此刻的秩序就有点乱七八糟的,当然,虽然乱,却不敢怠慢了江家人——鄂国公夫人索性把步辇喊过来,抬着两人到了紫深宫。

先到贝阙殿说明情况,守在这边的宫人不敢怠慢,一边请秋曳澜进偏殿歇息,一边去禀告陶老夫人:半晌后老夫人那边的传了话来,说是已经着人去传太医,让秋曳澜好好安置。

“祖母这两天怎么样了?”靠在偏殿的软榻上,秋曳澜以手按胸微微喘息着问,“我一会想去给祖母请安?”

宫人正要回答,鄂国公夫人道:“你都这样了,再去二伯母跟前,别吓着了她!还是我去拜见下吧!”

秋曳澜苍白着脸点头:“还请姑母代我告声罪!”

鄂国公夫人离开后,太医很快到来,把脉之后也说是中暑,没有开药,让宫人去厨房取一碗绿豆汤:“少夫人喝下之后多喝些水,歇上半个时辰应该就无妨了!”

秋曳澜应了一声,道了谢,便心神不宁的等鄂国公夫人——半晌后鄂国公夫人可算回来了,她忙问:“祖母?”

“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鄂国公夫人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埋怨了句天热,才继续道,“没怎么跟我说话,让你安心在这里歇好了再回去,反正二伯…反正陛下如今忙得很,根本没空来紫深宫的。”

陶老夫人年事已高,早些年就跟江千川分居了。

更不要讲江千川现在有得是正事忙,更不可能过来老妻这边过夜。这样秋曳澜实在情况不好,要在紫深宫里过一夜也不需要避讳。

“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吗?”秋曳澜若有所思。

鄂国公夫人倒误会她的意思了,擦脸的手停了停,叹道:“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过还是不要想着去安慰她了——”看了眼左右,等人都退出去了,才低声道,“冰儿如今人还在,只是不愿意见我,我这心里都像刀割了一样生生的痛!何况你们那苦命的四姑还有永福…”

她摇着头,“千万不要去提,不提还好,提一次戳一次心窝子!我现在在家里,都不许人说一个‘冰’字或‘韶’字!”

“姑母说的是,我记下了!”秋曳澜随意点了点头,道,“姑母,方才太医让我在这里歇一会,您家里若有事,不如先回去?”

鄂国公夫人问了下经过,便道:“既然药都没开,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也不需要歇多久,我陪你一起走好了!”

“怕是要让姑母失望了。”秋曳澜苦笑着道,“我这会子躺着还好,起身就觉得头晕。想是这两天两个孩子不大好,半夜起来哄了几次,原就有些不适,今儿再被一晒…我看不到傍晚是走不了的。姑母还是先回去吧,姑父跟表哥定然也急于想知道甘醴宫中的情形不是吗?”

鄂国公夫人也想早点回去告诉丈夫和儿子关于女儿的事,被她这么一说也就顺水推舟了:“那好,我先走了。好在这儿现在是二伯母的地方,你也熟悉。”

“是啊,熟悉着呢,姑母您不要担心。”秋曳澜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笑容一点点消失:能不熟悉吗?这座紫深宫,头一次来时是江天鸾住,视江崖霜如亲子,连带她这个侄媳妇,出入也没什么忌讳。

江天鸾唯一的亲生爱女永福长公主又性格活泼,之前没少拉着她这个表嫂到处逛——之后的主人是辛馥冰,这位闺蜜对她更是毫不见外——紫深宫贝阙殿,在常人眼里是辉煌尊贵的皇后居处,对秋曳澜而言,却不会比秦国公府中陶老夫人的居处更陌生。

她怎么能不熟悉?

所以鄂国公夫人离开后不久,她唤进人吩咐:“我头晕,想听太医的话睡一会,你们不要进来打扰。”

打发人都出去,只剩她一个人在殿里,她却迅速立刻将玉枕推入薄被之内,又拉下披帔塞进去,装成有人裹被而眠的样子,放下帐钩,走到偏殿后面,略开了些窗张望,见无人在,便敏捷的翻出,又反身虚掩上。

“楚韶本来就重病,为了禅让礼,太医给他扎针激发潜力,虽然礼成,但他果然也没能撑过去!”

“为了不让天下人议论江氏谋害了大瑞幼帝,所以楚韶虽然死了,瑞太后依然要携‘子’前往吕地居住。得等到已经无人关注这位幼帝,他的死讯,才能传出!”

“之前我一直觉得祖母在父亲回来后足不出户非常可疑,前日祖母在众目睽睽之下移入紫深宫,才打消这疑虑…但现在想想,祖母真的还在人世么?吕王能够被伪装,祖母怎的不可以?”

京中见过陶老夫人的人当然不少——然而老夫人刚刚失去女儿和外孙女,巨大的打击下,无论是容貌、举止、言谈上有些变化都不奇怪。

尤其是她现在变得沉默寡言、不喜见人,更是理所当然!

“祖母在闻知噩耗后就病倒了,那些日子我去探望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奄奄一息——不过是心中不甘,非要亲自见父亲一面问个明白罢了!”

“后来父亲回来之后就去见了祖母,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跟祖母说了什么,但…祖母之后没出事也还罢了,连病情都不曾爆发过一次…”

秋曳澜一边避开各处侍卫宫人,一边朝正殿摸过去,日头晒在身上滚烫,心中却一点点的凉下去,“难道说这正殿里的祖母也是?!”

小心翼翼的翻过栏杆,趁着两名宫人刚刚过去,她正待闪身进入正殿,忽然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声咳嗽!

秋曳澜大吃一惊,刷的回头,手中同时扣上一颗离开偏殿时从自己花钗上扣下来的珍珠!

但转头看清身后的人之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数个呼吸后,她不太甘心的将珍珠从指间按回掌心,敛衽一福,垂首道:“媳妇拜见父亲!”

“你这是想去看你们祖母?”不知何时发现她的江天驰金冠紫袍,负手而立,目光锐利而不悦,不紧不慢的问,“不是说你中了暑,是在偏殿休憩?怎么忽然跑这里来了?还这么鬼鬼祟祟的?”

算算年纪他已经年过半百,北疆的水土不养人,他又是从行伍里一刀一箭拼杀出来的,所以面容沧桑。但遗传自江千川剑眉星目的长相,仍旧不失相貌堂皇。

尤其是久为统帅,不怒自威,饶是秋曳澜这段日子在心里没少骂他,当面被他逮到想私窥皇后寝殿,还是觉得一阵心虚——但转念想到方才的楚韶,心虚又被厌恶所代替,所以不冷不热的道:“回父亲的话,媳妇现在觉得好点了,所以想去看看祖母。又怕打扰了祖母午间小憩,这才想偷偷去看一眼!”

“你们祖母如今还在睡着,尚未起来。”江天驰淡淡瞥她一眼,道,“你既然好了就先回去吧——你们祖母这儿不缺人伺候,倒是我那两个小孙儿,听说这两日不大好?你这做亲娘的多上上心!”

“…是!”听出他语气中的敲打,重点是既然被他拦住了,秋曳澜知道不可能再去证明现在这位陶老夫人是真是假,只得悻悻告退,“媳妇遵父亲之命!”

她不知道,自己堪堪离开,江崖丹就从江天驰背后转出,有些惴惴的问:“父亲,这?”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树

相比江崖丹的心虚,江天驰却坦然自若,温言道:“怕什么?慢说你这弟媳又没进到里面去看,纵然进去看到了,她能如何?她终究是为父的儿媳妇,难道还能忤逆为父不成?!”

江崖丹想想也是,这才释然,举袖擦了把汗,瞥见父亲波澜不惊的样子,难免有些惭愧:“孩儿定性太差,让父亲失望了!”

“这秋氏闻说性.子十分泼辣,前些日子你还在她手里吃过亏?所谓好男不跟女斗,也难怪你见着她觉得头疼。”江天驰和蔼的安慰,“不是什么大事,我儿不要放在心上!”

江崖丹尴尬一笑,讪讪道:“也是孩儿不好,招惹她在前…索性两个侄儿平安落地,不然孩儿都没脸见十九弟了!”

江天驰不欲多谈小儿媳妇,道:“从今儿个起,你就在这里侍奉你们祖母,人前切记彰显‘孝’之一字。为父但有空闲,自会过来亲自教导你。”

江崖丹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天驰对这个恶名外在的长子,不知怎的,始终非常有耐心。察觉到他的迟疑,立刻伫足询问,态度可亲,语气温和。

“父亲,孩儿觉得,孩儿实在不是担重任的人。”江崖丹犹豫了好一会,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孩儿早年荒唐,如今已成习惯。若要静下心来做正经事,实在觉得…力有不逮!”

这话既然说出了口,接下来的话倒是越发流畅了,“倒是十九弟,幼承庭训,素来刻苦。虽然父亲疼爱孩儿,但孩儿还是觉得,为我江家千秋万代计,十九弟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江天驰静静看着他,眼中似有怜意闪过,却叹道:“这事,为父心中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说了。只管照着为父吩咐你的去做,明白了么?”

“可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