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亲告诉女儿些内情?”江绮筝抱着她膝耍无赖,“不然女儿就不起来!”

“你这是跟福儿还是皎儿学的?”太子妃啼笑皆非,没好气的道,“起来说话!”

江绮筝听出她是答应了,这才笑嘻嘻的站起身:“在福儿、皎儿这年纪没能承欢父亲母亲膝下,如今补一补还不成吗?”

这话说得太子妃面上闪过一抹愧疚,沉吟了会,叹道:“关于小八跟十九…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小八所有的,都是他该得的!”

江绮筝一怔,急速思索了一番,却依旧不得要点,试探着问:“母亲能给我再说几句么?”

“你该出宫了,即使有驸马跟你换班,家里两个孩子那么小,还是得好生安排下才稳妥不是?”太子妃却立刻板起脸,显然是言尽于此。

打发走女儿,太子妃才收拾了下心情,宫人进来禀告:“惠郡王妃与崇郡王妃来了,道是已经在偏殿安置好,过来听候吩咐!”

“着她们进来吧!”太子妃虽然刚接到这两媳妇私下掐架的禀告,但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见了面却也只字不提,只打量了下她们,见两人都是气定神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哼了一声,面上则淡淡道,“你们来的正好,我倒没什么事要吩咐你们。不过过会你们皇祖父与父亲怕是会过来,到时候都得迎驾。如今过来了,倒省得我待会还要打发人去喊你们。”

两人连忙应下。

接下来太子妃就没再跟她们说什么,只喊了管事上来禀告事情,挨件处置。

两妯娌素受婆婆宠爱,在太子妃面前向来都是敢开口的,本倒也想凑上几句,无奈太子妃这会处置的全是东宫与紫深宫这边的相关事宜,做媳妇的若在这两处插话,未免有觊觎的嫌疑,只好闭嘴,乖乖儿立规矩。

“莫不是婆婆已经知道我们掐起来的事情了?”妯娌两个也不是傻子,见这情形自然要怀疑——但太子妃不提,她们也不敢确定。

好在两人各有依凭,要说多么惶恐也不至于——楚意桐心想:“夫君太孙地位稳固,母亲素来是愿意给正经儿媳妇脸面的,更遑论我还是母亲亲自所择…不过是掐了一下,吃亏的还是我,便是被人看到,禀告到母亲跟前,母亲也定然不会怎么责怪我!”

秋曳澜则想:“即使公公婆婆都打定主意要抬举惠郡王府了,终究也不可能灭了我们崇郡王府满门,琅儿如今还在皇祖父跟前呢,难道为这么点小事,竟要削了我这个亲娘的脸面?!”

所以被冷落了也没什么悔悟的意思——太子妃看的嘴角直抽:“我还道她们进来之后就会请罪,自己把事情经过讲出来!谁知她们倒真的跟没事人一样,如今的年轻媳妇简直就是胆大包天!难道她们还以为在紫深宫里都动上手了,还能瞒着我不成!”

正恼怒的想着查清经过后怎么敲打这两不省心的媳妇,外间宫人来禀告了:“圣驾将至,敢问娘娘是否现在就至宫门迎接?”

“自然!”太子妃只好把恼意按捺下去,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对两个媳妇道,“都过去吧!”

婆媳三个到了宫门前,恰好远远望见帝辇被簇拥着过来。

昭德帝在宫门前下了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下来后又返身,从辇中抱出个雪肤乌瞳的锦衣男童,亲自抱着放到地上牵了手,这才笑呵呵的朝紫深宫里走,走到一半那男童仰头一看,忙挣开昭德帝,上来拜见:“祖母、八伯母、母亲!”

可不正是江景琅?

本来他昨天应该就被江崖霜带回去了,奈何下雪天,昭德帝心疼曾孙,直接把他留下。原本今日江崖霜下差时若雪停了,会再到宫门前去接他——偏偏一早陶皇后就发了病,他自然还滞留宫中。

秋曳澜想不到的却是昭德帝过来探望陶皇后,竟然把他带上不说,还携他一同乘辇——转头看一眼帝辇后面,太子、诸王、诸郡王、国公什么的,一大串人正在陆续下辇,其中太子也带上了江景琨,不过江景琨比较顽皮,下辇时没等太子抱他,就自己跳了一下,结果穿成球的小家伙果断像个球一样滚在雪地里——左右宫人赶紧扶了他起来,替他扑打着身上的雪沫。

江景琨自己倒没觉得怎么样,东张西望的似有些不耐烦,看到秋曳澜这边,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似乎有点委屈有点生气,恨恨的转过头去!

“这小家伙,似还在记恨我当初让常妈妈把他抱走的事?”秋曳澜对他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暗叹,“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点大,你道我愿意你走吗?唉!”

不过江景琨闹脾气归闹脾气,到底是她跟前长大的。跟着太子走近后,问候过了太子妃,还是忍不住蹭上来:“婶母…”

秋曳澜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又悄悄指了指楚意桐。

江景琨眨了眨眼睛,朝楚意桐喊:“母亲!”待楚意桐端庄的应了,他还是凑到秋曳澜跟前,“婶母,侄儿一个人在东宫好生没意思!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侄儿想十七弟还有二十三妹妹了!”

秋曳澜正要回答,江景琅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坏笑着道:“十四哥,我这两天也被皇曾祖父拘着做功课呢!听说东宫出了后门这么这么一拐那么那么一折,如此如此就到福宁宫了,不如你回头悄悄来找我呗?咱们好一起去玩?”

“胡闹!”秋曳澜拉了他一把,没好气的低斥道,“来看你们皇曾祖母,都不许多话!”

两个被惯得不会看眼色的小家伙,这是什么场合?皇室近支男嗣基本就全了,曾祖父祖父父亲什么的就在身边,多少双耳朵听着呢,居然还敢捣蛋!

江景琅被她训了也不在乎,笑嘻嘻的朝堂哥扮个鬼脸,江景琨心领神会的点头——两人正心照不宣,冷不防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

小兄弟两个下意识的回头一望,顿时一缩脑袋——就在身后两步的地方,一袭石青团衫、披了玄狐裘、戴着紫金冠的江崖霜正冷冷的望着他们,眼神中满是警告!

“父亲…”

“十九叔…”

两孩子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再次缩脑袋,接下来是再不敢嘀咕什么歪主意了…

熊孩子惹出来的闹剧,除了江崖霜咳嗽一声警告一眼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毕竟一个帝辇上下来的,一个是太子步辇里下来的,还都是这两位主儿当心肝宝贝一样亲自抱上抱下,说来他们小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如今这两位主儿都没发话,江崖霜作为父亲和一度的养父教训下也还罢了,他们插什么嘴?!

只不过袖手旁观归袖手旁观,看着这一幕,众人心里也沉吟:“这么着,陛下与太子对于太孙人选果然是不一致的吗?也不知道哪个胜算更大?”

江天驰目前的风头在兄弟中无人能及,他储君的地位是没人想着还能摇动的——不过,由于如今帝位上坐的是江千川,而且江千川登基后,是实实在在主政,绝非做个幌子让江天驰监国。加上现在江天驰的风头已经过去了点日子,所以很多人又开始怀疑:“都说主导篡位的是太子,但如今看太子对陛下处处恭敬,丝毫不敢逾越…难道幕后其实是陛下…”

毕竟江天驰篡位的底子还是江千川打下的!

因此,这种情况下,即使江千川年纪大了,他青眼有加的崇郡王父子,似乎也不无可能?

“但陛下总不可能把帝位直接传孙不传子吧?不管哪位郡王登基,将来总要通过太子的。一旦陛下不在了,太子那么喜欢惠郡王…”

众人都觉得好憔悴:这选择也忒伤脑筋了!!!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七章 挨训

昭德帝带头进了贝阙殿,先独自入内看过陶皇后的情况,出来后召了太子妃询问详细——太子妃才回了几句,昭德帝忽然环顾左右,问:“郭宝林呢?”

郭宝林就是从前的郭姨娘,寿王江天骁的生母。

秦承瑞制,后宫中宝林的位份不算高,还不够资格做一宫主位。但已经是昭德帝还做秦国公时几个侍妾里位份最高的了,这是因为她生了昭德帝唯一的庶子的缘故。其他几个没生养的妾,不管宠爱如何,都只得了美人、才人这种低级位份。

这不仅仅是因为昭德帝年事已高,对于美色看得比较淡了。也因为江家一贯以来重嫡轻庶的作风,纵然中宫有主,也不愿意让侧室太出风头。

如今皇后重病,美人、才人都在,惟独郭宝林不在,偏还被昭德帝问起,其他人也还罢了,寿王却额上见了汗,十分惴惴。

索性郭宝林的缺席是有理由的,太子妃道:“回父皇的话,郭宝林前两日染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所以今儿得知母后不适,怕亲自过来侍奉会把病气带给母后,就遣宫人过来与媳妇说明情况,自己不曾过来。”

昭德帝这才点了点头:“继续说你们母后的病情罢!”却也不提让寿王去给郭宝林侍疾的话。

一直到太子妃禀告完,昭德帝吩咐子媳们伺候好陶皇后——自觉作为老伴的义务尽得差不多了,就拉起江景琅:“朕前朝还有些奏章没看,这边你们自己安排,朕先走了!”

太子忙带头恭送。

江景琨眼巴巴的看着堂弟被领走,忍不住扬声问:“皇曾祖父,曾孙可以跟十七弟一起么?”

这话问得殿中一片沉寂,江崖丹与江崖霜兄弟微微皱眉,正待出言圆场,但昭德帝站住之后,思忖了会,居然朝他招了招手,然后对太子道:“过会你到福宁宫接他!”

秋曳澜站在下首,偷眼看到公公的脸色颇为复杂,顿了一顿才道:“是!”

等昭德帝带着两个曾孙走了,太子也恢复了常态,开始给一干男嗣安排伺候的任务——末了却没给寿王安排什么,而是对他道:“宝林风寒都三日了还没见好,你一会过去看看吧!母后这边,横竖有这些人在,也不缺你一个。”

寿王感激的谢了他,告退而去。

…跟之前太子妃安排女眷陪夜一样,排班出来后,除了当天要留的人外,其他人都先散去处理手里的事——男子这边今天白天伺候的是太子自己跟江崖丹,不过江崖霜要告退时,被太子喊住了,冷哼道:“你们挑的府邸那么远,据说里头许多屋子都不大好了,这些日子正收拾着?”

江崖霜垂手道:“是。不过这样正好,孩儿打算照自己的心意重新修建一下。”

“那现在你们又要忙府邸又要照顾膝下几个孩子,还得伺候你们皇祖母,我瞧你们怎么忙得过来?!”太子没好气的道,“回去把孩子送到定西侯府或十八那里!免得府里两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秋曳澜嘴角一抽,出来禀告:“回父亲的话,媳妇入宫时顺路已经把孩子们都送去定西侯府了!”

太子对儿媳妇到底不像对儿子那样严厉,闻言点了下头:“那就好!”转对江崖霜道,“你下去吧!”

待江崖霜告退,对江崖丹却换成了满是父爱的慈祥,“丹儿,你也回去收拾下罢,带套衣裳。”

秋曳澜虽然听出他之前对自己夫妇还有膝下子嗣其实也是关心的,但看着这态度差距实在不爽快。正在心里嘀咕着,忽听身畔的楚意桐道:“回父亲的话,夫君的衣物,媳妇进宫时已经顺便带来了!”

“你这孩子倒是细心!”太子闻言果然夸奖了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注意力又放回了江崖丹身上——太子妃见他们父子说到朝堂之事了,便起身道:“咱们娘儿两个去偏殿坐坐罢,白天留给他们看着就好。”

到了偏殿,太子妃却让她们散去休憩,趁机召了宫人来问:“之前她们两个到底在吵什么?”

两个做媳妇的都不知道婆婆那边正在挖她们的真面目,出门之后脸色又都不好看了,但这回却没吵——毕竟现在公公婆婆都在殿里,江崖丹也在,还是文静点的好,不然惹恼了婆婆最多她们被训斥一番,惹恼了公公,公公不方便直接管教儿媳妇,少不得把账算到儿子头上去了!

妯娌两个冷着脸回到她们住的地方——要命的是她们两个还住一起——皇后独居一宫,真要让她们一人一间屋子当然是毫无问题的。但她们此来是为侍疾,又不是度假,住太安逸像什么话?所以就挤在了一间里头。屋子倒不小,足够她们带着丫鬟住的,可在一个屋檐下面,这气氛可想而知!

好在这时候也到了午膳之时,两人没僵持多久,太子妃就打发人来传她们过去一起用膳。

用完午膳,漱了口,妯娌两个正想着要不要陪婆婆说会话、怎么个说话法。太子妃先开口了:“之前曳澜你迟到,意桐说了几句?”

“…”两人同时僵了僵持,对望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母亲,您听媳妇解释…”

“母亲,是这样的…”

太子妃冷笑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话,径自道:“当时就掐几句还不过瘾,之后去放东西,甚至还动上了手?!你们倒是让我长见识了!知道的说你们心宽,祖母病卧在榻,居然还有心情为这么点小事掐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江家媳妇一个个都不孝得紧,老人病着竟没当回事哪!”

两人顿时识趣的不再辩解,纷纷称罪,完了又请罪。

“你今儿来的晚也不奇怪,就像你们父亲之前说的那样,满京里的宅子,谁叫你们偏偏住那么远?!”太子妃先向秋曳澜冷笑,“而且宫外的诸长辈都到了,你才来,你嫂子说你几句不应该?!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长嫂如母?!十九惯着你,但这天下又不是人人都是十九,你孩子都有四个该懂点事了!”

秋曳澜心中郁闷,又不好跟婆婆吵,无精打采道:“是媳妇不对,还请母亲息怒!”

“你也不好!”太子妃冷冷扫了她一眼,又把矛头对准了楚意桐,呵斥道,“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曳澜迟到时,除了我跟太医在寝殿,其他人都在殿中等消息,难道就你长了眼睛,看到她来得晚?!那么多人都没说什么,你偏偏要提出来,这是惟恐咱们房里不够丢脸的吗?!即使你想提醒弟媳下次注意,就不能私下讲?!”

楚意桐也觉得晦气,当时吵架的廊上明明没有宫人的,也不知道婆婆打哪里知道了这事,还这么清楚?低眉顺眼的说着:“媳妇知道错了,求母亲开恩饶恕!”心里则想着早知道这样的话,之前实在不该先动手,应该先激秋曳澜动手才对!

她知道太子妃虽然点出晓得她们动了手,但分别叱责时没提这事,主要还是因为先动手的是她——她是嫂子,想打弟媳妇固然不对,但长幼之序放在那里,也还不算太过份。反过来秋曳澜先打她的话,问题就比较大了!

心里叹着气听完太子妃的教训,又按太子妃的要求互相赔礼,完了太子妃才冷冰冰的道:“我这做母亲的平时待你们怎么样你们心里清楚!家里也好家外也罢,但凡我能疼你们的地方,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我也不求你们多么孝顺体贴我,横竖我不缺伺候的人!只求你们相夫教子上多尽尽心,此外就是妯娌和睦!”

她严厉的看着媳妇们,提高了嗓音,“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们这样不懂事…我也不为难你们,只不过往后你们有事别再来求我就是!”

“媳妇不敢!”妯娌两个赶紧哄,“这次是媳妇一时糊涂,下次绝不会了!还请母亲莫要再生气,一切都是咱们的不是!”

太子妃又疾言厉色的训斥了她们一顿,才哼道:“回屋去好好反省吧!”

灰头土脸的出了门,两妯娌顿时又互相怒视一眼——但这次说什么也不敢再吵架了,都只在心里冷哼一声——才走没几步,却见迎面寿王匆匆而来,额上挂满汗水,神情难掩焦灼,见到她们,劈头就问:“太子妃呢?这会方便见我么?”

“母亲在里面,至于方便不方便,我们也不知道。”楚意桐收拾了下心情,疑惑的问,“八叔您这是怎么了?”

“宝林不大好了!”寿王心烦意乱,但念着这两侄媳妇往后都不好说,也不敢很当晚辈看,丢下一句,这才朝太子妃所在的偏殿匆匆而去!

“郭宝林还年轻,素来也不是病弱的人,怎么身体就不好了?”楚意桐不禁诧异。

秋曳澜眼角瞥了下四周的宫人,也搭话道:“是啊,宝林前两日还好好的呢!”

“想是八叔关心则乱?”

“估计是,唉,希望祖母与宝林都快快好起来才是!”

“肯定会好的!”

两妯娌像是没掐过一样,一路闲谈的走了开去,俨然已经重归于好——等走到没有宫人的地方,顿时一个字也不讲了,仿佛之前的相谈甚欢全是幻觉。

…这种情况一直继续了整个侍疾过程,一直到次日她们两个跟换班的人交了班出宫,惠郡王府跟崇郡王府有一段路是重合的,但两队车马却泾渭分明,足见生疏!

到这里还只是两妯娌的私人恩怨。

不过她们都没想到,寿王之前的焦灼与担忧居然成真——也就过了两三日,宫里传出郭宝林病逝的消息!

区区一个宝林病逝不算什么大事,由于她死得突然,昭德帝又忙,还赶上地位更加紧要的陶皇后也病了。所以她死前的病中,昭德帝都没有亲自去看一眼——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寿王的生母。

所以她死了,寿王得守孝。

而寿王目前担任的兵部尚书之职,当然得找替补。

“我儿得空常往太子妃跟前走动,试探一下太子那边的口风!”淮南王私下传口信给女儿;

“我如今是兵部侍郎,此番寿王守孝,也不知道能否晋升?”这是秋静澜。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八章 我、失、宠、了!

后宫里陶皇后还病着,侍疾的人一拨拨的依次出入,尽极所能的表现着孝顺;前朝由于兵部尚书一职的空缺,渐渐暗流汹涌,不知不觉就把皇后重病的消息压了下去。

严格来说,打这位置主意的,其实也不仅仅是淮南王——忘记说了,楚霄在本朝依旧得了王爵,而且是目前除了吕王之外唯一的异姓王,只是王号改成了永义王——与定西侯秋静澜。

不过其他人看出这两位的心思后,都识趣的住了手。

毕竟有资格竞争六部尚书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两位,前者是惠郡王岳父,后者是崇郡王的大舅子。明面上是兵部尚书之争,实际上等于是太孙之争的先锋战,谁还敢来凑这热闹?

“哥哥想做兵部尚书?”秋曳澜在宫里伺候了一晚就回了家,次日到定西侯府接回子女——过了数日皇后虽然已经醒了,但依旧没有痊愈,算算日子又快轮到自己,为防像上次一样迟到被楚意桐抓小辫子,她这回提前两天把子女送到定西侯府,欧晴岚就留了她用饭。

晌午过后,让下人带着孩子们去午睡,姑嫂两个则在小花厅里说悄悄话,“是哥哥自己想呢还是为了我们?”

欧晴岚拿了个橘子剥着,哼道:“夫君如今是兵部侍郎,按着默契,寿王守孝后,最该上.位的也该是他!永义王横插一手算什么意思?真以为惠郡王得了太子亲眼,他就可以到处插一脚了不成?”

“永义王可不是我那个八嫂!”秋曳澜微微一笑,“嫂子你看前瑞的楚氏,去年这时候王侯公卿可还不少呢,如今还能服衮顶冕的,不算身份特殊的吕王,除了永义王还有谁?”

“那个老狐狸!”欧晴岚剥好了橘子,一点点抽着橘络,道,“夫君也说他难缠…这么说,这次兵部尚书之争,那老东西很有把握?”

秋曳澜摇头道:“倒不怕他有把握,怕就怕他站出来争这兵部尚书不是自己的意思!”按照常理来讲,楚霄不该争这个位置的——兵部尚书虽然不直接领兵,但到底也沾了个“兵”字。大秦就是靠兵权篡了大瑞的天下,作为大瑞正宗皇室成员,楚霄即使是江崖丹的岳父,也不可能不避这个讳!

楚霄这人在朝堂上一直长袖善舞,从德宗皇帝起,谷氏篡位、太后垂帘、二后争权、江氏摄政、大秦代瑞…这一路走过来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放眼朝野,能跟他比的大概也只有薛畅了。

其实薛畅在世时虽然地位声望与实权比他强,严格论起来现在又不如他了——薛畅已死,楚霄却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足见他不管品行如何,智商情商绝对够用!

这种人公然冒犯默认的忌讳,不可能没有内情。

听了秋曳澜的话,欧晴岚也皱起了眉,一边将抽完橘络的一瓣橘瓣递给秋曳澜,一边道:“你是说,楚霄是受了太子之命?”不然,他就不怕江氏怀疑他想复兴大瑞么?

“不好说!”秋曳澜沉吟了一会,却叹了口气,“若是公公的意思,按说八叔上辞表时就应该暗示八叔推荐楚霄了,那样也不需要争。但公公又没这么做!”

“若不是公公的意思吧,我还真想不出来谁给了楚霄这么大的胆子?”

欧晴岚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倒把一整个橘子都收拾好了,索性全部塞给秋曳澜,拍了拍手,道:“不管他背后站的是谁,总之如今也没见夫君被告诉说别白费力气了,可见这位置也不一定是他的——说起来,十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秋曳澜诧异问:“什么什么打算?”

“你别告诉我你们就这么认命了?”这时候屋子里就她们两个,但欧晴岚还是凑到她耳畔才小声道,“开什么玩笑——就冲着楚意桐对你的态度,连我才回京都就听蔓儿说了一大堆,她要真住进贝阙殿,还能有你好日子过?”

“她?”秋曳澜不觉一笑,“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惠郡王的为人,我这个好八嫂,能把她丈夫管住了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找我麻烦?”

“我只是举个后院的例子!”欧晴岚皱眉道,“关键还是前朝!十九在江家的地位,自来犹如储君!结果现在太子却想换人,你想惠郡王上台之后,你们这一家焉能不危险?!”

秋曳澜道:“十九跟惠郡王的感情倒是好…”

“现在感情好,以后可不一定可靠!”欧晴岚打断道,“人心易变,尤其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可不见得能由着自己了!十九比惠郡王年轻了十来岁,差了近一辈的年纪,惠郡王年过花甲的时候,十九还在壮年!更不要讲论能干,惠郡王差十九太多了——你说惠郡王若登基,他能放心十九?”

声音一低,“江家这两代自相残杀、手足相残的事情做得还少吗?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尤其是你们四房!”

“…”秋曳澜无奈的一摊手,“这些我也有想过。但,十九现在跟惠郡王感情很好,他不愿意去跟惠郡王抢,我有什么办法?”

而且,“虽然说太子如今一力抬举惠郡王,但惠郡王也没有因此在十九面前趾高气扬,我听着他对十九十分爱护,每次太子教导惠郡王时,若是可以,惠郡王都想拖上十九——这种情况下,劝十九跟他作对的话我也真是说不出口!”

欧晴岚皱眉道:“这惠郡王之前瞧着一直都是极昏庸无能的,怎么现在听着倒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太子本来就偏心他,如今还可着劲儿的扮宽宏友爱,想来不但太子越发的疼他疼到心坎里去了,恐怕假以时日,连陛下都要喜欢他了!”

秋曳澜也觉得头疼:“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另有目的,总之他的友善摆在那里谁都看得见——这种情况下叫十九去跟他斗,我也真不看好!”

“那是当然的!”欧晴岚叹气,“本来十九这幼子在名份正统上就不如惠郡王,现在惠郡王使劲待他好,他若还下手对付哥哥的话,岂能不招人骂?到那时候反倒是助惠郡王一臂之力了!”

又叹了口气,“偏偏太子还据着你们不让离京!否则惠郡王既然是这样的做法,索性你们离京去其他地方积攒势力,倒也是条迂回的路。然而太子想来也是防着你们这一点?”

秋曳澜正要说话,外面却有下人进来禀告:“侯爷回来了!”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姑嫂两个都十分意外,忙起了身出去迎接。

走到望见二门的地方,就见秋静澜已经进来了。

在西疆那些年的磨砺,让这位一度令京中花魁们趋之若骛的翩翩佳公子原本清俊秀美的容貌多了几许刚毅,此刻着紫地小科团衫,束金玉带,戴远游冠——望去真是正经的侯爵气度、中枢官相——只可惜左手一串油纸包、右手四五六个竹编的细眼小笼愣是打破这种美如画的场面,显得不伦不类。

“璎儿呢?”秋静澜看到妻子跟妹妹,露出一抹笑,开口说的却是,“昨儿听说你今天把她跟珏儿、璇儿送过来,我下差后特意去市上买了她爱吃的点心,还有她喜欢的鹊儿。”

“她在这里本已不缺吃食跟玩具,哥哥你还这么惯着她做什么?”秋曳澜既是考虑到女儿的教育问题,又有点酸溜溜的道,“我以前过来都没见哥哥你这么热情!”

秋静澜笑骂道:“哪有你这样做娘的?居然呷起女儿的醋来了!”

又说,“谁叫你那时候老是不听话?每次你过来都把我气得半死,如何还记得去给你买点心——再说你什么时候过来,我缺你吃喝了?”

“璎儿难道听话吗?”秋曳澜不满的道,“她顽皮得跟什么似的,我那会虽然气过你几次,大部分时候也是很听话的好不好!你怎么老记着我不听话的时候?”

摊上这种封建大家长作风的亲哥,想不听话都难——这哥哥居然还说对她的印象就是不听话?!简直没良心啊!

“但璎儿一次都没气过我——论听话,你比你女儿差远了,怨不得我如今疼她!”秋静澜白了妹妹一眼,不给面子的道,“你大概不知道你那会我多少次想揍你,实在是妹妹——要是弟弟,我早就动手了!还能耐着性.子慢慢儿哄你?”

秋曳澜愤然:“你动手动的还少吗?我可还记得那会每次见你都跟上刑场似的,一句话答错你就一个栗子敲下来!”她那会三天两头被敲得眼泪汪汪还没处说理好不好?

“你把我这亲哥当监斩官看待,我给你几下难道不应该?”秋静澜理所当然道,“我那会要知道你心里这么嘀咕我,肯定还要多敲几下!”

“讨厌的哥哥,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璎儿跟你这舅舅亲近,应该告诉她你坏得不得了,说什么都不能信!”秋曳澜朝他挥舞着拳头,“哼哼,要不是我打不过你…”

“你们都多大的人了!”哭笑不得的欧晴岚可算找到插话的机会,圆场道,“不就为了一包点心跟几只鹊儿吗?至于这样掐起来?这样,一会分点给曳澜你不就是了?”

“不是特意给我买的我才不要呢!”秋曳澜喊道,“这是点心跟鹊儿的问题吗?”

秋静澜面不改色:“你要我也不给你,我特意给外甥女买的,如今外甥女都没见着,哪里轮得到你?”

说完问明江徽璎等人被安置的地方,提着点心跟鹊儿,施施然的就走了——欧晴岚忍着笑安慰使劲跺脚的小姑子:“你哥哥跟你开玩笑呢!你想他为什么那么疼璎儿他们?还不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孩子?不然这京里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多了去了,里面也不是没有长的可爱的,你看他对谁上过心?说来说去,他疼璎儿他们还不是疼你吗?”

“话是这么说我也知道!”秋曳澜悲愤道,“但璎儿他们归他们,我归我,我还是觉得,我失宠了!!!”

欧晴岚“哈”的一下笑出了声:“你这小孩子脾气——都这么大了,难道夫君他还能成天抱着你这里那里的去逛吗?”

秋曳澜白了她一眼:“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

“哎哎哎,还当真了?”欧晴岚好说歹说留住了她,“夫君他今儿回来的特别早,不定就是想跟你说会话呢?你也知道如今都忙了,错过这次,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畅谈…你真要走?”

被嫂子拉着劝着,秋曳澜才委委屈屈的留了下来——一面跟欧晴岚随意聊着,一面想着秋静澜当年纵容疼爱自己的样子,再想想他今天那么紧着外甥女,倒把自己这妹妹丢一边,真心觉得心塞:“知道你对璎儿他们好是爱屋及乌,但也不要因为看到了乌鸦把屋子全忘记吧?!”

所以半晌后,对着秋静澜笑吟吟拿出来的一包蜜饯:“喏,你爱吃的那家铺子里的…方才一直藏袖子里,还想着你能找到,谁知,我还是高估你了,唉!”

秋曳澜先是惊喜,再是大怒:“你好意思说!要搁之前我肯定能找到——还不是你一直要我斯文斯文,这么多年谨记你的叮嘱斯文着,可不就是忘记亲自动手搜查下了?!”

“你斯文?”秋静澜低头看着她揪着自己衣襟的手,嘴角一抽,“你说这话时敢摆个斯文的姿势来看么?!”

他们兄妹正闹着呢,冷不防欧晴岚红了眼圈,万分委屈的望着丈夫:“妹妹跟外甥女都有,那我的呢?!”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九章 摩拳擦掌

定西侯府热闹的光景,陆荷的小院内,一场私会刚刚结束寒暄,进入正题——

“定西侯已经表态,兵部尚书之位,必将尽力争取!”说话的正是小院的主人陆荷,十七岁的北疆少年即使坐在那里,都难掩高大魁梧。他眉目清秀英挺,经年苦读熏染的一身书卷气,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又不失儒雅,嗓音清润,说话不疾不徐,极具大家之风,看得与会众人都暗暗点头,“不知诸位长者前辈如何看?”

“青质客气了,我等虚长数岁,论贤德才华却远逊于你,何颜自居长者前辈?”接话的是唐思鹏,抚着颔下短髯诚恳道,“如今在这里的人,俱是为了郡王而来,大家都是自己人,无需见外,依我之见,还是不要闹什么虚礼,只管畅所欲言是正经!”

青质是陆荷的字。虽然按规矩男子是加冠时取表字,不过陆荷束发之后就开始外出交际,经营自己的圈子,没个字旁人只能称名,未免不方便。江崖霜对这个弟子寄予厚望,自不会让他在这种地方为难,提前给他取了。

这会论年纪都快能做他祖父的唐思鹏称其字而不称其名,既是两人同在江崖霜门下,一为臂助,一为弟子,关系亲厚。也是因为他是故意抬高陆荷在此刻屋子里的地位,免得陆荷年少镇不住场面——唐思鹏作为江崖霜的左右膀臂,在江崖霜的势力中地位自不必说。

重点是他已经年近半百,不像陆荷,虽然是江崖霜视若亲子的徒弟,可才十七岁的年纪,再出色,也难免被小看。

“唐先生所言极是!”果然一开始陆荷询问时,众人虽然没什么轻慢之色,但也没有很热络,如今唐思鹏也发了话,回答的人就多起来了,“定西侯乃是少年英才,据在下看来,陛下与太子都有信用之意,否则也不会一召回京就赐下爵位,又给了兵部侍郎之职了!定西侯既然表态,那么这尚书之位,想来还是有点把握的…”

“却也悬!毕竟太子如今摆明车马要扶惠郡王上.位,惠郡王的才德,慢说在座之人,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算算年纪,他如今都快近不惑之年了,难不成还能浪子回头?!他本身指望不上,太子只能指望他的身边人,而惠郡王与咱们郡王乃嫡亲兄弟,惠郡王的亲友大抵也是咱们郡王的亲友,惟独岳家不同…否则永义王哪里来的底气打兵部尚书之位的主意?”

“但永义王根本没掌过兵,连边疆都没去过,他做什么兵部尚书?如今北疆、西疆虽然都止了烽火,但西蛮可是很不服气的,一个不小心不定又要打起来,到那时候他应付得了?!”

“嘿!左右不要他亲自上阵,多招几个得用的幕僚不就成了?实在不行,太子亲自主持大局也使得——说到底,问题还在于太子!太子要护着惠郡王,甭管那边遇见什么难处,总有太子做主!”

“东方,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后悔投在咱们郡王门下了不成?!”

“惠郡王那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若为帝,这大秦的往后…嘿嘿!咱们十几年寒窗苦读,去年方金榜题名,难不成还要去混一场乱世不成?!直善你可不要犯糊涂!”

直善是东方悫的字,此刻见自己似有犯了众怒的样子,他忙起身团团一揖,道:“诸位!诸位误会了!我若懊悔跟随崇郡王,今日何必来此?我的意思是,咱们的近忧远虑,归根到底在于太子!所以,不管是目前设法令定西侯执掌兵部,还是往后的从长计议,都需要考虑到太子那边才是!”

“这话还差不多,不过这也不用你说,若无太子,惠郡王那等货色,给崇郡王提鞋都不配,咱们都懒得提他!”

陆荷开了个场后,与唐思鹏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才咳嗽一声,温言道:“颜兄对老师拳拳之意咱们都知道,不过惠郡王到底是老师的嫡兄,老师素来尊敬兄长…”

颜融闻言打了个哈哈:“青质你也知道我这张嘴,私下里向来没什么把门的…不过惠郡王这辈子也就是做个纨绔子弟的料,往常我都担心他迟早会拖崇郡王的后腿,如今太子居然意欲扶持他为帝,真不知道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座诸位投在崇郡王门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知道郡王是个厚道人——老实说,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崇郡王,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唐思鹏笑呵呵的开口,不动声色的阻止了话题歪到讨论太子江天驰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上面去,道,“尤其如今惠郡王那边也没有针对崇郡王,所以以崇郡王的为人,是绝对不会主动对付惠郡王的。偏偏太子殿下的心意放在那里,咱们却不可不替崇郡王多想一想!”

满屋子的人同时暗舒口气——可算说到眼节骨上了!

目前的局势对江崖霜不利这是人人看得出来的,奈何江崖丹嫡长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江天驰拉偏架,不说江崖霜不愿意忤逆父兄,就算他愿意,这头他也不好起。

毕竟江崖霜最大的优势是“贤”,可这年头最重要的品行不是“贤”,而是“孝”。都忤逆父兄了,还能算是孝?

想想看吧,之前江天驰都大局已定了,还特别拼的刷孝顺牌坊呢!何况江崖霜如今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跟父亲叫板,那就更加不能犯这个忌讳了!

这种情况下,做手下的当然要长点眼色,为主子分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