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跟敬郡王妃进了里面落座后,就请惠郡王妃派给她们引路的丫鬟陪木兰去马车上取衣裳:“说来惭愧,自从分家后,这惠郡王府我们来的不多,路还真不怎么认识。”

那两丫鬟很温驯的领命而去。

她们走后,敬郡王妃也让乳母领江景瑰在门外空地上玩会:“母妃就在这里看着你呢,你可不要怕找不着母妃了!”

江景瑰这才肯被乳母牵走。

这样屋子里就都是两人的心腹,也没有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敬郡王妃略低了嗓子:“我方才瞧着,十四嫂都没怎么跟你说话,倒是大半精力用在跟八嫂那边敷衍了,这?”

“人往高处走吧?”秋曳澜淡淡一笑,道。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关系极好。”敬郡王妃有些惊讶,道,“再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她…”说到这里怕秋曳澜尴尬,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而是换了个话题,“今儿个八嫂开这宴,从起初就有些意思…我虽然才回来,但也听说八哥无意大位之事。看来八嫂却是不甘心了?”

秋曳澜笑了笑:“十六嫂这话说的,似八哥这么豁达的人,从来都是少的不是?”

“也是!”敬郡王妃感慨道,“不过不是我说话难听,那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八哥是明白人,八嫂这么做,却是过于一厢情愿了!咱们大秦可是初建,攒底蕴都来不及呢,哪儿禁得住折腾?”

又叹息,“之前在北疆时,虽然苦寒,但成天相夫教子,日子倒也简单!去年夫君坠马受伤,姚大将军替我们上表求得回京来诊治的机会,老实说我当时也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就为在京里长大,终究还是习惯这边的气候饮食!”

“本以为这次回来就是陪夫君养病,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呢!谁料才回来就发现这边已经成了一潭混水,我跟你说,前两日才接了帖子,嫂子们就很有几个打发人送这送那,话里话外就透露出给八嫂那边做说客的意思!”

秋曳澜拨着腕上镯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么十六嫂为什么不答应她们呢?如今谁都知道父亲母亲疼爱八哥,即使八哥自己无意,可父亲决心已下!”

“一来是我从前跟八嫂也不熟悉,倒是跟你,咱们总是出阁前就认识的交情了;二来我也有私心!”敬郡王妃抿了抿嘴,坦白道,“虽然说八嫂那边暗示八哥的为人,纵然承了位,也断然没有事事亲为的道理。所以若将来继承大位的乃是八哥,必然需要重用兄弟!尤其是夫君!倒是十九弟,打小就被皇祖父栽培,便是现在手底下也很有一班趁手的人!当然我不是说十九弟会打压兄弟,只是你十六哥的才华,凭良心说,也就是中人之姿!将来即使十九照顾,那些高位要职,想也轮不到的——十九可不会拿咱们大秦的基业胡闹!”

“可是这话听着是好,但细细一想,我可不放心:你晓得我出身尴尬,侥幸才进了江家门!这些年能跟你们十六哥过得好,我说实话,我真的是费了很多心思!”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从前在京里时,皇祖母慈爱,把他后院的妾都打发了。之后到北疆,我们一起在母亲跟前立规矩,也没提过这个事!可是,前两年父亲抬举夫君后,我就觉得,他心思似乎有些浮动…果然父亲母亲前脚回了京,后脚他就收了下属孝敬的两个二八佳人,虽然说他收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去我房里解释,道那下属乃是他臂助,公事上许多借重处,不好不给面子!可我的心情…”

秋曳澜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同为人妇,苦心经营的婚姻到底还是插进了外人,这种心情她自然能理解。

“如今回京来也才几天?他虽然没有继续纳人,但这两日,我已经听说他跟府里几个俏丽丫鬟打闹过几次了…”敬郡王妃吐了口气,“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福气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可是哪个女子没奢望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呢?”

“现在夫君他侥幸得封郡王,在北疆也不过领了些兵马,就起了充实后院的心思。往后若当真位高权重了,你说我们娘儿的日子要怎么过?我又没娘家撑腰,想想当年前头八嫂的下场,我是真的怕!”

敬郡王妃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之意,道,“刻薄点说吧:我愿意与夫君共苦,可他未必肯与我同甘!所以我宁可不要那‘甘’,横竖从前我们连爵位都不曾奢望过,如今却贵为郡王,往后父亲登基,怎么也能晋个王爵!便是什么差事都不领,凭王爵的产业也是很富贵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总比我跟我的孩子们都落不到好下场可靠不是?”

她微笑起来,“我因为身世的缘故打小就过得很艰难,内中多少苦涩委屈,不是经历过的人,真的都不能明白!所以我一直很怕,怕以后再落到同样的景况里去!所以,我是绝对不会选择八哥那边的!”

秋曳澜看着她:“可你也要知道,我跟十九其实也没把握!”

“那有什么关系?!”敬郡王妃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锋芒,嘿然道,“八哥素来爱护弟妹,即使到时候他身边的人进谗,我想怎么都会留我们合家一条性命吧?没准还能再给点产业——归乡去做个富翁,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总好过在富丽的深宅大院中怎么死得都不知道!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到时候没有生路,一家子一起上路,倒也无牵无挂!”

显然比起成全敬郡王之后冒着自己母子在后院遭遇悲剧的风险,她宁可拖着丈夫一起上路!

不过秋曳澜并不觉得敬郡王妃恶毒,因为换了她处在敬郡王妃的位置上,肯定也是一样的选择——谁让敬郡王不可靠的?费尽心思辅佐着丈夫富贵荣华,自己却落个下堂的下场,这事搁正常人身上谁能受得了?

秋曳澜正要说话,敬郡王妃忽然“哎呀”一声,腾的站起:“瑰儿你住手!”

却是在门外玩得好好儿的江景瑰,渐渐走到一株玫瑰花树前,小孩子不懂事,正好奇的向布满了刺的树干上抓去——偏带着他玩的乳母跟丫鬟,这会都离了几步,来不及上前阻止,即使敬郡王妃喝了一声,到底没能阻止儿子!

下一刻,江景瑰看着自己布满鲜血的手,一下子坐到地上,放声大哭!

“…”秋曳澜忙也起身,跟敬郡王妃匆匆跑出去,抱起孩子掰开手掌一看,这才松了口气: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力气也不大,所以伤口都不深。

但小孩子的手也嫩,偏这株玫瑰花树刺多,底下的刺又是多年生的老刺了,个个锋利无比,跟针尖似的,直在江景瑰掌心扎了七八个洞,这会血流满手,看着好不恐怖!

“这伤不轻!”秋曳澜赶紧从袖子里抽了条干净的帕子给侄子裹上,沉声吩咐左右,“快着人去请大夫!”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消息传到水榭,这还没开的宴也开不起来了,惠郡王妃铁青着脸带人赶过来,按捺着怒火一边安慰敬郡王妃,一边询问经过。

这时候敬郡王妃当心没心情回答她——敬郡王妃才跟秋曳澜倾诉过丈夫不靠谱的心酸与担忧呢,这唯一的儿子若出了事,她可怎么办?毕竟这会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夭折率是很高的,这种外伤搁秋曳澜前世还没末日那会倒是好办,现在这里的医疗条件,外伤感染随便引起个什么并发症,小孩子不定就保不住了!

所以敬郡王妃如今五内俱焚,除了守着儿子之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秋曳澜只好代她描述经过,惠郡王妃听完之后,咬牙切齿的吩咐:“去把那株玫瑰花树给我砍了!还有,这株花树既然底下那么多刺,为什么当初没给它圈个篱笆?!主管花园这边的管事自己去领三十板子!”

又安慰敬郡王妃,“外伤治起来还是好得很快的,回头我拿几支参过去,弟妹你给瑰儿补一补,过两日肯定就好起来了!”

其他妯娌也是各种好话——反正这场聚会最后落了个草草收尾!

“除了簪花那边一些话语里的锋芒外,其他地方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妥,难道是因为瑰儿意外受伤,聚会中途停止,所以她们预备的正式手段还不及摆出来?”陪敬郡王妃母子回敬郡王府的路上,秋曳澜思忖着,“方才楚意桐的脸色倒是够难看的…只是…当真这么简单?”

她细细回想了下今日的经过,嘴角忽然勾了勾。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二十九章 遇刺

由于太子妃的重嫡轻庶,江景瑰虽然是敬郡王唯一的儿子,亦已请立世子,这次受得伤也不轻,可东宫却是不管不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东宫既然是这样的态度,其他人也不敢很热情。

除了那天在惠郡王府参加聚会的妯娌之后陆续去敬郡王府探望过一两回外,宗室里都只是派下人送份礼到门上就走,外臣那边更是没人理会。

所以秋曳澜第三次上门时,看到陪敬郡王妃守在江景瑰病榻边的江徽环红着眼眶,才问了一句:“环儿这是担心你弟弟吗?你看瑰儿都要好了不是?”

“侄女就是想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明明我们侍奉她很用心的!”江徽环冲口而出,立刻被敬郡王妃怒叱:“回你屋里去!没我吩咐不许出来!”

勒令乳母把她强行拉走,敬郡王妃才疲惫一叹,“这孩子委实被我跟夫君惯坏了!亏得今儿个是你来。”

“也是孩子还小,大一点就懂事了。”涉及到婆婆的偏心,秋曳澜也不好说什么,随便应了一句,就把话题转到江景瑰的恢复上去,“我看瑰儿精神好多了,伤口是不是也快好了?”

“正是呢!”敬郡王妃闻言,憔悴的脸上可算露出点笑色,正要说什么,外间却传来一阵喧嚷——她皱起眉,扬声问:“怎么回事?!”

片刻后,一个满脸怒容的丫鬟进来禀告:“娘娘,前堂那边伺候的含贝来说,她怀了郡王的孩子,想求您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趁您照顾咱们世子的时候去勾.引郡王,竟还有脸来说这话!”

话音未落,敬郡王妃与秋曳澜都变了脸色——前者在短暂的惊愕后,身子就是一晃!

秋曳澜赶忙上前搀住,低声道:“十六嫂!您冷静点!不过一个丫鬟,你处置了她也是应该的!十六哥若敢计较,我去替你跟母亲说!你知道母亲最恨的就是这类人!”

“说了又有什么用?”敬郡王妃惨笑一声,就着她的手软软坐倒下去,失神的望着屋梁,哽咽道,“就算母亲在这件事上肯疼我,但这府里,正值二八芳华的又不是只有一个含贝,去了她一个还有后来人!难道次次都去劳烦母亲吗?我到底不是嫡媳啊!”

“母亲的性.子,十六嫂难道还不清楚?若肯出手,岂是让十六哥不纳这含贝就算了的?必然会召十六哥过去好好敲打!往后十六哥敢再起这类心思,怎么也要想想母亲!”

“但这样我们的夫妻情份还有吗?”敬郡王妃落下泪来,“环儿跟瑰儿还这么小,我若就跟夫君闹翻了,你说往后这两个孩子怎么办?瑰儿且不说,环儿的性.子你方才也看到了,是极敏感又单纯的,母亲到底也没怎么她,不过是待她不如嫡孙女亲近,依我说这也是应该的,嫡庶没有分别的话,正室又算什么?若夫君因我干涉他纳妾,迁怒环儿、瑰儿,你说环儿会多么难过?”

她举袖擦了擦泪,低声道,“所以这事儿十九弟妹你不要管了,我冷静一下,就去处置!”

…敬郡王妃的处置是犹如任何一个有城府有肚量的大家主母一样,擦干眼泪之后端出雍容大方,仔细询问了含贝整个事情的经过,确认她肚子里的确实是敬郡王的骨血后,她微笑着道:“我与夫君成亲以来已有十载,膝下却只一子一女,每常想起都觉得不够热闹。如今你有了身孕这很好!”

就吩咐左右,“去收拾间精巧又不吵闹的院子,按着我每日的饮食减三成供给。务必让含贝好好安胎,给我跟敬郡王生一个健壮的孩子!”

左右都是一脸的不忿,看向含贝的目光也是厌恶之极,但被敬郡王妃一瞪眼,还是不情愿的去了。

含贝对这些敌意不以为然,毕竟她背着敬郡王妃私自爬.床,敬郡王妃的心腹能喜欢她才怪——就是敬郡王妃这会,也肯定是假装和善,心里不定恨成了什么样子呢!不过这些都没关系,谁叫她有了身孕?谁叫敬郡王就一个儿子?她也没痴心妄想到把敬郡王妃怎么样,甚至连侧妃之位也不是很敢想,可敬郡王乃太子之子,即使有嫡子承爵在前,庶子弄个爵位总不难吧?熬到敬郡王没了,靠着儿子做老夫人,比她现在的景况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却不知道敬郡王妃前脚安置了她,后脚就去找敬郡王:“含贝有了身子你怎么也不告诉我?瑰儿的伤到现在都没好,我一心扑在他身上,难免疏忽了底下。那含贝本是丫鬟,日日都要做事的,万一累着绊着伤了身孕,咱们岂不平白没了一个子嗣?”

敬郡王成亲以来跟妻子感情始终很好,所以偷吃的事情被揭露,终究心虚。而且敬郡王妃虽然没有问罪,但也暗示自己为了儿子忙前忙后、他倒是趁机纳美入怀,这会就有点讪讪的:“也是那天喝多了,把她当成你呢…不想有了孩子,寻思着…府里孩子到底少,多一个,也热闹点…你随便安置下就算了,不用怎么上心,反正就是个丫鬟!”

“能不上心吗?”敬郡王妃白一眼过去,神情平静中带着些许娇嗔,“那孩子往后可也要喊我母妃的!再说算算年纪,以后正好跟瑰儿做个玩伴!省得他一直粘着我,出门不带他不行,带了他吧一直要找我,都不敢跟他哥哥姐姐们玩!”

叹口气,“这次受伤就是这样,若他肯跟着他哥哥姐姐们在杏花林里玩,哪会抓到玫瑰刺?”

敬郡王赶紧关心几句儿子——敬郡王妃细说了一番江景瑰的伤势恢复情况,就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怎么了?”

“含贝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都要留的!”敬郡王妃被问了才道,“但,含贝却不能留!”

见敬郡王皱眉,敬郡王妃忍住怒火,娓娓道,“你别觉得我容不了她!其实瑰儿现在都四岁了,咱们膝下才一子一女,我心里对你何尝没有愧疚?只是从前一直在北疆,那地方也没几个像样子的人!父亲又对你寄予厚望,我也怕后院人多了,一则不讨母亲喜欢,二则分了你的心,叫父亲失望!回京以来,我就给你物色好了,只不过赶着瑰儿受伤没顾上告诉你——一会就把人领上来给你过目!”

“但含贝不一样,一来她伺候你又不是一天两天,这喜脉都能诊出来了,她才来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怀孕就这么一直瞒着我吗?这要传了出去,谁能不怀疑是我没有容人之量?!足见她不是那么规矩的人!二来你想想母亲!母亲是出了名的厌恶姬妾,八哥从前那么胡闹的人,如今都收敛了不少,还不是怕母亲?本来母亲对咱们就十分冷淡,这次瑰儿伤得这么重,东宫连个下人都没过来问…若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你说母亲会怎么想?”

只说含贝不守规矩,敬郡王还有话说:“她只是个丫鬟,年纪又小,难免不懂事,你就念她有孕在身,不要计较了!”

但敬郡王妃提到太子妃,敬郡王却不敢怠慢——在北疆这些年,他们夫妇算是在这位嫡母手里吃足了苦头,惧怕这位嫡母都成习惯了!

“那你的意思是?”敬郡王沉思片刻,觉得为了一个丫鬟冒忤逆嫡母的风险实在划不来,便放缓了语气问。

“到底给咱们延续了子嗣,待生产完了,赏些银子,打发她回老家去吧!”敬郡王妃轻描淡写道,“我问过了,她老家离京里极远,回去之后置些产业嫁个人,想来也不难把日子过好。”

敬郡王迟疑了会:“也好!”

听出他语气里还有些舍不得,敬郡王妃心中冷笑,命人把自己挑的两个美人带进来——这是她请秋曳澜帮忙,连夜从“饮春楼”里买来的清倌,原本“饮春楼”是打算作为下一届花魁来栽培的,还不曾示人,所以敬郡王妃直接介绍是良家子:“家里出了些事情,没奈何才卖了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性情也温驯!”

性情温驯什么的敬郡王根本就不在乎,只看到这两个清倌的美貌跟那些似有意似无意的勾.引,他就大喜过望,对于含贝日后的处置也不在乎了,当下夸道:“逝水你果然贤惠!”

“夫君喜欢就好!”敬郡王妃掩袖轻笑,翠袖之后她笑声清脆,嘴角却勾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这些经过传到崇郡王府,木槿等人都替敬郡王妃感到不值:“听苏合姐姐她们说,当年若非敬郡王妃过门之后劝说敬郡王上进,又在皇后娘娘跟前为敬郡王极力斡旋,敬郡王后来根本不会被陛下打发去北疆,自然也不会得到太子殿下的栽培!如今得封郡王又回了京来享富贵,却立刻变了心,连世子伤着都还有心思去纳妾,这真是…”

秋曳澜一边看着双生子在不远处的氍毹上玩着七巧板,一边漫不经心道:“江家没良心的男人还少吗?更过分的那一个前些日子去了南面,前儿传来消息说好不容易平定了叛乱,结果他自己倒是遇了刺——这事现在可有新的消息?”

她说的“更过分”的那个当然是惠郡王。

南面民变虽然闹得声势浩大,但以大秦在军中的势力也不难平定,之前那么重视还是担心他们把其他地方也煽动出事来——总之,朝廷一边消化着冯家之事,一边就雷厉风行的定下了先剿后抚的策略。

首先民变发生了肯定要剿的,不展示下新朝的军事实力,怎么震慑那些前朝遗老遗少?但也得抚,毕竟这次民变最初目的不是为了反对新朝,而是被盘剥太过——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手段虽然老套,但世代验证下来的有效果,大秦这边依葫芦画瓢也不稀奇。

然后就是,惠郡王被派去主持此事。

在秋曳澜看来,这个大伯子纯粹就是去打个酱油镀个金的,毕竟太子把岷国公派去给他做了副手,那是欧碧城的老爹,陪太子在北疆跟北胡打了多少年的仗,战斗经验不要太丰富,剿个民变简直是妥妥的大材小用!

至于说抚,太子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文官,惠郡王再不争气终归是个人——哪怕是头猪,经过一系列训练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个台呢?

所以说惠郡王此行就是去混资历混功劳的。

太子对这个长子的栽培可见一斑——似乎还不只这样,因为前两日南面传了消息来,说是惠郡王在亲切慰问孤寡老人时,遇刺了。

“两天了,居然没人说这一定是十九干的吗?”秋曳澜觉得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她从听到这消息起,就做好丈夫被拖下水的心理准备的。居然到现在都风平浪静…难道说,“他们学乖了,捉了‘刺客’打算带上京来对证?!”

正猜测着,宫里却来了人:“皇后娘娘今儿个身上感觉好了点,想着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若是方便,请您明儿个入宫一叙!”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三十章 陶皇后薨

陶皇后累年不问世事,以养病的名义深居紫深宫中,连凤印都交给了太子妃执掌。要不是昭德帝跟太子每个月都会去贝阙殿探望一两回,京中上下如今都快忘记这位才是大秦的正经国母了。

秋曳澜因为自己夫妇早先没少受这位皇祖母的照顾,倒也不至于因为她失势且卧病就抛到脑后。只是陶皇后称病之后轻易不肯见人,她多次求见都未获允许,就连去年春天时的侍疾,也没能跟这位祖母说上几句话——当时陶皇后已经瘦脱了形,寝殿深而广,日夜点着蜡烛,影影幢幢的看起来非常陌生。

“所以到现在都不能确定这位皇祖母是否被调了包呢?”送走宫人后,秋曳澜叹了口气,心忖,“但今日特别来召见我,应该是真的?”

当晚江崖霜回府后知道了这事,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秋曳澜感到很惊讶:“有什么不对吗?”

“去年祖母卧病,咱们轮流入宫侍疾时,太医就私下表示,祖母业已油尽灯枯!”江崖霜沉声道,“那次其实皇祖父跟父亲都没指望皇祖母能撑过来的!最后撑了下来,但也时日无多,如今已经一整年过去了…”

“…”秋曳澜黯然道,“难怪忽然着人来喊我,其实她想喊的是你吧?”

亲生女儿跟亲生外孙女过世后,陶皇后放眼这世上,最亲近的除了她亲自养大的江崖霜外,大概也就是小陶氏所出的江景琨了。

她就问,“那明儿咱们一起去贝阙殿?去之前到东宫接上安儿?”

“就这么办吧!”江崖霜揉了揉眉心,疲惫的道。

次日他们一起把孩子送到定西侯府,去东宫向太子妃说明情况,太子妃听了个开头就叹气:“你们皇祖母的事情,昨天晚上已经有人来说了,我已经给安儿穿戴好,也叮嘱了他。你们这就带他去紫深宫吧!”

“皇祖父与父亲…”

“他们过会再去,毕竟眼下你们皇祖母还是想看看你们。”太子妃摇了摇头,又对秋曳澜道,“前两天冯家遭难的事情有了结果,上次却是为娘冤枉你了,确实跟你没关系!”

秋曳澜没想到太子妃这会会提起冯家之事,而且还坦然承认冤枉了自己,意外之余忙道:“也是媳妇之前做事太过孟浪,怨不得母亲会认为是媳妇做的。换了媳妇也会觉得媳妇最可疑呢!”

“这事回头再说,你们先去紫深宫是正经!”太子妃摆了摆手,让人领出江景琨。

江景琨许久没见到养大他的叔婶,非常的开心,在太子妃面前还装着一本正经,出了门,就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看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夫妻两个心里都觉得堵得慌,当然也不是觉得江景琨不孝,而是不知道眼下这气氛该怎么跟他说陶皇后的事?

索性到了紫深宫后,闻着满宫药味,看着来来回回的宫人肃穆到庄严的神色,江景琨受到感染,渐渐屏息凝神不敢大声说话了。

但他性.子跟江景琅是一类,好动,闲不住,没安静多久,就又悄悄扯着秋曳澜的裙子,小声问:“婶母,为什么来这儿啊?”

“咱们来看你皇曾祖母,也是你生母娘家的姑祖母。”此时此景,秋曳澜看着侄子很难不想起小陶氏,想起初嫁时那些人与事,虽然说陶皇后对江崖霜的偏爱始终带着目的,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与朝夕相处之情,到底也不是假的。

却不想这位皇祖母算计一世,论城府论手腕也真的不差了,偏偏自己跟亲生骨肉就没有一个落到好下场的!

秋曳澜忍住眼中的酸涩,牵着侄子的手踏进寝殿:“记得好好给你皇曾祖母请安!”

只是他们三个人被一起引到陶皇后的病榻前,跟明显是回光返照的陶皇后才说了几句话,皇后就用微弱的声音道:“让本宫与十九单独说一会子话吧!十九媳妇,你先带安儿回避下,成么?”

“孙媳谨遵懿旨!”秋曳澜自不会反对,拉着江景琨到了外面,也无心走远,就在殿门外的回廊下住了脚。

江景琨望了望左右宫人都离得远,又忍不住不说话了:“婶母,请过安了,可以去找十七弟玩么?”

“以后吧,没准待会你皇曾祖母还要再见你呢?”秋曳澜叹了口气,敷衍道,“你若累了,婶母抱你会?”

“不累!”江景琨脆声道,“皇曾祖母就要见侄儿么?怎么不见十七弟?”

“你生母是你皇曾祖母的嫡亲侄孙女,你皇曾祖母当然更疼你些!”秋曳澜强打精神道,“好孩子,婶母现在心里乱得很…你先不要说话好吗?”

江景琨露出沮丧之色,委屈道:“婶母也不要听侄儿说话了吗?上次祖父教侄儿功课时,也这么说!”

“你说了什么,你祖父不要你说话了?”秋曳澜诧异问,太子那么抬举惠郡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江景琨——毕竟再昧着良心,真没人认为惠郡王会是个好皇帝。也就指望他登基时江景琨已经长成,到时候代父监国——所以唐思鹏私下里讥诮惠郡王乃是父以子贵。

这种情况下,太子怎么会让孙儿闭嘴呢?

“侄儿说…”谁想江景琨才说到这里,婶侄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秋曳澜还没转过身去,就听到公公冷冰冰的问:“十九在里面?”

“…回父亲的话,是!”秋曳澜心中郁闷,转过身来带着江景琨行了个礼,低声道。

“一会你们皇祖父也要过来,恐怕你们皇祖母暂时没空再召见你们,你且领安儿到偏殿去歇着吧!”太子的话让秋曳澜一喜,这么说还有机会问清这个公公做什么要孙儿闭嘴?

结果太子说了这句话后又问江景琨:“你今日功课做了吗?”

“回祖父的话…”见江景琨吞吞吐吐的,太子就冷哼一声:“那还不快回东宫去取?!拿到偏殿这边来做!不然耽搁了功课,难道你认为你明天可以补起来?!”

秋曳澜深吸口气,忍住上前踹这个公公一脚的冲动!

江景琨要回东宫,秋曳澜却要奉公公之命去偏殿候着,自然无法再向侄子套话——而且这次既然被太子撞上了,以这位的手段,以后肯定也会防着她!

“要不是打不过你…”秋曳澜忿忿然去到偏殿,咬牙切齿的想,“真想套个麻袋拖你角落里抽!”

这一天心情不好的也不只是她——她被打发到偏殿没多久,就又被喊过去了,是太子妃亲自过来喊的:“你们皇祖母去了,你跟我去给她穿下衣服吧!”

这时候的规矩,长辈没了,该由同性晚辈帮忙穿戴寿衣好入殓。

女性长辈的话,首选应该是嫡长媳。

不过太子才是嗣子,冢妇当然是太子妃,桂王妃又是病得连京里都待不住,想争这个资格也是有心无力。而太子妃这次没喊自己的嫡长媳楚意桐,而是喊了秋曳澜,想来是既考虑到陶皇后生前跟秋曳澜相处更多;又有冯家的事上委屈了小儿媳妇,有表示亲近的意思。

秋曳澜在昨晚就做好了陶皇后离世的心理准备,此刻虽然闻言心下一痛,但也没有失态,起身道:“是!”

婆媳两个回到贝阙正殿,就见寝殿外昭德帝、太子、江崖霜都在。

不过如今做祖父的昭德帝与做父亲的太子却都担心的扶着辈分最小年纪最轻的江崖霜,低声劝慰,看面容都十分忧虑——秋曳澜顿时心惊,顾不得一屋子长辈在,脱口问:“十九?”

江崖霜木然看着殿槛,眼神飘忽,神情冷漠,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你先跟你母亲进去吧!”昭德帝对孙媳摆了摆手,有些心烦意乱的吩咐。

秋曳澜犹豫着,但被婆婆转身拉了把袖子,到底还是先进寝殿了。

这时候陶皇后的贴身宫女已经给她除了先前所着的常服,又打水进来擦拭了身体,把早就预备好的寿衣捧了跪在榻边,就等太子妃婆媳过来给皇后穿戴。

由于皇后人才走,余温尚存,虽然去了的人身体格外沉重,但有宫人帮忙,秋曳澜又年轻力壮,这差使做起来倒也不是特别吃力。

只是她记挂着丈夫,好几次走了神。

太子妃知道她的心情,没有说什么,自己把她系错的衣带解开重新理好——婆媳两个给皇后收拾完毕,在宫人打上来的水里洗好了手,略整仪容,出去告诉了昭德帝等人,这时候皇后的丧讯也已经传出宫,吊唁的人陆续而至…

——这些秋曳澜都没心情关注,只忧心丈夫的状况,也不管规矩不规矩,寸步不离的守着江崖霜。

见这情形,昭德帝皱了皱眉,对太子道:“十九悲痛过度,还是让他去偏殿歇一会吧。”又说,“让十九媳妇跟过去照顾些!”

太子看了眼小儿子,也叹口气,颔首道:“一切惟父皇做主!”

但秋曳澜才扶了丈夫到偏殿,给他脱了外袍靴子躺下,回头不见一直跟着江崖霜的小厮江杉,到殿外一寻,恰看到江杉满头大汗——不,应该说满头冷汗的走了过来,看了看左右无人,才面无人色的对秋曳澜低声禀告:“娘娘,郡王在宫里的人手方才传来消息,唐先生跟陆公子有急事想见郡王!十万火急!”

“十九方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这会哪能出宫?”秋曳澜蹙眉,唐思鹏跟陆荷都没官身,又非宗师,自然不可能入宫吊唁皇后,“就算十九现在能起身,皇祖母没了,他作为皇祖母一手抚养大的孙儿,又怎么可能不送皇祖母一程?”

见江杉额上汗水短短片刻打湿了前襟,这小厮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心里一个“咯噔”,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跟我说,待会我看看能不能劝十九回神!”

“唐先生跟陆公子趁惠郡王这次前往南面处置民变之事布置了刺客,但功亏一篑…”江杉低不可闻的一句话让秋曳澜惊得呆住!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三十一章 又一个噩耗

前一天,秋曳澜还满心愤懑的认定,惠郡王遇刺不过是一幕自导自演的好戏——也许主谋不是惠郡王甚至不是太子,但矛头一定会对准了自己的丈夫!

谁想这会江杉却告诉她,这事就是她丈夫的部属、学生做的!

“那么这次遇刺的消息虽然传到京里,但除了场面上的一些反应外,毫无动静!”秋曳澜此刻只觉得一阵晕眩,“我道是那边打算搜罗证据好把十九污蔑得无法反驳,现在看来,难道是直接抓到了刺客,有了铁证,所以反而不急着找十九的麻烦——索性等八哥把刺客带回京里再?”

“现在这件事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惊怒之余,秋曳澜想起丈夫现在的状况,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江杉,“还有没有希望挽回——不,是脱身?”

江杉脸色煞白:“小的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乃是唐先生与陆公子做的,听他们传进来的话,似乎连郡王都没告诉!但,这两位素来也不是禁不起事情的人,方才皇后娘娘薨逝,丧钟遍传京中,他们不会不知道!这眼节骨上还急着要找郡王,恐怕…”

恐怕是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通知江崖霜不行了!

“你在外面看着,我先进去告诉十九——不知道他现在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恐怕也无法亲自出宫去处置!”秋曳澜咬着嘴唇,迅速想了一下,道,“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我来想办法出宫去见他们!”

江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先守着门!”秋曳澜明白他想说又没敢说出来的意思:眼下这情况,江崖霜都不见得能处置好,自己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没心思跟江杉解释,但心里却下定了决心:“实在铁证如山的话,那我就承认是我背着十九,指使了唐思鹏跟陆荷!”

毕竟昭德帝还活着,有这位老皇帝在,江崖霜即使犯下大错,也不可能被处以极刑!而且太子夫妇再偏心,总不可能偏心到杀子吧?惠郡王又没死!

“最主要的是惠郡王很疼爱十九,他肯定也是宁愿相信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媳妇想杀他,而不是他亲弟弟想杀他!”

当然这样一来,江崖霜肯定也没什么指望竞争太孙之位了。

“不过公公婆婆纵然不想让十九往后登基,却也希望他能够好好辅佐惠郡王的,既然如此,总也不会太亏待十九——十九的地位保住了,孩子们想也不会受太多委屈。再者还有哥哥跟蔓儿、十八姐姐看着!”

至于说自己落到什么地步,刺杀天子嫡孙,还是太子竭力扶持的未来太孙人选,哪有不付代价的?

“但楚意桐…我可不放心她!若真需要我去出首来保全崇郡王府,说什么也要拖上她跟永义王府!”秋曳澜在短短数息内做好了打算,推门进内,进了帐子,见丈夫合眼躺在榻上,也不知道是睡是醒,她在榻边坐下,伸手摇了他肩。

“…”过了一会,江崖霜才睁开眼。

偏殿也是殿,能称殿的屋子比寻常屋子都深广,所以即使室中点着两盏灯,帐子里仍旧很昏暗,只能看个轮廓。此刻他一双素来亮若星辰的眸子略显黯淡,却看不清神色,哑声问,“是要去守灵了?”

“不是的,是唐先生跟荷儿那边出了点事。”秋曳澜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他们…”

谁想才说到这里,江崖霜忽然翻身坐起——他动作很快,秋曳澜大吃一惊,慌忙扶住:“你小心点!”

方才在贝阙寝殿外,可是连昭德帝跟太子都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啊!这会这么激动的活动怎么受得住?

却见江崖霜一只手撑住额,似乎平复了下晕眩,继而轻轻挣开她的搀扶,反手把她一把搂入怀内!

秋曳澜还没反应过来,已听他嘴唇开合几乎含住了自己耳垂,声不可觉的问:“八哥遇刺,果然是他们干的?”

不用妻子回答,只感觉到她刹那间全身一震,江崖霜已冷笑,“之前八哥遇刺的消息才传回来,我就问过他们,还不承认…现在露了馅了,倒是知道坦白了?!”

秋曳澜正待说话,腰间一松,已被放开。

“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想去皇祖父的潜邸内皇祖母生前住的院子里待一会,她会准许的!”江崖霜站起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外袍、衣带等物,一边迅速穿戴,一边淡淡的道,“我出宫去给他们善个后…放心,不会出事儿的!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早先就防着了!”

“可是你的身体…”秋曳澜本来做好了自己代他扛下这事的准备了,却不想他这么雷厉风行,松口气之余也觉得担心。

江崖霜没接这话,只道:“这事你先不要告诉兄长!”

秋曳澜还要再说什么,他却已经穿戴完毕,大步朝外走去了!

…片刻后,秋曳澜折回正殿,找到太子妃,悄悄说了江崖霜的出宫理由,果然太子妃叹了口气,道:“由着他吧!只要他心里能好过点!”

“你既然这么看重儿子心里好过,又何必支持你丈夫逆了你两个亲生儿子的心意?”秋曳澜看着唏嘘的婆婆,这句话差点就要问出来——但最终,她道:“母亲若没有其他吩咐,媳妇先去带着孩子们了!”

“你去吧!”

秋曳澜到人群里找到了欧晴岚,就见她跟庄蔓站在一起低声说话,身旁江徽璎、江景珏、江景璇跟凌果果四个孩子被各自的乳母抱着牵着,小孩子家还不懂得悲伤,即使懂得悲伤,基本上没跟陶皇后接触过的他们,估计也不会觉得很难过,所以都是一脸的好奇,东张西望的甚至还有点兴奋。

看到母亲过来,江徽璎笑弯了眼,使劲甩开乳母的手,扑上来要抱:“母亲!”

“乖!”秋曳澜随手把她抱了起来,上前跟欧晴岚、庄蔓打了招呼,欧晴岚就问:“十九表哥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