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好就怪了!”秋曳澜还没回答,庄蔓已插嘴叹道,“谁不知道十八表姐跟十九表哥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抚养长大的?十八表姐方才进宫时哭得那样子咱们又不是没看到,要不是驸马扶着车都下不了!方才进殿来才看了一眼皇后梓棺,不是就被扶去暖阁里歇息,免得悲痛过度出事儿了?十九表嫂进殿前几个呼吸,姑姑才打发人去传太医呢!说起来皇后娘娘当初更疼十九表哥些,如今十九表哥怕是比十八表姐还难受!”

她把秋曳澜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秋曳澜也懒得再费唇舌,只点了点头:“这会请命去皇后娘娘从前住的院子里待一会了。”

“唉!”

众所周知,江崖霜跟陶皇后相处时间最多的,是在潜邸——毕竟陶皇后封后之前,就已经病得不见人了。现在皇后离世,江崖霜前往故地缅怀而不是在宫里吊唁,也可以理解。

欧晴岚与庄蔓对望一眼,都叹了口气。

…这天的吊唁,秋曳澜心思其实根本不在灵堂上,毕竟陶皇后的离世虽然叫人惋惜,但惠郡王遇刺这件事情,关涉更大。

好在众人都以为她的心神不宁,是受了皇后故去的影响,没人怀疑。

照着规矩,皇后薨逝,内外命妇都要入宫哭灵,而且一哭至少七日。只有身体实在差到宫门都进不了、或者年事已高到稍一折腾就会在哭灵中了账的人才可以破例恩免。

作为年轻的嫡孙媳妇,秋曳澜自然不可能在免除之列。

这么一哭就是三五天过去,这中间除了偶尔去偏殿梳洗下,晚上跟妯娌稍微交换着休息会,根本没功夫也没理由去做其他事。就连打听丈夫消息也不顺利,因为这会她除了太子妃之外,其他人都不清楚。

而太子妃只说会派人照顾好儿子,让她全心全意照顾好自己儿子女儿就成。

所以几日下来,惠郡王那件事情到底怎么样了,秋曳澜是丝毫没个底。

好不容易熬到哭灵的最后几日,她才听到丈夫已经回宫守灵的消息。

这时候四周的人仍旧没有什么异常,秋曳澜暗松了口气:“十九应该把事情了结了?”

只是世事难料——她才庆幸一个大.麻烦似乎解决了,跟着又迎来一个噩耗:昭德帝旧疾发作!

这个消息暂时没有公布,想是因为皇后还没入葬,如果跟着就传出皇帝也不好了,大家很容易联想到这两位是不是会一起走?

虽然说太子已经五十多岁,如今登基也不会造成主少国疑。可大秦新建,接二连三的国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昭德帝的名声,无论在朝在野,还是在军中,老实说真比太子响亮。现在南面的民变刚刚平息,要不是陶皇后辞世,兼负安抚民心责任的惠郡王还应该在那边再停留上一段时间,以策万全!

倘若昭德帝现在忽然没了,才被平定的地方没准又要起波澜!

所以这位皇帝在处理政事时忽然昏厥、被救治后虽然保得一命,但也瘫痪在榻的事情,太子决定暂时只向几个可信的老臣私下告知,并要求他们帮助掩饰。

秋曳澜之所以知道这事还是因为她的长子江景琅这两年几乎是养在福宁宫,连皇后过世都没喊他过来跟着父母,依旧被昭德帝带进带出——昭德帝出事时,身边没有内侍伺候,只留了这个孙儿研墨兼听他提点。要不是江景琅及时出去喊了太医,恐怕这会大秦已经只能直接办帝后丧仪了。

但江景琅到底年纪小,为此受了很大惊吓,本来他在福宁宫就是昭德帝亲自养着的,如今昭德帝自顾不暇,太子忙着遮掩昭德帝的病情、太子妃忙着操办皇后丧仪…实在忙不过来了,只好把他送回秋曳澜身边!

被吓坏了的江景琅看到母亲,哪里还记得祖父祖母的告诫?当下一五一十什么都说了:“…母亲,皇曾祖父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当然!”秋曳澜微笑着安抚儿子,心中却是冰冷一片!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三十二章 留下你,后患太大了!

昭德帝的出事,意味着崇郡王府在这世上最大的靠山的烟消云散。

虽然说这位老皇帝还没死,可照江景琅稚嫩的描述,秋曳澜估计他这会怕是连话都不能说了——那跟死了的区别,又有多少?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她当然发自肺腑的希望昭德帝可以康复,但除非是幻想,否则她实在不觉得这位祖父还有痊愈的指望。

早在二后争权时,昭德帝那次导致朝堂震荡的旧疾发作,就已经很凶险!

后来被济北侯、夔县男的先后离世刺激,旧疾第二次发作时,他躺了足足三五年才渐渐痊愈!

那一次,当时的秦国公府上下可是都做好了给他送终的准备了!

足见严重性!

而这两次,昭德帝都撑了过来。

算算年纪这位老人今年都年近八旬了,这样衰老且接二连三大病过的身体,还能剩几分元气?想再康复…除非真的有奇迹!

“这一次皇祖母去世,十九就悲痛到那等地步…皇祖母是养大他的人,而皇祖父…”秋曳澜现在真心觉得满嘴苦涩。

陶皇后对江崖霜的养育主要是生活上的照顾与情感上的关心;昭德帝却是从亲自启蒙与教授经史诗书起,一点一点为他打开了学业这扇门的同时,也为他规划安排了一生的道路。

倘若说对于自幼被送离父母膝下的江崖霜来说,陶皇后这位祖母其实替代了太子妃这位母亲的角色,那么昭德帝不但充当了太子这位父亲的角色,还兼任了真正意义上的恩师!

师者,授业、传道、解惑!

以及,庇护!

她越想越对丈夫在得知昭德帝瘫痪之事后的反应心里没底,何况:“皇祖父在的时候,又是把琅儿接在身边教导,又是公然维护我,拉偏架的态度表明无遗了——就算如此,崇郡王府如今也是门庭冷落!除了哥哥跟义兄这两家,还有十八姐姐,从前那些亲亲热热的人,又还有几个肯再频繁来往的?如今皇祖父去了,我们往后的日子,天知道要被作践成什么样!”

思来想去,秋曳澜的脸色渐渐阴郁下来:“就算天意都在帮八哥,但某些人想如愿以偿,那也是做梦!”

她轻拍着江景琅的背,让儿子靠在自己身上啜泣着入睡休憩,目光却朝不远处的楚意桐望去——她跟楚意桐的关系不好,这一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老实说,秋曳澜虽然很烦这位嫂子,但之前对她的杀心还真不是很重,不是气头上,她平时对这位嫂子也没什么下毒手的欲.望。

主要她婚姻美满子女双全,十几年来日子过得一直不错,穿过来时的煞气早就被磨灭得差不多了,而且,反正每次吃亏的人都不是她…

不过在每次都吃了亏的楚意桐那里,对她肯定是欲除之而后快!

“八哥虽然说在婚姻上就是个渣男,但这位八嫂倒有个好爹——公公选择八哥为未来储君,这一点朝堂上下起初看好的人不多,后来还是永义王牵头,大力游说、施展百样手段,又有冯汝贵那样的货色从中摇旗呐喊,这才成了气候!”

“所以冲着永义王,无论公公还是婆婆,都不会委屈了她!哪怕她到现在还没儿子!”

“即使她取得不了八哥的支持,但永义王作为八哥登基的准功臣,岂能不发展起势力?公公也需要他发展出势力,好制衡十九!”

“这样一旦八哥登基之后,她楚意桐说要收拾我跟十九,可未必是虚言!丈夫不可靠,她可还有娘家!”

由于她盯得太久,楚意桐已经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秋曳澜借着低头给儿子整理衣襟,掩住眼中的寒意,也避开她的观察,心下冷冷一哼:“留下你,后患太大了!”

为了防止日后惠郡王登基,这位嫂子做了皇后之后仗着永义王府之事来对付崇郡王府,说不得只能先下手为强,把她做掉了!

毕竟秋曳澜一点也不觉得,楚意桐是那种别人给她负荆请罪,她就会冰释前嫌的人。

而她自己也不是肯去给楚意桐冰释前嫌的人!

“皇祖父如今已经说不了话,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秋曳澜下定决心后,借着守灵的机会扮着悲痛过度,心下却一刻不停的盘算着,“她到底是郡王妃,出入前呼后拥的,不可能来明的。而公公那么看好八哥,想收买她身边的人也不可能,跟红顶白是人间常态!”

半晌后,她紧蹙的眉尖忽然松开,“怎么把这两件给忘记了?!倒是正好!”

…太子到底是有能力的,当然更有权力——一直到远在南面的惠郡王带着伤风尘仆仆回来送了陶皇后最后一程,昭德帝瘫痪的消息也没外传。

朝野只知道昭德帝伤痛老妻之死,决定让太子监国,自己深居福宁宫中,不是大事不想出面了。

这个说辞基本上没人怀疑。

毕竟一来昭德帝已经偌大年纪,之前陶皇后生病时,这位老皇帝也是每次都亲自探望,给足了正宫尊重的,到底是几十年来的老伴,纵然不是发妻,终究不可能完全无情,所以昭德帝因老妻之死,在心绪上有所触动,完全可以理解。

二来江天驰这个太子身份比较特别,大秦的建立等于是他一手推动——至少在明面上是他一手推动的。所以昭德帝之后,他肯定是新君,这一点从大秦建立的第一天,就是朝野共同的认知了。

朝野之前还以为昭德帝只是太子拖出来的一个幌子,大秦一建立就会由太子监国呢!如今昭德帝主持朝政了两年才让太子监国、还是因为老妻的离世,正是顺理成章,那还有什么怀疑的?

所以皇后的丧仪一结束,朝中就把注意力转回太孙之争上——惠郡王遇刺,带伤回朝,这么大的事比太子监国这种迟早会发生的事,简直重要太多了好不好?!

在满朝文武摩拳擦掌,预备投入到或者是应付新一轮储君之争中时,有一件应季的小事,像是惊涛骇浪来到之前的微澜一样,泛了圈水纹就消失了——

皇后丧仪本来就十分盛大,大秦的各项制度虽然都是照抄前瑞的,可太子妃终究是半路上马的宗妇,哪怕对着前朝白纸黑字的规章程序,还是忙到焦头烂额才把丧仪应付过去。

而丧仪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每年避暑的月份。

所以憔悴不堪的太子妃就发了话:“今年不去了!母后才走,这上上下下都还没回过神来哪!谁有那心思避暑不避暑的?横竖每年夏天这京城又不是就没人了,难道还能热死不成?!”

太子没监国前,太子妃的话就很有份量。现在太子还监了国,太子妃这话传出东宫,既然没听说太子反对,那大家当然就不去避暑了——相比马上要拉开序幕的朝争,这事简直不值一提,权贵人家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有享受的办法的,就算他们想不出来,总也有人帮他们想出来!

秋曳澜却知道,婆婆放这番话以打消避暑之事,一来是真累了;二来恐怕是怕避暑时昭德帝需要离宫,容易露馅!

不过她也赞成今年不避暑。

因为早些年昭德帝还是秦国公那会,一病数年,导致江家上下为了陪他一直就没去帝子山。所以她对帝子山的印象,除了当年雪崩那次的惊险外,就是新婚时候的记忆了。近年的帝子山是什么样子,她可不知道——那地方现在对她来说还真有点陌生。

对她现在的几个得用之人来说那就更陌生了。

“何况大秦代瑞之后,身份不比以往,肯定不会继续聚集住在从前的庄园里,必然是各家再赐新的府邸!”秋曳澜的思绪被庭中传来的说笑声打断——江徽璎没有得到提前一年入学的允许,独自在家没有合适的玩伴,一直很郁闷。如今亲哥回来,既有了玩伴又可以询问福宁宫中情形以满足好奇心,小女孩子欢乐得很,皇曾祖母的离世早就忘记到脑后,连母亲都不纠缠了,成天跟着江景琅。

这会兄妹两个正趴在荷池边折腾着池中的锦鲤,从秋曳澜现在的角度望去,一穿绿色小团衫、一穿鹅黄襦裙的两个小小身子凑在一块,头碰着头,仿佛是两枚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稚气中盛满了希望。

她心中一暖,暗暗握紧了拳:“就是为了你们,为娘也一定要为咱们郡王府尽力扫清往后之路!”

收敛了下心神,她见数名丫鬟婆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其中江徽璎的乳母还牵着她的衣带,倒也不怕他们出事——这才放了心,收回目光继续思索着,“我跟楚意桐不和,可没理由常去她的府邸拜访!如今不去避暑都住京里,正是天赐良机!”

轻敲几案,唤了木槿到跟前,沉声问:“叫你去找的人,找到没有?”

“回娘娘的话,找是找到了,不过…”木槿有些为难,“您真要亲自去见他吗?毕竟…”

“做你的事就行了!”秋曳澜淡淡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何况你以为我就这么一件事找他?!”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三十三章 敬郡王妃

“十六嫂怎么亲自来了?”秋曳澜笑容满面的让江景琅、江徽璎带堂姐、堂弟去庭院中玩耍,转过身来,对敬郡王妃却是蹙起了眉,“还把两个孩子带了来?”

“弟妹这话说的我可委屈死了,难不成嫌我们母子打扰了你这儿的清净?”敬郡王妃诧异道,“你从前可没这样厌过我们啊!”

“这儿要真有清净,也不赶你们了!”秋曳澜摆手让下人都退出去,示意嫂子跟自己一起到西窗下的软榻上落座,淡淡的道,“八哥那边抓到了十九派去的刺客,前儿个的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虽然说没有当殿给十九定罪,但如今我们这一家也出不得这崇郡王府,怕是或废或贬也只是朝夕之事!偏皇祖父伤心皇祖母之逝,如今深居福宁宫令父亲监国,连琅儿也被送回来了…你这会带着环儿跟瑰儿来我这边,这不是给你们找事么?”

敬郡王妃自嘲的笑了笑:“我要担心这个就不来了——不瞒你说,我还巴不得今儿个能够被牵累上,夫妇两个带着孩子远远的贬出京去,爵位什么的有没有也无所谓,给留些产业能过日子就行!”

秋曳澜蹙眉看她:“嫂子不是才给十六哥纳了两个美妾?”

“自从含贝的事情过了明路之后,他大概是觉得反正后院已经进了人,多进几个跟少几个又有什么关系?”敬郡王妃淡淡的道,“虽然说那些人进府的日子还浅,还不敢对我怎么着。但过些日子就不好说了!你说这样的郡王妃做着有什么意思?我倒情愿他什么都没有,然而也没有其他人来跟我们母子分!”

“但你这样公然带环儿、瑰儿过来,恐怕十六哥也会不高兴?”

“不要紧的。”敬郡王妃笑了一下,“我对他说,是因为他纳妾的事情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却不知道母亲有没有什么不喜?为防万一,想去母亲跟前给他解释几句。但八嫂那儿一时高攀不上,又怕日子长了,还没跟母亲解释,母亲倒先罚下来。所以只能来找你!”

说到这里却听秋曳澜苦涩一笑:“我如今跟十九一样,府门都出不了,何况是见母亲去?十六嫂这理由找的,回头怕是十六哥不肯信!”

敬郡王妃抿了抿嘴,眉宇之间掠过一抹怨恨,却没有继续说自己的事,而是安慰她道:“不管怎么说,皇祖父还在,即使暂时把琅儿送回来了,可过些日子,皇祖母的事淡了,肯定还会再接他回去的!这次也是八哥那边的人太过歹毒,连十九弑兄这样荒唐的罪名都捏造出来了,偏还伪造齐全了人证物证——想来也是场面上不得不让你们在府里待几日,过些日子查出真相怎么可能还拘着你们?”

“皇祖父才让父亲监国,这会若是出面驳回父亲的决定,你说父亲的面子朝哪搁?”秋曳澜意兴阑珊的一叹,“早先还想着…罢了,都到这一步了,那些话也不要说了。如今只望父亲母亲到底念着些嫡子嫡孙的份上,给我们府里一条活路,已经是求之不得!”

看着敬郡王妃,“却是对不起你——这次你是真要被我们拖下水了,八嫂那个人,不是我说她坏话,她心胸真的没有很宽阔。往后…”

“八哥抓到的那两个刺客虽然招供说是十九派去的,可疑点也不是没有,这事儿现在怎么都不算尘埃落定吧?你…”敬郡王妃怔住,过了好一会,才试探着道,“难道你就打算这么听天由命了不成?”

秋曳澜指了指琉璃窗外,正不惧暑热玩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们,苦笑道:“我倒是不甘心!可你看,大局已定,我敢任性?”

敬郡王妃一下子沉默下去,半晌才道:“也许情况没有很坏呢?依我看父亲母亲的意思,虽然不想让十九做太孙,但也是希望十九往后可以辅佐八哥的。怎么能让十九落下弑兄的名声?这名声一旦坐实,且不说十九往后还有什么面目立足于朝堂之上,就说他跟八哥往后还怎么个见面法?”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也知道,即使父亲母亲的态度已经是路人皆知,可八哥早年的荒唐实在过于深入人心!所以朝中百官即使有人愿意顺应父亲母亲的意思,可也是有很多人到现在都不赞成八哥的。”秋曳澜抿了抿嘴,淡淡道,“所以十九若没点大逆不道的缺陷,你说父亲母亲就算把八哥推上了那个位置…往后能放心?”

万一太子夫妇一闭眼,后脚江崖霜就把哥哥赶下皇位自己来呢?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只能对江崖霜狠一点!

敬郡王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沉默良久,才道:“你方才说你不放心八嫂,说得我也忐忑了!依八哥的为人,是不会故意为难咱们这两家的。可是八嫂…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吃不准。”

声音忽然一低,“八嫂是有娘家的,永义王在前朝就是举足轻重的臣子,本朝依旧是王爵不说,有父亲扶持,瞧着在朝中的声势已经直追薛相了!你说…如果八哥承位,永义王会不会嫌咱们这两家太过碍眼?”

秋曳澜眯起眼:敬郡王妃这话非常诛心!

但凡了解惠郡王的人,都承认这位郡王虽然是个彻底的渣男,而且足够不求上进,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大事上真不糊涂。

不然也不会竭力推辞帝位这么大的诱惑了。

不过惠郡王再聪明,他到底是荒废了多少年的纨绔子弟,君临天下又不是单靠智商就可以撑起来的,没有底蕴没有积累,就这么坐上那个位置,迟早会被底下人玩死!

“栽培”二字,可不是说给予高位就能解决的。

否则怎么会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眼下敬郡王妃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说永义王父女的打算,是想打着支持惠郡王登基的幌子,熬到太子夫妇去世后,借国丈与皇后的身份,干掉惠郡王的两个亲兄弟——到那时候,从十几岁起除了玩女人、享乐之外,什么事都懒得花心思的惠郡王,还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当然,太子夫妇目前的思路,显然是没有很指望惠郡王的治国能力,肯定会在这方面给他预备好。比如说,江景琨。

但楚意桐继母的身份,足以从孝道上碾压这个元配嫡子!

就好像江崖霜如今被太子夫妇压制一样。

真到了那种情况,永义王府恐怕就是当年的江半朝——然后是江满朝,最后十有八.九,会干掉年轻的大秦,恢复瑞室…毕竟谁都知道永义王乃是前瑞宗室,还不是普通的宗室!

他可是担任过前瑞宗正卿、被过继的父亲追封乃是太子的!

“我跟八嫂互相看不顺眼,颇有段时日了!”秋曳澜长久的沉默后,淡淡道,“依照我们两个的性.子,和解已经完全不可能!不过是在母亲跟前做样子罢了。”

“不过十六嫂你不一样,你没有直接得罪过她,这会备份厚礼去给她道歉,应该还有挽回的机会?”

敬郡王妃听了这番话,半晌才道:“你觉得,八嫂现在需要我么?”

秋曳澜歉意道:“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敬郡王妃怅然片刻,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道,“这怎么能怪你?原是我自己选择的。要说怪也只能怪我有那么一个丈夫,我根本就不能不这么选择!”

顿了顿,她就岔开话题说起琐碎事情来。

一直到在崇郡王府这边用过了午饭,告辞时才道了一句:“过两日我有些事想再来一趟,到时候恐怕不方便走前门!”

“那你走后面角门就成,我会叮嘱他们不要声张的!”秋曳澜也没问是什么事,点了点头直接答应下来。

…送完客,秋曳澜命人安置了玩累了的子女,换了身家常衣裙,就朝前院书房走去。

书房这会自然是江崖霜在,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满面愧色的陆荷正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功课,只看江崖霜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回答一定很不好。

“师母!”看到秋曳澜过来,陆荷面上愧色更深,却也暗松了口气。

果然江崖霜冷声道:“你先回去吧,今儿都不必过来了!去将这几卷书各抄一百遍,再过来见我!”

“是!”陆荷半个字都不敢讨价还价,几乎是灰溜溜的行了个礼,就低着头匆匆而去!

“我进来时听了一耳朵,你问的也不难,我都能回答几句,怎么荷儿?”秋曳澜不解的问。

江崖霜叹了口气:“确实不难!他回答不出来也不是当真不会,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心头有愧始终不能放下!如今的心思已经根本不在书上,所以才会连本来会的功课都回答不出来,我罚他抄书也是为了让他静心!”

秋曳澜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了,反正江崖霜对这个弟子自有安排。她在丈夫的书案不远处坐了,道:“十六嫂方才走了。”

“她说什么了?”

“当然。”秋曳澜扬了扬眉,“我上次就跟你说她有些不对劲,果然今儿个走时特别叮嘱,说过两天会再来找我,只是让我别声张!”

江崖霜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对八哥、对十六哥都是敬重的,不过八哥虽然从不听八嫂挑唆,我看十六哥可未必是一样的心思!”秋曳澜也不管他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也不想你为难,所以这次的事情我自己处置,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我确实不想跟自家兄弟闹翻,但也不至于不管你跟孩子们吧?”江崖霜揉了揉眉心,“依我看…”

“既然是十六嫂出面,那就是后院之战,你一个大男人插什么手?”秋曳澜白了他一眼,“还是你觉得我废物到这种地步?你前头的事情,除非自己跟我说,否则我插过几次手追究过几次?怎么我没去管你的事,你倒先想着来夺我的权了?”

见江崖霜还要说话,她真不高兴了,“你还是先把八哥遇刺这一关过掉吧!皇祖父眼下可不能替咱们说话了,咱们这一家往后落到什么地步,都看着你,你还来烦这样的琐碎小事?!那这府里要我难道是专门给你生儿育女兼做管家的?!”

“你小心点!”江崖霜知道她蛮横起来极不讲理,何况后宅之事由正室处置还就是此时的正理?心知再劝下去肯定也是被她大骂一顿,也懒得费那心思,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前头的事情不跟你说,也是觉得你又要打理上下、又要照顾孩子们够忙的了,何必再叫你操心?再说把前院之事做好,让你们娘儿好生过日子,难道不是我该做的么?什么琐碎事情都向你讲,那跟没长大的孩子有什么两样?我是你丈夫,又不是你儿子!纵然母亲那边,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天天去嘀咕告状不成?!”

这话说得秋曳澜“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三十四章 欧晴岚再次有孕

过了两日,敬郡王妃果然轻装简从,作了仆妇打扮从角门悄悄而入,来见秋曳澜。

妯娌一照面,她未语先落泪:“本来上次就想跟你说的,只是那会还没彻底查清楚,如今方知道八嫂是有多恨我!”

秋曳澜早已对她心生怀疑,但此刻不动声色,配合的露出诧色:“怎么回事?!嫂子快坐下,慢慢儿说!”

“你道含贝跟你给我找的那两个美妾是哪里来的?”敬郡王妃一句话就让秋曳澜变了脸色:“该不会?!”

“她们的正经主子都是八嫂呢!”敬郡王妃擦着眼泪,冷笑着道,“要不是因缘巧合的叫我知道了真相,我是万万不能想象,不过是拒绝了八嫂的招揽,我自认为当时的姿态够低的了,虽然说夫君他万不能跟八哥还有十九比,可怎么也是同父!难道不愿意给她做奴才,我们就不能活了?”

“…这事也怨我,我当时也查过那两个饮春楼里带出来的,竟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秋曳澜一脸的懊恼,神色中夹杂着愤恨与惊讶,“看来咱们这位八嫂的手,比想象中还要长!”

话说到这里,她对敬郡王妃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几分,也没心思跟她罗嗦太久,就故意道,“好在你发现的早,也就三个妾,那个含贝做点手脚让她上路也就算了。至于说那两个妾,你再找两个给十六哥不就成了?这天下年少美貌的女孩子,多花点银子什么地方买不到?”

“我能买,八嫂难道不能买?”果然敬郡王妃红着眼看着她,把兜兜转转了这些日子的目的说出来,“如今母亲还在,八哥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她做事还不那么方便——等以后她当家作主了,你说她会怎么对付我跟环儿、瑰儿?!”

秋曳澜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妻以夫贵,咱们现在能怎么办?”

“妻以夫贵是真的,不过八嫂可没你这样的福气!”敬郡王妃面上露出一抹轻蔑,“一来她很识趣,二来她还算年轻美貌,三来是最重要的就是母亲还在!不然就凭八哥现在的地位,她能有前头八嫂的下场就很不容易了!”

她擦干眼泪,毅然道,“我绝不放心这位嫂子——与其日后俯伏在她脚下听天由命,还不如现在就…”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望着秋曳澜,“我一个人是做不了这件事的,却不知道十九弟妹你的意思如何?!你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八嫂现在恨你肯定超过恨我,对我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你?再说,咱们家同辈妯娌这么多,最使人羡慕的就是你了。便连我,偶尔想想你府里的清净,再看看自己府里的折腾,也觉得难受。可我是是什么出身?我能嫁到夫君已经是攀了高枝!但八嫂可不一样!”

前瑞正经的嫡出郡主,论血脉论身份,在江家媳妇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哪怕秋曳澜之前的封衔同她一样,可异姓王默认不如宗室王尊贵是一个,最重要的是秋曳澜由于生父被算计,打小过的日子可怎么都算不上美好!楚意桐就算在她母妃意外身死后,在家里也有哥哥嫂子拿她当女儿一样疼!

楚霄拿她做了政治联姻,却也没在生活上委屈过她,到底是惯着的。

可相比总体都算美好的少女时代,她的婚姻真的不算美好,这么高贵的身份做续弦已经够委屈了。没过门还就做了一群孩子的娘!最重要的是,有元配嫡子!

即使过门前就得到婆婆的大力支持,可这些年来,丈夫的新欢旧爱还不是一点点多起来?

这种情况下,同一辈里居然有个弟媳妇什么都不必操心,丈夫就洁身自好的叫人扼腕。心里不难受,那真的只有圣人做得到。

以楚意桐的心高气傲,失落变嫉恨也不奇怪。

敬郡王妃说完那一番话后歇了口气,又继续道,“弟妹你不参与也没什么,反正我意已决!”

“但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办呢?”秋曳澜转着腕上镯子,缓缓道,“现在八嫂恨着你我,肯定不会给咱们近身的机会!再说即使你不惜性命跟她同归于尽,你想父亲母亲会放过敬郡王府?!这样划得来?”

敬郡王妃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我今儿既来跟你说这些,无论你插不插手,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八哥曾经有过一个妾叫红珊的,来历有些特别,不知道弟妹你记得不记得了?”

“红珊?”秋曳澜寻思了好一会,才隐约有些印象,“你是说…蔓儿出阁那会,八哥在舅舅家道贺,喝多了的那次?”

那次可把太子妃气得不轻——庄家就是知道惠郡王那看到少年美貌女子就想收的性.子,这才专门打发了温夫人跟前叫红珊的丫鬟服侍他,本以为红珊容貌只能算不丑,怎么也出不了事。

结果谁能想到惠郡王喝多了根本不看脸呢?

要不是温夫人怜惜多年的心腹,求太子妃让她入了惠郡王后院,捱了两年风头,以高门之妾的身份,陪送丰厚妆奁发嫁出去,被未婚夫抛弃的红珊大概只能一条绳子上吊了。

“就是几年前许了人的那个?”秋曳澜面上惊讶,心里更惊讶——红珊许出去时,她还听说了下,不过因为是惠郡王后院的事,平常又没到她跟前来过,她当然是听到了也当作不知道。

算算时间,红珊当年进江家门,以及她被许出去,这两件事发生的时候,敬郡王夫妇好像都在北疆吧?

对敬郡王夫妇的图谋又高估了一分,秋曳澜按捺住怒火,道,“怎么十六嫂才回来就碰见她了?莫非她在八哥的后院那边还有什么人脉可以用?”

她们这边勾心斗角的时候,定西侯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自从定西侯夫人欧晴岚当年早产下的嫡长女夭折以来,终于再次有了!

算算年纪已经三十而立的秋静澜,当然喜出望外!

不过欧晴岚的娘家虽然还有些亲戚,秋静澜这边却是只有个表姐跟个妹妹,所以欧家人道完喜后告辞,偌大的定西侯府难免又冷清了下来。

但这些都无损夫妇两个的心情。

只是说着孩子,话题不知不觉就提到了崇郡王府:“太子做得太过份了!就算定意要扶持惠郡王,怎么连弑兄这样的罪名都往十九身上扣?!这不是把十九往死里逼吗?”

欧晴岚由于娘家哥哥的缘故,跟江崖霜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没朝男女之情发展过,却也可以说情同兄妹。

如今江崖霜处境堪忧,她又正处在再次有孕的多愁善感中,此刻不免格外担心,“这两年太子跟太子妃都变了很多,我记得在北疆那会,他们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每次我跟哥哥从京里去北疆,他们都要仔细询问十九他们几个的情形!不但太子妃会问,连太子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挨个询问,哪怕是一件小事,往往都会反复听了才心满意足!那时候的他们是真的想念亲生骨肉——可是现在却!”

秋静澜宠溺的捏了下她鼻尖,微笑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什么事情都不要操心了!万事有我顶着!”

“你可不要做傻事!”谁知欧晴岚一听就慌了,“虽然说你之前做过镇西大将军,但现在连任先生都回来了。镇西军那边还不知道被太子料理成什么样——如今可不比从前!我肚子里这一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娘儿两个怎么办?!”

“我说我顶着,又没说去造反!”秋静澜哭笑不得,“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只会打打杀杀?好歹我也是正经中过进士的吧?”

事实上,他在朝野的名声,才名更在将才之上——毕竟领导镇西军作战,江家在后面出了多少力、阮秋两家留给他多少底蕴且不提,就说战绩,只是收复失地而已。又没能开疆拓土!

前朝就大名鼎鼎的那位“国之干城”现在还在呢,这几十年来,朝野对于名将的要求可是被昭德帝兄弟给养刁钻了,秋静澜这份战绩在很多没去过边疆、只听习惯了镇西军精锐、镇北军剽悍的人看来,最多是还可以。

哪有前朝、本朝都最年轻的进士来的光荣?

只是欧晴岚出阁后一直跟着丈夫在军中,那时候秋静澜成天忙于镇西军的兵权,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哪有功夫陪她诗情画意?再说他也不是真的多么喜欢时时风雅的人,学那些风雅手段讨女孩子高兴,无非是当年图谋借风月场结识人脉——在外面已经那么费心了,居家过日子,自然就是简朴自然了。

所以欧晴岚看丈夫,倒是常常忽略他其实是以才华先出名的。

此刻见秋静澜不像敷衍自己的样子,才松了口气,郑重叮嘱:“说好了啊,不管你做什么,都先想想我们!”不是她自私,可做了母亲的人,总得为孩子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