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大秦代瑞后,江天驰向永义王等人透露了对长子的亏欠,摆出非弥补不可的姿态,到底没能骗过小儿子。

江崖霜只用那次致仕就试探出父亲的真心:假如江天驰真的铁了心要让长子继位,他应该同意江崖霜致仕或者外放!

什么怕小儿子离开眼皮底下不好控制、什么虽然不想让小儿子登基但希望他好好辅佐长兄,所以不希望兄弟之间太疏远…这些其实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因为江崖霜为什么能够在父亲明确表态支持江崖丹后,依旧是竞争太孙——现在是太子了——的热门人选?

最大的原因不是江崖丹太渣,也不是他才华横溢,而是,他幼年就被昭德帝确立为家族未来掌舵人,一路精心栽培!

精心栽培的意思,不仅仅是说他有昭德帝的宠爱——在竞争继承者这条路上,宠爱、偏心这些归根到底都是外力,最紧要的还是本身的实力——重点是说他作为家族准继承人,从小就开始被长辈引导着组建自己的班底的这个优势!

欧碧城是典型的代表。

包括后来的秋静澜、秋风、凌醉等人。

就说秋静澜还化名阮清岩那会,半夜截到江崖霜送秋曳澜回房,震怒之下差点把江崖丹给杀了那次——即使他们动手的地方是西河王府荒僻的角落,但一墙之隔就是江家别院,那些从北疆战场上退下去的悍卒,会连自家公子半夜抱着个郡主爬.墙都不知道?!

即使识趣不去不打扰,会蠢到不远远跟着以防万一?!

要没人在暗中看着,次日陶皇后怎么可能一起来就得到了禀告?

当然,陶皇后当时决定给孙儿隐瞒,所以这事直到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但昭德帝可能不知道?

由于继嫂韩老夫人是个很不合格的后母,所以昭德帝对自己的继妻始终抱着防备,这导致了陶皇后在元配嫡子面前始终赔着几分小心,母子之间的地位简直有些颠倒。哪怕她做了皇后之母后,很长时间也依旧如此!

这种情况下,昭德帝虽然把江崖霜放在继妻跟前抚养,又怎么会不防着继妻一手?

陶皇后是想给侄孙女找个没背.景好欺负的妯娌,昭德帝为什么也默认了她的做法?无非是江家当时已经不需要再跟名门望族联姻,倒是秋静澜跟秋风这种年轻又有所长的人,有给江崖霜做膀臂的潜力,更值得昭德帝看重!

尽管那晚他们的交流很不和睦,但在昭德帝的身份与阅历看来,年轻人么,不打不相识,一没死人二没残废,多大点事?

再说宁颐郡主被自己孙儿抱都抱了,还是半夜三更,秋静澜再生气,打过一场之后冷静下来,还不得看着妹妹嫁进江家门,自己再因为心疼妹妹给江家卖力?这么一算,反正昭德帝没觉得自己家吃亏。

在这里,昭德帝没有直接点拨孙儿,但私下装糊涂开了方便门,也等于是侧面帮助江崖霜结交有用之士了。

那时候按照昭德帝的计划,江崖霜的重心还放在考取功名上,组建自己的班底还不是主业,只是顺带着的。

到了他进翰林院,正式入仕,重心放在扩展自己的势力上面起,昭德帝虽然也没多给他钱也没给他人——但这时候,昭德帝的宠爱就是最好的牌面,唐思鹏、东方悫、寻羽溪等等,这些人,哪个不是看好江崖霜乃江家最得意的孙儿这点,投奔上门的?

所以即使江天驰公然表示将来想把大位传给嫡长子,江崖霜依旧有一拼之力——他不拼,投资他的那些人也要拼呢!

江崖丹奉命南下抚民,结果遇刺不就是唐思鹏跟陆荷的手笔?!

这些人才是江崖霜威胁江崖丹储君之路的最大因素——他们就是江崖霜的羽翼!

所以江天驰真正不想让小儿子上位的话,第一个要做的,就应该是找借口把江崖霜打发到远离中枢的地方去!

其他甚至什么都不要做——江崖霜的羽翼中,也许有人愿意继续追随他,但也肯定有人会因为心灰意冷走人,甚至改投江崖丹门下!

羽尽失翼,到时候想飞都不可能了,这才是真正断绝江崖霜问鼎帝位的绝户计!

至于说江崖霜外放之后会脱离父亲的视线,不定走了一部分下属,在外放的地方又拉拢起一帮人什么的,可以参考现在那位吕王,跟瑞太后一起被打发到吕地去了,谁能说他就是脱离了江氏的视线?!

外放之后再派两个监官,逼得江崖霜根本不能明着跟人交往,不忧愤出病来就不错了,还想组建势力?乖乖的等吧!

等到老爹驾崩,亲哥登基,正好——江崖丹召了兄弟回京,安慰一番打发点差使,既证明了新君友爱兄弟的优秀品德,又让江崖霜在天下人面前欠皇帝哥哥一份起复之恩,从此不给江崖丹卖命都要招人骂!

老皇帝快死前总爱坑几个能干的臣子,完了让新君上台后去施恩,这个是古往今来的老套路了——江天驰既然能够想到要惩罚从龙功臣没合适的理由、那就弄个合适的理由出来,会想不到把这个思路变一下:新君对群臣没恩典,那就创造一个施恩的环境?!

尤其江崖霜才多大啊?血气方刚挥斥方遒的,又一直被祖父惯着,想让他心甘情愿给亲哥做臣子,不扔外地去冷上些年,给足脸色,让他好好体会下人情冷暖,彻底磨掉他的锐气与傲气…怎么可能?!他亲口答应了也不见得是真话好么!

——这才是正经让江崖丹继位的路线!

所以当初江崖霜一提致仕,立刻被父母异口同声拒绝不说,还马上塞了薛畅的事情给他办,生怕他倔强起来真的撒手不管——他马上就知道,父亲各种明示暗示要立哥哥江崖丹,不过是个幌子!

而且母亲分明知情,却还附和父亲,那么三兄弟里,父亲真正想立的人,难道还能是庶兄江崖朱不成?!

只能是江崖霜自己!

既然知道了这个真相,以他的智商反推一下,已经将整个事情经过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所以后来太孙之争时,他束手束脚,显得优柔寡断,非常的不爽利。

能有什么办法?

被蒙在鼓里的亲哥各种谦让,发自肺腑的不想跟他争!

看似处处看他不顺眼的亲爹运筹帷幄,频秀演技,归根到底是在给他铺路!

就连兄弟两个的亲娘,也顺从亲爹选择了他作为最后的受益人!

以江崖霜的为人,就算不知道这些真相,让他去坑亲哥他也做不到。

既知道这些真相,他又怎么可能再对亲哥下手?!

劝说江崖丹退出竞争,兄弟两个一起去求亲爹放弃这么坑人,已经是他无奈中最好的选择了。

可惜江天驰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铁了心要用在两个嫡子之间制造出争储的旋涡,坑死那些挟着从龙之功不好下手的功臣们,好给年轻的大秦奠定一个良好的统治基础!

为了骗过众人,他不但私下对永义王等人痛哭流涕的诉说了幼年起在兄弟中受到的欺凌与屈辱,以至于当年为保前途不得不牺牲无辜的嫡长子,连嫡长子膝下唯一的元配嫡子、年幼的江景琨都接入东宫亲自抚养——他已经付出了挖坑的代价,却还没等全跳坑的人,如何肯收手?!

如何甘心收手?!

今晚江天驰在这里向儿子坦白来龙去脉,也不是说他打算收网了。

不过是一个秘密积压在心里太久,到底也是需要倾诉的。

尤其这个秘密涉及到的人,有那么多对于江天驰来说都是切肤之痛——尽管他亲口说昭德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薛畅这样一个没有血缘但足够能干的名相,但昭德帝的驾崩,终究对他的心境造成了震荡!

所以他召了江崖霜,来到这荒僻的甘泉宫废墟里,不容任何人靠近,只父子两个,说一说心里话,倾诉一下往事。

他袒露了自己的软弱,但并不意味着,他真的软弱。

此刻望着跪在足前苦苦哀求的幼子,果然江天驰前一刻还温情脉脉的神色,一点一点收敛起来。

短短数个呼吸,他已经恢复了人君应有的威严,自称也换回了九五至尊的专属:“朕知道你做不到!”

他冷漠的说,“朕也不需要你去做——这是你自己多事看穿了真相,否则朕压根没打算叫你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没了谈兴,转身拂袖,“起来吧,天快亮了,你该回去给你皇祖父守灵了——对朕来说,他不是一个好父皇,犹如朕对于你跟丹儿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父皇一样,但对你这个孙儿,他确实尽到了力!如今他这最后一程,你不应该离开太久!”

天边泛起鱼肚白,漫漫长夜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去了——江崖霜怅然的望着东方那抹亮色,良久才就着小心翼翼上来搀扶的江杉的手起身:“回灵堂!”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五十四章 误会

天蒙蒙亮的时候,秋曳澜才接到丈夫返回灵堂的消息。

只是小内侍进去传了话,江崖霜却说他这会心情不大好,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回头再说——秋曳澜不知道他的坏心情是因为跟江天驰再次谈判无果的缘故,只道他已经知道太子妃的事了,叹了口气后,也不再去打扰。

偏偏这天晌午后,一向不离太子妃左右的常妈妈到灵堂上晃了一圈,重点是她脸色很难看。

由于太子妃的伤情一直没传出跟危险有关的字眼出来,前一天秋曳澜又才被召去东宫过,所以众人都认为,这是秋曳澜在婆婆跟前告了状,太子妃虽然自己不能起身,却打发左膀右臂来给儿媳妇镇场子了!

一时间守灵的秩序大好——本来太子妃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坏,如今江天驰已经登基,这位是板上钉钉的国母了,谁敢触她霉头?

当然私下暗骂秋曳澜不要脸、已经把惠郡王党那几个命妇收拾了,居然还要在婆婆跟前补刀的人也不少。

这些议论秋曳澜当然是无所谓,只要不是被她自己或她心腹听到,她也懒得去挨个敲打。只是心下不免猜测:“公公这是个什么意思?明明婆婆只剩一口气了,非要做出她还好端端的且在康复的假象做什么?”

原本她是怀疑江天驰这么做是冲着江崖霜,但现在“十九已经知道了悲剧而且心情很不好”,她就想着公公隐瞒婆婆的真实伤情或者不是为了针对江崖霜,而是另有目的?

她没想过江天驰真正属意的继承人一直就是江崖霜——毕竟能那么坑儿子的爹真的不多见——依旧按照这个公公偏心大伯子的思路去猜测,那当然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为皇室今年死得人太多,恐怕这公公觉得不吉利,所以才掩盖了太子妃的情况。

虽然也知道这种猜测非常牵强,基本不靠谱,但…大行皇帝的后事还没结束呢!她这个代行冢妇忙得死去活来,真抽不出多少空来动这个脑筋。

“算了,过一天是一天吧!”秋曳澜有点自暴自弃的想,“别管公公打什么主意,时间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她把这事丢到脑后,打点起精神专心去做正事了。

皇孙这边,江崖霜也听到了相关传闻——肃郡王江崖蓝好心的问:“要不要让你嫂子帮弟妹解释几句?我瞧弟妹不像那样的人,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江崖蓝跟江崖霜的关系还不错,不过他现在这么说,主要还是念在当年他续弦时,秋曳澜帮过忙。如今他跟肃郡王妃夫妇和睦恩爱,还有了儿子,前不久又搬出济王府过起了小日子,心满意足之余,对这个参与过穿针引线的弟媳妇难免有些报答的意思。

不过这番好意江崖霜却拒绝了:“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常妈妈才走,真有过份的人,那就是自己找没趣了!”

江崖霜并不担心妻子的战斗力,更相信母亲的威慑力,觉得这种琐碎事情顺其自然就会结束掉,若叫嫂子肃郡王妃掺合进去,没准是越帮越忙。所以谢绝了江崖蓝的好意,继续纠结自家父子兄弟之间的糊涂账。

…他对秋曳澜战斗力的判断倒是没问题,问题就在于他到现在都没亲自探望过太子妃,所知的母亲的状况都是听来的。

也就是说,一直到现在,江崖霜都相信了传闻,认为太子妃恢复得不错,虽然现在还是没办法起身来灵堂吊唁公公,但已经有力气替儿媳妇镇场子了!

算算太子妃的年纪不轻了,不过也是才步入暮年,平时身体又不错。

江崖霜觉得前一天妻子才奉召去过东宫,既然没传什么坏消息出来,那自己也没必要急着去那边探望,倒不如好好给皇祖父守灵。

这也不是他不关心生母,主要还是他爹江天驰下的棋太大,儿子孙子都算了进去,偏最后受益者又是江崖霜——现在江崖霜的心情真心是纠结得没法说,这种情况下,他见了太子妃这个知情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满腹心事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大部分人认为他是悲痛于昭德帝的驾崩:“不说大行皇帝抚养他一场的感情,就说新君那份偏心,大行皇帝在时,新君好歹碍着大行皇帝,不好做得太过份!如今没了大行皇帝这座靠山,崇郡王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也难怪他这失魂落魄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在上面的感慨的基础上认为,马上就可以看到江崖霜的真面目了:“大行皇帝一走,江十九没了靠山,以他自幼以来所受到的宠爱怎么可能甘心?少不得要殊死一搏!大家可千万悠着点儿!新君已经登基,咱们的好日子已经在眼前了,若在这会被他翻了盘去,那可真要笑掉天下人的牙齿了!”

既然有人要防着他,当然也有人要保着他:“必须动手!再不动手,不止郡王,咱们还能有出头之日?!”

“没错儿!新君根本就是个昏君,惟爱而立,昏庸之极!这等人也就是仗着大行皇帝的遗泽才窃居至尊之位——以往还指望他迷途知返,现在看着,还不如请他学一学前瑞的吕王,禅位给咱们郡王,滚回深宫里去养老算了!”

自从惠郡王遇刺又抓到了刺客起,唐思鹏、陆荷等人就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江崖霜出面,把他们两个摘了出去——代价是崇郡王府到现在都没能洗清嫌疑,要不是昭德帝驾崩,怕是依旧被软禁着。

所以唐思鹏他们虽然没被抓下诏狱,但提着的那颗心,始终没能放下来!

如今再被昭德帝驾崩——崇郡王失去最宠爱他的长辈、也是唯一一个能压制新君的长辈的噩耗一刺激,这群人已经快疯了!

不能怪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差,毕竟当局者迷,争储这种事,向来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压根不晓得新君是在挖坑埋臣子的他们,这两天简直做梦都是大行皇帝一安葬完,新君马上下旨立惠郡王为储君,然后惠郡王党个个狞笑着把他们抄家灭族、妻女发卖…本来都是抱着满腔热情博取功名利禄、封妻荫子的一人群,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落差?

这会要么抱着万一的指望缩了头,想着横竖有崇郡王府顶前面,只要不死,往后不定还能出头!

要么就是横下心来,目标直指夺宫,干脆弄死新君捧崇郡王上台算了!!!

不过后者虽然对新君恨得咬牙切齿,落实到具体夺宫方案上,他们还是感到各种高山仰止:“没兵没权的,这宫怎么个夺法?”

江家的天下是靠着兵权从楚家手里抢来的,那帝位现在虽然传到第二代了,其实还没坐热乎呢!怎么可能健忘的忽略掉兵权旁落的危害?

所以自从大秦代瑞起,京城内外所有能够形成正规战斗力的存在,统统被江家拿下了!

如今担任皇城戍卫的,其首领不是昭德帝的心腹就是新君的铁秆,忠诚级别清一色全家老小脖子上都被架了把刀都不会背叛的那种!

这种情况下,想玩武力夺宫真的是…

“何必一定要在皇城内动手?”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就有人这么提议,“眼下不是在办大行皇帝的后事?待梓棺停灵日满,前往帝陵时,新君总不可能还待在宫里吧?”

既然没有足够的人手突破皇城禁卫去弑君,那就等着江天驰自己离开皇宫再下手嘛!

其实趁给大行皇帝送葬的机会下手,难度也是很大的。

毕竟新君又不可能是一个人去送葬,到时候皇子王孙、满朝文武,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要出动,护驾的禁军不要太人山人海!

但总比新君在宫城里时无从下手好!

反正相当一部分崇郡王党目前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与其坐视惠郡王上台之后给他们罗织种种罪名斩草除根,还不如轰轰烈烈斗上一场呢!

这些人的打算当然不会向江崖霜隐瞒,毕竟怎么想新君在任何情况下肯定都是前呼后拥的,想要提高得手几率,还得江崖霜这个亲生儿子做内应才成。

江崖霜对手下提出这样的建议不奇怪,俗话说困兽犹斗,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当年初展宏图时收下的,那时候他就是前途无量的象征,没点真本事、做人没有些可取之处,别说入他的眼,根本就挤不到他跟前——竞争对手就能分分钟给刷下去!

既然都不是庸才,怎么可能甘心看着自己这边失利而不作为?

不过他当然是不会赞同这种做法的,先不说这储君之位他其实根本不需要争,就说真需要争,他也不是为了那个位置弑父杀兄的人。

但崇郡王党目前的情况,就好像当年昭德帝父子不得不忍着心痛逼死薛畅一样,现在弑不弑君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要阻止,只有一个办法——江崖霜脸色阴沉的吩咐宫人:“你去带陆荷到偏殿!”

他已经受够了亲爹挖的这个坑,既然劝说不了老爹,那就索性自己动手填坑吧!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五十五章 节外生枝

只是江崖霜下定决心跟心腹摊牌,彻底崩掉亲爹的剧本——作为这个大坑主要目的的惠郡王党,却跳出来横插了一杠:“这位公公这么急着是去哪里啊?”

没错…

生怕江崖霜翻盘的惠郡王党,一直都在轮流盯着江崖霜。

之前唐思鹏跟陆荷他们议好了弑君的初步攻略,托买通的宫人到守灵这边来给江崖霜传达时,惠郡王党那边就警戒全开了:“唐思鹏那班人都聚集到一起了,虽然没打听到他们商议了什么,但这眼节骨上,肯定是要有动作!”

现在这宫人分明得了江崖霜的回话要出去告诉陆荷他们,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口信一带到,那边就要发动?!

当然在新君上台的情况下,惠郡王党其实巴不得崇郡王党赶紧动手——在他们看来,崇郡王党现在动手就等于找死!

不过永义王等人紧急碰了个头之后,还是认为应该把宫人中途截住:“你们现在知道那边想做什么吗?万一真成了事呢?莫忘记这京城内外多少大行皇帝的心腹!大行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就是崇郡王——你们怎么知道崇郡王那边现在动手不是没有这些人的支持?!”

就算掂量下新君跟江崖霜之间的阅历,论武装暴.动,江崖霜肯定不是在军中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亲爹的对手,可是,“哪怕支持崇郡王的兵力不足以攻下宫城,但莫忘记,咱们的家小可还都在宫外,一旦崇郡王夺宫失败,退而求其次拿他们出气…这都熬到新君登基了,你们愿意吃这个亏?!”

大家认为永义王说的很有道理——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反过来穿了鞋的就要忌惮光着脚的了。

要搁昭德帝还在,惠郡王党跟崇郡王党斗得旗鼓相当时,惠郡王党这边兴许还会赌一赌,选择把家小藏起来之类。毕竟那会一切以干掉对方为第一目标,大家都做好了付代价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昭德帝这块巨大的绊脚石可算被搬掉了,新君已经登基,他们简直就是前途一片坦荡无限光明!这种情况下再让家里人去冒险,可就没人愿意了!

尤其崇郡王党在他们看来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这种马上就要一无所有的人最可怕了好不好?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永义王最后一番话让惠郡王党全部选择了附议,“崇郡王怎么说都是咱们郡王的亲兄弟,咱们郡王又是个心软的,向来疼爱弟弟!万一他折腾出来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又指望着他往后辅佐咱们郡王,到时候咱们郡王上前一求情,陛下正好给咱们郡王个施恩的机会…到时候他手下那班人虽然还会倒霉,他自己却未必会有事儿!”

冷笑着环视周围,缓缓道,“我说,诸位难道真的不在乎与崇郡王日后位列朝堂?这两年咱们可没跟那位少结仇怨不说,那位的底细大家都清楚,正经是被大行皇帝当心肝宝贝养大的,面上看着再谦和,骨子里也不会缺了傲气!你们说他肯屈居人下?现在不斩草除根,依着咱们郡王的心慈,他日指不定又是个祸害!咱们好不容易撑到今日,难为往后还得一直防他防到死,闭了眼还要替子孙操心莫要栽在他手里么?!”

“崇郡王可是比咱们郡王还年轻十来岁,咱们那位小世子更是在崇郡王夫妇膝下养大,到现在都亲他们得很!即使崇郡王在咱们郡王的时候不起异心,到了世子上位之际…”

众人都悟了:“王爷说得极是!兹事体大,若不能一举竟全功,往后时时悬挂在心头,终究必然为患!”

不趁现在弄死江崖霜,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后患无穷啊!

所以必须不能让江崖霜现在跟心腹继续联络下去——第一,他要搞个大动静,惠郡王党怕被坑;第二,他搞出的动静要太小,惠郡王党怕不足以作为弄死他的理由。

这么一总结,那当然是趁江崖霜现在在守灵,断掉他跟外界的联系。趁这功夫,惠郡王党这边给他挖个足够大的坑,确保他掉下去,而且再也爬不起来!

负责给江崖霜传递对外消息的宫人,就这么被绑了走!

然后宫外迟迟等不到江崖霜回复的崇郡王党,自然想到这是出了事——他们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宫人可以传话,但弑君这级别的机密,不是每个棋子都能被信任到足以传达这样的消息的。

尤其之前负责传话的宫人始终没出现,这让本就心虚的崇郡王党都要怀疑是不是那宫人去卖掉他们了!

焦灼的气氛里,索性陆荷想起来,他不但师父在宫里守灵,他师母也在宫里啊!

找师母到底比找师父方便得多——陆荷悄悄给未婚妻那边打个招呼,才陪祖母从宫里回来的樊素练嘟了嘟小嘴,跟祖母说了一声,便穿回缌麻,再奔皇宫!

凭着祖母江天鸢颇受昭德帝跟新君礼遇的面子,樊素练一路畅通无阻的找到了表婶母兼准师母秋曳澜,略带羞涩的告诉她:“陆哥哥有急事想找表叔,只是之前给传口信的人进了宫就没出去过,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想请您帮忙打听下?”

秋曳澜不知道陆荷他们这次的计划比上次还要狠,狠到把九族都赌上去了,但也知道陆荷不是三天两头指使未婚妻做事的人,如今连樊素练都使唤上了,肯定是有急事!当下交代樊素练:“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看看!”

她现在行使冢妇之责,管辖的人与事都很多,打听起消息来当然是很快的。

没多久就问到,几个时辰前,确实有宫人从宫门过来,给江崖霜带了话。

但那宫人再去宫门那边时,路上被人“请”走了!

“是谁请的?”秋曳澜皱眉问,“请去什么地方了?!”

“是中朝那边的内侍总管出的面,至于是受了谁的指使,奴婢还没打听到!”

“那么那个内侍总管呢?”

“回娘娘的话,他是亲自带着那宫人走的,如今那宫人找不到,那内侍总管许是跟宫人在一起?”

秋曳澜一听这是不大肆搜捕基本上找不到人的节奏,也不跟找人的宫人罗嗦,摆了摆手让他留意着点:“发现了踪迹把人都拿下,速来报我!”就直接着人去请江崖霜到偏殿见面了。

江崖霜正思索着跟陆荷见面后要告诉他多少——比如说江天驰坑儿子的事,他这个做儿子的肯定不好告诉学生的,但为了让陆荷转达给唐思鹏等人时,不至于被认为是他圣父发作故意骗自己部下,来龙去脉也必须说得通。

这时候听说妻子约见,微觉诧异。

到了偏殿听秋曳澜三言两语一说经过,他真的是…

无语片刻才道:“那宫人先不用管,他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反正他只让那宫人带陆荷进宫,内情什么的一个字没讲呢!至于说陆荷那边的弑君计划被惠郡王党撬出来了…就这么个人证,相信不相信,还不是在于江天驰的一念之间?

所以对于江崖霜来说当务之急是,“你设法让陆荷进宫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我找个理由召他进宫倒没问题,但你想好了!既然给你们传话的宫人都被截走了,你确定我派的人就能带得了他进来?”秋曳澜提醒道,“你我的身份,如今可不能无故离开灵堂,尤其陆荷还是咱们晚辈,我总不能扔下事情亲自跑去接他——偏素练跟陆荷还没成亲,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去接陆荷进来也不像话!依我看,如果不是特别不能外传的话,你还是让素练递话得了,我听她的意思,陆荷那边现在急得很!”

江崖霜叹了口气:能不急吗?那边才传了“咱们不如杀了你爹,让你上位”的话进来,跟着带话的宫人就一去无回,唐思鹏他们的心理素质跟组织能力算是过得去了,不然胆子小的人,不定会被吓得去自首——也许现在就有人懊悔得想自首,只不过被唐思鹏他们镇压了。

但就算是唐思鹏跟陆荷这些铁了心要跟着江崖霜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这会肯定也惶恐得很!

要不是宫里迟迟没消息出来,他们还能用“这么大的事情,咱们郡王肯定得好好考虑一会”安慰自己,不定他们也崩溃了,也不用等大行皇帝出灵,直接胡乱动手找个死算了!

江崖霜可不愿意自己的心腹这么平白无辜的送命,但他要告诉陆荷的事,还真不方便跟樊素练说——揉了揉眉心,总算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对妻子道:“这样,你着人去东宫探望下母亲!然后,请常妈妈去宫门带陆荷进来!我想应该没人敢阻拦常妈妈。”

他想了下又说,“常妈妈如果不答应,尤其是母亲不答应的话,就告诉她们,今儿陆荷不进宫来的话,那我只能全部摊牌了,到时候父皇的计划…”

说到这里他发现妻子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觉诧异问,“怎么了?”

“你刚才说,母亲不答应?”秋曳澜不确定的问,“母亲她…”

“这事回头我慢慢跟你说,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江崖霜伸手掠了下她鬓发,皱眉道,“先解决陆荷那边的麻烦…”话说到一半,却被妻子示意低下头——秋曳澜嘴唇开合,不时触碰他的耳垂,痒呵呵的吐气如兰,这往常被江崖霜视作情.趣的时刻,这会他却没有半点旖旎之念,而是全身如坠冰窖:“母亲她…她不大好了,怎么个不答应法?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五十六章 解释

目送丈夫头也不回的直奔东宫,秋曳澜深吸了口气,招手叫过木槿:“你试试看带几个人出宫一趟,带陆荷到东宫去找十九!”

木槿领命而去——她还没回来复命,江崖霜那边却先传了消息来,说他没去成东宫就又被新君喊走了!

秋曳澜闻讯简直想吐血:“公公这是什么个意思?!亲妈快死了,做儿子的还不能去看一眼不成?!”

又赶紧打发人去追木槿,“十九都不去东宫了,赶紧告诉陆荷也不用去了,免得他一个士子贸然进入东宫被坑!”

她这里生着气,偏江绮筝又过来问:“是不是又有人不安份了?”

“不安份?”秋曳澜诧异,“没有啊,这两天一直没什么事情!”

“还瞒我?”江绮筝皱眉,“要是没人不安份,你让十九去东宫找母亲做什么?我跟你说,母亲虽然恢复得不错,到底还没全好!父皇都说让不要经常打扰…要是寻常麻烦,你解决不了就告诉我,我替你做恶人去!还是不要打扰那边了成不?”

秋曳澜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大姑子,嘴角一抽,天人交战了好一会,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半晌才道:“姐姐教训的是,我往后不会这么卤莽了!”

江绮筝见她答应,又放缓了语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知道这回推你出来主持局面,你有很多为难处。只是母亲到底年纪大了,老叫她操心实在不好!”

“我知道。”秋曳澜郁闷的敷衍道,“我会注意的!”

打发走江绮筝,她咬着唇思索了会,便问木莲,“父皇把十九又喊去哪了?”

“好像是福宁宫暖阁?”木莲不确定的说道,“听看到那一幕的宫人讲,郡王当时很不愿意奉诏,差点跟传达口谕的人动了手…后来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郡王才满脸怒容的跟着去了!”

她十分担心,“郡王这段日子心情一直不大好,如今又被陛下阻挠前往东宫,这陛见的时候…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比如说一怒之下跟新君掐起来什么的…

秋曳澜揉了揉眉心,道:“我去看看,这边你看着点——你看不住,就去找福灵郡主!”

她扔了事情赶到福宁宫暖阁求见,本以为新君十有八.九不会理她,都做好了纠缠不去的心理准备了。谁想宫人进去禀告了之后,很快就出了来:“陛下召崇郡王妃觐见!”

秋曳澜理了理身上的孝服,昂首走进去——才跨进门就差点被扎了脚,数丈外正跟新君对峙的江崖霜赶紧出声提醒:“你绕到那边走!”

她无语的低头一看,就见地上什么碎瓷碎琉璃碎玉…乱七八糟不知道糟蹋掉多少好东西!再看四周,几翻案倾的,一束鲜花底下还翻了一滩水渍,显然之前木莲的担心不是捕风捉影——天家这对父子的谈话,实在不和睦!

“幸亏我来的及时!”秋曳澜看到这场面,又看到上首脸色难看的公公,似乎还在平复着剧烈的喘息,明显被儿子气得不轻,她心下不免庆幸,“再晚来一点,这两个人还不得动上手?!”

赶紧快走几步上前给公公行了礼,出言圆场:“父皇还请息怒,都是媳妇不好…”

“不关你的事!”谁知她才开了个口,新君就不耐烦的拂袖让她闭嘴!

“我就说你又不是才从东宫回来,怎么方才才告诉我母亲的情况?!”江崖霜也是勃然大怒,“合着是父皇您故意的?!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