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错了什么?”秋曳澜暗暗咽了一口血,看着再次摆出开掐阵势的公公跟丈夫,觉得无从下手,“这公公到底在想些什么?!”

索性江崖霜想去东宫却被新君召到福宁殿暖阁来的消息,既然江绮筝都去问过秋曳澜了,其他人当然也会知道。

比如说惠郡王就存着跟木莲差不多的担心,拉上敬郡王一起赶过来求情——恰好赶着新君继续砸东西前闯进殿,只看了一眼满殿狼藉,兄弟两个就忙不迭的跪下了:“父皇请息怒!”

话音未落,新君跟江崖霜异口同声喊:“别跪!”

好么,已经晚了——两位郡王也不知道是求情心切,还是没看清环境,还有种可能是故意的,总之他们利落的“扑通”一跪,双双被碎瓷扎了个正着!

…这下倒是歪打正着,新君跟江崖霜虽然都是郁闷得不行,但也肯定吵不下去了,赶紧喊人喊太医,照料两位郡王处理伤口去!

秋曳澜见状松了口气,心想这次的冲突可算过去了吧?

谁知惠郡王跟敬郡王被抬走后,新君却一指江崖霜,怒声道:“朕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朕告诉你!朕意已决!你若敢再玩弄花样,仔细朕现在就把你关起来,连你皇祖父出殡你也不要去了!!!”

秋曳澜脸一黑,没等江崖霜回答,先喊道:“父皇!送皇祖父最后一程乃是人伦大义,您…”

“你知道这事紧要那最好!”不料新君冷哼一声,再次打断她的话,“那从现在起,好好看住你丈夫!别叫他再耍花样!莫忘记顺从父命也是人伦也是大义!”

说到这里他冷眼一扫江崖霜,冷笑,“你别弄了半天连你媳妇都不如!”

说完也不去管儿子跟儿媳妇的反应,径自一甩袖子走人!

“…”秋曳澜皱眉看了眼公公的背影,转身狐疑的问丈夫,“父皇隐瞒母亲的伤情,到底想做什么?!”

江崖霜目光冰冷,良久之后,秋曳澜都以为他又不想说了,他才淡淡道:“他说反正母亲没救了,不如隐瞒真相,坑一把人!”

“………”秋曳澜愣了一会,“坑谁?”

“前朝余孽,本朝蠹虫。”江崖霜深深吸了口气,“还有,八哥!”

秋曳澜听了前八个字还没什么,听说“八哥”二字,不由瞪大了眼睛:“八哥?!”那不是公公的心肝宝贝么!

到了这时候,东宫去不成,心腹通知不到,江崖霜也不急了,拉了妻子走到外面,寻了处没人的角落,把事情掐头去尾——虽然说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但涉及到长辈的私德,亲爹踩着亲儿子夺权这种事,江崖霜还是费了番心思隐去,拿其他话圆上——就好像当年秋曳澜从秋宝珠那里知道况时寒对阮王妃那番单相思后,也是守口如瓶不对丈夫提一样,不是不信任对方,主要还是觉得说不出口。

他好不容易说完,秋曳澜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半晌才勃然大怒,用力踹了他一脚,沉声问:“你既然早就看出了真相,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难为看我替家里担心很有意思?!还是你怕我阻拦你请父皇收回成命,不肯成全你们的兄弟之情?!”

“…”江崖霜垂目不语。

秋曳澜看得心头越发火起,又踹了他几脚,咬牙切齿道:“当年说得多好听啊!夫妻一体——我就是个傻子,枉费替你担心受怕这些日子,你倒是稳坐钓鱼台,悠悠闲闲的扮无辜!你这么能装,这会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真相?!看腻了戏了是不是?!你这个…”

“你知道方才父皇为什么准你进暖阁么?”江崖霜见她越说越生气,伸手去拉她手臂,低声道,“父皇可不是指望你进去圆场的!他其实…”

“你少岔开话题!”秋曳澜只要想一想这两年自己过的日子,心头的压抑与负担,就觉得怒气填胸,这会才不高兴被他碰,狠狠摔开他的手,冷笑着道,“崇郡王——不,马上就会是太子!你这是抑制不住得意,想找个人分享,所以才告诉我?真是对不住,我一点都不觉得荣幸!!!”

江崖霜被打开手后叹了口气,也不管她阴阳怪气,只淡淡道:“父皇刚才让我别连你还不如,你以为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你这两年好歹跟八嫂那边掐过几场,前不久,八嫂还过世了!”

望着妻子渐渐蹙起的双眉,他慢慢的说道,“而我明知道父皇的用意,当然不会真的去坑八哥,所以都是应付了事。连我手下针对八哥,我也是一直约束着…所以方才我跟父皇争执时,他让你进去,其实是在警告我!”

“父皇一直都打算将皇位传给我,所以我违抗他的意思,他虽然生气,但也不会真把我怎么样!”

“但,你…”

新君只要没昏了头,原就只能选择江崖霜做储君。因此他对江崖霜的不听话不配合虽然不高兴,到底不不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但儿媳妇可就不一样了!

尤其江崖霜疼爱妻子,这么多年连个妾都没纳,新君既然能把嫡长子当垫脚石,又怎么会看不到小儿子的这个软肋?!

“但这跟这两年你都不告诉我真相有什么关系?难道父皇他让你瞒着我的?!”秋曳澜还是觉得没理解。

“父皇倒是指望你知道真相,帮着他劝劝我!”江崖霜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色,“但你想,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你要怎么做?跟我一样心存不忍,父皇要算计的那些人又不是傻子,会看不出来?到那时候彻底坏了父皇的计划,父皇怎么可能放过咱们?”

“如果你知道真相后果真像父皇所盼望的那样,既劝我针对八哥,自己又对八嫂落井下石…”

他望着妻子不住叹气,“可问题是,八哥怎么都是父皇跟母亲的亲生骨肉,八嫂是母亲亲自挑的,他们膝下的子嗣,都是咱们的侄子侄女!你这么做,固然顺应了父皇的安排,但尘埃落定之后,父皇与母亲…”

接下来的话对新君跟太子妃不那么尊敬,他这做儿子的也不说出来了。

但讲到这里已经足够秋曳澜明白:“哪有做父母的不盼望子女和睦、妯娌相亲的?!即使公公他自己主动制造兄弟争位这个幌子坑人,但心里肯定也希望儿媳妇表里如一都是温柔贤惠路线的!所以我知道真相的话,顺着公公的意思,他会觉得我太自私太恶毒!往后不定一个抽风,轻则给我塞几个人,重则索性换个他觉得温柔贤惠的好儿媳妇!不顺着吧,他不能拿儿子出的气就得撒我头上!”

就算是绝对不会给儿媳妇塞人的婆婆太子妃,晓得小儿媳妇明知道自己夫妇真正选择的人是谁,还要故意去坑大儿媳妇——哪怕这本是她这边的暗示,估计心里也会不痛快!

这种情况就好像一对父母有很多子女,其中一个犯了错,哪怕父母特想抽他,但其他孩子如果不帮忙求情,而是实话实说:“打得好!他活该!”,正常父母心里都会不是个滋味!

这还是其他孩子呢,何况儿媳妇?

这么一想,最好的选择果然还是像江崖霜做的一样,索性瞒住妻子!

那么秋曳澜埋怨公公偏心、讨厌大伯子、反坑嫂子…反正她到目前为止的各种行径都顺理成章:不知者不罪!

“所以说,公婆就是只许他们放火,不许儿媳妇点灯!!!”秋曳澜望着新君方才离开的方向,真想砸块砖头过去!!!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五十七章 悲哀

既知道了真相,秋曳澜也放下了一直为自己家担的那颗心。

不过想想公公那坑儿子的计划…

她真心觉得:“还好他只是我公公,不是我亲爹!”

但转念想到惠郡王妃跟敬郡王妃,她再次庆幸,“还好十九没被他分到炮灰的角色!”

这种长辈太可怕了好不好?!

想想之前自己没少跟他对着干,秋曳澜到这会才觉得后怕:“能一边把亲生儿子惯成心肝宝贝、一边把他利用到底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相比这公公,我简直纯洁善良得堪比白莲花!我居然一直没讨好过他不说,还老做他不喜欢的小动作…”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被公公划到炮灰那一堆里去,肯定是托了丈夫跟儿子的福!

“母亲的事情,就依父皇的意思吧!”江崖霜回去继续守灵前,这样告诉她,“宫城里全是父皇的人,咱们如今身陷其中,根本拗不过他——我想之前给我传话的那宫人之所以不见,虽然多半是永义王那些人做的,但也肯定是父皇的纵容!”

秋曳澜有些不忍:“父皇真的不让你去见一面?哪怕只是看一眼?”

这话等于告诉江崖霜,太子妃根本撑不了几天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苦涩道:“晚点我再去跟父皇说一说…看看晚上能不能有这机会!”

“父皇真是…非常人所能及!”秋曳澜想了好半天才凑了个词形容这个公公——单单为了篡位,不提之前的伏笔,仅仅发动前夕,他就烧死亲妹妹跟亲外甥女,间接坑死了侄孙女跟才出世的曾侄孙,还把堂妹唯一的女儿流放到吕地,至今都孤零零的在那里!

而且这些事做下来有几年了,从没看出他有什么良心不安与愧疚的,简直就是若无其事!

如今为了给新生的大秦清场子,更是不惜舍出嫡亲长子做幌子,连快死了的发妻都不忘记利用起来挖坑!

整个做派都透着镇北军统帅出身的味道,不择手段、杀伐果决!

但你要说他完全六亲不认吧,他好像也不全是。

毕竟他做的这些事,怎么看最后得益的还是江崖霜…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儿子不多,除非不考虑大秦基业的千秋万代,否则只能选江崖霜。他想不给这儿子考虑都不行!

所以说,这公公也不是因为真心疼爱小儿子,所以才这么替小儿子打算的。归根到底他就是为他的事业考虑!

江崖霜目前是他的最优选择,所以江崖霜不听话、玩花样、想拆台…新君他非常生气,但骂归骂、砸东西给他看归砸东西给他看,到底不会真把这儿子怎么样!

他要有其他选择,说不得江崖霜也要被划到炮灰那一堆里去了…

“这么想想还是托了婆婆的福啊!要不是婆婆自己就生了二子一女,又把公公盯得紧,这么些年下来也才有一个庶子不说,还在婆婆的威慑下,没人敢怎么栽培这位十六哥,让他庸庸碌碌长大,根本入不了公公的眼…”

秋曳澜抽搐着嘴角回到灵堂,江绮筝迎上来问她:“你去求见父皇了?怎么回事?”

“十九心情不大好,方才被父皇说了一顿,现在已经没事了。”秋曳澜看着眼前的大姑子,感到很歉疚——作为同样被蒙在鼓里的人之一,江绮筝这两年也没少为兄弟之间的尴尬立场头疼,更没少给崇郡王府说话。

只是刚才听了江崖霜关于隐瞒的解释,秋曳澜觉得既然公婆都没告诉亲生女儿,自己贸然说了,别反而坑了大姑子,所以含糊道,“倒是连累了八哥跟十六哥,方才一起去给十九求情,不慎伤了膝盖!”

江绮筝一听就皱了眉:“膝盖?地上有东西?父皇砸的还是十九砸的?”

“十九哪里敢在父皇跟前摔东西?”秋曳澜进暖阁时,父子两个恰好停手,后来要动手时,惠郡王跟敬郡王又去搅了场,所以她其实也不知道是谁砸的——所以果断全部推给公公,“是父皇心情不大好!”

“没砸伤十九吧?”江绮筝担心的问。

“十九没事儿,就是两位兄长的伤,怕是这两天守灵不大好弄了。”秋曳澜现在想想惠郡王跟敬郡王,觉得这两个大伯子真的很悲哀——前者虽然一直在推辞大位,但对于父亲这两年的宠爱有加,肯定也是很高兴的吧?

毕竟江家四房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就连少年时跟父母相处时间最多的惠郡王,也是长成个大孩子就跟父母分别了。

哪怕他已经长大成人,自己都做了父亲,但还能享受父爱,终归也是件温馨的事。

尤其惠郡王虽然因为有着四房嫡长子的身份,哪怕多年来不学无术频繁惹事,但在家族里的地位始终不低,待遇也是顶好的那一类。可物质上的丰足,终究替代不了精神上的慰藉。

倒是胞弟江崖霜,因为他这个哥哥的经历,受到了昭德帝与陶皇后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秋曳澜觉得惠郡王这样都不嫉恨弟弟真的是心胸宽广了,换了她可未必能做到!

结果现在这份迟来的父爱,却充满了阴谋与目的——她不禁想:“如今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却不知道公公怎么个收场法?也不知道八哥知道了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隐约猜出,新君估计会努力瞒住大儿子,不让他知道真相。

江崖霜肯定也会这么做!

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惠郡王本身也对大位没兴趣,只要做戏做得真,最后以满足他的心愿,将大位转传给江崖霜来收尾,应该可以瞒过新君的这番利用,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善后吧?

至于敬郡王也是个悲剧。

他跟嫡子并列封郡王,也是因为亲爹需要挖坑。

只可惜无论他还是敬郡王妃都没能看出这点,所以他不惜自残来取得回京的理由,想来也是带着满腔抱负而归——说起来敬郡王妃也真是蛮拼的了,她没有强势的娘家,膝下也就江景瑰一个儿子,却愿意豁出给丈夫纳人以及让独子受伤的代价,来换取秋曳澜的信任。

假如不是江景瑰受伤时,照顾他的下人全部离了段距离让秋曳澜起了疑心的话,凭着为人妇后共同的忌讳:丈夫另觅新欢。秋曳澜真要相信她了。

如果她信任了这个嫂子,秋曳澜相信,敬郡王妃的手段绝对不止之前用出来的那点!

好在她拼过了头,太想塑造出“老公一点都不可靠”的形象来博取秋曳澜的信任,为此不惜舍出独子,反而演过火露了馅——让江景瑰受伤的那株玫瑰花树,既然都能称树了,又不是小花小草容易被忽略,伺候这位敬郡王世子的下人也没有生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就算一开始没发现,江景瑰朝那边走过去时,他才这么点大,于情于理下人们也该看看他前面有些什么!

既看到玫瑰花树怎么能不拦阻?就是新手妈妈也没有这么笨的,何况挑去伺候世子的下人,当真那么木头,还能谋到这份差使?!

那天在惠郡王府,起初看到敬郡王妃仓皇失措的样子,秋曳澜还跟着担了好一会心。

但回去的路上,她仔细想了想,却恍然:“还以为瑰儿意外受伤搅了局,让八嫂预备好的手段没施展出来…其实,瑰儿受伤,就是八嫂预备的手段吧?”

之后她去探望江景瑰,果然就赶上含贝有孕求名份的事——如果说之前觉得江景瑰受伤非常可疑,那看到敬郡王妃为了含贝的事黯然神伤,就是为了补刀了:唯一的嫡子手伤得那么厉害,做妻子的带着女儿没日没夜守在榻边,做丈夫的倒在跟府里的俏丽丫鬟打情骂俏,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做女人的有几个能不同情敬郡王妃?

敬郡王妃再进一步表达她“宁可跟丈夫吃糠咽菜,也好过他荣华富贵后弃我们母子如敝履”的决心,取得秋曳澜的信任甚至是同仇敌忾是非常有把握的!

实际上秋曳澜到现在都很感慨这位嫂子:“借口收拾含贝,主动求我给她找了两个美妾送给十六哥,她就不怕十六哥假戏真做,当真对那两个美人上了心?”

毕竟敬郡王的平庸是公认的,可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辈——凭什么会不受美色诱惑?

“也许是她很自信,那些个美妾纵然被敬郡王上了心,归根到底也斗不过她!”

不然她自己都把处境强调了又强调:娘家根本没法依靠,丈夫又不怕她,现在自己还年轻美貌,尚且可以维持住夫妻之情,将来倘若敬郡王富贵大了,被强势的竞争对手看中,她想保住自己跟儿子的地位,可就不容易了!

怎么敢主动给敬郡王纳人分宠?

“只是皇子封王是惯例,不管八哥跟十九最后谁上台,十六哥肯定也能弄个王爷!”秋曳澜揉着眉心思索,“他们夫妇为什么还要回京来趟混水?莫非他们…”

忽然醒悟过来,“公公还真是公平!利用两个嫡子争位挖坑,也顺便把庶子是否安份试探出来…这会瞒着母亲的伤情,难道就是为了对付敬郡王府?!”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五十八章 出殡

新君的筹划已经露了冰山一角,他完成整个计划的意志,也坦白的展现在寥寥的知情者面前。

在他的强势镇压下,江崖霜仅仅只在深夜借口休憩,去东宫看了一回太子妃——据他回来后的神情来看,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

那之后江崖霜一直安分守己的守着大行皇帝的灵,他想不安分守己也不行,新君对他之前试图拆台的举动非常不满。

念着太子妃的份上,才放他去了一次东宫。

之后,就明着派了人盯住他,不管他去什么地方都如影随行,摆明了不会再给他任何捣乱的机会。连秋曳澜都受牵累,彻底断绝了跟宫外的联络。

在大部分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当然是新君铁了心要扶持惠郡王上台,所以为了防止江崖霜在国丧期间闹出事情来,这才严防死守,以策万全!

惠郡王党的心情真是愉悦极了!

他们愉悦,崇郡王党就抓狂了——无奈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武力威胁到新君,首领还被扣在宫里根本出不来,再抓狂也是无计可施!

在这种暗流汹涌的日子里,守灵终于结束,新君率领皇室成员及满朝文武奉大行皇帝梓棺前往帝陵入葬。

这时候讲究厚葬。

基本上,上点岁数的人就要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

昭德帝还没登基前,就在故乡夔县给自己挑好了一块风水宝地。

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国公,登基之后身份不同,从前按照国公标准修建的坟墓当然也不适合继续使用了——也幸亏这样,不然送葬队伍要迁就梓棺的速度,本来就走得慢,要真葬到夔县那边去,来来回回没个一年半载就不要想了。

整个皇室跟满朝文武这一年光顾着葬大行皇帝那怎么行?

现在这座仓促修建、到现在还没完工的帝陵其实也不算很近,按照送葬队伍的行程来算,来回加上入葬的仪式,至少也得两三个月。

出殡时恰赶上秋雨绵绵,虽然都是官道,但也非常不好走,所以这时间估计是直接奔着三个月去了。

颠簸的宫车里,秋曳澜一边劝两个幼子不要老掀帘子朝外看,免得风雨侵入车内,一边望着渐渐消失在队伍后面的京城叹息:“也不知道再回来的时候,这京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那位公公显然是打算趁着出殡的时候收网了——秋曳澜这么判断是因为,“太子妃”身体好了一些,能够勉强起身,所以坚持要送公公最后一程!

算算时间,真正的太子妃应该已经过世。

如今这位,不过是上次那个“吕王”随瑞太后前往吕地的一幕重演而已。

“现在想想,之前公公对外说婆婆受的伤,是撞到了假山石,看来是早有计划!”想到出发时被新君搀扶才能站稳的那个身影——身量跟太子妃确实很相似,脸上蒙了面纱,风拂过时露出面纱下包扎的痕迹,算是解释为什么要遮住容貌。

东宫一直只说太子妃受了外伤,至于哪里受了外伤、什么样的外伤,就比较含糊了。

现在倒有很多人认为:“原来太子妃是伤了脸?怪道之前没人敢说仔细。”

“陛下虽然快抱曾孙了,但御体尚且健朗,太子妃本已年老色衰,如今还伤成这副样子…三位郡王都已年长,尤其惠郡王恐怕再回京时就要搬进东宫里去了!倒也不敢生其他心思,但若能有一子半女,终归也是金枝玉叶,凤子龙孙!而且好就好在跟上面的兄姐年纪差距大,威胁不了谁,可以安心享富贵,还能给家里沾一沾光!”这么寻思的人当然也不少。

这些议论夹杂在冗长的队伍里,偶尔有只字片语传到秋曳澜这边来,她都是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这样的反应让木槿等人感到有点不安,渐渐的也不再去关心了。

耳根清净下来之后,路途变得十分乏味。

好在一群子女在跟前,光是每天哄他们伺候他们,也足够打发时间。

等队伍终于抵达帝陵,看着明显五成进度都没完成的陵墓,秋曳澜颇为无语:“这样怎么葬皇祖父?”光秃秃的山上,到处都是未完工的痕迹好不好?

这也不能怪礼部不够尽心,毕竟昭德帝上位才几年?帝陵不是小事,尤其昭德帝作为大秦的开国之君,他的帝陵在这时候人的眼里,是会影响到整个大秦的国祚的。单是挑地方就花了一年——这已经是大秦福泽深厚的象征,毕竟寻常讲究的人家,择坟地花上几年十几年时间都不奇怪,何况是皇家?

谁不想给后辈子孙弄个位传千秋万代的好地方?

但这样的好地方是能轻易找到的么!

找到之后再开工,以这时候的运输条件跟建筑水准,能修到现在这地步已经不错了——今年才是昭德三年而已!

“主墓室已经赶工建好了。”江崖霜对于眼前这一幕倒是毫不惊讶,作为昭德帝最宠爱的孙儿,这地方选下来时,他还代昭德帝过来看过一次,当然明白眼下这点进度,已经是舅舅庄墨拼了老命的结果。

“就这么葬进去?”

“只能这样了!”江崖霜淡淡道,“总不能在这里等到修建好吧?”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场地既然不给力,这入葬仪式再费心思当然也不会太辉煌。

好容易走完仪式,众人都松了口气,正预备打道回京——这时候京里却传来前瑞余孽纠结部分禁军作乱的紧急奏报!

随同送葬的百官自是哗然!

尤其听送信的禁卫表示,叛军人数不少,而且事出突然,他奉上司之命突围出来时,宫城的外门已经被攻破了一处——情况这么危急,大行皇帝又已经葬下去了,行伍出身的新君当然是发起雷霆大怒,当下就令人牵御马上来:“朕这便先率亲卫回京,看看这些乱贼可有胆子当着朕的面犯上作乱!!!”

对于新君回京就能镇压叛乱,文武百官其实都很有信心,怎么说都是几十年镇北大将军做下来的主儿,全民皆兵的北胡都被他杀得跟什么似的,区区一场京中叛乱,说新君摆平不了那就是笑话了!

不过有信心归有信心,新君现在到底不再是镇北大将军,而是贵为九五至尊了。臣子们听说他要亲自去摆平,肯定得劝一劝:“陛下万乘之躯,区区蟊贼怎配陛下亲临?朝中诸臣尽有可为陛下分忧者!”

文官们这么说是考虑到皇帝得有皇帝的架子,不能因为会打仗,就动不动亲自上场,多掉身价?

武将们就是赤果果的奔着最后一句话去的了——这么现成的露脸机会,放过简直要挨雷劈!

虽然说前瑞余孽召集了不少禁卫叛乱,但因为新君携百官还有众多眷属给大行皇帝送葬,随行的兵力当然也不菲,现在京师那边的兵力统共才多少?

而且能够被带出来的都是精锐,这场仗在帝陵这边的众人看来,完全就是前瑞的某些人活腻了跳出来,送给他们刷功劳的!

自然是人人争先。

“再争也没用!”秋曳澜在帝陵脚下临时修筑的行宫里,倾听着主殿那边传来的嘈杂声,心情复杂的想,“这次负责平叛的,必定是十九!”

新君为了挖坑已经把崇郡王一脉打压好几年了,现在该跳坑的差不多都跳了进去,他准备填土了,当然要把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抬举起来了!

这场什么叛乱,秋曳澜估计,十成十是新君自己搞出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江崖霜露个脸,好为接下来他宣布换属意继承人做准备。

“前瑞余孽就算把整个京师的兵力都策反了,也不可能反叛成功!”

“这一点略知情况的人都能推断出来。”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叛乱?”

“当然是有目的的,即使是死士,也不可能平白送死。”

“比如说,京中的叛乱其实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前瑞余孽们的真实意图,其实是新君——趁十九率军回京平叛,他们调用新君左近的棋子,刺杀新君!”

“只可惜新君福泽深厚,而且太子妃护夫心切,以身相代,结果不幸香消玉陨…”

“谁都知道新君向来敬重太子妃,不然也不会被她管上这么多年——谁会相信新君会牺牲太子妃来演苦肉计呢?毕竟新君这年纪,即使再有儿子也未必能亲眼看到他长大了,现在的三个儿子里,两个嫡子可全是太子妃亲生的!冲着儿子,也没人相信新君会豁出太子妃!”

“就好像连昭德帝跟老济王,都没想过惠郡王之所以荒废,出力最多的不是敦王,而是新君自己!”

“结发爱妻为了救护新君身故,新君再怎么发作某些人都是应该的!”

“这一出戏,演到这里终于该落幕了…也是,好些年了,被蒙在鼓里的人兴许不知道,但连总导演新君自己,恐怕也该累了吧?”

秋曳澜抬头望向半空的朗月,苦涩一笑,将手里揪到一半的玫瑰花扔进不远处的荷池里,转身回屋——新君的安排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这个过程里牺牲了许多人与事,可以说是以血泪与白骨开拓着大秦未来的清平。

最大的受益者,却未必是新君自己,而是他的继承者江崖霜。

夫妻一体,江崖霜的利益,也等于她的利益。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享受着利益的同时,又怎么能不一起承担着愧疚?

她现在明白丈夫当初觑出真相却隐瞒自己的苦心,不仅仅是为了她在公婆面前交差,也为了她不受愧疚之心折磨吧?

“回京之后,找个理由把宝儿接过来,往后与璎儿一起抚养吧!”秋曳澜进了屋,看到正追着弟弟满室打闹的女儿,怅然的想,“还有环儿、瑰儿…”

想到这里,她忽然自失一笑,“果然逸豫可以亡身——我什么时候节操这么高了?”

回忆昔年对付路氏、杨氏那些人时的凌厉狠决,好像是几生几世前的事一样了。

可算算时间,迄今也才十年略出头而已。

岁月温柔到残忍——不知不觉,只一疏忽,转身已是物换人非。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五十九章 东宫

之后的事情,正如秋曳澜的推测——岷国公出面推荐了江崖霜负责平叛。

惠郡王党当然不愿意江崖霜抢走这个露脸的机会,本来他们还应该怀疑,这件事情为什么新君竟没交给向来疼爱有加的惠郡王的。

但几个小内侍悄悄附耳后,永义王等人个个紫涨了脸皮,都不作声了。

小内侍说的只有一句话:“惠郡王昨晚宿醉,至今未醒!”

这时候惠郡王确实不在场——不过他不在场的缘故,新君说是因为“这孩子纯孝,悲痛过度,朕瞧他身子不大撑得住了,让他先回去歇一歇”。

“果然陛下偏疼惠郡王,嫡亲祖父才葬下去,就宿醉不起,陛下不但不责罚,反而还这样为他掩饰!”惠郡王党都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惠郡王的帝宠有多叫人羡慕嫉妒恨,他的不争气,似乎永远都想着盖过这种宠爱——这厮就能不求上进到这地步!也难怪昭德帝那样的人物,在世时都拿他没办法。

而且惠郡王党支持了惠郡王这些日子,对他的习性也算了解了。

知道这位郡王可不是喜欢平白贪杯的人——他喝到醉倒,不是因为有年轻美貌的女子在旁陪着,基本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