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出去那简直是…

惠郡王党掩住心惊胆战,再不敢提让惠郡王去平叛的话。

但他们还是不放心江崖霜——这位可是明着要争储的!

怎么能给他兵权?

朝廷又不是没有将军了,其他人不讲,单说推荐江崖霜的岷国公自己,就是百战老将好不好?!

给了他兵权,万一他反过来弑君呢?!

他那些心腹又不是没有这个苗头!

惠郡王党群情激奋!

但岷国公也不甘示弱,掷地有声的表示眼下这场平叛,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事问题,而是一个政治、军事双命题——政治含量还大于军事!

因为第一,这个叛乱是发生在新君率领皇室成员及文武百官安葬大行皇帝期间;

第二,这个叛乱是在政治中心京城;

第三,叛乱目前估计已经攻进皇城了!

第四,叛乱者是前瑞余孽,须知我大秦受前瑞幼帝禅让之后,对前瑞宗室可是很优待的,比如说永义王就是个例子!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这么没良心,难道仅仅平定就算了?不可能的!必须从武力、大义、道德…各种层次教他们做人!

第五…

一直被认为是武将的岷国公,不知道是超水平发挥还是本性如此只是不爱秀,总之滔滔不绝了一番下来,连新君都听得连连点头:“爱卿之言很有道理,不过这跟非得崇郡王平叛有什么关系?”

“陛下,这些乱臣贼子趁着先帝驾崩的光景叛乱,显然是想要趁虚而入!”岷国公侃侃而论,“这种情况下,当然应该以皇子王孙领兵出战,以告诫四方,我大秦皇室后继有人!”

这话惠郡王党当然不爱听了:“宗室子弟有很多,崇郡王到底年轻了些,此战宜全胜,不可败,否则必定使贼子心生野望!还是换年长些的王爷或世子比较稳妥。”

“后继有人”的话都说出来了,惠郡王党能不反对么!

不过他们让其他宗室领兵出战的建议却被冷遇了——无论是敦王、桂王、济王还是寿王,总之这些人全部众口一词的推脱!

宗室虽然不知道新君的真实心意,又不是傻子。江崖霜即使做不成皇帝,也肯定会是重臣,惠郡王可是打小出了名的疼弟弟!而且他们这些人,早年都跟新君父子争权夺利过,多多少少存着罅隙,能有今日已经不容易,还要继续掺合新君父子之间的烂摊子,这不是找事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脸上一直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的新君终于表态:“那就崇郡王吧!”

…待江崖霜受命而去,新君跟前的内侍笑眯眯的追上永义王等人:“诸位何必沮丧?崇郡王再能干,到底储君才是正经贤德皇子才可以担当的!”

这话在永义王等人听来,那当然是新君暗示小儿子做得再好,到头来也不过是给大儿子做垫脚石!

由于新君同意岷国公的建议而引起的一点疑心也就消去了。

这点疑心消除了,不久后江崖霜理所当然的率兵平定京师、堪堪要诛尽叛军之际,正缓缓回京的队伍里发生惊天之变也不奇怪了——

永义王等人假借有紧要国事需要单独觐见新君,却是趁机悍然行刺、幸亏当时“太子妃”也有事情要禀告新君,听说永义王等人前来,“太子妃”以国事为重,没来得及说就避让到了里间,听到动静不对,冲出来救驾,这才让新君躲过一劫!

当然,“太子妃”自己,却死在了卑鄙的永义王等人手中!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接下来就水到渠成了。

始终被瞒在鼓里的惠郡王对于母亲死在自己岳父手里耿耿于怀,再次提出不愿意继承大宝——这一次,新君终于点了头!

惠郡王党如丧考妣——虽然大部分惠郡王党被“太子妃”为救驾而死这件事卷了进去,但剩下来的人还抱着万一的指望,认为新君那么宠爱惠郡王,即使再看重夫妻之情,也不可能把惠郡王党一网打尽,这样惠郡王还怎么跟崇郡王争?

所以他们还有机会。

…他们正琢磨着将京师叛乱跟崇郡王党联系起来,好打压江崖霜刚刚平叛的风头,也是侧面催促新君赶紧立惠郡王呢!

结果惠郡王再次提出不愿意受册东宫不说,他这次还抬出了亡母——新君这次还答应了!!!

这对于惠郡王党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到这时候,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是被新君坑着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

惠郡王做储君的资本,除了既嫡又长外,本来就不多。他辞大位还不是一回两回了,新君表示他也是尊重儿子的想法——再说这种兄弟友爱也恰好证明了天家的道德水准么!

而且惠郡王都没正式受册为东宫过,没有正式名份,新君说要换人,都不要解释的,直接私下约谈了几个老臣,次日就提出自己年纪大了,儿子孙子也长起来了,得立太子了——他觉得小儿子不错,不知道百官怎么看?

百官还能怎么看?不说重臣带头投赞成票——就说这么些事情下来,再看不出来人家是扔嫡亲长子出来做幌子,那也白混到现在了!

这种时候反对,不是在给自己还有全家招灾么?

要知道圣驾遇刺、“太子妃”遇刺身亡、京中叛乱…这一系列事情都还没尘埃落定呢!

在这时候惹恼了新君,他都不要另外找借口,直接在这些事情的嫌疑人里加上不听话臣子的名字就可以了!

再说江崖霜本来就是大部分臣子支持的储君人选。

半天之后,册立崇郡王为储君、择日合家搬入东宫的圣旨就下达了。

这一天的朝会在君臣心照不宣下格外有效率,不但立下太子,还追封了“太子妃”。

敏柔皇后。

“敏”字也就算了,以太子妃生前的为人,以及朝野上下无人不知道的脾气,居然还谥了个“柔”字,很多人哭笑不得之余,都暗骂礼部尚书庄墨不要脸!

就你妹妹做的那些事,也配称温柔?

不过追封发妻的圣旨是新君亲自拟的,虽然有意见的人不少,但也没人敢公然提出来——再说人死都死了,为个谥号计较来计较去的,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倒是新君的后宫如今正经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人了,颇可记挂。

追封了皇后、册立了太子,这才轮到惠郡王跟敬郡王去掉“郡”字,晋封为王。

然后是福灵郡主晋封福庆公主。

当年的江九小姐虽然不是新君的亲生骨肉,但这种绿.帽.子的事情当然不能因为一个封衔叫外人察觉,所以也封了个安庆公主。

不过新君对这个所谓的女儿非常冷淡,从没单独召见过她。索性安庆公主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有所了解,跟娘家一直保持着距离。受封为公主后,前往福宁宫谢恩没能见到新君的面,从此也不再打扰。

“先是福灵郡主,然后是福庆公主。”晋封诸王与公主的这段时间,秋曳澜正忙碌于迁居,百忙之中听说了两位公主的封号后,手里的事情就忍不住放了下来,“十八姐姐在本朝的封号,始终有个‘福’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公对于当年四姑跟永福之事,其实也是难以忘怀?”

江绮筝的头一个封号是前瑞时江太后封的“纯福公主”,与太后的亲生女儿永福共用一个“福”字,足见她的得宠。

到了本朝,她的封号改了两次,却始终不脱这个“福”字,虽然说这个字确实很吉利,充满了长辈的祝愿。

但秋曳澜总觉得,怕是公公在委婉的缅怀那个视他子女如亲生的异母嫡妹。

“再缅怀又有什么用?人早就不在了!”秋曳澜怔了一会,听见木槿在外面禀告说常妈妈来了的消息,叹了口气,扬声吩咐:“快请妈妈进来!”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六十章 棘手的抚养问题

常妈妈过来是因为敏柔皇后的后事了结后,虽然新君念她伺候敏柔皇后一场,有意封个诰命让她回家族里享清福去,但她从少女时代跟着皇后,主仆相处了几十年,跟血脉亲人也差不多了。

偏皇后去得突兀之极,常妈妈到现在感情上都接受不了,实在定不下心回家,所以提出想继续伺候敏柔皇后的后人——正好东宫新立,东宫的孩子身份变换、惠王府跟敬王府的嫡出子女接过来,都需要补充人手。

她这样忠诚度没问题、要经验有经验要资历有资历的老人,秋曳澜正缺着,当然不会朝外推,很谦恭的跟她说了会话,决定让常妈妈代替周妈妈,接手照顾江景琅。

这安排虽然给足了常妈妈面子,又给江景琅弄了个足够镇住场子的忠仆,让秋曳澜往后也能少担心长子被近侍坑了,但对于被换下来的周妈妈而言,难免就尴尬了。

不过秋曳澜早有算计,请了周妈妈到跟前,推心置腹的告诉她:“妈妈为没了的母妃,还有我,忙碌了大半辈子。如今苏合也有孩子了,您再跟着我的话,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妈妈就苏合一个亲人,虽然说苏合就嫁在京里,她平时得空都可以去探望,苏合闲了也会来看她,但到底不如住在一起天天相见的方便。

被秋曳澜这么一说,想想看着长大的这位小郡主如今贵为太子妃,膝下子女齐全,确实没有太多需要自己的地方了,这会回去享几天清福,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所以秋曳澜劝了几句,她也就答应了。

秋曳澜当然不会让心腹空手而去,特意上表跟公公给周妈妈求个诰封——她上表时想着公公应该不会在这等小事上驳自己面子,却没想到新君比她想的还要慷慨,竟然直接让人把凤印送了过来:“陛下说,如今后宫无主,太子妃娘娘既是冢妇,可效仿敏柔皇后当年,代掌此印!”

这话说的也是事实,新君日理万机,哪有功夫老去批准封个小小诰命这种鸡毛蒜皮事?

但对于一大票觊觎后宫空虚的人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效仿敏柔皇后当年,敏柔皇后做太子妃时,陶皇后是在了有段时间的。但凤印却一直让敏柔皇后拿着,原因是因为陶皇后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始终不能视事。

如今新君提到敏柔皇后,难道他出孝之后,后宫即使有所充实,凤印也仍旧让太子妃拿着?

由于东宫已立,有志于投资新君后宫的人认为新君再立继后的可能性是不大了。不过没有后族身份不要紧,有宠爱、能吹上枕头风就成。

但现在新君把凤印给了儿媳妇,显然即使再纳人,也不会太抬举。这位皇帝年纪是不轻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既然作了这样的决定,想靠美色改变他的想法,怕是不容易。

这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新君出孝,好把打扮漂亮的女儿送进宫的人家都非常失望。

而新君对于储君夫妇的扶持还不仅仅体现在凤印的处置上——这一年结束,次年开了春,改元建嘉。

从新君被改称建嘉帝的江天驰,就借口磨砺太子,令江崖霜监国,自己虽然依旧上朝听政,却极少发表意见,大部分奏章都是让太子看过之后再转给自己。

这种情况下,连最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早几年前建嘉帝宠爱惠郡王——现在是惠王的真正缘故:“开国之君的通病,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又想要面子,不肯直接担上残害功臣的名声,所以借膝下子嗣玩一出把戏,等把想杀想办的都杀了办了,自然也就露出真面目了。只可惜永义王那些人被耍得团团转,到死怕都难闭眼!”

当然永义王那些人死的死、流放三千里的流放三千里,在京城这块地方也没人有兴趣多谈他们。整件事情最值得被惋惜的还是惠王:“一般的嫡出子,惠王还是嫡长子呢!就算不如太子争气,可当年要没惠王在敦王手里吃的亏,后来昭德爷怎么会汲取教训,把太子殿下护得风雨不透?”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长子长女向来就是吃亏的那个,惠王殿下也真是苦命!”

大众总是同情弱者——当年建嘉帝偏疼长子,打压江崖霜一家时,虽然很多人都因此不敢跟他们来往了,但暗中舆论一直都是倾向他们的。主流的意见就是建嘉帝犯糊涂了,哪有放着才貌俱佳文武双全的嫡幼子不立,去立恶名满朝野的嫡长子的道理的?这还要不要大秦的千秋万代基业了?!

现在江崖霜正式册立太子,而且在建嘉帝的支持下地位越来越稳固。江崖丹虽然也封了王,而且很受礼遇,但不知不觉中,舆论却又偏向了他:“听说惠王的嫡子嫡女如今都养在东宫?”

“说是因为敏柔皇后的孝期,惠王府现在没有女主人,太子妃怜惜侄子侄女,不但惠王的嫡子嫡女,连敬王的嫡子嫡女都接去了东宫抚养。”

“倒是好算计!这两个王府的女主人,死得可是蹊跷!联系前后经过,八成跟太子妃脱不了关系!偏这两位都有亲生骨肉留下来,不搁眼睛跟前看着长大,确实难以放心!”

“可不是?尤其是惠王嫡子,那可是陛下跟敏柔皇后抚养过的。论排行还在东宫嫡长子之前!这样的侄子不放眼皮子下面,怕是太子夫妇睡都睡不着了…”

“惠王命苦啊!自己被兄弟做了幌子和垫脚石,当年的郡王妃去得不明不白,连这唯一的元配嫡子,看来往后会是个什么命都不好说——若识趣让着东宫嫡长子也还罢了,不然指不定就是步他生母或继母的后尘!”

这类话东宫当然不会不知道,木槿气得发抖:“查!必须彻查!这起子混账东西!到底收了哪个黑了心肝的好处,净在这里造谣,污蔑娘娘的一片好心!也不想想惠王府跟敬王府,哪个府里没点乱七八糟的人!两个王府的嫡子嫡女里,最大的寿安郡主才十岁,都是需要教导的时候,若是咱们娘娘坐视不管,等不到新王妃过门,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木莲等人也是群情激奋:“就算等到新王妃过了门,难道一定会待世子、县主们好吗?婢子看,这些话十有八.九是想跟两个王府结亲的人家传出来的,就是巴不得咱们娘娘把人送回去,好落在他们手里,方便他们谋夺爵位!”

秋曳澜对于外界的恶意揣测,本身是无所谓的——大势已定,区区几句嘀咕又能奈何她?

再说江徽环、江景琨、江徽宝、江景瑰这四个侄子侄女她是尽心在抚养的,过几年孩子们出面亮相多了,不怕没人转过来夸她这太子妃真是贤德婶母的典型。

她真正担心的是这几个孩子的本身问题。

所以借着这些谣言,去跟丈夫商议:“如今外头有很多这样的话,说起来也是我考虑不周。想着两位兄长府上没有合适的照顾的人,母后的事情一结束就接过来了。也没有很仔细的给两位兄长分说,你看是不是再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八哥跟十六哥都点了头,区区几句外人嘀咕不必放在心上!正经去跟他们再说,反而是见外了。再说两位嫂子没了,母后业已不在,这嫡子嫡女又不能叫姨娘带,不接东宫来抚养,那才是咱们不地道!”江崖霜摇头,“你想其他孩子不说,环儿今年是十岁,咱们出母孝时,她得十二岁上,都要开始议亲了!即使十六哥一出孝就续弦,你想这会宜嫁的女孩子是多少岁?”

以秋曳澜自己为例,她是十六岁出的阁。

“到时候继嫂比环儿也就大那么三四岁,能懂个什么?怕是自己都要忙着学习怎么做王妃,哪有功夫教环儿?环儿懵懵懂懂出阁,即使有宗女身份,但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暗地里吃了亏怕都不知道——怎么能不接咱们身边让你好好教?既然接了她,又怎能厚此薄彼,不管安儿、宝儿、瑰儿他们?”

何况,“他们在东宫长大,跟琅儿他们朝夕相处,不说每个人都特别合得来,总也是一份情谊!这可是长大后千金难换的。对于孩子们往后都有大好处!”

虽然说自己跟同辈堂兄弟姐妹们的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对于下一代,却依旧怀着他们能够亲如手足的祝福——在这一点上,江崖霜也未能免俗。

“我何尝不这么觉得?就是怕这些话传到八哥耳中,叫他难受。”秋曳澜在丈夫书案旁坐下,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知道安儿早先虽然是咱们带过的,但到底被父皇母后抚养过,他又是琅儿的兄长。如今谣言都说咱们养他是怕他将来跟琅儿争位,我这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她一直把江景琨当亲生骨肉养的,当年除夕夜怀着身孕,不确定湖水里挣扎的是儿子还是侄子,却依旧义无返顾的跳了下去,足见这个侄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其实不比江景琅差什么——从小到大,江景琅有的,江景琨也会有。

而且按照孝悌之义,长幼之序,往往好的那份,都是江景琨的。同样的东西,也是让江景琨先挑。

但皇位不一样。

在父死子替的大流下,江崖霜又不是没儿子,倘若把皇位传给侄子,不说臣子们会反对,就说江景琅等兄弟,能甘心?

江家在这方面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几十年来,江家多少矛盾多少自相残杀,不是昭德帝跟济王几十年如一日偏爱敦王引出来的?

明明我才是您的亲生骨肉,凭什么好处你都给侄子?!即使欠他爹的情,还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还清吗?!

——估计昭德帝跟济王的子女,心里都怒吼过这么一句!

看过江家上两代由于长辈偏心酝酿出来的一幕幕悲剧,秋曳澜现在真心觉得抚养江景琨的态度,非常值得商榷:“依着我的本心,当然是跟以前一样,当成咱们亲生的抚养。好东西由着他先挑,毕竟他比琅儿大,长幼有序。可你别怪我小心眼:我想着,当年,大伯父是不是就是这么被惯坏的?”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六十一章 新手父子

江崖霜本来是在沉思,听妻子提到敦王江天骜,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安儿很懂事,做事也大气,我看他却不像大伯父,倒是像八哥,很有做长兄的风范!”

…自家父皇当年不就是被大伯父的自恃宠爱贪得无厌,给逼得走投无路,才踏上牺牲嫡长子成全自己这条路?四房整个的悲剧,也是从这里而来。

虽然他本着为长者讳的想法,对妻子隐瞒了这一段往事,但自己心里却是记着的——不但记着,而且已经到了忌讳的地步。

秋曳澜不知道缘故,见丈夫忽然沉了脸,而且语气颇有训斥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单纯不愿意这么去想。她心里感到很棘手:“十九难道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必须现在就进行防范和处理的?”

现在讳疾忌医不考虑着防患于未然,真到堂兄弟争位的地步,自己夫妇可是哭都来不及了啊!

所谓儿大不由爷——其他人不说,江崖霜自己就是个例子!

他还明知道建嘉帝忙忙碌碌,大部分是在给他铺路呢,尚且几次三番的顶撞忤逆,还一个劲的想拆台!

将来江景琨跟江景琅有样学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曾仗着生了个好儿子、跋扈飞扬的敏柔皇后,当年不就因为训斥了几句秋曳澜自恃子嗣撑腰的行为,被昭德帝训斥她活该被报应吗?

“我不是说安儿将来一定会像大伯那样!”秋曳澜蹙眉思索了会,重新组织了下措辞,道,“但以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咱们是一直把安儿当亲生骨肉一样抚养的,当然我也不是说以后不这么养他,或者索性不养他之类。问题是,一直让琅儿让着他的话,现在两孩子还没什么心眼,成天嘻嘻哈哈的在一起,没什么计较的!可是,往后大了呢?”

“你想当年三伯父为什么一直对大伯父耿耿于怀?不就是觉得他这个嫡长子才是皇祖父应该最上心的人?虽然说三伯父跟咱们房里也不怎么对盘,后来为了辖制咱们房,还跟大伯父联手过。但他不忿的缘故,实在是人之常情!”

“父子骨肉之亲,照常来讲是胜过叔侄之情的!”

“安儿当年到咱们膝下,是皇祖母的托付,也有咱们对前头八嫂的缅怀。”

“这几年下来,也加上了对八哥谦让的感激!”

“但!”

“这些都不是委屈琅儿的理由!”

秋曳澜看着丈夫,认真的诉说着自己的想法,“欠八哥的情,欠皇祖母的托付,这些亏欠都是咱们欠下来的。咱们欠的咱们自己还!这辈子还不完,我宁可积累到下辈子,但绝不留给子女——我一点都不喜欢‘父债子还’这个词!”

她接四个嫡出的侄子侄女到膝下,既是为了补偿也是因为同情,当然还有很多在这里不赘言的复杂情绪——可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的亲生骨肉找麻烦!

所以她得跟丈夫谈好,好好抚养侄子侄女归好好抚养,但不能让他们成为自己子女痛苦的根源!

即使不知道自己公公的经历,但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体验桂王那些年的心情!

“…”江崖霜听了这番话,神色复杂良久,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让安儿反过来什么都让着琅儿吗?可是以前都是按着长幼来的,如今这么做,岂不是要伤他的心?这样的话,原本没事儿,恐怕都要出事儿了。”

“我打算让渠妈妈去照顾安儿。”秋曳澜既然来找他,当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当下就道,“渠妈妈跟常妈妈一样,都是母后生前的膀臂,足可信任!安儿跟琅儿对她们来说,都是值得真心维护的小主子!我打算跟两位妈妈摊牌,把话说清楚说透了!明面上,咱们还是一视同仁,按着长幼来抚养。”

“但私下里,请这两位妈妈,旁敲侧击,潜移默化,影响他们朝真正兄友弟恭发展!”

江崖霜沉吟道:“万一潜移默化不成功呢?也不是说有好老师就一定能够教出好弟子的。”

“那等安儿成亲开府后,你得远着点,不能老是召他觐见、更不能经常加恩!”秋曳澜看着他,神情很郑重,“以免他心里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该知道,过犹不及!如果你一直像皇祖父当年对大伯父那样毫无原则的溺爱他的话,哪怕他自己不生心思,也自有人这么撺掇!到那时候骨肉相残,痛苦的还是咱们自己!”

“…你既然都有了主意,就按这样说的做吧。”江崖霜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秋曳澜察觉到他此刻情绪很低落,只道他是被自己赤.裸.裸的话刺到了,心里叹了口气,决定等晚上撒撒娇什么的再抚慰他一番——当然她决定的做法是不会因为丈夫的态度改变的。

然而江崖霜这会想的其实是:“当年如果皇祖父也像澜澜这么做的话,三伯父也好,父皇也罢,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彼此之间罅隙重重。那样的话父皇没必要故意养废八哥,更不会生下十六哥伤母后的心…当然事情是这样的话,即使江家依旧得了这天下,大位却未必会落到咱们四房了。”

“但那样四房正经可以享受父慈子孝,天伦和乐…”

眺望着远处冷冷清清的福宁宫,江崖霜无声一叹,把这种虚无飘渺的幻想扫到一边去:“事已至此,再想那些又有什么用?”

他摇了摇头,从案上拿起一本新的奏章,继续批阅起来——朝野上下都知道建嘉帝对于真正属意的储君是在不遗余力的支持,所以他虽然还只是太子,却已经提前过上了日理万机的日子。

这种忙碌在旁人来看是非常值得羡慕的:“陛下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方促成我大秦的建立!偏上头昭德爷乃是江氏发达的奠基人,陛下不敢逾越,只得退而求其次为太子。好容易熬到昭德爷过世,陛下登基到这会都还没满一年,按说正经是恋权的时候——就是小孩子,给他个新玩具也得热乎些日子不是?结果愣是先让太子练起了手!这般恩宠,陛下也真是煞废苦心了!”

这么放权的君父,是古往今来多少做太子的梦寐以求、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纵然陛下不复青春,可长年戎马,身子骨还健壮着呢!哪次临朝听政,不是精神抖擞?如今却鲜少亲自处置政务,显然是担心太子年轻,在刻意锤炼太子!这般信任与冀望,实乃太子殿下之福啊!”

以至于很多人的小心思都被这种情况打击得烟消云散了。

虽然说江崖霜入主东宫不久,但帝宠如此深厚,与其幻想着打歪主意,还不如尽早抱大腿来得轻松。

但这番信任与放权的真相,只有父子两个清楚:治国,他们两个都是菜鸟。

建嘉帝对儿子说自己天赋不行是实话,他这辈子拼死拼活篡了大瑞天下——这也是当年瑞德宗老年时糊涂,宠爱谷贵妃,废长立幼埋下来的隐患发作,被他抓到了空子——在治国上他其实很茫然。

而且奋斗在成为镇北大将军那条路上时,他虽然是从一个小小士卒起步,也算是吃着苦一步步熬上去的。但说是这么说,江家怎么可能不照顾他?

尤其是叔父济王,对他的栽培可以说是掏心掏肺,教完之后为了给他创建一个树立权威的环境,更是以直接致仕卷铺盖走人。也就是说,在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统帅这个问题上,建嘉帝要做的就是勤奋与努力,从没缺乏过正确的引导。

毕竟,他爹他叔已经走出了一条成功路,他只要按着这条路走就成,长辈们丰富的经验与教训,绝对不会对他有任何藏私!

但在治国上,建嘉帝却找不到这样的捷径了。

因为连他的父皇昭德帝自己也不是很会治国…

不然以昭德帝还做着秦国公那会的资历跟地位,怎么可能只推出个侄子做副相,竟让薛畅一个中立党魁首做了那么多年的正相?

而且纵观昭德帝在做秦国公那些年干的事,除了坐镇朝中,在二后之争中负责给皇后党这边压场子、善后外,正经治国上面,他就没发表过任何言论…

哪怕他号称“国之干城”——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不是每个伟大的统帅都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君的。昭德帝跟建嘉帝父子,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偏偏这两位虽然杀伐果决,但又不是那种自信到盲目的人——甚至还有点过于重视自己的弱项,在知道自己不擅长治国的情况下,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谨慎行事!

所以,大秦代瑞,开国之君不是实际上推动这场改朝换代的建嘉帝,而是昭德帝——而策划清理党羽的,却是建嘉帝。图的就是一旦事情有变,昭德帝可以以终极存在的身份出来善后,算是给江家留条退路。

现在建嘉帝跟江崖霜也在玩这个,两父子一个毕生心思都花在了学做统帅上;一个倒是幼承庭训天资聪慧,可惜太年轻火候未足,对于打理偌大国家,尤其现在还是新朝初建,做皇帝做太子的如果让人觉得太菜,易生波折——都感到战战兢兢。

所以,建嘉帝借口磨砺太子,让江崖霜在明面上处理绝大部分朝政;实际上…

“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让您今儿个晚上过去陪陛下用晚膳!”

听着内侍四平八稳的传达,正在仔细推敲一份奏折的江崖霜头疼的揉了揉额,低声自语:“前儿个下的诏令又出问题了?唉,下次朝会又要让父皇出面去圆场了!”

只是他这晚到了福宁宫,才知道建嘉帝这次找他却不是像前几次一样,为了给父子两个不成熟的执政酿成的烂摊子,商议一个体面的收场,而是要过问秋曳澜刚刚跟他商量过的那件事情。

满宫 明月 梨 花白 第六十二章 正文最后一点隐藏剧情

“你媳妇找你说了安儿的事情?”建嘉帝在暖阁里等儿子,心腹内侍见江崖霜进来后,双手捧上茶水,就默不作声的告退出去,只留父子两个说话。

江崖霜先给君父见了礼,这才在他的示意下落座,道:“她也是怕孩子们长大点后,一个不防被底下人挑唆了去,所以想着防患于未然,免得他日酿出什么苦果来。”

建嘉帝“嗯”了一声,道:“这是她的想法,你自己呢?怎么想的?”

听出他语气里的飘忽,江崖霜微一皱眉,揣测着这是否是不满的表示?心念转了转,道:“孩儿也是这么想…”

“先不说安儿襁褓里就是你们夫妇养着的,就说他父亲,虽然被朕当棋子用了这些年,一步步给你铺着路,方你有今日!”建嘉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的道,“但丹儿不但从没嫉恨过你,从小到大,他可没少护着你!长兄恩重如山,你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江崖霜脸色苍白了一瞬——他怎么会不记得?

连一直不喜惠王放.荡好色的秋曳澜,都将侄子侄女接到膝下亲自抚养,以抒解心中惭愧,何况他这个深得兄长维护的嫡弟?

“父皇的意思,是立安儿为太孙么?”江崖霜沉默良久,才按捺住激荡的心情,起身垂手,平静的问。

“倘若朕要你这么做的话…”建嘉帝呷了口茶水,抬眼望向他,“你肯么?”

江崖霜也抬起眼,与他对视,笑意苦涩:“父皇何必这样试探孩儿?父皇该知道,除非琅儿跟他的亲弟弟们中间没有一个争气的,否则孩儿没法立安儿!”

其实就算他的儿子们长大后一个都不争气,除非像惠王一样搞得天怒人怨、恶名在外,得恶到上至朝堂下至乡野人人得而诛之——不然,江景琨依旧没有机会!

这不是江崖霜故作为难,而是事实——父死子继的惯例早已深入人心,这也是实践证明的,所有新旧交替中最稳固的方式。在已有亲子的情况下传位给侄子,不说亲子们的反应,就说侄子上台之后,不杀亲子,能放心?

所以江景琨想名正言顺做皇位继承人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江崖霜膝下的儿子全部死光!

不然江崖霜将来要是立江景琨的话,这比建嘉帝立惠王还要糟糕!

置所有亲生儿子于死地,这种事情江崖霜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而且他知道,在他做太子的情况下立江景琨为太孙,这么荒谬的主意,建嘉帝也不可能答应。这位父皇这么问,自是别有用心。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你媳妇把他接到东宫去?”果然,被江崖霜道破用心后,建嘉帝一挑眉,有些冷漠的说道,“他也有十岁了,作为惠王世子,该学着打理王府、处置正事了!如今惠王府没有女主人,主持后院的谷姓侍妾,朕听说是个会看眼色的,谅她也没胆子对安儿动什么歪脑筋!算算时间,你八哥即使接着续弦,新王妃进门时,安儿也有十二三岁上,都是半个大人了,他的新继母不会比他大几岁,堂堂男儿,难道还要怕着了继母的毒手?!”

他冷笑,“我江家嫡出子孙有这么废物?!”

瞥一眼皱眉的江崖霜,建嘉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寿安跟寿阳都是女孩子,没有母妃教导,恐怕将来长大之后不明妇德妇行,失了咱们皇家体面,不得不受教于太子妃跟前,这也还罢了!敬王世子年纪尚幼,暂居东宫可以,满了十岁,一样要回敬王府去过日子——你媳妇是女子,难免心软,你怎么也犯这糊涂?!她接人时你都不会劝着点么!”

建嘉帝的三个嫡出孙女,按长幼是江徽环、江徽璎、江徽宝,如今都是郡主,封号分别是寿安、寿光、寿阳。

江崖霜解释:“倒也不是担心后院会对嫡子不利,主要还是想着八哥跟十六哥后院如今没个正经主母当家,难免有许多琐碎事情,不利于两个侄子的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