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石出(一)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福王妃竟将一茶盏的茶水悉数泼在了二夫人身上,而那茶盏,也被福王妃一怒之下,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片梨花。林妈妈见机,极有眼色的带着屋子里的丫鬟们退了下去,沈紫言趁机往杜怀瑾身边靠了靠。

不知为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待在杜怀瑾身边,就会觉得分外的安心。而沈紫言向来不是轻易对别人托付信任的人。借着二人宽大的衣袖。杜怀瑾暗中攥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沈紫言只觉得他的手冰冷冰冷,让自己十分不适,可还是没有挣开,反倒是反握住了他的手,想要用自己暖和的手,去温暖他冰冷的手背。杜怀横眉眼间满是寒意,薄唇紧抿,显然也是动了真怒了。

然而沈紫言有一种直觉,让杜怀瑾伤心失望的,不是二夫人的一席话,而是别的什么。因为杜怀瑾从来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搬不搬出府,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换个地方那么简单。他既然是福王妃最宠爱的儿子,那在银钱上面,福王妃根本就不会短了他。更何况,沈紫言隐隐感觉杜怀瑾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缺钱。而且,也从来不会为了钱忧愁。

就是真的缺钱,沈紫言自己还有几万两的压箱底的钱,和好几个田庄,都是大片大片的良田,每年收田租所得,都够自己一年的开销了。更不必说自己十多万两的嫁妆,就是这样空手搬出去,也不用愁。

二夫人显然还是第一次被福王妃如此对待,愕然的张了张嘴,一双眼里,满是怨恨心现在的气氛,就如同绷满的弦,一触即发。然而沈紫言不敢相信二夫人真会顶撞福王妃。不管怎么说,身为儿媳,顶撞婆婆,只会受人诟病,还会承担忤逆的罪名。而福王妃作为婆婆,却是可以对二夫人为所欲为,想要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只要不是太过离谱,一般都不会受别人闲言碎语。

这就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哪一家的媳妇对婆婆不是毕恭毕敬的,哪怕心里再不喜欢,那也得忍着,这就是事实。婆媳不和的,只听说过休了媳妇,却没有听说婆婆会如何的。若是今日二夫人胆敢顶撞,那福王妃大可接此机会,好好的敲打敲打二夫人。

福王妃显然也是直性子,在这件事情上,采取的方式十分决绝。

二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都一样是福王府的少爷,是福王的儿子,凭什么您偏心偏得如此厉害?”福王妃面色更冷,冷笑道:“我就是偏心,那也是被人逼出来的!我自问待人一向和气,可也不是让人踩到脚下,皇天后土,谁做的那些腌臜事,也不要打量旁人不知道呢!”沈紫言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福王妃知道了二夫人谋害自己的事情。看来福王妃也是火爆的性子,注定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二夫人正在气头上,难免有些口不择言,“我做错什么了?您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我知道,她们两个都是高门嫡女,唯有我是庶女,我是姨娘生的,没有见识,从前您就没有正眼瞧过我,反倒是对我的大姐和和气气的,那时候我就知道…”

“闭嘴!”杜怀珪脸色阴沉,厉声喝止:“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对娘不恭敬!”二夫人顿时没了底气,婆媳之争,儿子的态度自然也不可或缺。失去了杜怀珪的庇护,二夫人就是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现在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杜怀瑜上前一步,好声好气的劝说:“娘,您消消火,二弟妹也是一时气昏了头。”说着,又朝着二夫人使眼色,“还不快给娘赔罪。”二夫人自然是百般不情愿,不甘心的嚷嚷,“我不过就是出身低了一层,凭什么都瞧不起我?“

话音刚落,那边杜怀珪就一巴掌肩了上去,“你忤逆娘,我要休了你!”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

要想让别人瞧得起,那就得自己把腰杆挺直。否则,你自己弯下了腰,就不要怪别人骑到你头上去。二夫人是庶女,出身比起大夫人虽然低了些,可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她若是踏踏实实的和杜怀珪过日子,行事作风能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又哪里会被人轻视?

的确,有的人一出生就地位高贵,例如杜怀瑜,一出世,就注定了是福王府的嫡长子,这世子之位,注定就是他的。可是那些没有身份依托的人,唯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一味的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益处!

不过,二夫人这样的身份,的确很尴尬。身为庶女,若是嫡母厚道,日子还好过些。可要是嫡母心胸狭隘,那日子自然十分艰难。一般嫡母对庶女都是面慈心冷,而庶女自然也接受不到良好的教育,难免就有些眼界低,心胸狭隘。可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以后都是如此,二夫人嫁入福王府以后,多得是时间见见世面,可事到如今,却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反而是得寸进尺.”

二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杜怀珪,面色一片惨白,喃喃自语:“你要休了我?”杜怀珪的眼中没有半点犹豫,斩钉截铁的重复:“对,我要以不孝之名,休了你。”沈紫言不由看了他一眼。

那边二夫人却浑身一软,瘫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顺着面颊滑下,“我不过就是说说心里话,你凭什么休我?”杜怀珪的声音透着几分阴冷,“你胆敢对娘大呼小叫,这样的恶妇,我留着作甚?”

福王妃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然而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桌子一角,泄露了情绪的波动。而杜怀瑾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没有劝解,也没有火上浇油。好像,只是个局外人,在看戏一般。

杜怀瑜就站出来和稀泥,“好了好了,现在都在气头上,有什么事情,先冷静下来再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二百三十章 石出(二)

******,杜怀瑜既然发话了,杜怀珪作为弟弟自然不能不从,咬着牙,不再做声。

沈紫言却觉察到,握在一起的杜怀瑾的手,紧了又紧,隐隐令她有些吃痛,忍不住轻轻挣了挣。杜怀瑾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异常,松了松手,然而还是用手心包裹着她细滑的小手,突然淡淡说道:“既然二嫂不喜欢旁人的眼光,那就依照娘所说,开春以后,就搬出去好了。再这样吵嚷下去,二哥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看不如就休了吧。”他说的倒是轻飘飘的,沈紫言哪里感受不到他话里的威胁之意。

之前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杜怀瑾从来不是喜欢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人,可是这次却站出来,以杜怀珪三弟的身份,威胁二夫人。劝杜怀挂和二夫人和离,这于情于理都不和。

休妻一事,唯有福王和福王妃这样的长辈,和杜怀珪本人,才能提起。

“三弟!”杜怀瑜眸子里燃起一团怒火,“这是二弟和二弟媳的私事,你不要掺和。”杜怀瑾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现在已近年关了,我可不想家里闹成一团,让人白白看了笑话。”杜怀瑜在口头之争上,从来就没有争赢过这个弟弟,沉下脸,“你不宽解宽解就算了,怎么还能火上浇油?”

杜怀瑾冷冷瞥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寒意,“大哥既然想耍一团和气,那之前的几个月,去哪里了?”也不待杜怀瑜说话,就冷声说道:“大嫂有孕在身大哥却不知去了何处,我

带人在金陵城四处寻觅,杳无音讯,大哥好歹也将这事说个分明。知道的,只说大哥有事,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我们福王府薄待了大嫂。”

杜怀瑜顿时语凝,垂下头,露出了心虚之色。

杜怀瑾一双凤眼里满是失望和伤心,坚定的望着福王妃,“娘,就照您所说,二哥和二嫂搬出去,我和紫言,也搬出去。既然说好了分府,那就一起分出去。”话已至此,福王妃纵然是满心不悦,可也无可奈何,“就这么办。”

杜怀瑾深深望了杜怀瑜一眼道:“我们先回去了。”福王妃疲惫的点头,自然提不起一点兴致,本来说好的芝麻糊糊,也没有机会端上来。杜怀瑾头也不回的拉着沈紫言的小手,出了正房。迎面就遇上守在门外的林妈妈,见了他们二人出来,忙迎了上来。

杜怀瑾冲着她微微颔首,说道:“娘那里还劳妈妈排解排解。”林妈妈自谦道:“三少爷说的哪里话,这本是我的本分。”沈紫言立在屋檐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一阵寒意铺面而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很冷?”杜怀瑾细细的凝视她,“我们回去。”说着,将自己的白狐袍子解开,披在沈紫言身上,将她完完全全包裹住,“仔细受冷。”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拉。林妈妈见着,目光微闪,沈紫言心里一团心事,然而杜怀瑾的体贴还是让她心生暖意,温顺的依偎在他怀里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厢里杜怀珪眼见着杜怀瑾离开,也对福王妃说道:“娘,我们也回去了。”说着,冷冷看了瘫软在地上的二夫人一眼,“娘,请您不要将她的忤逆之言放在心上。”福王妃到底比不得年轻人,火气一上头,就觉得一阵眩晕,疲惫的支着额头,挥挥手,算是知道了。

屋子里就到下杜怀瑜和福王妃二人。

杜怀瑜想到方才杜怀瑾的质问,浑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也不敢去看福王妃的脸色,低低说道:“娘,我也…”“你等等。”福王妃出声制止,“你今日也不用含含糊糊的糊弄我了,更不要扯谎,你老实告诉我,这几个月,去了哪里?”

杜怀瑜停下了脚步,身子一僵,“娘,就是去四处游历了一番。”生怕福王妃不信似的,解释道:“爹不是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眼界和心胸也都开阔些。”福王妃哪里肯信,半信半疑的望着他,“你媳妇有孕,你就这么出去几个月?”

杜怀瑜露出了几分羞惭之色,“娘,我就是想出去走走…”福王妃目光渐冷,无力的挥手,“你出去吧。”杜怀瑜如蒙了大赦令一般,疾步走出了正房。林妈妈见量立刻走了进来,见着福王妃脸色不好看,忙扶住了她,“要不我扶着您去歇息歇息?”

福王妃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可理喻的人。”这话自然是指二夫人,林妈妈心知肚明,忙说道:“您何必和她一般见识…”福王妃已长长的叹息:“若是我年轻的时候,有谁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我定然驳得她灰头土脸的,以后再不敢在我面前放肆。”林妈妈也想到福王妃年轻时候的爽利,笑道:“您这性子,就和安王妃一样,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福王妃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你这话是夸我还是贬我,”好歹是将方才的不快揭过了。

正说话间,就听见樱珞在外间问道:“王妃,芝麻糊糊做好子,不知什么时候端上来?”福王妃就和林妈妈对视了一眼,“可把这一桩事忘记了。”因说起芝麻糊糊,自然就想起挑起这话头的沈紫言,忙吩咐璎珞,“将芝麻糊糊用食盒装了,给三夫人送过去。”璎珞忙应了。

林妈妈有意逗福王妃开心,就打趣道:“你没有见到,方才三夫人不过打了个冷战,三少爷不知道多紧张,立刻就解开自己的袍子给三夫人被上了。”果然,提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福王妃脸色微霁,“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宁肯委屈了自己,也不叫别人吃一点苦头。”说着,露出了笑意,“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库里还有几件上好的皮毛,你改天拿去让人照着时兴的样子做了,给大夫人和三夫人那里,各送两件。”

“您好歹给自己留几件。”林妈妈笑着逗趣,“都给了小辈,您可就没有了。”“这玩意每年宫里赏赐的不知有多少,我嫌弃出毛不好,都送了人,今年进宫朝贺,这玩意也少不了,也不值当什么。”福王妃不以为意,“那两个,一个是有孕,一个是大病初愈,都是受不得冷的人。”

林妈妈就笑道:“您想得真周全。”福王妃微微一笑,想到方才的事情,脸色又冷了下去,“竟然拉扯上瑾儿,我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林妈妈正欲为了此事和福王妃说说,见她主动提起,就劝道:“您也不能就让二少爷一人搬出去,虽然心疼三少爷,可也不好做得太过。大面上还是要一碗水端平…您要是真舍不得三少爷,就替三少爷在王府旁边置办府邸好了。”

福王妃眉头蹙了蹙,“瑾儿从小在我膝下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林妈妈又继续说道:“若是在王府旁边置办了府邸,三少爷还是和在您身边一样,您要是想和三少爷说说话,也不过是派人去寻一趟的事,来来去去,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还打算将听雨园给他们的。”福王妃叹息:“倒是白费了我一番苦心。”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松动。林妈妈趁热打铁:“听雨园离您的院子也远着,您就只当三少爷搬去了我们府上偏远的院子,来来去去花费的功夫,也是一样的。”

福王妃无奈叹息,“那就替他在旁边置办一所宅子好了。”说着,又问道:“我们王府周围,有什么好地方吗?”“您忘了?”林妈妈笑道:“就在我们王府西面,有一座大宅子,还是昔日陈阁老的府邸,后来陈阁老致仕,陈家就举家归乡,这宅子就空着了,也不过只有几个下人在那里看着,您若是想买,只消说一说,只怕陈阁老就答应了。”

“陈家的宅子?”福互妃有些蜘蹰,“那只怕有些年头了吧?”“好生修缮一番,自然也就差不离了。”林妈妈笑语盈盈,“三少爷喜欢僻静的地方,那宅子里面花木繁盛,自有一番幽静之意,三少爷见了,指不定多喜欢。”

“改日我亲自去看看。”福王妃在这事上格外慎重,“再请几个术士,看看风水。”林妈妈也知道杜怀瑾搬迁一事,可大可小,也就连声应了心福王妃说了一阵,也觉有些疲倦,由林妈妈扶着去了内室。

沈紫言进了内室,立刻就有白蕊捧着手炉送了上来,杜怀瑾也不松开她,抱着她坐在了炕上,靠着窗子,久久没有说话。沈紫言触模着光滑的白狐皮,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源源不断的涌入心间,浑身暖洋洋的,“你说,大哥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第三更送到,求粉红!今日起到十月七日,都是双倍粉红,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百三十一章 石出(三)

沈紫言明显感觉到杜怀瑾的身子僵住了,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额前碎发的手也停下了。北风呼呼声声入耳,内室温暖如春。沈紫言却分明感到了杜怀瑾周身散发而出的寒意。

心里也有些不安,毕竟自己是做弟妹的,就这样议论大伯子的事情,有些不妥当。可心里实在是好奇,按捺不住那股疑问。她本来不是多事的人,这次却一厢情愿的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好那样。

只是因为,见着大夫人,实在觉得可怜。

一个有孕的女人,先前流产,现在好不容易怀上第二胎,其中的患得患失可想而知。沈紫言自己因为怀孕艰难,心里不知道多伤心,将心比心,想来大夫人身上的负担更重,这一胎得来不易,稍有风吹草动就担心不已。这时候更需要一个主心骨在她身边,不时安慰几句,哪怕就是不能安慰,只要站在她旁边,让她心里有个依托也好。可是,杜怀瑜却偏偏失踪了这几个月。

这也就罢了,若是有一天,自己心中的那个不祥的预感,变成事实,事情又会如何呢?

沈紫言自己的父亲沈二老爷在沈夫人有孕期间,甚少过问,最后酿制悲剧,虽说一方面是沈夫人疏忽,可难道沈二老爷就没有一点错误?

沈紫言不愿再想下去,见着大夫人的境况,她的确是动了侧隐之心。

杜怀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紫言,你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如何不明白。有时候迷迷糊糊,有时候却又目光如炬。听见她如此问,已经知道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沈紫言心里猛地一颤,杜怀瑾如此说,分明就是有什么,可还是难以置信:“难道大哥去了山西书院?”身后久久的沉默。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杜怀瑾抱得更紧了些,而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只怕就是了。”

杜怀瑾向来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这一刻,沈紫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心间,叫她浑身如坠冰窖,声音有些颤抖,“大哥去山西做什么?”杜怀瑾慢慢闭上了双眼,“紫言,你心里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沈紫言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杜怀佳读书的地方,杜怀瑜抛下有孕在身的大夫人,去了那里,其含义,已经不必多说。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二夫人被福王妃撵至山西以后,立刻就跟去了山西。沈紫言几乎不敢想象这个可怕的事实。

她自幼生长在的沈家,其中众生百相,有贪婪的大夫人,狡诈的金姨娘,心气高傲的燕姨娘,这些她都见得多了。可沈家还是极重礼数的家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腌臜的事情。

大伯子和弟妹有私情,这放在哪里,都是重罪。

有些时候,越是希望不发生的事情,它就越是会发生。她问杜怀瑾之前,何尝不是在心里反复思付过,期盼是自己多虑了,其实杜怀瑜和二夫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没有。可是事情,偏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沈紫言只觉得现在自己,就好像是冷眼看着大夫人,如同那些清晨的露珠,一利那的玲珑别透,然后就会慢慢消失在艳阳里。所有的芳华,也不过持续了一个清晨罢了。她突然有些感伤,如今的大夫人,正是给了她这种感觉。

她不敢想象,假如有一天,自己遇上这事,会如何。

大夫人平静如死水的眼眸就浮现在她眼前。

难怪杜怀瑾会觉得失望,会绝望。眼看着自己的大哥泥足深陷,可是却没有办法挽救,甚至也没有将这事同别人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撞向南墙而无法回头。这是何等的悲哀!更何况,杜怀瑜还是福王府的世子,日后福王府的希望。

也难怪二夫人会那样嚣张,只怕在她心里,还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一直不觉得她自己是庶子的媳妇,居然胆敢顶撞福王府的主母,她的婆婆福王妃。恐怕她心里早当自己是世子夫人吧。

这下,所有事情都豁然开朗了。

二夫人当初为何故意撞掉大夫人的孩子,又为何要给自己下药,全都明白了。

而真相,是这样猝不及防,直直撞入人心里。

只是,二夫人是否知道,就算自己和大夫人终身没有子嗣,她也一样不可能成为王府的女主人?无论如何,她如今的身份都只是二夫人而已。就是有朝一日,她与杜怀珪和离,杜怀瑜休弃了大夫人,他们二人也不到能在一起。

而杜怀瑜,当真会为了二夫人抛弃所有的名声,地位和权势吗?

一旦这事爆开来,他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一个是使君自有妇,一个是罗敷自有夫,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二夫人都不可能取代大夫人,成为真正的世子夫人。到底是二夫人不知道,没想到过这一点,还是,她根本就不想去想这一点,只想要成为实际上的王爷的幕后女主人?

不管是哪一点,都叫人难以置信,无法接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沈紫言对于有情人,自然是怀着一颗祝福的心,可是她不能接受不不容于世俗的私情。

长长久久的沉默。

沈紫言叹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杜怀瑾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早先我知道大哥出了金陵城,只当他是四处游历,没想到他居然会和二哥一起回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派人去查了查…”说到这里,他悲凉的笑了起来,“紫言,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杜怀瑾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和失落,似是黄梅时节家家雨,让人心田里湿湿的,似乎能拧出水来。“我从小习武,偶尔有失误的时候,被爹关在祠堂里,那时候大哥偷偷拿着点心去看我,后来被爹发现,也打了好几顿。我记得我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在祠堂里浑身发抖,外面下着大雪,大哥披着斗篷来看我,还将自己身上的皮袍解开给我,然后我们两个就偷偷窝在一起说话,那日我就对大哥说,日后我定会尽心尽力的辅佐他,帮他撑起这王府。大哥很开心,说要等着我长大,盼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说到意浓处,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沈紫言的手背上,让她心里颤栗起来。“我一直想,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谁知道,我查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失望。从前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可是现在,事实就这样摆在我眼前,紫言,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这事会显露出去,到时候,爹和娘,会如何伤心?大嫂又会如何难过?二哥又会怎样?”

顿了顿,哽咽着说道:“大哥是我们王府未来的当家人,爹今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大哥打下基业,大哥如此,我们福王府,又会如何?”沈紫言怔怔的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泪,心里酸酸的。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尚且如此难受,杜怀瑾是杜怀瑜的亲弟弟,还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亲弟弟,一夕之间,那种信任轰然倒塌,他心里,一定比钝刀害肉更心痛。

沈紫言就翻过身,紧紧抱住了杜怀瑾,头重重的埋入他怀中,“三郎,事情总会有法子的,你不如先去找大哥谈一谈,让他悬崖勒马也好啊。”杜怀懂深深的叹了口气,“紫言,你不清楚我大哥的性子,他执拗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你不试试,如何知道?”沈紫言温声劝道:“说不定大哥听了你的劝,从此和二嫂断了往来也说不准呢。”

杜怀瑾唇边溢出了一丝苦笑,“若真是能断,又如何会追到山西去?”沈紫言顿时语凝。是啊,杜怀瑜若真是对二夫人淡了心思,又如何会在大夫人有喜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抛下她,去了山西?

对一个女人痴恋的同时,对另一个女人确是如此决绝。

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试试。

“三郎,这事没有到最后一步,你总得试试,不然到了最后,这事被掀开,不知有多少人会伤心难过…”沈紫言坚定的望着杜怀瑾,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我去大嫂起里坐坐,你借机和大哥说说话。这事不妨挑开了说,也让大哥心里有所准备,我知道你心痛,但是和大哥说起的时候,也要和气些,免得伤了兄弟的体面。”

这是不是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要试一试呢?

.........

不好意思,今天卡文了,写了五六个小时,也就这么一点,只能一更了,明天五更补上。今晚开始熬夜,理理思路,整理整理大纲,从明天早上10点开始更新.....

另外感谢书友橘子皮来学校看望我,不过子夜的学校实在是,很荒凉

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二百三十二章 惊闻(一)

杜怀瑾眉目间有一闪而过的黯然。

可是看着眼前沈紫言眼中的鼓励,有些话到了舌边又不知该如何启口了。微微颔首,“我去找大哥说说。”自己的大哥,自己如何能不了解。这事要是还有余地,他早就去劝解过了,可是他不想让沈紫言失落,她苦口婆心的劝解他,若是到最后他还是坚持拒绝,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沈紫言见他迟迟不动,索性自己挣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回过身见他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伸手去拉他,“我们一起去。”杜怀瑾暗暗叹息,握住了她伸来的小手,轻轻摩挲了一阵,才站了起来,“我背你去。”

从自己的院子到杜怀瑜的院子,不知有多少路程,沿途自然少不了丫鬟婆子。沈紫言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这么一出戏。杜怀瑾见她踟蹰不语,竟一下子仰面躺在榻上,开始耍赖,“紫言不让我背,我就不去了。”和小孩子一般。

沈紫言强忍住了抚额的冲动。

谁能想到,杜怀瑾这样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会在自己面前耍赖。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要赖,难不成这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娱自乐?

沈紫言沉下脸,狠狠剜了他一眼,“还不快起来,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杜怀瑾哪里肯依,躺在那里,两条腿儿还是上下晃动.“我要背着紫言去。”沈紫言只觉得看到了一个三岁顽童,又是可笑又是可气,“你再不起来,我就叫丫鬟们都进来看看!”

杜怀瑾立刻坐了起来。

还未等沈紫言高兴,一眨眼又躺了下去,闷闷不乐的说道:“你叫吧,反正我的坏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紫言就想到了未嫁前听到的那些传闻。据说杜怀瑾是断袖,包养戏子,万花丛过…

可到了嫁给他以后,却发现并非如此。

有多少人为声名所累!

想到此处,沈紫言态度就柔和了些,“可是你这么背着我去,那么多人看着,我会觉得不好意思啊。再说这么大的雪,路又不好走,尤其是去大嫂那里的路,满是荆棘,一个人走过去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你还要背着我…”好声好气的,想要劝杜怀瑾改变主意。

杜怀瑾斜了她一眼,“若是路好走,我用得着背你?”沈紫言顿时语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怕我跌倒?”杜怀瑾淡淡嗯了一声,见沈紫言一直注视着自己,双靥微红,目光游离望向别处,“我是习武的人,下盘稳,你大病初愈,本来就娇弱,这路上结了冰,滑不溜秋的…”已经不用再说下去了。

这是杜怀瑾的心意啊。此生能得一人如此对待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纵然是一路上众人投来异样的眼光,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她和杜怀瑾两个人的世界,又何必担心旁人的眼光!

沈紫言眼里泛起了水光,微微一笑,“那你可不许嫌弃我重。”这么说,就是答应了。杜怀瑾立刻就从榻上起身,忙不迭点头,“我不嫌。”沈紫言又笑,“你得走稳些,别掉了,我可经不起。”杜怀瑾就郑重其事的望着她,“掉了我自己也不会摔了你。”

沈紫言心里一阵乱跳。

待到出门,杜怀瑾亲手为她围上白狐披肩,蹲下身子,“上来吧。”满屋子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沈紫言落落大方的,趴在了杜怀瑾背上。眼角余光看着秋水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会心一笑。

身后的压覆感传来,杜怀瑾唇角微勾,“抱紧我。”沈紫言依言,牢牢抱住他的脖子,呵出的气很快成了一团白雾。打伞的妈妈见着,立刻举着青绸油伞跟了上来,“三少爷,三夫人,外面雪大。”

杜怀瑾轻笑着问背后的人,“要打伞么?”若是他想打伞,又何须问自己。

沈紫言在他背后笑语盈盈,“不用了,也正好看看这雪景。”那妈妈见着二人拒绝,也就立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子里。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轻声呢喃:“三少爷和三夫人可真是恩爱。”

她身边的秋水听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站在台阶上,看着杜怀瑾一步步背着自家小姐远去,眼里满是动容。此生,若是自己也能觅到这样一伞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人,该有多好…

她自己被这个念头惊吓到,似是逃离一般,忙带着众人回了屋

子。花架旁的冬青树绿油油的,似踱上了一层油光。

沈紫言将头埋在杜怀瑾的脖颈间,听见他微微的呼吸声传来,哑声问:“累吗?”杜怀瑾轻轻笑了起来,“我幼时,背着大青石上山,可都没叫过一声累字。”说着,又捏了捏沈紫言的小腿,“你太轻了,看来得好好补补才是。”

沈紫言倒未觉得自己如何瘦了,但听着他话语里的怜惜,心里还是欢喜,忍不住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背着呢。”这倒是大实话,沈二老爷一直在外院,对于她和沈紫诺二人,都是慈爱中带着父亲的严厉,自然不可能去背她们了。杜怀瑾身子一僵,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那以后我得常常背着你才是。”

沈紫言埋在他背上,闷声直笑,“那日后我们都苍苍老矣,你再也背不动我,又该如何?”杜怀瑾眼前仿佛出现了多年以后,她和自己白发苍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情形,忍不住温馨一笑,“那就拉着你一起走,若是走不动,那就一起坐在美人榻上,喂喂鱼,下下棋…”沈紫言心中一片向往。

若是再能添几个小孩,该有多好。

念头微动,立刻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现在这样,已经极好极好,只觉得再奢望下去,自己真的会变成贪心不足的妇人。可是心里一刹那间,还是有些黯然。

杜怀瑾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扭过头问:“怎么不说话了?”

孩子会有的,大家别急…

子夜是亲妈,不会虐人滴…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惊闻(二)

沈紫言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随即说道:“有些冷呢。”杜怀瑾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他身上传来。让沈紫言觉得格外的安心,忍不住打趣:“我记得你从前身子总是微微泛凉,现在倒是热得和一团火似的。”

杜怀瑾从前也并不知道如此,只当是她在玩笑,轻笑出声,扭过头蹭了蹭她冰冷的面颊,“那你可有福了。夏日发凉,冬日发热,岂不是正好让你适应这节气?”沈紫言愣了一愣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与我何干?”明显的心虚。

杜怀瑾哪里听不出来,笑意更添了几分暧昧,“我与紫言同床共寝,如何无关?”沈紫言怕他再说平去,越说越轻佻,索性就岔开了话题,“待会你慢些走,只怕那小路上的荆棘都结了冰,更难行了。”杜怀瑾知道她面皮薄,也不再多打趣,顺着她的话说道:“无碍,我穿着木屐。”

迎面北方吹来,叫人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泛着寒意。沈紫言情不自禁的紧紧贴住了他的后背,似乎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一般。杜怀瑾琥珀色的眼眸分外柔和,叫这冰天雪地的冬日多了几分春色。

行到通往夫夫人的院子那条小路上时,沈紫言从杜怀瑾背后向下望去,之间小路上慢慢的都是褐色的,结霜的荆棘,这样的路,滑倒的风险实在太大。沈紫言圈住杜怀瑾脖颈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低声嘱咐:“小心些。”

杜怀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脚步轻快的踏了上去。果真是习过武的人,脚下十分稳当,沈紫言一直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只是还没等她缓一口气,就见杜怀瑾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左右摇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沈紫言发出低低的惊呼,几乎不敢睁开眼睛。这一摔下去,自己极有可能会一头栽进那堆删棘从里,虽说自己身上穿得厚实,可自己的脸却是露在外面…

“杜怀瑾,你当心…”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下面的话鲠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杜怀瑾身子晃荡得更是厉害,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沈紫言将头重重埋在他背上,只求摔下去时,不会跌得太惨。

哪知杜怀瑾身形一晃,却又稳稳站住了。沈紫言在他背上,好一阵喘不过气来,直到身子崩得生疼,才用一只手拭了拭额上的冷汗。杜怀瑾喉结上下错动,发出低低的笑声,“原来紫言如此胆小。”

沈紫言一愣之下,已知道他是故意为之,想到方才的惊险,平添了几分怒火,“杜怀瑾!”杜怀瑾却摇头晃脑,怪声怪气的吟道:“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拉杖落手心茫然。唉,忽闻河东狮子吼,拉杖落手心茫然…”亏得他还能气定神闲的吟诗。

“放我下来。”沈紫言气极反笑,“我自己去。”杜怀瑾却嬉皮笑脸的转过脸问:“紫言生气了?”岂止是生气!杜怀瑾再多几次这样的戏弄,只怕沈紫言迟早会吓出病来。她自问不是胆小的人,可也经不起杜怀瑾如此折腾。

杜怀瑾却是一刻也不肯闲下来的人,见着沈紫言生气,不紧不慢的晃悠悠向前走,“马上就要到大哥的院子了,你这样怒气冲冲的闯进去,吓着旁人可怎生是好…”沈紫言听着他的风凉话,使劲拧了拧他的肩膀,这才觉得气平了些。

她那点小力气,又隔着厚厚的皮毛衣裳,对于杜怀瑾而言,不过如同搔痒一般。然而还是装模作样的抽了口冷气:“好痛,好痛,娘子轻些,为夫挨不住痛…”沈紫言明知他是装腔作势,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方才的怒火来得快去得快,“你还有怕痛的时候?”

杜怀瑾在前面眉开眼笑,似乎颇为受用的样子,“那是自然。”沈紫言哪里听不出他话里浓浓的笑意,撅了撅嘴,一抬头,就见杜怀瑾停在了院子门前。方才热烈的气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紫言知道他心里的郁结,叹了口气,也不挑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些,“我们进去吧。”杜怀瑾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慢慢随着这北风,烟消云散。点了点头,“好。”慢慢蹲下身子,轻轻将她放下,扶住了她的胳膊,“走吧。”

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低落,沈紫言就握住了他的手,似乎要给他鼓励一般。杜怀瑾笑了笑,就见守门的婆子迎了上来,“三少爷、三失人!”波紫言笑道:“我们来看看大嫂。”那婆子脸上堆满了笑,急匆匆的前去通传。

片刻之间,就见大夫人身边的裴妈妈疾步迎了上来,迎着二人进了屋子,杜怀瑾就漫不经心的问道:“大哥呢?”许妈妈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大少爷在书房呢。”大冷天的,宁肯在冷冷清清的书房,也不肯呆在这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