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家的女儿一般极少抛头露面,要寻人的确是不容易。

这事却如一块石子一般在沈紫言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似乎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认识的一个人和西晨风有几分相似,可是却不敢确定,自然不好此时说出来,免得叫杜怀瑾空欢喜一场。

沈紫言打定了主意待身子好利索了,便出去一趟,也去看看是否真如自己心中所想。

或许是心中的大石落地,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梦中见到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梅花,风吹过,便落了她一身。而远处却传来几声吱吱呀呀的童声,落在耳中,有如春风拂过,叫人有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待她绕过一株株梅树,便见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蹲在树根下,拍着手,略着儿歌。

骤然一看之下,只当那小童是小小的杜怀瑾,那眉眼,那面容,无一处不像。细看之下,却又有几分不同,到底是何处不同,却也说不出口。只是那两个小孩眉眼精致,叫人见着就欢喜。沈紫言忍不住又走近了几步,想去逗弄逗弄那两个小童,谁知等她走近,那两个小童却不见了踪影唯有满树的梅花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身。

沈紫言心里顿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就此幽幽转醒,想到梦中的景象似真似幻,让人油然而生庄生梦蝶之叹。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自己也能有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该有多好。

到了第二日,秋水端着煎好的药汁儿上来。沈紫言廊着这黑乎乎的药汁儿,破天荒的没有犹豫,端着白瓷碗,三两下侧霄完了。秋水微微一愣,似乎还是第一波见到沈紫言如此爽快的喝完一整晚药。

杜怀瑾在窗前奢着也是眉梢微挑,待秋水掩上门出去后,挑了挑眉,“这次怎么如此乖觉?”沈紫言斜了他一眼,心里又想起那个梦,隐隐有些怅惘。唇齿间满是药汁留下的苦涩,从前觉得苦不堪言,如今却变得似乎可以忍受了。

微微叹息,“希望这药有用。”杜怀瑾不由失笑然而想到她话里的意思,冰冷的眼角漾开了一丝笑意,“楚大夫有在世华院之名,既然是他老人家开的药方,想来应该是不会走了大褶子的。”说着,顿了顿,“更何况你之前吃了他开的药,也已经大好了这次也该差不多才是。”

沈紫言就笑了笑,“是我太多虑了。”杜怀瑾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话虽是如此说,沈紫言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不止一次的祈求上苍能够给她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会用尽心力去教导他,只希望可以有和杜怀瑾的骨血。

从前极少有这样渴求得到什么的时候,如今却一日比一日渴望。

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如此期盼的同时,杜怀瑾又如何会不期望?只不过是没有露出什么迹象来罢了,无外乎是不想增加她心里的负担。可越是这样,沈紫言就越是觉得愧疚.心里反而更难受。

似是看出她的忧虑,杜怀瑾的手在她头顶摩挲了半晌,微微叹息:“一切都讲求顺其自然,有些时候,越是渴求,越是得不到…”沈紫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笑了笑。杜怀瑾就说道:“该去给娘请安了。”

沈紫言方才为了吃药,先行吃了些点心压肚子,此刻并不觉有丝毫饿意。然而还是披上斗蓬,跟着杜怀瑾走了出去。迎面是雪花飞扬,路旁的梅树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北风拂过,便散落满地。

见着如斯景象,沈紫言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起来。一路上和杜怀瑾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房。却见杜怀瑜,杜怀桂和二夫人已早先一步,在那里和福王妃闲话了。杜怀瑾坐在花几旁,最先看见他们二人,神色微僵,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沈紫言见着,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就落在了二夫人身上,她今日穿着宝蓝色的小袄,似乎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眉目间都是深深的疲惫。福王妃见着二人,眼中顿时一亮,精神为之一振,看着杜怀蕉的眼中满是笑意,“怎么这时候才来?”

杜怀瑾携着沈紫言一齐坐下了,才说道:“早起时紫言要吃药,就耽搁了些时候。”福王妃就细细府量了沈紫言的神色,笑道:“气色好多了,可见得楚大夫医术精湛。不如我们府上出些束修,请楚大夫来坐诊好了。”

杜怀瑾淡淡笑道:“楚大夫是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只怕是不会乐意被拘在我们府上的。”“闲云野鹤?”福王妃微微有些失望,然而还是很快释怀,“越是这样淡泊的人,越是有几分才华。”

母子二人闲话了几句,林妈妈就带着下人开始传饭。二夫人却突然捂住了嘴唇,“娘,我有些不舒服…”看着这模样,似乎是恶心反胃的模样。福王妃就不动声色的命婆子拿了对牌传了大夫来看。沈紫言不免深深看了她一眼,心知杜怀瑾还没有下药,怎么现在就开始不适了?

照着这症状,难道是…

沈紫言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果然,早膳毕,还未等她和杜怀瑾回屋,就见二夫人笑容满面的从内室走了出来,神色间带着几分自得,“娘我有喜了!”满屋子都安静了下来。沈紫言就飞快的暖了眼杜怀瑾,只见他眉目间都是寒意,一双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机。

沈喜言心里微微一颤。

二夫人有喜这事可算是平添波折了。

杜怀瑾本下定决心要让二夫人病死,现如今她有孕在身,杜怀瑾又会如何做?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叫沈紫言觉得万分复杂,那就是,二夫人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杜怀瑜的,还是杜怀珪的…

福王妃面上没有一丝喜色,淡淡的点头,“这是好事。”听不出喜怒。

沈紫言微微一抬头就见对面坐着的杜怀瑜,神色十分复杂。似是欢喜,又似是害怕,更有些彷徨。而他袖管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泛着清冷的白光。再扫过杜怀珪,依旧是面沉如水,似乎二夫人带来的消息,与他根本无关。

可是这是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按理说作为夫君的杜怀珪,不是该欣喜若狂才是么?哪怕是和二夫人关系不好,可听闻这种消息,第一反应都不该是现在这种,诡异的宁静。让人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安之感来。

沈紫言心念微动。

难道杜怀珪也知道了二夫人和杜怀瑜的关系?

或许是他觉得二夫人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所以才显得这般镇定?

沈紫言只觉得,福王府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将会随着二夫人有喜这一消息的传来,掀起层层的波浪。二夫人略带着几分羞涩的声音就传来,“娘现如今天寒地冻的,我有了身子行走不便…”言下之意自然是让福王妃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福王府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了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冷冷说道:“你说得有理,以后得多加小心才是。”算是直接绕过了二夫人的画外之音。二夫人神色一僵,眉目间就有了几分恼色,而后朝着杜怀瑜使了个眼色。

谁知杜怀瑜偷偷瞟了眼杜怀瑾,见他面上大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哪里还敢出声帮腔。也就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不敢抬头看二夫人的脸色。沈紫言自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以后,对这些小动作格外的关注,他们之间的暗波涌动,自然也被沈紫言尽收眼底了。

二夫人见着左右无人替她说话,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半真半假的笑道:“大嫂自有喜以后,也有好几个月未出门了,从前摆饭的都是大嫂带着人,如今就换成了林妈妈。”福王妃的眉头不可见的蹙了蹙。

大夫人是世子夫人,二夫人却是庶子的夫人,说白了,和福王妃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光是二人之间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不可能得到同等待遇。福王妃从来就是烈性人,对于这庶子不光彩的出身一直耿耿于怀,在心里自然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就是在这亲生的两个儿子中间,因为杜怀瑾最像福王,又兼聪明伶俐,从小在她膝下长大,难免也偏疼些。

对于喜欢的儿子,自然而然对于他的夫人,也就疼爱一些。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从来就是这个道理。

沈紫言见着福王妃面上明灭不定的神色,也就笑着接过了话头,“大嫂怀像不好…”话还未说完就被二夫人打断,“说起来,三弟妹也和三叔成亲有大半年的日子了呢。”话外之意是讽刺沈紫言迟迟没有喜信。

这话可谓是正戳中了沈紫言的心事。一时之间,她心里也泛开了千万种滋味。这要是昔日,她定能找到话头毫不留情的辩驳。可如今是在福王妃跟前,自己这个做媳妇的,若是显得太过牙尖嘴利,只会叫福王妃不喜。也就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正是呢,我来的时候,还正是吃水菜的时候,如今已经是近年关了,算一算时间过得赶快。”

二夫人见沈紫言回避了话头,也就吃吃笑了起来,“三弟妹进门前,娘就抱孙心切,到如今…”可以拖长了语调。杜怀瑾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娘,二哥挑灯苦读,也煞是辛苦,二嫂如今有喜,也不能在一旁服侍,岂不是苦了二哥?”杜怀瑾的目光带着几分飘忽只是他话音刚落,二夫人就脸色微变。

这话也就杜怀瑾能说说罢了,沈紫言却是不能说的。杜怀瑾作为杜怀珪的弟弟可以说上几句,算得上是关切之言。沈紫言却是做弟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管二伯的房中事。否则只会遭人诟病罢了。

果然,那厢里福王妃很快就会意了他的意思,“你说得对,你二哥日日苦读,甚是辛苦,我看,我身边的灼桃,就给了你二哥吧。”说着,目光落在了杜怀珪身上,“灼桃是我身边得力的丫头.你可不许亏待了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无疑是长了灼桃的脸面,无形中抬高了她的身份,又打压了二夫人的气焰。

二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杜怀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里目异微闪,最后说道,“娘放心。”福王妃就满意的颔首,“我看,明日是个好日子,就开了脸吧。她服侍了我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抬做姨娘好了。”

二夫人终于露出了焦急之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娘,我们府上一向不纳妾,况且大伯也没有…”这话天疑具打了杜怀珪的脸。只是她说得急,几乎忽视了杜怀珪是丫鬟生的这个事实,杜怀瑾冷冷瞅了她一眼,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带着几分阴森。

福王妃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老二是三兄弟中最费神思的…”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当是打发了二夫人。二失人大急,现如今她可怀

着身孕,若是让福王妃身边的丫头去讨了好,不个双立临门,她可怎么着?

又是福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到时候岂不是抢了她的威风?

只是事到如今,福王妃根本没有收回这话的意思,而她自己也是百口莫辩。更不用说旁边一直默然不语的杜怀瑜,和摆明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杜怀瑾了。福王妃已端着茶盏说道:“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二夫人自然是百般不情愿,心想着留到最后再和福王妃说说。哪知杜怀瑾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优哉游哉的喝茶。沈紫言哪里不明白他的小心思,也就垂下头,跟着杜怀瑾抿了几口茶,只当是没有看见二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打铁要趁热。

二夫人心知此刻不断个分明,待到福王妃命人将灼桃送去了,才是悔之晚矣。只是杜怀瑾和沈紫言二人如土菩萨一般坐在那里,叫她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她也是极好面子的人断欲不肯在他们二人面前折了颜面。

福王妃见二夫人始终杵在眼前,心知她必是有话要说。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林妈妈:“你去让灼桃收拾了铺盖,现在就去二少爷身边服侍吧。”林妈妈应了。福王妃说完,也不待二夫人说话,径直走进了内室。

二夫人望着福王妃的背影,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要跟上去的样子。却被璎珞拦住:“王妃要休息呢。”虽然是笑语盈盈,可明显的是不想让二夫人进去。杜怀瑾眉梢微挑,似乎颇为同情的望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见着,心里更是噌噌起了怒火。

杜怀瑾却已站起身来,看向沈紫言,“我们走吧。”沈紫言心知二夫人已不可能再寻福王妃了,也就颔首,“好。”说着,就起身跟在杜怀瑾身后,一齐出了院子。

二人回去的路上,并肩走在一起,彼此都是心事重重,未多说一句话。

直到走到院门口的小道上时,杜怀瑾才拉着她闪到了一旁的抄手游廊,“紫言,你不用急。大嫂和二嫂,都是进门好几年以后才有的消息。”是想要安慰她吧。沈紫言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杜怀瑾就松了一口气。

沈紫言看着远处的梅树,沉默了片刻,才问,“二嫂那里,你打算如何?”杜怀瑾也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幽幽说道,“这罪过,唯有我背负了。一尸两命,下地狱,便下地狱了。”沈紫言微微一颤,杜怀瑾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只是听着他话里好苍凉,有些不是滋味。

他若是当真害死了二夫人,只怕这一生,和杜怀瑜的兄弟情义,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孩子虽然无辜,可若是生下来,将来带来的祸患更大。照现在的情况看来,那孩子多半是杜怀瑜的,若是大夫人生下了女儿,而二夫人生下了儿子,杜怀瑜将会如何?

沈紫言几乎不敢想象到那个时候会出现何样的结局。

与其到时候乱成一团糟,不如现在就一了百了。

可是,想到二夫人腹中无辜的孩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大人的罪过,却要叫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来背负。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就见阿罗急匆匆的迎面赶来。

杜怀瑾眉梢微挑,阿罗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急促,“少爷,顺天府来人了!”

沈紫言和杜怀瑾齐齐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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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中毒,稿子全丢了,找了一个多小时,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重新开始写。唉,以后再也不敢到处找BL动漫看了。大家鄙视我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四)

这个时候,顺天府来人,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

杜怀瑾和沈紫言对看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色。不过是一瞬之间,杜怀瑾就恢复了常色,“我去看看。”阿罗匆匆跟在他身后,风中传来他急促的声音:“这次来的是顺天府的乔大人…”

沈紫言暗暗懊悔。

她对朝堂上的人,一概不熟。有些是听过名字,有些是连名字也没听过。

这个乔大人,她更是问所未闻。从小在闺阁里长大,来来往往接触的人心也不过就那么几个。重生以后才略略知道了些时事,但也仅限于和沈家来往甚密的几位大人,如李阁老,许尚书这些人。

现在,想要站在杜怀瑾身边,替他出谋划策,却是不能。念头闪过,沈紫言有了一丝挫败感。加快脚步进了院子,丹萼就迎了上来.似乎是没有看见杜怀瑾,微微有些诧异。沈紫言随口就问:“秋水呢?”

丹等应道:“她去了厨房,说是要替您煎药。”秋水哪里会煎药!

沈紫言立刻会意过来,秋水是怕上次的事情再发生,所以这次特地去盯着,不容有丝毫的岔子出现。但沈紫言身边最信任的,也唯有秋水和墨书这几个人,想到自己要嘱托的事情,沉默了片刻,心念微动。

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白蕊,“你将这封心亲自交到二少爷手中,万万不可让旁人看见。”白蕊见她神色郑重,不敢马虎,忙应了,“夫人放心。”沈紫言微微颔首又随手装了些点心,“这些吃食也给二少爷送过去。”无非是找一个由头罢子。

白蕊就亲自带着朱红色雕添匣子回到了沈府。守门的婆子见着是沈紫言身边的大丫鬟,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姑娘回来看看?”白蕊笑语盈盈的说道:“是我们夫人送了些吃食回来给二少爷尝尝。”

那婆子满脸是笑,“还是三始奶奶心疼二少爷。”瞧这话,俨然是没有将大姑奶奶沈紫诺放在眼里。白蕊觉得她不大会说话,也没有多搭理,径直进了沈青钰的院子,迎面就遇见杜鹃带着几个婆子在那里铲雪,见了她,忙从台阶上下来,“快进来外边冷。”

白蕊一面走一面问:“怎么这早晚的让人铲雪?”杜鹃就朝着屋子里努了努嘴,“早上二少爷去给夫人请安回来的时候,险些在这里滑倒了。”“现在没事吧?”白蕊听说是沈青钰出事,也有些着急,“可没有扭伤哪里吧?”

“倒是没有伤着哪里。”杜鹃面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只是夫人把我们叫了去,都,训斥了一顿。”白蕊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柳氏在借题发挥想要拿沈青钰身边的丫头做筏子了。

无法拿沈青钰如何唯有拿他的丫头做法了。念及此处,也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我会在我们夫人跟前提一提的。”

杜鹃见话已挑明,索性又说道:“还有一事只怕也要和三姑奶奶说说的好。”凑近子几步,拉着白蕊到了私下里无人处,窃窃私语,“二少爷如今也有十四岁了,我瞧着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为二少爷迎娶自家侄女。”

语气里有了几分寒意,“即便是你今日不回来,我和海棠姐姐也是打算和三姑奶奶说说的。夫人的娘家侄女是何等模样性情不知道可二少爷明年就要考试,现在正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也不欲为了此事分心。老爷现在对内院的事情一概不理,在二少爷的事情上也没有个说法,就怕到时候…”

杜鹃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蕊却听得分明,杜鹃是沈紫言亲自挑选出来服侍沈青钰的,沈青钰的所想,多半也就是杜鹃所说了。柳氏名义上毕竟是母亲,按理来说对于沈青钰的婚事是可以插手的,但是却没有沈夫人那种绝对的主导权。这事多半是要看沈二老爷如何说了,可沈二老爷现在万事不管,自然而然使沈青钰的婚事变得石明朗起来。

白蕊叹道:“这事,我会好好和夫人说的。”杜鹃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前些日子听说三姑奶奶病了,二少爷特地去看了一场,说是无甚大碍,昨日又听说三姑奶奶下床了,现在可是大好了?”白蕊就想到了沈紫言早晨吃药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大好了,只是还未断药。”

“怎么会拖这么久?”杜鹃吓了一跳,“我们听得也不甚分明,只知道三姑奶奶是感染了风寒…”想来也是沈紫言不愿有太多人知道的缘故吧。白蕊心知如此,也就没有和杜鹃多说,只含含糊糊的说道:“风寒倒是好了,就是一直拖着不见好,看了许多大夫,现在依旧好多了。”

杜鹃也就不再问了,迎着白蕊进了屋子。沈青钰正坐在书案前写字,海棠在旁边温茶,见了她们二人,轻手轻脚的走了上来,“可巧二少爷今日放学了,你就来了。”一般人家冬至以后就闭馆了,沈青钰到现在都还在上学…

可见得刻苦了。

白蕊就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拿出匣子,将来意说明:“夫人让我送些点心来,还有一封信要交给二少爷。”那边沈青钰就抬起头来,“三姐给我的信?”白蕊听说,忙将信呈了上去,“夫人说,请二少爷仔细看看,也给个音儿。”

沈青钰忙拆了信件,匆匆扫了几行,脸色微变,而后又细细看了一番,神色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回去和三姐说,这事我定会办好的。”白蕊虽不知道是何事,但得到沈青钰的保证,也算是完成了差事,不再多坐,立刻回了福王府。

沈紫言已吃了药,坐在窗前等着她,见她进门,开门见山的问:“二少爷看了信,怎么说?”白蕊就将情形细细描述了一番,又说道:“二少爷说一定会办好的,”沈紫言微微颔首,“你也乏了,下去歇歇。”白蕊虽有未尽之言,可眼看着沈紫言似乎有话要和秋水说的样子,也就见机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秋水和沈紫言二人。

沈紫言淡淡的声音就响起:“你认为如何?”秋水跟了她这么久,对她的脾性自然有几分了解,说起话来也不会藏藏掖掖,真言道:“二少爷开春就要考试,现如今让他去打听金陵城大大小小的管员的消息,未免有些不妥。

开春以后,就是三靠一度的科举考试。

秋水的顾虑,沈紫言何尝没有想到。她比谁都希望沈青钰能在科举中一举夺魅,可是仅仅有期盼,是远远不够的。沈紫言相信沈青钰有天赋,也付出了努力,但科举考试,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学会迎合考官的喜好。没有得到考官的青睐,就等于,是空有才华。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才子,就败在了科举考场上。

沈紫言此时让沈青钰去收集消息,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了解现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让沈青钰了解,这个世间的规则,远远不是他能从书里能学到的。埋头苦读自然好,可有些时候,也要学会走出去,看看这外间的人情冷暖。

否则,就是有一朝他进士及第,在官场上,也一样不会顺畅。

只不过,凭着沈青钰一己之要,根本不可能摸清那些大小官员们的脾性和喜好。

沈紫言也没有指望能从他口中知道多少,可却一定要给他一个机会,去见识一番。

沈紫言就笑了笑,“若是他连这点轻重都没有,也妄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了。孰轻孰重,他心里自然有底数的。”秋水望着她淡然的面容,欲言又止。沈紫言见得分明,笑道:“你有话不妨直说。”秋水就咬了咬牙,说道:“小姐,恕我直言,您此次打听朝堂之事,叫旁人知道了,只怕是闲言碎语不绝于耳…”

沈紫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眉梢微挑.“北鸡司晨?”秋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愚。”沈紫言的面容一点点冷了下去,“现如今不比在沈家,可以固步自封,每日只要听那些妈妈汇报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可。”沈紫言直直盯着她,若有所指,“高处不胜寒,想要在高处活下去,就要比别人更有敏锐的反应,否则…”伴君如伴虎,福王府是最接近天子的地方,荣华富贵,步步惊心。

秋水心里咯噔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羞惭,“是奴婢眼孔太小,说话造次了。”沈紫言挥了挥手,命她坐在了小杌子上,“就如同今日,阿罗说顺天府的人来了,我却一无所知,若是有一日出了事,我还是蒙在鼓里,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是悔之晚矣。”

一席话说得秋水垂下了头,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不少,郑重的点头,“我以后会帮着小姐多多留意的。”沈紫言就露出了笑容,“日后有你帮着我多看看,我就多了双眼睛。”

第一百四十章 风霜(一)

秋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求不给小姐添乱才好。”

沈紫言笑着端了茶盏,秋水忙说道:“不如我去打听打听顺天府的人来做什么?”果真是很伶俐…

沈紫言微微颔首,“仔细些。”秋水应声而去。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无事不登三宝殿,顺天府的人上门来,多半是福王府有人犯事了,多半,还是不小的事。否则,谁不给福王府几分体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思忖间,白蕊的身影在帘外晃了晃。

沈紫言见得分明,招了招手,让她进来,“怎么了?”白蕊就将杜鹃的话又重述了一次,“…听着杜鹃的意思,似乎是夫人打算将自家侄女许给二少爷。”沈紫言神色微凝。继母自然比不上原配,对继子女的婚事根本没有主导权,可柳氏这样,分明就是想要插手了。

沈紫言可不相信他会给沈青钰选个好人家的女儿,家世倒是其次,关键是人品样貌,能合沈青钰的心思。可柳氏这样,哪里会给沈青钰仔细挑选!沈紫言虽对柳家所知不深,可身为柳家嫡女的柳氏是如此德行,这让沈紫言对柳家女儿的印象十分不好。

沈家大房已经算是败子,二房长子沈青林不学无术,作为嫡子的沈青钰就是沈家唯一的希望。无论从大局来说,还是从私情出发,沈紫言都希望沈青钰能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能撑起沈家的内宅事务。

“现在是国丧。”沈紫言端了茶盏,“官宦人家不得办喜事,就是想要娶亲,也得等到明年再说。”说着,淡淡一笑,“在这期间,能发生很多事情。”白蕊微微一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紫言露出如此奇怪的笑容。

似乎是在这温和的笑容下,隐藏着无数的杀机。

白蕊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沈紫言嘴角微勾,优哉游哉的饮了几口茶,“若是日后,夫人的娘家侄女来燕京,你再来提醒我。”白蕊忙应了。沈紫声的笑容就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我们金陵城,可有不少好人家…”白蕊心里微微一跳,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沈紫言已笑了起来,“你回去的时候,二少爷在作甚?”白蕊忙收敛了异样的神情,低眉顺眼的答道:“二少爷在窗前写字,说是才下学。”沈紫言微微颔首,“那就好。”不管怎么说,听到沈青钰刻苦,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

沈紫言暗自思忖着该给沈青钰多久的时间去收集金陵城大小官员的消息,还未等她示下,就见秋水急匆匆跑了进来,沈紫言微微一惊,还是第一次见到秋水如此失态。秋水上气不接下气,胸口不住起伏,站在原地喘息了一阵,“下姐,出事了!”

白蕊忙笑道:“我去看看午膳。”不动声色的回避了回去。秋水看着她离开,就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小姐,顺天府的人,是来找我们府上二少爷的。”

沈紫言怔住。

来寻杜怀珪?难道是杜怀珪牵扯进了什么人命官司?否则,顺天府的人何至于亲自登门。

果不其然,秋水喘息着说道:“说是二少爷在山西杀了人…”沈紫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总觉得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杜怀珪在山西的书院念书,好好的怎么会杀人?还有,杜怀瑜似乎也是从那里回来的…

隐隐感觉其中有牵连,可也不敢确认。

正思忖间,就听见丹萼的声音:“夫人,三少爷请您过去一趟。”沈紫言心念微动,杜怀瑾来寻自己,而不是回来同自己说此事,多半就是在福王妃那里商议对策了。忙换上了一身厚实的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阿罗已守在门口,“夫人,三少爷让我来接您。”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沈紫言就朝着秋水使了个眼色。秋水就走了进去,低声同白蕊说道:“你盯着夫人的药…”白蕊是知道其中轻重的,自青箩下药以后,沈紫言的饮食都十分小心,更不必说这得之不易的药了。也就点点头,“你放心,我会仔细盯着的。”

沈紫言见她吩咐妥当了,也就带着她去了正房。果真如她所料,平素里总是丫鬟成堆的院子此刻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影也不曾见,而林妈妈和璎珞二人,就守在门口。见了她进来,忙迎了上来,“三夫人!”沈紫言就让秋水守在了外面,自己撩帘走了进去。

杜怀瑜,杜怀珪听见响动,都望了过来,见了是她,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异色。唯有福王妃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笑意。沈紫言从来没有哪一刻,走得如此优雅,如此的傲然。

她心知肚明,从此刻起,杜怀瑾就将她带入了福王府的决策中心。

而她也要对得起杜怀瑾的信任。

杜怀瑾就冲着她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冷不冷?”沈紫言没想到众目睽睽的,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好在平日和他厮混,对于他偶尔冒出的惊人之语已经是面不改色,也就淡淡说道:“不冷。”丝毫没有尴尬之色。

杜怀瑾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步入正题,“顺天府的人来我们府上,说是二哥在山西杀了人。当时恰巧有几个人见着,是落叶书院院长彭纶弼的独子…”这事沈紫言已经知道了,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听着杜怀瑾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眉眼也没有动一下。

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若是死的是寻常人家的儿子,这事根本就不会闹大。福王府有的是手段将此事压下去,可现在,死的却是落叶书院院长的儿子。身为书院的院长,又是大名鼎鼎的落山书院,当今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官员都是彭纶弼的子弟,更何况,彭纶弼还是北方清流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

这其中的影响自然是不言而喻。

杜怀珪在杜怀瑾说着这话时,微微垂下头,脸色颇有些难看。

沈紫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风霜(二)

任何事情都不会毫无理由的发生。

若是没有理由,杜怀珪又怎么会杀人。杜怀珪虽是庶子,也到底也是大家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的,想来也有几分大家的气度。更兼又是读书人,熟读圣贤书,怎么会毫无理由的被卷进了一场人命官司。

这事多半另有隐情。

杜怀瑾显然也是有司样的念头,再三问:“二哥,那人当真是你杀的?”杜怀珪咬牙,垂着头,没有说话。那边杜怀瑜见着就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来,“二弟,你倒是和三弟说清楚啊。”杜怀珪微微颔首,“是我下得手。”

杜怀瑾神色微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