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杜怀瑜已缓缓扫了众人一眼,说道:“现如今,人到底是不是二弟杀的,已经无甚重要。私以为保住福王府的名声才是最主要的。”沈紫言就飞快的睃了他一眼。对他的话,颇有些不能赞同。

若人不是杜怀珪杀的,自然要想方设法的替他洗清罪名。若人是他杀的,要做的,不是镇压和隐瞒,而是想法子给彭纶弼一个交代。物极必反,却是想要镇压,却是压不住。清流的文人通常都有几分傲骨,尤其是彭纶弼这样的人,大多以死为荣,根本不会惧怕福王府的威胁。

到时候玉石俱焚,福王府的名声,也就臭了。

杜怀瑜就转头看着福王府,“娘,您以为呢?”福王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似在思付什么。目光却淡淡的落在了杜怀瑾身上。沈紫言见得分明,暗暗叹了口气。福王妃对于杜怀珪的结局如何,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关心。

站在福王妃的角度来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维护福王府的声誉。让它在面临悠悠众口之时,屹然不倒。而杜怀瑜的意思是既想要保住杜怀珪,又想要保住名誉。然而他想要采取的却是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说白了,就是以权势压人,让彭纶弼不敢声张此事。

可事情已经闹到了顺天府,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杳无声息的就算了。

杜怀珪从山西回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起。若是先前他能透个一星半点的消息,也不至于让人今日如此措手不及。暗暗叹息,这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完结。杜怀瑜想象的到底是太浅显了些。

福王妃就问:“瑾儿,你打算如何做?”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杜怀瑾没有答话,只是又重新问杜怀珪:“二哥,人是不是你杀的?”杜怀珪在他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质问中,显得有些慌乱。然而还是再次缓缓点头,“是。”

这一个是字,似锤子一般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杜怀瑾眉头微拧,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彭先生既然是清流之首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我们带着二哥去赔罪态度诚恳些,让彭先生不再追究,这事就有法子压下去了。”说得容易,做起来哪里有那么简单。

彭纶弼痛失爱子,哪里是一句赔罪能打发的!

但沈紫言知道他如此说必有理由,也就静静的等着他说下去。杜怀瑾略略一思忖,又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彭先生有两个胞弟彭家这一代,共有九个儿子,其中有五个嫡子,四个庶子,最小的嫡子今年三岁最小的庶子今年才刚刚满月。”沈紫言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要帮彭纶弼过继一个彭家的子嗣。

杜怀瑾顿了顿,一转头就见沈紫言露出了了然之色,冰冷的眼角柔和了些,“彭先生虽是状元及第,可这些年都远在乡野,早已远离朝堂多年。彭先生两位胞弟也不过是在贫瘠之地做县令罢了。早些年彭家老先生必得罪了不少人,这几年彭家一直没有能站出来撑家业的子嗣。彭家昔日赫赫有名,如今却远离金陵城,更不必说窥探帝枢了。”

杜怀瑾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管彭先生愿不愿意,彭家那些人可都是千百个愿意,三代以内不出进士,这家业迟早是要败下去的。孰轻孰重,彭先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不会不知道如何抉择。彭家是清贵之家,可想要一直贵下去,不得不多想些法子了。”

杜怀瑾的意思,基本上已经很明显了。

在彭纶弼面前承认人是杜怀珪杀的,然而暗中想法子令彭纶弼不再追究。到时候有什么言语传出去,还不是福王府说了算。福王府大可以说是谣言,众人看着杜怀珪安然无恙的在福王府出入,之前的所谓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这样一来于福王府的名声也不会有损了。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算得上是不错的法子了。

杜怀瑜就拭了拭额头的冷汗,“这样最好不过了。不管彭先生答不答应,众口铄金,有了他那些兄弟的劝说,这事也就容易了。”杜怀瑾却远远没有杜怀瑜所想象的乐观,他神色微冷,“只是二哥到时候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杜怀珪身子一僵,“此话怎样?”杜怀瑾就说道:“为了显示我们态度诚恳,二哥自然要用些苦肉计了。”杜怀珪也是聪明人,很快会意过来,“到时候我抽自己几巴掌…”杜怀瑾摇了摇头,“只怕还是太轻。”

杜怀珪愣住。

杜怀瑜已忍不住说道:“三弟,你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一些,那彭先生不过就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二弟去给他赔罪,你又如此大费周章的替他彭家张罗,已经是仁至义尽…”“大哥。”话未说完,已经被

面色铁青的杜怀瑾打断,“这事是二哥浑错在先,杀了人家的独子,我方才所说的,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若是不显得心诚些,彭家人恼羞成怒,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沈紫言忙笑着打圆场:“彭家以前是御史出身,古往今来多少御史都想着在金鉴殿上以死求谏,以千古留名。彭家自然也不例外,彭家老先生当年在金陵城不知弹劾了多少达官贵人,可见得有几分铁骨,彭先生是他老人家的嫡长子,脾气自然也有些相像。早些年也是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他是落山书院的院长,门下弟子遍及各地,满朝不知有多少官员以出自落山书院为荣…”

一面说明彭家的傲气,一面又挑破了彭纶弼的影响。说来说去,就是要说明彭家不是杜怀瑜所说的那么好拿捏的家族。杜怀瑜没有想到今日会由自己的弟妹来说了这样一番道理,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然的笑道:“那就依三弟所说…”

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的福王妃看了看杜怀瑾,又看了看沈紫言,眼里有了浅浅的笑意。然而这抹笑意很快就被寒霜笼罩:“这事就按照瑾儿所说的做吧。”这算是一锤定音了。可沈紫言心里还是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似乎从头到尾,杜怀瑾就没有盘问杜怀珪,为何要杀人…

这点纰漏,和杜怀瑾一向严瑾的性子来说,实在有些叫人费静。

还没等沈紫言想通,便传来消息,福王出关了。

沈紫言心里也有了底数,若不是这事牵涉太大,福王断然不可能在此时出关的。

作为一家之主的福王,现在的出现,可以说是让福王府上上下下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了地。

沈紫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杜怀懂身上的担子也轻些,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的奔走了。

这主意是杜怀瑾想出来的,大家自然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由他去办妥。

福王只带着一个小厮进了院子,然后独自进了正房,劈头盖脸就问:“怎么回事?”杜怀瑾忙在听到通传时就已经站起身来,此刻见着福王大步跨了进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又将对沈紫言说过的话重复说了一次。

福王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听到最后,已带着几分努力,投向杜怀珪的目光已变得厉然,“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杜怀珪额头上参出了一层细汗,也来不及擦拭,“是我和他起了口角,一时冲动…”

福王到底是军队里出身的,说话不怒而威:“说实话!”杜怀珪听着吗,浑身一个哆嗦,不敢直视福王的眼睛,“是我头脑发热…”福王一拂手就将案桌上的茶盏掉在了地上,“只因为一时口角就杀了人?”

杜怀珪咬了咬牙,似乎有些犹豫。

福王见着,面色更冷,“你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杜怀珪垂下了眉,好像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心理斗争。过了好一阵,才艰难的启口:“父亲,当日杀人的不是我,是大哥。”话音刚落,立在花几旁的杜怀瑜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了一下,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刚刚地震了,人没事,可是我一直舍不得吃的辣椒酱,从书桌上被摇下来,碎了…

我只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家,好东西经不得放啊,有生之年,还是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用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霜(三)

“那时候他明明还活着…”杜怀瑜气短的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杜怀珪,“那时候你亲口告诉我的,说彭开还活着…”杜怀珪就深埋下头,诺诺说道:“大哥,对不住。那是我一时愚见,我以为你是我们府上的世子,杀个人不会出什么大事,没想到事情落到这一步…”

难怪自杜怀瑜和杜怀珪回来以后,谁也没有提起过此事。杜怀珪是刻意隐瞒,而杜怀瑜却是自以为高枕无忧了。杜怀瑾看着二人的目光,已有几分悲凉之色。

沈紫言心中顿时一片空白,不是为了这让人目瞪口呆的真相,而是为了方才,自己所直觉的那一个漏洞。原来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沈紫言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让她整个人如同漂浮在雨幕下的浮萍,摇摇晃晃的,找不到依靠的地方。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她心里渐渐生出一股寒意。她已经不敢再去看杜怀瑾的脸色。

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那掩盖在繁花里的枯草,大煞风景。

沈紫言喉咙里似便上了一根刺,再也说不出话来。

福王妃显然吃惊不小,浑身一僵,“你说的是真的?”杜怀珪愧疚的望了福王妃一眼,眼眶微红,“不敢再教瞒父亲和母亲大人。”福王妃的目光就落在了杜怀瑜身上。

杜怀瑜脸色大变,上下半唇不住颤抖,眼中早已失去了焦点,一片茫然。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何事一般。福王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能努力维持着镇定,只是他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心痛。

众人都沉默了一阵,杜怀瑜才似大梦刚醒一般,扬声嚷道:“那时你亲口告诉我彭开好好的!”杜怀瑾垂下了眉,掩住了其中的黯然之色。

这副神情,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沈紫言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福王冷冷瞥了他一眼,神色冷峻的对杜怀珪说道:“你继续说。”

杜怀珪就飞快的扫了杜怀瑜一眼。

“那时候大哥和彭开起了冲突,将彭开打晕了,我恰好经过.见到此情形,就帮着大哥将彭开运回了客房。那时候他还好好的,于是我便请大夫为他包扎了一样,又不住道歉,或许是他刚刚从昏迷里醒过来,神志不清,跌跌撞撞的就要回家。我便亲自找了马车送他回家,路上他却突然就这么死了,我心里害怕不已,若是就这样将彭开送回彭家,只怕我也休想从彭家安然退出了。这样想着,就将彭开扔在了荒郊野岭…”杜怀珪每说完一句,杜怀瑜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已经是面如白纸,冷汗簌簌的从他额上滑落下来。

满屋子人都静静的,默默等着杜怀珐说下去。

“我担心这事传出去对大哥不利,就私自瞒下了,又怕大哥担惊受怕的,就哄他说彭开没事。后来回到金陵,此事也不敢再提。我以为那时候没人知道这事,就是被人知道也不会有事,到底是我见识短浅,误了大事…”杜怀珪说着,满脸羞惭的跪在了地上,“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任凭父亲处置。”

福王却没有直接吩咐下去,只是问杜怀瑜:“你和彭开是为何事闹起来的?”杜怀瑜张了张嘴,又无声的合上了。沈紫言看着他,心里微跳。难道是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彭开撞见了?

难道是正在和二夫人私会?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杜怀挂为何要帮他善后?

一般的男人,只要是有几分傲骨的男人,见着自己的夫人和自己的大哥有私情,不是都应该怒发冲冠么?哪怕就是再冷静,也该有几分怒气呀。不说当场发作,也不至于跑前跑后的为他善后。

可要是不是这件事情,那杜怀瑜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杜怀瑜脸色微僵,“是因为流言,那时候我刚刚去了山西,和二弟的一个同窗有来往,他就诬蔑我们…我一时气恼…”沈紫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额头上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手,都昭示着一个事实,他在说谎。

既然沈紫言都能瞧出来,福王又哪里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显得格外的镇定,“将大少爷关到柴房里去。”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只是没有人站出来多说一句。就连福王妃,也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

大家显然都对这个事实还处在震惊状态里。

回去的路上,沈紫言不住的扭头看杜怀瑾,见他面色淡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沈紫言心中一片冰凉,苦笑着望着杜怀瑾,“你早就知道大哥才是真正杀人的那个,所以在二哥肯承担罪名的时候,才连理由都没有问一声吧?”杜怀瑾垂眉不语,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若是那彭先生不肯罢手,你打算如何?”沈紫言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到时候,二哥是要抵命的…”杜怀瑾脸色微白,上前几步将她揽入了怀中,“紫言,大哥是世子,是要支撑门户的人,二哥却不过是…”

事到如今,已经不必再说下去了。

杜怀瑜是世子,不可以死,而杜怀珪就必须为此偿命。

沈紫言对杜怀珪本来也无甚好感,总觉得他阴沉沉的,如同暗夜里一双凯觎的眼睛,总是站在角落里看着人的一举一动。对他本来也没有抱着同情之心,可她不能接受杜怀瑾的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

杜怀瑾所说的嫡庶之别,并不能成为必须让杜怀珪背下黑锅的理由。

若是真如杜怀瑾所说,彭纶弼不再追究,那杜怀珪也不过是吃些皮肉之苦罢了,那倒也无妨。算得上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若是彭纶弼不肯松口,要一直闹下去,按照福王的性子,多半是亲手将杜怀珪送进刑部。

沈紫言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对于生死的感触至深,她可以接受杜怀瑾为了家族牺牲一些人。可想一想,今日杜怀瑾为了保住他的大哥,要牺牲他不是一母司胞的二哥,就让人一阵心寒。

她在意的不是杜怀珪背黑锅这件事情,而是杜怀瑾,对待身边至亲之人冷漠的态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二夫人这般的,或者如同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的,受到再重的惩罚都示为过,可对于那些没有主动来招惹的亲人,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无情的方式?

沈紫言眼眶微红,挣开了他的束傅,后退了几步,“我没有想到,我的夫君,竟然是这种人!”

小吵怡情,大家放过子夜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寒雪(一)

杜怀瑾向前走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些,欲言又止。嘴角微动,“紫言,我…”然而终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说话,沈紫言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星半点的解释之语。

等了许久许久,沈紫言只觉得这北风吹得人骨子里都是冷的,可惜对面的杜怀瑾还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只是微垂下眉,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沈紫言苦笑的望着他,“说不出别的理由,是吗?”

杜怀瑾抿了抿唇,淡然说道:“我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所以,明明猜到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猜到了其中必有隐情,杜怀瑜可能才是真正杀人的人。可是,还是冷眼看着杜怀珪背黑锅,淡定自如的想着各种法子,来替他的大哥遮掩?

沈紫言更是觉得心寒,也不等杜怀瑾追上来,独自回了院子。

杜怀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微暗。

沈紫言径直进了内室,暖洋洋的甜香扑面而来。方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独自坐在这静谧的内室,方才纷乱的思绪一点点平静下来。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透露着几分诡异。

沈紫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场面。

福王下令将杜怀瑜关入柴房的时候,在场的福王妃,杜怀瑾,杜怀珪,包括杜怀瑜自己,都一言未发。沈紫言见过不少人,听说要被关进柴房的时候,无不是乎天抢地,咒骂嚷嚷。如杜怀瑜这般沉默的人,真真是头一回见。

似乎是有那份自信自己最后不会如何,又透着几分认命的意思。

沈紫言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人也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自己当真是在恼杜怀瑾吗?

或许方才一瞬间是恼他的,可是现在坐下细想一想,却是自己太过情绪化了。

上一世,她被大伯父大伯母陷害,命陨黄泉。兴许是上苍的悲悯,让她能重活一次,她对沈家大房的众人都多了几分警惕之心,可也并没有如何。不是因为不怨恨,而是因为,有些时候,怨恨也要花费大量的心力。

说到底,她心底虽从没有将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当成自家人,可这份亲戚的名义就摆在那里,不是她想要撇清,就能撇清的。自己能生活得美满,然后站在福王府,遥遥的高处俯视那些人,就是最大的复仇了。

随着沈大老爷的暴毙,有些情绪就自然而然的被她埋在了心里。可这次见着杜怀珪背下黑锅,竟又勾起了那些往事。这时候,她才发现,在她心里被刻意隐瞒的那些恨意,一直就在那里,从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

她以为自己可以风轻云淡,冷眼旁观,然而还是无济于事。那就是一道伤疤,横鱼在心里,挥之不去。每一次想起,都在血淋淋的提醒她,她上一世,是为何惨死的。望着那换换升腾而起的香雾,沈紫言抿了口微凉的茶,眼里的眸光反反复复,明灭不定。

突然之间,她有一种冲动,若是这一次大太太再敢来招惹自己,一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暗暗叹了口气,摆在眼前的事情还未解决,自己却已经心乱如麻。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事情,将注意力放在杜怀瑜杀人这件事情上来。

为何福王在问起杜怀瑜为何杀人时,他闪烁其词,含含糊糊?

虎毒不食子,沈紫言相信若是杜怀瑜能说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能够让福王信服,能让他理解,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境况。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福王府的世子,福王又怎会置之不理?

可若是杜怀瑜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依照福王的性子,杜怀瑜最后会如何,可就难说了。父子之间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台阶。可杜怀瑜死死咬着他的秘密,不肯松口。旁人见着,也无可奈何。

时间慢慢过去,杜怀瑾却没有入往昔那般归家。

或许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秋水来服侍她吃药时,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沈紫言苦笑,杜怀瑾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着恼。毕竟自己刚刚说话是重了些,可那也是一瞬之间心里转过的,最直接的念头。

杜怀瑾是她的夫君,她自然希望看着杜怀瑾该狠戾的时候狠戾,该柔和的时候柔和。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要用一个地位略低的兄长,去换另一个地位更高的兄长的安危。

否过,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沈紫言现在只希望杜怀瑾能快睦回来。然后二人平平静静的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事论理。只要杜怀瑾给她足够的理由,她自然也愿意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低头。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杜怀瑾直到天色黯淡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沈紫言的情绪妾得有些低落。

独自一人去了福王妃处,正如她所料,在那里遇见了面沉如水的杜怀瑾,见着她进来,只是淡淡瞟了一眼,便没有多看。沈紫言心里不是个滋味,然而还是神色如常的给福王妃问安,又默默的坐在了一旁。

兴许是福王妃心情不大爽利,也没有看出二人之间的异常。一顿饭就这样静静的过去。彼此之间相对无言。眼看着时候不早,沈紫言思付着也是时候回去了。正打算给杜怀瑾使个眼色,却听他飘忽的声音传来:“你先回去吧,我和娘说说话。”

沈紫言心上有如针尖划过,略微有些酸痛,然而还是笑着点头。她也是骄傲的人,不愿让杜怀瑾看到自己此刻心里深深的失落。挺直了腰杆走出了福王妃的院子,迎面是北风袭来,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波紫言心里凉飕飕的。

然而这种寒冷,却令她的头脑一瞬间变得格外清醒。

一个念头在她心知时过。

为何杜怀珪一开始再三在杜怀瑾跟前说明是自己杀了人,而福王来了以后,不过是盘问了几句,他就那么快抖露了真相?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猫腻吗?

沈紫言暗暗心惊。

难道,杜怀珪是有意为之?在杜怀瑾和福王妃面前一口承认,背下黑锅,所等待的,否就是众人放低了警戒,而后让他在福王面前惊爆这件大事?的确,他在杜怀瑾面前说出来,远远没有在福王面前说出来所带来的震撼大。

杜怀瑾是杜怀瑜的亲弟弟,处事的时候,难免顾及手足,会想些别的取巧的法子。况且杜怀瑜是长兄,他犯了错,杜怀瑾能说说,却没有处置的权力。可福王却是父亲,又是耿直之人,对于长子犯下的错,在痛心疾首的同时,恐怕会采取更为激烈的惩罚方式。

这件事情,果真是错综复杂啊。

沈紫言自嘲的笑了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恐怕是自己当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杜怀瑾的事情,所以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而如今却感受到了杜怀瑾昧自己的疏离。

沈紫言打定主意,等杜怀瑾晚上回来,就和他好好说说。只是一直等到她按捺不住睡意沉沉睡去,杜怀瑾还是没有回来。天明时,沈紫言看着床边空荡荡的位置,觉得这冬日,前所未有的冷。

或许是少了杜怀瑾的怀抱,早起时不胜寒意,头有些晕晕的。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才觉好些了。只是身子越来越沉,浑身无力的半卧在床头,从前那种感觉又浮上心头。沈紫言隐隐有些害怕起来。

难道是旧病复发?

沈紫言心中一片凄凉,强自按捺着不适,唤了秋水进来:“你去王妃那里说一声,就说我有些头昏,没法去用早膳了。”秋水吓了一大跳,昨晚上杜怀瑾没有归家,今日沈紫言却又身子不适,怎么看怎么蹊跷,忙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沈紫言摇头,笑了笑,“就是乏了。”她不愿多说,秋水也不点破,依言去了福王妃处。沈紫言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想,自己到底是真真为了休养,还是为了,让杜怀瑾知道这个消息。

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想要唤起他人的关注。

沈紫言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却无法否认,她的确是很想见到杜怀瑾。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说话。毕竟一开始就是自己可能悟错了什么,才导致今日的结局。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声音。

沈紫言细细听了一回,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秋水跟在林妈妈身后走了进来。

沈紫言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然而还是强作欢笑的说道:“怎么惊动了林妈妈?”林妈妈看着她神色如常,叹道:“您身边的秋水去王妃那里一说,王妃就着了急,特地命我来瞧瞧。”没有惊动杜怀瑾,倒是惊动了福王妃。

沈紫言苦涩的叹息,“兴许是吹了冷风,觉得有些乏力,倒也无甚大碍。”

被编编可乐渣渣一阵敲打,洗心革面,决定以后还是不定期双更吧…

但是十一月下旬开始肯定无法双更了,大学的考试,大家懂得的,临时抱佛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寒雪(一)

林妈妈听见如此说,却没有轻描淡写的就这样过去,反而很是坚持:“要不请太医来看看吧?”沈紫言笑着摇头,真要是心绪不宁的时候,身体上的不适反倒感觉没有那么清晰了。“没什么大碍,也就是乏了。”

林妈妈就想到了昨日发生的事情,懵隐似有所觉,也不再坚持:“夫人可千万别强撑着。我来的时候,三少爷千叮万嘱的,一定要看着夫人没事才能回去呢。”沈紫言心里一愣,方才还介怀杜怀瑾为何不现身,此时却也没有那么低落了。

笑着应道:“若是再有不适之处,一定让人和妈妈去说。”林妈妈又陪着她说了一阵话,见她除了眉目间有几分倦色。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暗暗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径直进了正房,用杜怀瑾能听见的声音和福王妃私语:“三夫人除了面露倦色,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福王妃微微颔首,戏谑的看着正细听的杜怀瑾,“怎么,这下安心了吧?”杜怀瑾也不辩驳,微微一笑。冰冷的眼里有柔光一闪而过。福王妃本来还想打趣几句,可想到杜怀瑜的事情,又是愁容满面,“你都打听好了?”

杜怀瑾暗暗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人的确是大哥杀的。”言简意赅。福王妃就沉默了下来,眉头蹙成了一团,“你大哥虽然不甚机灵,可平日里也是极为守礼,怎么这次突然就…”说着,叹了一口气,“你爹越是恼怒,反而越是平静,昨天我看着你大哥被关进柴房,心里如刀扎似的,想不到居然也没冤枉了他。”

杜怀瑾就想到了昨日沈紫言眼中的失落,微垂下眼,遮去几乎掩饰不住的黯然。

福王妃也是心乱如麻,叹息着揉了揉眉心,“可还有什么法子?”杜怀瑾就接道:“也不知爹是如何打算,只怕大哥这顿打是逃不了了。”福王妃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那手劲,要是他亲自下手,你大哥恐怕到最后就剩半条命了。”

杜怀瑾何尝不知道如此,只是父命难违,他能替杜怀瑜求情,却不能拦着福王下手。就是福王妃,也没有法子阻拦。老子管教儿子,从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娘,吃一堑长一智,大哥如此行事,也的确是该好好惩治一番,否则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杜怀瑾想到杜怀瑜和二夫人之间的那点事,语气就冷了三分。

福王妃微微一怔,眉目间满是萧索,满腔的话语,最后化作一道长长的叹息,“你说得对…”杜怀瑾见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心里系着沈紫言,便起身告辞。急急忙忙一路赶到了院子前,才停下了脚步,不急不缓的走了进去。

秋水正带着小丫头们摆早膳。

沈紫言已经起身梳洗过了,坐在榻上默默无语。听见脚步声,淡淡望向来处,见是杜怀瑾,不着痕迹的垂下了头。杜怀瑾一路上想好的话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了,也就坐在了沈紫言对面,等到菜肴满满的上了一桌子,才轻咳了一声,开始动筷。

沈紫言也握住了筷子,二人之间相对无言。让人觉得分外的压抑。从前二人同桌,总是说说笑笑的,气氛和谐,如今却如陌路人一般。屋子里的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屏息立在一旁。

杜怀瑾似乎是饿了许久的模样,只埋头吃饭,头也没有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