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林妈妈听着,心里一酸,也不敢接话。

到了傍晚,杜怀谨才披着一身斜阳进门来。沈紫言忙迎了上去,“皇上怎么说?。”杜怀谨不动声色的拉着她进了内室,自行斟了两杯热茶,一杯递至沈紫言手中,自己端了一杯,淡淡说道:“皇上暂时要看看形势,他也不知海禁一事该如何抉择,只是觉得东南不太平,才出此下策,我说了一通以后,他也有了几分松动。”

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是沈紫言始料未及了。

杜怀谨就叹了一口气:“皇上也有自己的苦衷,现如今四下里都不太平,他又是年轻人心性,只盼着一扫阴霾才好,未免就有些心急。”“磨刀不误砍柴工。”沈紫言笑了笑,儿心急也无济于事。

杜怀崔微微领首。

到了就寝时,杜怀谨就将她紧紧抱住,埋在她身后,低声说道:“我倒是真愿和你一起归隐“”声音低似呓语。沈紫言心里一动,呼吸渐缓,只装作熟睡了,没有听见。心里却暗自苦笑,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承了世子之名,却想万事不管,这可真正是笑话了。

杜怀崔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心里哪里不知身上责任深重,越是这样,越是觉得凄凉。

夫妻二人相拥而睡,静静无语。

次日却是杜宁睛的洗三礼,福王府上下早早的便忙开了,一大早便备好了挑脐答子、围盆布、缸炉,小米、金银锟子、青茶咋、新梳子、新笼子、胭脂粉、猪胰皂团、新毛中、铜茶盘。

沈紫言用罢午饭,便到了大夫人的院子,只见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疙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她一一扫过,就见裴妈妈带着几个丫鬟,拥着吉祥婆婆迈过了门槛。

福王妃也在林妈妈的搀扶下进门来”见了她独自一人,笑着打趣:“你也忒心急了些!”沈紫言神色微赧,她也是怕来得晚了叫人笑话,索性早早的便来了。垂下头,轻笑道:“晚来不如早来,也正好看看热闹。”

福王妃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朝着林妈妈笑:“到底是年轻人,喜欢热闹!”

沈紫言趁此机会,看了那吉祥婆婆一眼,约摸五十岁上下的模样,花白的头发挽了一个圆髻”耳朵上垂着一对赤金耳环。圆润的面上倒未见得多少皱纹,笑眯眯的,叫人见了就生出亲切之意来。

裴妈妈就抱着杜宁睛上前来。

大红色刻丝襁褓,上面绣着两个未留头的童子,正光着脚坐在一旁嬉笑。杜宁睛初时皱巴巴的面颊此刻也渐渐长开了,乍一看,肌肤是欺霜赛雪的白皙,透着几分水润。还不知道说话”只依依呀呀的舞动着两只小手。

吉样婆婆便拿着用香油浸泡过的细针替包在襁褓里的杜宁睛扎耳朵眼。

杜宁睛吃不得痛,嚎啕大哭,可这是习俗,人人都是如此过来的。裴妈妈忙按着扭来扭去的杜宁睛,好容易才让吉祥婆婆弄妥了。大夫人还未下床,听见女儿的哭声,心里着急,忙命了小丫鬟前来探寻:“夫人问,小姐为何哭了?”

吉样婆婆满脸是笑,“在给小姐扎耳朵,很快便好了!”那小丫头见裴妈妈笑容满面的立在一旁,也就放下心来,回去和大夫人如此一说,大夫人心里稍定,仍日是卧在床头,一双眼睛却直朝着门口瞟。

福王妃也立在一旁,率先用瓢舀了一些清水,倒在了铜盆里,又朝着清水里扔了一块银果子。

接下来便是沈紫言,也照着福王妃的样子,舀了一些子清水。只见她扔到铜盆里的银锟子,足足有五两之重。那吉祥婆婆一连看了沈紫言好几眼,笑问:“这是三夫人吧?”沈紫言微微领首,又朝着铜盆里扔了几块银锟子。吉祥婆婆喜不自胜,笑道:“三婶婶真是疼侄女儿。”

事实上沈紫言对于洗三礼十分陌生,还是头一回参加,生怕扔得少了,失了脸面,也就在前一夜,在将包里装了数十个银镖子,有梅花状的,也有莲花形的,各个都是五两重。杜怀谨当时还笑着打趣她:“身上揣了这许多银子,真真叫人眼红。”

充其量也不过五六十两银子,哪里就真能叫人眼红。

沈紫言明知杜怀谨是打趣自己,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也是,揣着这一大笔银子,可真是累赘,也不知到时候走不走得动。”杜怀谨哈哈大笑,一连在她面上啃了好几下,留下了几道口水印,半真半假的说道:“你若是嫌重,让秋水几个帮忙拿着便罢了。”

沈紫言似是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难道你当真以为我自己系在身上?”杜怀谨一怔,沈紫言已鄙视的瞅着他,“本来就是秋水带着荷包,到时候我只需扔下去便罢了。”杜怀谨不由抚额。

沈紫言吃吃的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椰偷。

大夫人娘家遥远,并没有来人。倒是安王妃也来添盆,在她舀清水的当口,吉祥婆婆就诵道:“长流水,聪明伶俐!”接下来便是几位交好的夫人。添盆过后,吉祥婆婆就捧着覆盖着大红色帕子的木盘上来。

上面胭脂染红牲元、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供人品尝。几个人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吉祥婆婆便拿着棒槌朝铜盆里揽了搅,开始给杜宁睛洗燥。才消停下来的杜宁睛骤然被人放在水中,又是汪汪大哭。

吉样婆婆喜道:“声音洪亮”这是好兆头!”福王妃笑着领首,吉样婆婆又用红鸡蛋在杜宁睛柔嫩的面上滚了滚,口中说道:“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这些都是沈紫言第一次见识,颇有兴致的看着吉祥婆婆行事,觉得十分有趣。

洗完后,又用彩带将杜宁睛捆在了襁褓里,用一棵大葱轻轻打了三下,落在身上也不觉疼,杜宁睛就睁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朝着沈紫言直笑。沈紫言见着,心都软了,又见吉祥婆婆将杜宁睛放在了托盘里,将方才的金银锟子随意塞在了杜宁睛身上,祝辞:“左掖金,又掖金,花不了,赏下人!”

接着又将方才的大葱抛在了屋顶上,将娘娘码儿和香根一同请下,在院中焚烧,洗三礼便算是完了。福王妃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打赏了吉祥婆婆五十两银子。沈紫言一一记在心里,以待行事。

沈紫言小腹高隆,站了这一阵子,渐渐有此支撑不住,听吉祥婆婆道过喜后”便告辞。福王妃心知她身子吃累,忙命人好生扶着,送回了院子。就见墨书正站在台阶上和随风说话,见了一群人簇拥着沈紫言进来”忙迎了上来。

沈紫言见着她,满心欢喜:“几时来的?”墨书笑了笑,“才来了一会儿,听说您去大夫人那里看洗三礼了”也就等了一等。”沈紫言迈过门槛,进了屋子,坐在了榻上,端着茶盏,抿了几口,才缓了缓气,“可累死我了。”

墨书见量忙半蹲着身子替她揉捏小腿,紧绷的身子才渐渐舒缓下来。

沈紫言就随口问:“怎么这早晚的进府来?”墨书进府一向是在早上,还从来没有在这时候进府的。

“我有话要和小姐说。”墨书满脸羞阶,“原本想要早些回来服侍小姐的,哪知道有了喜信…”沈紫言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当真?这可真真是喜事,你安心养胎,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说着,话锋一转,“你不在我身边当差,少了一项进益,日子可还过得去?”

见提起林成,墨书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我现在也就是在家里做些针线活,每个月还能换上三四两银子,林成每月也有五两的月银,再加上主子们的赏赐,日子倒也还宽裕。”沈紫言原本打算赏赐墨书一些银子,然而见她如此说,也就将话头咽了下去。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随风,秋水,默秋三个都是墨书的故交,纷纷拥上来贺喜。墨书羞得满面通红,横竖垂下头不吱声。

福王妃那边很快就得知了消息,立刻派人寻了墨书过去。墨书正和沈紫言说着闲话,见樱络来寻,也不知是何事,只将眼看着沈紫言。沈紫言抿着嘴笑,“这可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平日那样机灵的人,难道不知你这桩婚事是王妃亲自说成的?你现在有喜,正该给王妃磕头谢恩才是。”

墨书忍不住笑了,方才也不过是心思不在此处,这时经自家小姐一点拨,立刻就明白过来,忙跟着樱络去了福王妃处。折返回来时,双靥微红,“王妃赏赐了一对镯子,还有一百两银子,五匹绒布。”

沈紫言替她感到高兴,能得了福王妃的赏赐,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果不其然,秋水凑上来打趣:“这还没生呢,就先替她娘挣了这许多东西,看样子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墨书脸红了红,横了秋水一眼,又望着沈紫言直笑,“小姐,您赶紧物色个好人家,将我们秋水嫁出去就完了。”

沈紫言端着茶盏,微微的笑,“正有此意。”秋水面上一红,嗔道:“就只有墨书这信口慈黄的,说人长短还要拉着小姐!”墨书脸上露出了笑容,冲着沈紫言直眨眼,“小姐,您心中若是有了好人选,不妨说出来,我们也合计合计。”

主仆三人正笑闹间,就听见小丫头来报:“姚姑娘来了!”沈紫言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三分。

墨书见着,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早几日便听说了杜怀起带回一女子之事,只是身上不便,也不敢进府,这时才好些了,立刻就进府来,也是想要看看沈紫言。进门后发现沈紫言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也就决口不提姚非鱼之事,不欲讨了沈紫言不痛快。

想不到这姚非鱼竟找上门来了。

墨书眉头蹙了蹙,和秋水对视一眼,眼里已隐隐有了几分怒色。

沈紫言却是面色平静,“让她进来吧。”

第三百零二章 粉墨(七)

墨书不动声色的上前了一步,挡在了沈紫言面前。

沈紫言心知她的用意,心里微微一暖。虽说墨书已经许久未在自己身边服侍,可下意识的,还是知道要护着她。

姚非鱼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墨书,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意,“这位姐姐好漂亮!”沈紫言不动声色的端着茶盏,没有说话。墨书却是眉稍微挑,似笑非笑的说道:“姑娘谬赞了。”话虽如此说,却是下颗微扬,一副傲然的模样。

沈紫言眼角余光见着她如此模样,不由失笑。在心里暗暗笑了笑,就听姚非鱼说道:“也不知姐姐是何时来的,未曾拜见,真是失礼。”沈紫言一愣,姚非鱼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只怕她是以为自己担心地位不保,所以打算新抬了姨娘来与她抗衡。

而墨书姿色过人,又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恰巧在这时候站在了这里,也着实是叫她误解了。

墨书也明白她话里之意,却不点破,“方才过来的,正和夫人说着话儿,倒也不用特意过来拜见了。”将拜见二字咬了咬,似乎并未有自谦之意,反而显得十分硬气。沈紫言微垂着头,轻抚额头,心里笑开了花,偏偏强忍着不能发作,煞是辛苦。

秋水几个哪里听不出来,明知墨书是将错就错,说话含含糊糊,虽说句句是实情,可处处引着人往那歪处想,嘴角也俱浮起了隐忍的笑意。虽说众人皆知杜怀谨从未往姚非鱼处去过,可她在那里,终究是一根刺便在喉咙,让人心里不痛快。

姚非鱼见着墨书腰杆挺直,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分明就是要和自己打擂台的模样,也就笑了笑,“姐姐生得如此貌美,三少爷可真真是有福气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紫言一眼。墨书闻之色变,立刻就沉下脸,“姚姑娘,我敬你是客,处处尊重,你如今毁我名誉,却是为何?”

也不待姚非鱼答话”立刻转过身子,冲着沈紫言泣道:“夫人,我在您身边服侍这么久”从没受过这等侮辱,这脸面我是没有了,也无颜在您身边,辜负了您的厚望…”字字句句,和小孩胡闹一般。

沈紫言却觉得有趣,也就由着她,故作惊奇的问:“你瞎说什么呢?”墨书已咬了咬牙,泣道:“我的婚事还是王妃做主说的,如今姚姑娘如此说,叫我如何做人?”这屋子里的人谁不看在沈紫言面上敬着墨书,谁敢出去乱嚼舌根。

墨书却偏偏不依不饶,“将将王妃才赏了我东西,此刻传出这等闲话,又叫旁人怎么想?”姚非鱼犹自是云里雾里的,不知是怎么回事。沈紫言就笑着解释:“想来是姑娘误会了,墨书是自小服侍我的大丫鬟,大半年前嫁给了我们府上的林管事,这次是特地回来看望我的。”

姚非鱼这时才知道底细,一张俏白的脸刹那间胀成了猪肝色,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墨书满脸梨花带而雨,说不出的可怜,掩着面就欲冲出门去。秋水几个见机忙拉住了她,“姑娘也是一时口误,您又何必如此当真。你这样,岂不是叫夫人没脸?”墨书也不过是想要怄一怄姚非鱼的意思,并未真正发作,见了秋水来劝,也就顺势不情不愿的留了下来。

姚非鱼就求助的看着沈紫言。

沈紫言端着茶盏,只装没有看见一般。墨书这样做,分明是为了替她出气,若是她就此拦着,岂不是辜负了墨书的心意?更何况这日子闲的发慌,有个人来愚弄一番,也是好的。也叫世人知道,凯觎别人的东西,从来是没有好结果的。

秋水几个索性你一眼我一眼的,七嘴八舌的劝着墨书。只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有怪罪姚非鱼之意。姚非鱼初时还立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几人,到得后来再也站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姐姐念在我年岁轻,暂且饶我一回吧。”

墨书只是不依,浑然将她的话当做了耳边风,只朝着秋水几个不住抽泣。

姚非鱼束手无策,又拉不下脸去低声下气的赔罪,只僵直的立在一旁,冷眼瞧着几人。沈紫言见闹得也差不多了,漫不经心的说道:“好了好了,也不过是一点小事,在我面前闹腾,成何休统?”话虽如此说,却并未有过深的贵备。

姚非鱼脸色变了变,看向墨书的眼光就有了几分怨恨。

墨书却半点没有在意,只听见沈紫言出声阻止,也就渐渐平复了情绪,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依日是站在了沈紫言前面。姚非鱼眼珠子转了转,就笑道:“这几日总是甚少见着三少爷,看起来倒是十分忙碌。”

沈紫言但笑不语。

姚非鱼又说道:“方才听说三少爷被立为了世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可喜可贺!”沈紫言神色淡淡的,并未应答。姚非鱼就有了几分失望,似乎无论她说些什么,都提不起沈紫言的兴致。

这叫她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似乎眼前面对的,是一个没有缝的鸡蛋,叫她不知该盯何处的好。

姚非鱼脑子飞快的转动了起来,想了想,又说道:“夫人的幼弟,今年也该有十四岁了吧,正是该说亲的年纪,也不是夫人有什么打算?”沈紫言面色微冷。姚非鱼知道的越多,关心的越多,就越是叫人警惕。

也就淡淡说道:“这事由家父家母做主,我并不知情。”不过是随口一句扯谎。

姚非鱼满脸是讨好的笑,“话虽如此说,可您是姐姐,您说的话,又有谁不听的?”

正说话间,又听见有人来报:“安王妃来了!”想必是参加完洗三礼后,从福王妃那里过来的。

沈紫言忙朝着秋水使了个眼色,径直吩咐姚非鱼:“你下去吧。”姚非鱼磨磨蹭蹭的,犹自不愿离开的模样。

沈紫言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此时要见客,哪能叫姚非鱼在这里偷听,语气就冷了三分:“怎么,连我的话,你也想驳?”

姚非鱼身子一颤,脸色一白,忙垂下头,“妹妹不敢。”沈紫言论哼了一声,端了茶盏,“我可没有这个福分,有你这样的妹妹!”姚非鱼委委屈屈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盛满了泪光,灰溜溜的走出去了。站在院子门口,朝着花径望了望,见杜怀谨没有回来的迹象,才沮丧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就见安王妃笑面如花的走了进来,也不待人言,亲昵的坐在了她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她的肚子,眼底眉稍都是笑意,“你近日可还好?”沈紫言笑了笑,“我倒是还好,只是天气渐热,有些热罢了。

安王妃就心有戚戚焉的说道:“我怀着月如的时候,也是夏日,那些日子一日比一日闷热,我可是连门也不敢出,动弹也懒得动弹,只叫几个丫鬟连番的扇着扇子,饶自如此,还是有此无法忍受,非要日日用井水擦身子,才觉得好此了。”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沈紫言暗暗记下了,笑着寒喧:“说起月如,那孩子近日怎样了?”自知道杜月如日后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弟妹以后,沈紫言对她的称呼就多了几分亲昵。安王妃哪里听不出来,满脸是笑,“日日关在屋子里做女红呢。”

说着,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日子,王爷也去打听了打听,听说考官是陈大人,最喜欢兰花,最喜欢的书是《论语》…”有些时候,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也可能影响大局。

沈青钰应考在即,能知道考官的喜好,那是再好不过。

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安王打听出考官的喜好,可谓是十分不易。

沈紫言立刻就谢道:“多谢王爷,我立刻就告诉青钰一声。”说完,投桃报李的笑道:“到时候我陪着您喝几盅。”并没有指明什么时候。可安王妃心知肚明,自然是沈青钰中举以后的事情了。

也就笑着点头,“那可说定了,到时候不许逃。”沈紫言盘算着沈青钰九月应考,正逢自己生产,而开榜之时,自己也已经坐完了月子。也就爽快的笑道:“一言为定。”安王妃也是有分寸的,抿着嘴笑,“只怕到时候您才将将坐完月子,身体不济,只浅浅抿上几口,我也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趁着气氛正好,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你看,我们在九月科考过后,就开始议亲如何?”赶在了放榜前,含义已经十分明确。放榜前,沈青钰还不知是否中第,一切都是未知的,越是这样,越是显得结亲心诚。

沈紫言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立刻笑道:“就依您所说了。”正是由于沈二老爷是个不管琐事的,安王妃才寻了沈紫言来说这话。得到沈紫言的许诺,安王妃心满意足,笑道:“既如此,我可得好好准备嫁妆了。”

二人说说笑笑的,时间很快逝去。

安王妃便趁机告辞,沈紫言亲自送着她出了院子正欲折转回来,就见杜怀谨的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遇见安王妃,行了行礼,目光便落在了沈紫言身上。

沈紫言笑着迎着他进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杜怀谨进门便问:“姚非鱼来过了?”沈紫言点点头,“你如何知道?”杜怀谨回来时,已从下人口中听说了姚非鱼之事,眉头蹙了蹙,“才听见阿罗说的,我原本还想,她若是个安分的,日后让她出家便罢了。看起来竟是个不消停的,等到大皇子事情一了,立刻就派人送出去。

至于送出去如何,并没有明言。

和杜怀谨相处这么久,有些话外之音,已经不必多加揣摩。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

到了七月,许家和福王府开始正式议亲。

不时有消息传入耳中,先是福王府请了黄家大奶奶做媒,许家请了姓许的同宗来做媒,是现今帝师的夫人,也算是十分休面的事情。福王府就开始忙碌起来,福王妃坐在正房中,不时便有妈妈来报消息,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得闲,便感叹道:“我们王府也有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林妈妈就笑道:“您忘了?三夫人进门时,那也是忙碌了好几个月!”福王府一怔,笑道:“可是我竟忘了!”说着,又笑道:“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算是挤在一块了,再过不久紫言就要生产,只怕是还得忙上几日呢。”

林妈妈眼里满是笑意,“还有不久就是沈家和安王府说亲的日子,今年可真是喜事连连。”“是啊。”福王妃笑道:“喜事特别多!”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妈妈拿着账册进来了,福王妃叹了口气,又开始忙碌起来。

沈紫言已开始布置起耳房,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在这里生产,是以早早的便开始布置起来。杜怀谨见着不免摇头笑道:“天下就有你这样娇气的,不过是住上三天,偏偏要提前两个月开始布置!”

沈紫言白了他一眼。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心思。

这还是头一回做母亲,心里的紧张自不必说,只盼着能将一切准备好,免得到时候应接不暇,出了什么岔子。杜怀谨却望着榻上堆满的小衣裳,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饶有兴致的样子,“这衣裳怎么这么小?还不能塞下我一只胳膊!”

沈紫言就瞪着他,“孩子身子小,哪是你能比得的?”“看看,看看。”杜怀谨嘴角绽出了戏诗的笑意,“这还没生呢,就先将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要是生下了了,岂不是更没有我的地位了?”

沈紫言上上下下刮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能和未出世孩子吃醋的父亲,只怕这还是第一个。杜怀谨却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声音清软:“紫言,你不会等到孩子生下了了,就将我抛到脑后了吧!”

沈紫言收拾着小衣裳,并不理睬。杜怀谨却不依不饶的缠着问:“会不会?会不会?”“杜怀谨!”沈紫言低声怒吼:“你难不成还是三岁小儿?”自沈紫言有孕后,偶尔也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杜怀谨早已习以为常,嬉皮笑脸的笑:“娘子说是,那便就是了。”

沈紫言强忍着才没有抚额。

这时却见阿罗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

沈紫言心中一凛,推着杜怀谨出门:“阿罗寻你有正事呢!”

杜怀谨这才收敛了笑意,沉吟着走了出去。

沈紫言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三百零三章 粉墨(八)

杜怀瑾回来时,带回了令人吃惊不已的消息。

“宋阁老,死了?”沈紫言低声沉吟,“怎么死的?”杜怀瑾神色微冷,“据说是服毒自尽。”沈紫言就默然不说话了。

宋阁老混迹朝野这么多年,想必早已有了自己的党羽,也有了为官的敏感。

皇上对于他的敌视,或多或少的,他自然也会有所察觉。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大概是为了不连累家人吧。”杜怀瑾却摇了摇头,“他倒是死的干干净净,可留下的烂摊子,却是要让旁人去承担了。”都说人一死,尘世的事情,也就随之一了百了了。

沆紫言心中微跳,“难道皇上要赶尽杀绝?”“不是这样。”杜怀瑾苦笑,“宋闾老这些年收受了不少贿赂,他的家财,自然是要被收入国库的。更何况皇上初登基,本来就需要充盈国库,抄家是在所难免的了。”

沈紫言就想到了年前被抄家的欧阳家,垂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欧阳家,那一次搜出了多少?”杜怀瑾神色一凛,伏低身子,在她耳边低语:“白银两百万两,七百万两的银票,黄金两万两,还有数不清的古董名画,田庄商铺…”

这笔数额,实在太过巨大。

沈紫言在心里暗暗低叹了一声,若有所思,“当年辛苦积下那么多家财,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得。”杜怀瑾就摸了摸她的头,“欧阳家世世代代,到了这几代开始插手商贾之事,贪得无厌,引火烧身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见着沈紫言面色凝重,忙劝道:“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养身子才是正经。”

沈紫言勉强笑了笑。

或许正是有孕以后,思绪也比从前更为纷乱一点小事也能引出一番感慨来。

杜怀瑾生怕她想得太多,忙岔开了话题:“安王妃来过了?”沈紫言点点头,如实说道:“是和我说起青钰和月如的婚事,也提了提考官陈大人的喜好。”“陈大人?”杜怀瑾微微一沉吟,问道:“是大学士陈大人?”

沈紫言微微颔首。

杜怀瑾笑了起来,“陈大人是好酒之人,若是提上几壶好酒,只怕是能套出不少话来。”沈紫言就白了他一眼,“你知道这事,难道旁人就不知道了?现在秋考临近指不定陈大人怎样的小心呢。”

“紫言越来越聪明了。”杜怀瑾用力捏了捏她的双颊,眉梢微挑,笑得颇为风骚,“可惜这一次你想差离了。”沈紫言一愣,“怎么?”杜怀瑾将额头抵上她的,低声笑了起来,“这是西晨风打听出来的,并无多少人知道。陈大人虽然嗜酒,可也只是在家里喝喝罢了在外间还是道貌岸然的老学究。”

见他说得漫不经心,沈紫言忍不住瞪着他:“不管是道貌岸然也好,还是表里如一也好他都是青钰的考官,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饶你。”杜怀瑾就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子,不禁失笑,“若不是为了青钰,我为何巴巴的打听陈大人的癖好?”

沈紫言明知如此,嘴上却不饶了他,只胡乱和他斗嘴。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乐趣儿杜怀瑾也是乐此不疲,不时还会故意引逗着她调笑,也算是夫妻之间,闺房的趣味。

宋阁老之死虽说在金陵城引起了不少轰动,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宋家被抄家,据说从中搜出的财物绕着宋家大宅能摆成一圈。

不过这一奇闻很快就被另一桩大事取代了。

那便是福王府的郡主下嫁许家二公子之事。

这也算是近年来,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一件大事。人人都乐此不疲的传言,福王府郡主的嫁妆,足足有一百六十台,衣料布匹,被满满的塞在了大大的箱笼里,其间连手也插不进去,都是实打实的嫁妆。

真真是十里红妆。

更何况为杜水云说亲的,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黄家的大奶奶,更是为这门亲事增添了一抹亮色。更不必说抬在嫁妆前面的,就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各自送来的添妆。

这一晚,却是杜水云出嫁的前一晚。

沈紫言大腹便便的,行动不便,只待人散尽以后,才去了杜水云的院子。只见偌大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平时所用的物事,都已经被搬去了许家,只余下几架空荡荡的衣架子,上面放着大红色的喜袍和喜帕。

见了她来,杜水云面色一红,忙迎了上来,低低的唤了声:“三嫂嫂!”沈紫言就拍了拍她的手,感慨道:“初时认得你时,还是身量未足的小丫头,到如今,也要出阁了。”杜水云想起从前的旧事,眼眶微红,笑道,“我记得初次见到嫂嫂时,淋了你一身茶水,那时候我年岁轻,只知道一味贪玩,后来想想,才发现那时候三哥的神色就有些不对…”

说起这事,杜水云笑得促狭“‘谁知道后来你竟成了我的嫂嫂,那时候我还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你,可现在看着,你和三哥伉俪情深,不知道多令人羡慕!”沈紫言就忆起了从前杜水云交给自己那封凌乱的书信,上面满是忧心之语。而那时候杜怀瑾还笼罩在断袖之癖的疑云里。

仔细想想,那时候她心里忐忑不已,可现如今回头看看,却发现从前的焦虑和不安,都是多余的。至少现在看来,之前她所担心的那些事异,都没有发生。

虽说嫁入福王府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可是她丝毫没有觉得后悔。

有些时候,身边能有那么一个陪伴你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怜惜你的人,那么这世间一切风风雨雨看起来,都没有那么令人恐惧。

反而会生出一种同舟共济的感觉来,久而久之,就化作了亲情。

沈紫言从秋水手中拿过一个朱红色匣子来,笑吟吟的递到了杜水云手里,“我知道你不缺首饰,这些是我从前见过的有趣的样式,只当是给你添妆了。”杜水云忙接过了,放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面放了多少好东西,也就笑道:“那我可就打开看看了。”

论理来说当着送礼人的面打开礼物十分不妥。可姑嫂之间,本就亲昵,沈紫言也不甚在意,就笑着点头,“就怕你不喜欢。”杜水云摇头笑道:“我是从来不担心嫂嫂的,你送的东西,不管贵重与否,总是胜在一个新字上。”

说笑间,便打开了匣子。

满具金光闪闪,杜水云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只随手拈起一件首饰,看了几眼,突然惊呼:“这是金鱼!”沈紫言含笑点头,“不错,正是两条翡翠金鱼。”杜水云啧啧称奇,“这是如此镶进去的?

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镶嵌手法,是哪家金玉轩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