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见孙氏手指舒缓地敲着小几,知道她在思考,又加了把柴火:“二夫人只想着自己的娘家和女儿,到是忘记了二爷这个哥儿了。大小姐若是说了这么一门亲,二少爷以后要是再想寻助力倒是没有机会了。而且,这门亲事若是由老夫人您提起的,倒是会让人说你故意怠慢二房的子女,可偏偏这门亲是二夫人自己眼巴巴来求的。您本来怜惜大小姐,不想她嫁得这般寒碜,可无奈她娘坚持啊”

听到这里孙氏笑了:“你说的对,元娘再如何也是个女子。我不能为了斗这么一口气而让二房的人以后有骑到我子孙头上的机会。等会儿你去将白氏给我叫来吧。”

常嬷嬷却道:“这事老夫人您不能太热心,不然让二夫人回过味儿来了想反悔该怎么办?您不如还是等她下次再提起的时候再顺水推舟,这样即便以后别人想要怨你也怨不上。再就是那户人家的情况我们也只是听二夫人一面之词,若是她跟我们玩了心眼瞒住了那边真正的家底……依奴婢所见,老夫人还是暗中找人去白家查探一下的好。”

那位三小姐要白英告诉她,劝人也讲究方法。要让老夫人自己愿意将元娘嫁过去还不是被她劝说着同意了这门婚事。

这样即便以后老夫人反悔了,也怪不到她头上。毕竟她是提醒过要老夫人去探一探那家的底的,若是探听完了还是同意,那老夫人的决定就与她这个当奴婢的无关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一个决定

下午王璟回来之后三娘去了王璟的院子,并遣了人去洗翠院请王璋。说是五少爷请他过来下棋。

不到两刻钟王璋便来了。

进屋见到三娘也在似是并不意外。

兄妹几人相互见过礼,王璟便将伺候着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说是不想人打扰。

“妹妹?”人一退出去,王璟便摸了摸头看向三娘道:“你找二哥来可是有什么事?人我已经照你的吩咐都打发出去了。”

王璋向三娘看了过来。

三娘点了点头:“确实是我让五哥请二哥哥过来的。”

王璟看了看这个又转头看了看那个,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哥哥可是知道近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三娘看着王璋,也不拐弯抹角。

王璋若有所思:“三妹妹指的可是近日里府中闹鬼的传闻?”

三娘从雕成南瓜状的黄花梨棋罐中轻轻捏起一颗黑色的大理石棋子,细细打量着但笑不语。

王璋愣了愣,随即眉头微皱:“莫非三妹妹怀疑这些是我们二房弄出来的动静?”

三娘抬头认真的看了王璋一眼,见他惊愕的表情不似作伪,垂了垂眸淡淡道:“三娘相信二叔二婶,大姐姐和二哥哥。”却不说信任二房的人。

王璋闻言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什么。

这事情他听母亲提起过,他自然也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是他却相信这件事与他父亲与母亲是没有关系的。只是要他保证此事与二房绝对无关他却说不出口。

“这件事情我会暗自留意。”王璋最后点了点头,也不辩解。

三娘笑了笑,这个二哥果然是聪慧通达之人,若是以后能合作到也不缺乏一个好的同盟者必备的特质。

“三娘对此事并不关心,三娘人小力微,就如这颗棋子一般常常只能够随波流逐而已,所以三娘最大的希望也只是希望自己和哥哥这一小方天地可以不被殃及,想必二哥哥能够明白。”三娘将手中的棋子摊在了手心之中,白皙纤细的手上一枚圆润光亮的棋子,强烈的对比,极致的美感。

擅长作画之人本就对美有一种不自觉的偏执偏好,王璋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

三娘将手微微倾斜,手指向着黄花梨棋罐的灌口,一声翠珠相扣般的清响,黑色棋子滑入棋罐之中:“今日让哥哥寻了二哥哥来,其实是为了上次二哥哥对三娘所说之事。”

王璋闻言抬头,视线从三娘的手上转移了开来:“三妹妹的意思是?”

三娘偏头笑了笑,露出两个笑梨涡:“过几日让二婶再去祖母面前求一求吧。”

“母亲上次已经求过,但是祖母并未同意……”说道这里,王璋突然领悟道:“三妹妹是说,祖母她?”

“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祖母说不定已经想通了呢?”王璋闻言眼睛一亮,他自然明白事情不是祖母突然想通了这么简单的。

“多谢三妹妹肯出面相帮,璋这厢谢过了。”说着便对着三娘深深作了一揖,姿态洒脱,豪不拘泥。

三娘忙避开了身子:“二哥哥严重了,三娘那一日就说过,三娘与二哥哥一样也是盼望大姐姐能好的。若是无能无力自当别论,但是能帮上的话自然会帮。无论二哥哥来不来求皆是如此。”

王璋闻言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眉目温雅,此刻几日来的忧心之事有了转机自然是笑得发自真心,让他更添一些风流姿态。

“无论如何,三妹妹这一份情,璋记下了。”

三娘与王璟送了王璋离开,王璋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哥哥,你怎么了?”三娘偏头问道。

王璟闻言,看了三娘一眼,闷闷道:“妹妹,为什么你跟二哥说话我在一边一句也没有听懂呢?是不是哥哥特别笨?所以妹妹有事情也只是找二哥商量?”

三娘看着眼前有些委屈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按照之前她一定会上前好好安慰王璟一番的,因为在她心里,王璟就想是一个还在念小学的弟弟一般的,她下意识地不想将这个世界丑陋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按照现代的思想小孩子就该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成长,这样才会健康。

她上一世也只当过晚辈,对照顾小孩自然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因此在面对王璟的教育问题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回避。可是在接触过宣韶,宣云,王璋这些比王璟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之后她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在这个世界,在他们这样的处境,对王璟的教育不能照搬现代“放羊吃草”的那一套所谓的科学教育法?

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纯净的少年,三娘心中很是矛盾与挣扎。她虽然自认有足够的能力能护住王璟,可是她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想到这里,三娘叹了一口气:“哥哥,是我错了。不应该瞒着你这些的。”

王璟听三娘这一说,原本有些委屈的情绪立即就变成了无措:“妹妹,不是你的错,是哥哥帮不上你的忙。你不要难过,哥哥不知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三娘闻言心中很是暖暖的,这个少年虽然并不聪明,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妹妹是真的在乎的。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本就应该万事有商有量,三娘不应该怕哥哥担心而隐瞒这些。”三娘摇了摇头:“三娘仔细想过了,这些事情我还是应该告诉你的,这样你以后行事可以多一些章程,三娘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也有哥哥在一旁帮着出谋划策。”

王璟听着眼睛晶亮地看向三娘。

三娘失笑,拉着王璟在棋盘旁坐下,先是沉吟思考了一会儿,接着便将王家的一些事情细细跟王璟说了。只是因为担心欲速则不达,怕说的多了王璟一时也无法消化,便先只是大概地说了一下,说李嬷嬷的离府,最近王家闹鬼的传闻,王璋的请托,以及即将回来的柳氏。

王璟听地很认真,三娘也说得很耐心,不知不觉就快到了晚膳的时间。

三娘听着屋外有了些动静,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日时间不早了,便先说到这里吧。改日我再来与哥哥细说。哥哥也仔细想一想三娘说的这些,也想一想你遇到的如此种种心中是怎么想的,又会如何行事。”

王璟虽是有些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羞怯地道:“我竟是不知妹妹在背后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本应该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保护妹妹的,却凡是要妹妹来为心。”

三娘打断了王璟,认真道:“哥哥以为三娘今日为何会将这些告知?”对上王璟那同样认真的眼睛,三娘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三娘觉得哥哥是可以相商之人,而且哥哥既然是知道了这些,那么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三娘也不会如之前的那样万事想着去替哥哥挡了,而是需要哥哥你站在三娘的前面。哥哥,之前的都不算,以后阿珂能信任你么?”

王璟闻言胸中突然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四肢百骸又像是被泡在了冬日微烫的洗澡水中,虽是微微刺痛,却每一根毛孔都叫嚣着兴奋,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爆发出来,激得少年王璟的脸上带上了潮红。

王璟上前一步,小心地将三娘抱在了怀里,三娘感觉到他的身躯有些微微的颤抖,便也回手抱住了她,少年比同龄人壮硕结实的腰杆直直立着,隔着衣裳似是可以感觉到蕴藏着的一股可以排山倒海的力量。

“妹妹,哥哥会保护你的,尽哥哥所有的力量保护你。”王璟的声音带着些鼻音,有些翁嗡的。

三娘不知怎么的,也突然就红了眼眶。

从王璟的院子里出来,三娘仿佛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个大包袱,又有些不同与往日的轻松。

虽然前路看着坎坷惊险,危机四伏。但是只要她与王璟两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她坚信他们一定可以过的好的。

三娘抬头看向偏西的日头,被夕阳染红了的绯云,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现在还早,我向去花园里逛一逛。”三娘对身后的四个丫头道。

“可是就要到晚膳的时间了,小姐你今晚还要去老夫人的院子。”白英犹豫着道。

三娘想了想:“若是回去晚了恐怕要被赵嬷嬷念叨了。这样吧,白英你带着三七先回去,安排人去厨房拿饭食,最重要的是帮我稳住了嬷嬷她老人家。我去转一转,保证在你们将桌子收拾好之前回来。”

白英刚刚见三娘从王璟院子里出来,虽是极力掩饰,可还是与往日有些不同。想着定是与五少爷说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心中郁闷,想要散一散。于是便点了点头:“那小姐一定要早些回来,不然奴婢们也是会挨骂的。”

三娘笑着应了,带着白芷与白果就往园子里去了,走着走着却是到了那花坞附近。

三娘在那四周转了转,待听到某处的动静之后,心中暗自一笑,停了下来。

“那日与大姐姐说起想要在这里种一些菊花的,等开了花,要插瓶,要采了晒干来泡茶,或是索性装了做枕头芯都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三娘说着说着声音便带了一些伤感。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老爷回府

太阳正当西沉, 余霞成绮。

三娘侧对着夕阳,半边的脸被浸晕在金橘色的光线中,反而让人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了。

“小姐,为何这样说?即便是这里的花园子不让种,咱们荷风院后面还有一块空地呢。您若是喜欢,奴婢明日就将那块地翻了出来。”白果有些摩拳擦掌,在家的时候下地的活儿她也是干过的。

“这些力气活儿哪里就用你动手了。”白芷无奈地看着白果道。

三娘笑了笑:“我只是听说大姐姐就要说亲了,想到她接下来定是会忙起来了,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多有些伤感而已。”

“大小姐要说亲了?”白果的眼睛亮闪闪的,有些兴奋道:“说的是哪一家?”

白芷有些嗔怪地看了白果一眼,怪她在小姐面前问起这么没规矩的话,可是她毕竟也是好奇,又见这里很是隐蔽,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因此也没有出声喝止白果。

三娘似是有些犹豫,咬了咬唇小声道:“我也是无意中听祖母房里的人说的,好像是二伯母替大姐姐挑的人选。”

白芷闻言看了三娘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又看了看身边的白果,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白芷你想说什么?”三娘却是发现了白芷的眼神,又看了看白果一眼:“有什么你就说吧,都是信得过的人。白果虽说平日里话多,但也是个嘴紧的,不会乱说的。”

白果听的此言很是高兴,笑的脸颊微红。

白芷见三娘这么说了,到也不好搪塞。她本想说老夫人历来与不喜二夫人,二夫人提出的人选老夫人恐怕不会答应。可是这样的话是不好说出口的,只得含糊道:“大小姐的婚事当是老夫人做主的,二夫人挑的人选老夫人未必会满意。”

三娘闻言想了想,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祖母原本确实是不满意二伯母提的那一户人家,可是今日祖母突然又有些愿意了。”

“这是为何?”白果眨着眼睛问道。

三娘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跟府中闹鬼有关?”白果小心翼翼地道,她自然也是听过府中的一些传闻的。

几人具是沉默了下来两个丫鬟想起了那一日晚上遇到的事情,至今仍觉得后颈发凉。

“好了,不要想那些了。”三娘轻轻吁出一口气:“无论如何,祖母已经请了法师来家里做过法事,以后家中必定会安宁下来。听说祖母是因为府中这几日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已经烟消云散,心情松快,又想起了二伯母提的那一桩喜事,也觉得不错。正好祖母的寿辰要到了,想来个双喜临门吧。”

白芷与白果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

三娘展颜一笑:“其实这是喜事,我应当替大姐姐高兴才对。二伯母亲自挑的人选必然是不会差的。”

说着,三娘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对着西天念叨:“三娘希望家中安宁,祖母日日都能心情愉快。”

白芷笑道:“小姐真有孝心。”

三娘脸红地笑了笑:“家宅安宁了,祖母心情愉快了,我们这些在祖母身前承欢的孙儿孙女们也不用整天战战兢兢生怕惹得祖母不高兴了。前几日祖母心中不顺,就连平日里最得祖母宠爱的六妹妹都吃了落挂。祖母今日高兴了,还说起等再过两年要将大哥,二哥,三哥,五哥他们送去京城的叔祖父那里,让叔祖父监督他们的课业,让他们长一长见识呢。”人在屋檐下,孙氏过得舒心了他们这些孙儿孙女才有好日子过。

“三娘希望家中不再有变故,希望哥哥姐姐们都能过的如意。”

她只能说到这里,能否听的进去就看人家是祖母想的了。仇恨当然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够化解的,但是即使是要报仇,也要顾及一下亲人的处境。鱼死网破的话,谁也落不着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再晚了又要挨嬷嬷的唠叨了。”三娘说着便往荷风院的方向去了。白芷,白果也匆匆跟了上去。

戊子火年,七月十二,宜出行,上任,会友,上书,见工;忌动土,开仓,嫁娶,纳采。

孙氏房里,三娘与元娘,四娘坐在八仙桌旁写着“包衣”,孙氏靠在榻上手拿一柄象牙柄绣着美人图的团扇自己有一下每一下地扇着,常嬷嬷站在一旁拿着一本黄历细细翻着。

“老三说是今日到家?”孙氏摇着扇,缓缓问道。

“昨日收到外院的报信说是前日马车已经进了山东省了,今日应该是能到的。”

孙氏将手中的团扇递给了甘松,甘松接过团扇后半蹲在榻前给孙氏打着扇。

孙氏又微微抬起了身子朝常嬷嬷伸了伸手,常嬷嬷立即将手中的那本黄历递给了孙氏,孙氏坐直了身子,翻看起来。

“翼火蛇凶,归家恐怕不当。”孙氏皱眉道。

“老夫人你瞧,今日六曜星是先胜。先行即胜,上午是吉时,现在时辰还早着,按着车程算三老爷午时之前应该是能赶回来的。”常嬷嬷指着黄历上的一角安慰孙氏道。

孙氏点了点头:“若是过了午时才到,就让老三先去老大的别院里安顿一晚,明日再归家,免得犯了煞星,诸事不利。”

三娘提笔的手顿了顿,今日三老爷与柳氏就要到了么?孙氏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看来这次的事情对她影响不小,以前可没有见她诸事之前都要问历。

一上午,常嬷嬷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发人去大门口看看,可是眼见着快到午时了三老爷王栋的车队还是没有进城。孙氏有些失望,正要打发了三娘等人各自回院,有婆子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报说三老爷一行已经快到长乐大街街口了。

孙氏掏出一只珐琅镶珍珠芝麻链的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看,皱了皱眉。

“已经过了午时了?”常嬷嬷担忧地问道。

孙氏摇了摇头:“正好是午时。”说着将手中的怀表递给了常嬷嬷看。

“那要让三老爷回府么?人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常嬷嬷为难道。

孙氏叹了一口气:“罢了,总归是没有过了午时,他们进城的时刻应当还是上午,让他们进来吧,也免得惹了外人的闲话。对了,院子收拾妥当了没有?申不安床,鬼祟进房,可别等到今日才来铺床。”

“都安排妥当了,前几日芳芷院的崔姨娘就带人将院子上下都打理好了,就等着三老爷与三夫人进府了。”常嬷嬷忙道。

孙氏却皱了皱眉:“她连自家姑娘都照顾不好能成什么事?你亲自去芳芷院看一看可有什么遗漏,现在就去。”

常嬷嬷即刻应声去了。

三娘等人本是要走,但是现在见三老爷要进屋了反而不好走了,便依旧是在八仙桌上坐了。等听孙氏的吩咐。

“你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日推迟半个时辰传饭。去看一看还有些什么新鲜的菜,让厨房紧着挑那好的即刻做了来。”孙氏转头吩咐甘草道。

甘草笑道:“诶,今日一早外头就送来了几条胖肚的多宝鱼和大黄花,这时节多宝鱼和黄花鱼正是肥美的时候,三老爷在任上恐怕很久没有吃过新鲜的海鱼了,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将几条鱼收拾了出来。”

孙氏点了点头:“去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海货,我记得老三以前就喜欢吃这些。”

甘草正要领命出去,想了想又转身问道:“中午可是要将饭摆在前厅?奴婢这就打发了人去收拾了出来。”

孙氏想了想,道:“去收拾吧。芳芷院一直就只一个姨娘带着个姑娘住着,老三甫一回来怪冷清的,今日就在前厅摆饭。你找人去一趟秋蘅院把大房的人也叫来。”顿了顿又道:“洗翠院与沁心院也派人去说一声,愿意过来的就来。”

甘草方才领命去了。

“你们也留下吧,正好见一见你们三叔和父亲。”孙氏对着三娘等人道。

“是,祖母。”三人齐声应了。

元娘朝着三娘柔和地一笑,似是为她感到高兴,三娘回了元娘一个甜笑,心中却很是淡漠。三老爷与柳氏的回归只让她看到了麻烦而已。若是可以,她还真不希望他们回来。

“先将这桌子移到一边去,再去打几盆水进来,服侍小姐们净手。”孙氏吩咐帘子外头站着的小丫头。

立即的,沉香便招来了另外三个小丫头进屋,将八仙桌上的笔墨迅速收拾好了,又合力将八仙桌移到一边的墙角上靠着。

三娘三人早就起了身,等又有几个丫头进来,端铜盆的端铜盆,提铜壶的提铜壶,拿皂角巾子的拿皂角巾子。一字在三位小姐身前排开。

一个总角的小丫头走到三娘面前,帮三娘褪去手上的一对素银手镯。

三娘见她还没有那被另一个稍高的丫头端在身前的铜盆高,于是只能轻轻踮起了脚探着头给三娘洗手,便朝她笑了笑正想让她退下了,不妨她一个重心不稳朝着铜盆就扑了过来。

“哐当。”铜盆打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水被溅得老高,三娘与一旁的四娘鞋袜都被泼湿了。

孙氏被这声音吓得心惊肉跳,一双厉眼便瞪了过来。

小丫头与捧着铜盆的那个丫头吓地脸色惨白,一声也不敢吭地重重跪了下去,三娘都能听到骨头碰到地板的那声脆响。

孙氏指着那两个丫头正想发作,三娘却惊喜地笑道:“祖母,上善若水。现污水朝门流,祛邪除秽,这是吉兆。”

孙氏一愣,见泼到地上的水果然因门口的地势略低,朝着门口去了,便缓和了脸色放下了手,皱着眉头对那两个丫头道:“还不快收拾干净了”

那两个丫头没料到今日会这般好运,惊喜万分地重重朝孙氏磕了几个头,收拾起地上的狼藉不提。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的战场

“祖母,我的鞋袜湿了。”四娘委屈地道,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换了来。”孙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正在这时候,外头又有人来报说三老爷与三夫人已经进了府,正往松龄院来了。

孙氏从榻上起了身,让甘松帮她整了整头发与衣裳,再端端正正地在榻上坐好了。

三娘本也想去换鞋袜的,但是若是此时出去说不定就正与三老爷一行人打个正着。便打发了白芷回去帮她拿一双干净的来换,自己与元娘在孙氏榻前站定了。

没过多久,外头便有婆子高声禀报说三老爷,三夫人,二小姐求见老夫人了。

门帘子被从外头打开,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佛头青云纹团花湖绸直裰,身材颀长,样貌端正的男子,他长了一双与孙氏有八分相像的细长眼,只是眉形不像孙氏那样上挑,而是一双含锋的剑眉,因此看着有几分冷厉。

“儿子给母亲请安。”王栋走到孙氏面前,撩起袍子就跪了下去,看也不看一旁的丫头还拿在手中尚未铺好的垫子一眼。他声音低沉而带着些磁性,到是有一副好嗓子。

“媳妇给母亲请安。”

“孙女儿给祖母磕头。”

落后王栋几步的是柳氏与二娘王琼。

柳氏皮肤白皙,妆容精致,一双眼睛虽是不大但是因微微上挑的缘故,到让她多出了三分的妩媚。她身穿一件大红色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头发拢在了一顶金银丝镶嵌红玛瑙的狄髻里,一对赤金祥云镶红包坠金串珠的凤尾簪在耳边随着步子摇曳生姿,全身上下无不光鲜亮堂。

二娘王琼身穿桃红色嵌明松绿团福纹的交领褙子,一双丫髻上戴了一对赤金镶蜜蜡的珠花,唇红齿白,长相柔美。

此时柳氏与二娘已经对着孙氏恭敬地行过跪拜大礼,正由丫鬟们上前扶了起来。

三娘见他们三人具都站起了身,便走上前去,对着王栋与柳氏缓缓行礼:“三娘见过老爷,太太。”

王栋淡淡扫了三娘一眼,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柳氏却是亲切地上前携了三娘的手将她扶起,笑着道:“是三娘啊,一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三娘低头笑了笑,有些羞涩的样子。看了一旁偏头含笑着看着她的二娘一眼,顺势巧妙地挣开了柳氏的手,向着二娘盈盈一礼,口中喊道:“二姐姐。”

二娘王琼也回了三娘的礼,走到她面前笑得一脸柔和:“三妹妹,许久不曾见你,姐姐很是惦记着你,上次给你捎来的礼物可是收到了?”

三娘点了点头:“三娘收到了,二姐姐的礼物三娘很是喜欢,尤其是那一块双面绣的帕子,姐姐简直就把那花儿绣活了,三娘还想着拿到园子里看能不能引来蝴蝶呢。”

二娘一愣,随即笑开了,看着三娘又亲切了几分,她偏头笑道:“那妹妹有没有引来蝴蝶呢?”

三娘羞怯地低头道:“妹妹把将那帕子弄脏了,好生藏着呢。”

二娘轻笑出声,拉住了三娘的手,小声道:“妹妹你尽管用就是了,姐姐那里还给你留了更好的呢,等得空了就给你送去。”

这时元娘已经给王栋与柳氏行了礼,又寒暄了几句,便过来两姐妹这边了。

“大姐姐。”二娘惊喜地上前与元娘见礼:“大姐姐,进来可好?”

元娘笑着点头,三人便又说到了一起。

三娘一边笑着听着,很少主动开口说话,但是二娘却是一直照顾着她,没有让她觉得被冷落。三娘暗自看着,觉得这位二小姐笑容得体,言语亲切不傲慢,到是个不错的人才。只是真实的性情如何却因接触地太少,不好判断。

“听说二妹妹的刺绣功夫与琴技在大同府罕有对手,有机会还要向妹妹你讨教讨教。”元娘说的真心实意,并无逢迎拍马的意思。

二娘听了却并不自得,只摇了摇头道了一声惭愧:“别人若是这样说那是不知情,可是大姐姐你这样说就让妹妹无地自容了。妹妹在家中的时候也是在姐姐面前献过丑的,技艺只能算是尚可。”

见元娘与三娘似是不信的样子,二娘认真道:“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出了大同府,二娘可不敢托大了。即便是在大同府,那些夫人小姐们也大多是看着父亲是一方大员的面上,哄着我玩儿的。姐姐妹妹们可千万别信了。”

三娘倒是对这姑娘要刮目相看了,小小年纪便知道不骄不傲,对待名声看的通透,也不避讳自己揭自己的短,若她能一直做到如此,那可真是不错了。

孙氏房里,王栋与柳氏恭敬地站在孙氏身旁回话,三娘三姐妹在一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投契,这时外头又有人报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穿了一身大红销金团蝠纹对襟褙子,头上戴着一套赤金红珊瑚头面满面带笑地走了进来,可是在看到柳氏的那一身装扮的时候脸上的笑僵了僵。她身上的衣裳与柳氏的撞了色,可是又偏偏没有柳氏的那一身气派,站在柳氏面前生生地就矮了一截。她不由的暗中捏了捏一休,咬了咬牙。

可是已经进来了,总不能转身回去换一身。便只有硬着头皮上前,与王栋和柳氏见礼。

女人天生就有攀比的心里,柳氏也是打从金氏一进门眼神就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将她打量了个遍,自然也见到了金氏眼睛里的那一丝惊羡与不岔。于是柳氏笑得更加娇媚地上前想携了金氏的手,金氏看了一眼柳氏衣袖中隐隐露出的那一对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让柳氏抢先一步将手挽住了。

“大嫂,许久不见,您是越发气派了。”这话却让金氏听了想啐她一口。

“比不得弟妹你这一省巡抚的夫人。”金氏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

柳氏闻言却笑得更欢了:“大嫂说笑了,大同那地方你是没去过,偏僻荒凉,那里比得上济南繁荣?我在那边就连想打个首饰都要遣人去京城的多宝阁去呢。”

金氏哪里听不出这里头赤luo裸的炫耀,差点没有咬碎一口银牙。

这边四娘刚刚已经换了鞋袜跟在金氏后面来了,见了礼之后也站到了姐妹们那边。自然有是一番相互见礼。

四娘的眼睛一直盯着二娘的那一身装扮,眼中的嫉妒虽是极力想掩饰但那亮闪闪的目光还是无法让人忽视。三娘看了看四娘,又看了一眼那边正与柳氏打着暗中较劲的金氏摇了摇头。虽然这两人不是亲身的母女,但是这性子到是像了八成。

二娘却向是没有发现四娘的目光一般,依旧拉着她亲切地说着话。

“怎么不见六妹妹?”二娘问四娘道。

“六妹妹她前几日被……前几日不小心伤了手,正养着伤。”四娘顿了顿,并未说出六娘被孙氏推到的事情。

二娘像是没有发现她的改口,只担心地皱起了眉头:“伤地可严重?祖母会如此不小心?”

“大夫说修养一阵子就能好了。”四娘漫不经心答盗,别的也不多说。

眼睛又瞄向二娘头上的那一对赤金镶蜜蜡的珠花,四娘又看了看三娘,突然眼珠子一转,掩唇娇笑道:“虽说二姐姐与三姐姐都是三房的嫡女,可是这样站在一起瞧着到是会让人误会呢。”什么误会却是没有明说。

三娘只当是没有听见,低头抚摸这着自己的袖口的暗纹。她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素面交领褙子,只在袖口和衣领上用颜色稍微深一些的四线休了隐隐的云纹。头上只有一直素银簪子,站在二娘面前到真像是个不得宠的偏房庶女。

这些三娘压根儿就不在意,她可没有那么弱智要跟二娘拼行头。“呀,三妹妹你这鞋子怎么是湿的?”二娘闻言暗暗打量了三娘身上几眼,却看见了三娘那还来不及去换的已经湿透了的鞋袜。

三娘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鞋子,抬头对二娘笑道:“刚刚洗手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还没来的及去换了,三娘失礼了。”

二娘蹙着眉头嗔道:“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只是你得赶紧去换了这一身湿的,别看着天气热,这一冷一热的最是容易害病了。”

三娘抬头正好看见帘子外白芷拿着一个包袱站在了门边,便笑道:“刚刚已经打发了丫头回去取新的,她已经来了。”

二娘特抬头朝门口看去,待看见白芷抱着包袱在门口站着忙朝她招了招手,白芷见状立即走了过来。二娘四处看了看,指着孙氏的右稍间道:“我去里头换。”说着就拉着三娘的手往右稍间去了,白芷感激抱着包袱跟上。

二娘拉了三娘在稍间的椅子上坐了,让白芷上前替三娘换了鞋袜。

很快,三娘便将那湿了的鞋袜换了下来,起了身正想招呼二娘出去,二娘却走到了三娘面前将一个事物塞到了三娘手手上。

三娘低头一看,却是一对赤金镶珍珠的手钏。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爷砸场

三娘低头看着那对拿着有些沉手的足金手钏,上头的珍珠虽不大却颗颗饱满圆润,大小几乎一致,很是难得。

“二姐姐这是?”三娘抬头不解地看向二娘道。

二娘微微一笑,伸手将三娘的手指一根根掰拢了,将手钏握住:“这个你先拿着,回头姐姐再去翻一翻首饰盒,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好的玩意儿。你如今也大了,身边是该有些拿得出手的首饰了,免得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三娘装作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咬了咬唇,却是将手中的手钏又塞回到二娘的手上,摇了摇头道:“多谢二姐姐了,可是三娘不能收。”

二娘面色一板,正色地看着三娘道:“妹妹可是嫌弃这个是姐姐戴过了的?还是怕被人发现了难为情?妹妹不必担心这个,这对手钏是前日姐姐路过直隶河间府的时候一位夫人送的见面礼。姐姐还没有戴过,也没有让人看到,即便是母亲也不知道那位夫人荷包里装的是这对手钏。你拿着,姐姐不会告诉别人的。”

二娘不由分说将手中的金手钏塞到了三娘的怀里,站起身子就往外走,不给三娘将手钏在给回她的机会,一边走一边还笑着道:“妹妹换好了就出来吧。”

三娘看着珠帘一串串落下,遮住可二娘的身形,直到淡出了视线。手指摩挲着手钏上的珍珠,想起刚刚二娘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三娘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金钏递给了一旁的白芷让她收好。

今日非初一,也不是十五,松龄院正房的前厅南北两面的六扇大门却是开着,丫鬟们流水似地依次捧着杯盘瓦盏进进出出穿梭不息。

孙氏由金氏和柳氏一人一边掺扶着,带着众人往前厅就坐。孙氏这才刚一落座,就见正对着的院门口走来了三人,面色不由得冷了下去。

前面几乎并排走着的两人是太老爷王宏和二老爷王松,后面落后几步低头跟着的是二夫人白氏。

此时王松正低头缓步朝前走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太老爷王宏却是一边走着一边凑到王宏耳边说着什么,说到兴奋之处还会大笑着拍拍王松的肩膀。可是王松虽是一付恭敬的姿态,却一丝回应也没有给。待得走进一些的时候,正站在门口边上的三娘甚至能从二叔王松那低着的头脸上看到一丝漠然。

但是那一丝表情也也是一闪而逝,因为王松一临进前厅,看清楚了厅里的人,便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三娘因临着门口近,在他们进来之时便先行了礼,王松甚至还略停了停步子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王松上前去先给孙氏行了礼,再走到王栋面前两兄弟见了礼,王松拍了拍王栋的肩膀,笑着喊了一声三弟。

“老大那个兔崽子呢?叫他滚出来见老子。”王宏对着向他行礼的众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冲着孙氏嚷嚷道。

孙氏气的额头青筋直跳,可是又不想让儿子媳妇孙女们看了笑话去,只得咬紧牙关忍了下来,装作没有听到王宏的话,转头问王松道:“今日怎么在家中?外头没有事吗?”

王松恭敬地垂首回答道:“儿子一早听说三弟今日归家,所以便没有出门。”

王宏见两人一问一答,直接将他当了空气,那里忍得了,当即伸手拍了拍桌子吼道:“老子问你话呢”

孙氏见桌上的茶碗被王宏拍得碗盖与碗沿磕巴着哗哗作响,不由得厌恶地皱了皱眉,强忍着道:“柏儿去了哪里我哪里知晓”

“你个当娘的不知道还有哪个知道以前不是恨不能将他栓在裤腰带上走哪里都带着嘛?狗养的,现在翅膀长硬了不吃奶了就不认娘也就算了,现在连老子都敢耍我x他个王八犊子的。”

孙氏听了这话差点白眼一番晕死过去,当是她身体一向健康,这会儿想晕却是不行的,只能是气的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了王宏“你,你……”了半天,却是说不出半句话了。

屋里个人也是脸色古怪的低着头,摸袖口的摸袖口,玩玉佩的玩玉佩,做柱子的做柱子,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王宏似是没有发现屋里众人的表情,挥手拍开了孙氏指到她鼻子前的手,不耐道:“别跟爷动手动脚的。赶紧地叫他别藏了,给我滚出来。”

“父亲,大哥他确实是没有在此。”王栋低沉的声音淡淡道。

孙氏的话王宏可以当作是放屁,但是三儿子的话王宏却是信的。

无他,历来不会读书或不务正业之人对那些有学问有本事的读书人就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感,从古到今皆是如此。

所以王老太爷小时候最怕自己的弟弟,而现在儿子们长大了,他可以和老大老2没大没小,却独独对老三不敢如此。

“唔……咳……真不在啊……”王老爷子摸了摸胡须,整了整姿态。

“不知父亲找相公是所为何事?”见王老太爷不似刚刚那般发飙,金氏小心翼翼问道。

谁知她不问还好,一问出口王宏又是暴跳如雷:“那个龟蛋当初为了哄老子回府,居然说给我弄了一只海东青的雏儿,结果我一回府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子,别说鸟了,鸟屎也没有看到一泡,我x他个王八犊子的别让我看见他,不然看我不把他扒皮抽筋的。”

金氏听了公公这些混帐话,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谁让自己嘴贱来着。

正在这时候,院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一身枣红蜀锦直裰的男子。众人目光皆向他看去,待看清那还算俊朗的面容时不由得心中哀叹,此人不是大老爷王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