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烦心

陈明玉攥着帕子,白嫩如玉的手指因帕子缠绕得过紧、血液全都涌在一处而通红发紫。她面色铁青的坐在陈老夫人跟前,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愤愤的吐出一口气:“什么道理?!元慧大师这么说,意思分明就是这世上能压住宋楚宜命格的人定然就是那.....那最尊贵之人......长宁伯府就这么嚣张吗?!”

她在九公主和亲之后就受了不小的刺激,大约是明白了这世上就算是贵为公主也有不得已身不由己之处的道理,这些日子都安分守己,性子也是真的沉稳了下去,不再是从前只虚浮在表面的那一套。

可是碰上了关乎太孙周唯昭的事,她就又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蹊跷了,好端端的,元慧大师为什么非得在提起太孙殿下的婚事之后,又特地把宋楚宜拉出来说一遍?

陈老夫人腰背不好,向来坐卧底下都要垫一只软枕,此刻她等着身旁嬷嬷把软枕摆好了,才往陈明玉那里瞧了一眼。

这一眼里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却也分明什么都说了,陈明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挨着陈老夫人坐下,将头靠在陈老夫人肩上:“是孙女儿因为太着急口不择言了......”

“祸从口出的道理,一刻也不能忘。”陈老夫人由着身旁服侍的人下了抹额,郑重其事的告诫她:“韩家大小姐和沈家二小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前车之鉴还未过去,你可别重蹈覆辙。”她敛容肃色提点完了陈明玉,才又轻飘飘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至于今天元慧的话,你怎么会想到是长宁伯府说的?”

陈明玉被陈老夫人这么一问,脸上登时红得似乎要嫡出血来-----祖父最近时常对她耳提面命,在书房里商量事情时有时还特意叫她在暗阁里头听,就是为着她日后能对朝中局势有个了解,等以后能陪着那个最尊贵的人,保全陈家的世代荣华。

她听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也知道了宋家如今的打算-----经过端王和太子的事,长宁伯府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两边不靠,上次扬州弊案宋程濡答应当主审,也就是为了向皇帝表明这一点。

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在这个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的弄出元慧的这桩事来-----元慧的这番话一出,天下的人都要把长宁伯府当作趋炎附势,为了傍上皇家而不择手段的小人,加上宋贵妃膝下如今又有一个已经三岁的小皇子......

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反正绝对不会是长宁伯府。是她自己太关心则乱了。

“是我太急切了。”陈明玉垂下头认错:“竟然没过脑子就抱怨了出来......”

虽然反应尚算及时,可终究还是不能缺了提点的人,现在是跟在自己身边有自己事事提点,可是以后要是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呢?陈老夫人目光沉沉的望了她半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始终是养在后宅之中,见识有限,哪怕最近陈老太爷和自己已经格外弥补周全,可终究还是没办法一步登天。

相比较起来,宋家那个小六教养的倒真是实在出色,她接触宋楚宜也不算多,可不管是在英国公府的那次还是在酒楼里的那次,宋楚宜做的事说的话都干净利落,处事进退有度不越雷池一步,就算是今天出了元慧大师这样的事,连崔夫人脸上都罕有的露出了怒意,宋楚宜也仍旧是笑盈盈的模样。

她自问就算是向来以老辣著称的自己,在宋楚宜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镇定自若。宋家那个老太太,竟真的教的出这样的女孩儿.......

陈老夫人握住陈明玉的手,紧紧盯着她:“我曾经同你说过,你若是在宋楚宜跟前输了,就说明我不如宋老太太会教养女孩儿。你瞧瞧她,今天她才是真正风口浪尖上该慌乱的人,可她硬是沉得住气。你自己忖度忖度,这份心机,若是你们俩同时成了太孙的妃子......”

陈明玉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先前祖父祖母的意思是,周唯昭这边若是实在走不通路子,那东平郡王那边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可现在周唯昭在建章帝跟前的地位水涨船高,东平郡王那边却不知道为什么连连出事------锦乡侯府的那摊子烂账都还算不清楚。

陈家二老自然是又把主意打回了周唯昭身上。可他们同时也把最坏的结果都算进去了,若是做出适当的妥协,能叫周唯昭知道陈家的好处,他们都是愿意的。

陈明玉想到要和宋楚宜一同成为太孙的妃子,就觉得有些难堪,又有些委屈-----旁人看不出来,可她却瞧的出来宋楚宜跟太孙之间超乎常人的默契。

那样的默契,根本就不像是两个不相熟的人该有的,分明更像是.....更像是她的祖父和祖母,磨合了一辈子才有的,对对方心意绝对肯定的那种信任。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满脸都是惆怅。

陈老夫人握住了她的肩膀,重重的捏了捏:“前些天圣上还过问起天师太孙殿下的亲事是不是该挑个时间定下,今天元慧就见缝插针的也提起了这事儿。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差不多也就是这阵子了。这几天我会多带你去宫里走动走动,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那里.....你多多用心,其他的,暂时先不必想了。”

陈明玉双手握成拳,半响才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再不甘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来,祖母说得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要沉得住气,要慢慢来,现如今宋楚宜还有一道难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她根本不必庸人自扰现在就为还没发生的事情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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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要命

陈明玉的目光叫人难堪,那些伴在母亲身边的小娘子们的眼神也都若有似无的黏在身上。崔华仪和崔华蓥一左一右的把宋楚宜夹在中间,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元慧大师的话一说出来,这些人看宋楚宜的眼神就是这样直勾勾的打量,好似宋楚宜和长宁伯府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宋楚宜自己倒是并没怎么受影响,纵然是知道被人算计了,她也仍旧没露出异样来,镇定自若的上了宋大夫人的马车。

出了这样的事,向明姿又扭伤了脚,要再去凑晚上的菩萨出神的热闹自然是不可能了,可是就连下山,也显得无比的困难-----已经是下午,平民百姓们多有这个时候来山上等着占位子看晚上的法会的,马车根本走不动道。

幸好有山上的小师傅们下来拦人开路,马车才顺利的下了山,城里城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长宁伯府却人人都屏声敛气,三太太等在二门处,扶了宋大夫人下了马车就叹了声气:“老太太那儿等了有一阵子了。”

宋大夫人点点头,吩咐人先抬了老太太的滑竿来把受了伤的向明姿抬回去,这才带着宋楚宜一道往宁德院去。

宋老太太含着一肚子的怒气,怎么也没想到刚担忧过的事情转眼就成真,见了宋楚宜才算稍微放下了心,招手把她唤至跟前,脸却朝着宋大夫人:“听说明姿受了伤?”

宋大夫人忙点了点头,一五一十的把玉清被人收买的事告诉宋老太太,又道:“已经把玉清送给魏太太了,说是若是她喜欢,下次尽可直接来朝咱们家要。一两个下人,咱们家还是送的起,下次要使唤咱们家的人,大可不必送那么多银票。”

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嘱咐她:“回头就把玉清的卖身契送过去。她既然这么喜欢她,干脆就送给了她。”

这是彻彻底底的把魏太太和她身后的人的脸皮撕了下来,宋大夫人略一思忖,便明白宋老太太这并不是盛怒之下的冲动,而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魏太太和范良娣,现如今打主意打到宋家来太早了,宋家不会接这个茬儿。她点了点头答应了,见宋老太太有话要跟宋楚宜说,便托词要去给向明姿再请个供奉来仔细瞧瞧,退了出去。

宋老太太攥着宋楚宜的手,先不问其他,先问她:“听说后来元慧还要求见你,你见了他。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元慧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指着她的头告诉她,她的命相从前是极凶极凶的,现如今她的命相却已经隐在了一团云雾里,看不清了。

他说,她自从重生而来做的种种事,已经算是逆天改命,本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还活着,她会遭到报应。

宋楚宜想到这里,闷闷的笑了一声。

元慧所说的报应,是说她以后必将为帝星的更迭而永堕轮回,来世更将堕入畜生道无法超脱。

可她压根就不怕这些,如果要她窝窝囊囊的顺着上辈子的轨迹重新活一回,她宁愿不回来。

元慧是个有修行的高僧,也是个权欲心极强的人,他不甘心只在佛门里弘扬佛法,还要把他的思想加诸在更多人身上-----譬如上一世,他就要通过掌控端王,进而掌控整个天下。他排除道家,推崇佛法,把寺庙建的到处都是,给僧人极大的权利,分给他们极多的土地,到后来,皇觉寺的住持甚至比有爵位的国公还要尊贵一些,皇觉寺方圆七八十里的土地也全都是皇觉寺所有,百姓们只能给皇觉寺种田,每年给皇觉寺送粮食和银两。

这一世端王已经死了,他自然打算着手再苦心孤诣的靠拢一个需要他的,能角逐天下的人选-----周唯昭肯定是不行的,他从小在龙虎山长大,天然就跟道家更亲近一些。

而不管是想靠拢哪一个,现如今元慧都不想她再搅局了,所以他一可能是为了贤妃的托付,二是想断了她成为皇子妃的路,怕她成为某个人的助力......

“说了些报应轮回的不经之谈。”宋楚宜揽住宋老太太的胳膊,轻声叹气:“我又给家里惹麻烦了。”

元慧的这话一出,长宁伯府如今就被放在了风口浪尖。恐怕到时候连皇帝也要疑心是不是他们在其中做鬼,居心不良了。

宋老太太摸着她的头笑了笑:“什么麻烦不麻烦,那个地方就那么点大,有人想要进去,多余的人自然就要被挤出来。权势才是罪魁祸首。只是这次......不晓得是贤妃娘娘在后头使力的缘故,还是又是陈家插了一杠子。”

晚间宋程濡回来,特意把宋楚宜叫到了书房,也是这么一般问她:“你觉得,这是不是贤妃为了给你颜色瞧瞧,才故意指使元慧这么做的?”

“元慧大师是个有野心的人。”宋楚宜不回老太爷的话,反而和他说起了元慧的为人:“在梦里,他襄助端王登上帝位,自己也领了差事,白天在衙门办差,晚上再回寺里念佛。他掌管刑狱,制定新的律法,崇佛抑道......这样一个人,是打定主意要成为帝师的,端王已经死了,鲁王毫无作为也不如端王受宠......他若是放不下心中的抱负,就会寻找新的可以扶持的人。这种不贪不抢可是却异常渴望权力的人,贤妃娘娘使唤得动他一次两次,却使唤不动第三次第四次。这一次的事,恐怕他不是为了贤妃娘娘才做的。至少不全是因为贤妃娘娘的原因。”

宋老太爷神情严肃,坐在椅上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东宫,范良娣?”

现如今太子地位越发稳固,只要他不做错事,就是最好的事了。而太孙殿下与龙虎山的渊源注定了元慧不可能选他,那就只能是东平郡王周唯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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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风头

如果出手的是范良娣和东平郡王,元慧所做的事就又说得过去了。他说了,宋楚宜的命格须得极贵的人来压一压才好。这极贵的人里,自然逃不过就是龙子凤孙。

可太孙本来就跟宋家过从甚密,为了避嫌,刚在圣上跟前以扬州弊案表明心意的宋家自然不好上赶着把宋楚宜嫁给太孙,否则就等于坐实了今时今日满天飞的流言-----什么天命,什么星照命和血光之灾,都是宋家刻意为之,想要贴上太孙的手段。

太孙也自然要对长宁伯府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反而是之前没什么交集往来的东平郡王那里,若是此刻给宋家解围并且求娶宋楚宜,才既能解了宋家的困,又能收买人心。

宋老太爷皱着眉头还是有些地方没有想明白,可有一点却叫他着实忧心-----若真如宋楚宜所说,元慧这么野心勃勃,那留着他在世上,实在是一个大祸害。

可惜这种得道高僧,杀了他又实在不是上策......

他还记着当初是怎么跟宋老太太商量的,他答应过,若是有可能,一定叫宋楚宜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平平安安顺顺常常的过一辈子。

这次元慧这番说辞,无疑却是把宋楚宜架在了火上烤------命格太凶,只有极贵极贵的人才能压得住,除了诸皇子和诸皇孙,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把这么一株天煞孤星请回家里?

他心里隐隐对元慧动了杀心,现在看来,元慧对长宁伯府至少是怀揣着很深的忌惮以及恨意,他既不想长宁伯府为别的人所用,却又不想长宁伯府得东平郡王的重用,那就只能铲除长宁伯府。

不一会儿宋珏进来,他才回过神来,问宋楚宜:“今天见到方夫人了?”

宋楚宜点点头,把方夫人和方孝孺决意投诚的事儿说了:“我让她先引着陈三太太放些利钱,等她办成了这件事,再谈以后。”

宋老太爷阖上了手里的册子,手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明年春闱江南一片的主考......大约定下来了,若无意外,就是陈阁老。”

陈阁老想要靠近周唯昭,取得周唯昭的信任,经过了陷害宋家失败的事情之后,就需要另外摆出自己的作用来。

扬州弊案虽然有陈家的功劳,可到后来陈阁老并没能争得过常首辅,扬州那边的官员最后肥缺都给了常首辅定下的人,陈阁老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宋珏有些吃惊:“他是明年江南的主考,岂不是就是南方学子的座师了?”

所以这是个人人都想要的美差,只要安安稳稳的过了春闱,日后从江南出来的进士都要去他那里拜拜码头,一朝坐拥江南士子。

自古以来,科考多取江南考生,因此江南的主考向来被人趋之若鹜,陈阁老倒也真有本事,竟然能如愿以偿的在这个时候做上明年的主考。

宋楚宜默了默,开口问宋老太爷:“陈阁老想必是在安公公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吧?”

自从兴福死后,安公公和冯公公就上了位,两个人都是从建章帝还当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服侍的,既有情分又有脑子,这么多年来了都安安分分的,直到熬死了兴福,才开始崭露头角。冯公公接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子,安公公却当了南京镇守太监,手底下领着兵。

陈阁老向来很懂的跟这些阉人打交道,当初的兴福跟他们家关系就极好,因此锦衣卫查来查去都差不到陈家头上-----陈家可和西北的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初陈明玉在通州听说陈家宅子在鞑靼那边很出名的时候才会惊吓成那样。可就算是这样,锦衣卫和兴福也没找陈家的麻烦。

现如今兴福死了,陈阁老就着力在安公公身上花心思-----冯公公到底离得太近了,又是个谨慎人,不好收买。

宋程濡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宋楚宜的话,隔了一会子看着桌上的笔架笑了笑:“这是个机会。”

虽然主考官人人都想当,可是却也不是个稳赚钱的买卖,一不小心要是出点什么错漏,这半生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宋珏和宋楚宜对视一眼,都听明白了宋老太爷的意思,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要是陈阁老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了岔子,那陈家也就差不多要完了。

可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办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陈阁老也不是傻子,既然会揽这个活儿,肯定就有做好的本事,要找他的漏洞钻,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可是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宋楚宜替宋程濡把笔架整理好,抬眼看了宋珏一眼,轻声说道:“祖父的意思是,利用方家?”

宋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方家这个时候投靠过来,岂不是正正好?等到方夫人帮着做事做的差不多了,可以确定可信了,再找方孝孺商量商量这事儿。

宋程濡抚着胡子哈哈笑了一声,宋珏和宋楚宜都这样会举一反三,跟他们说话实在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人。

“可是方家这枚棋子到底怎么摆,还是件难事。”宋珏提醒宋老太爷和宋楚宜:“他们是打开陈家的钥匙,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所以在这之前一定要先吃定方夫人,叫她对宋家死心塌地。

这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的事,宋老太爷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现在公文还没下,等尘埃落定了再商讨怎么布局也来得及。倒是今天这事儿......”

他说着眯了眯眼睛看着宋楚宜,眼里不期然的露出一丝狠厉来:“范良娣手伸的实在太长了。”居然想着用这样的法子逼宋家就范,还把主意打到了向明姿身上,指望着双管齐下。这份野心比之男人也不遑多让了。

宋楚宜看出宋老太爷的打算,知道宋老太爷怕是想要借着京察的事儿找找东平郡王手下的人的不痛快,便缓缓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祖父不必着急,良娣这手很快就伸不长了。”

第一百零四章 病重

当时宋老太爷还只以为宋楚宜是在安慰他,小小的女孩儿,刚刚被人又说什么有血光之灾的事,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却仍旧沉得住气来替他分忧,他纵然是铁石心肠,心里也不由得软了。回头就跟宋老太太说:“不然就把老二的日子提前,原本也只是娶个继室,既然人选定好了,那边的嫁妆也置办齐全了,不如就再催一催......提前把事儿了了,把两个孩子送去晋中住一段日子。”

也好避开京城这些流言蜚语和暗算-----旁人就算了,陈家听见元慧大师这番说辞,还不知道怎么把宋楚宜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宋老太太略一沉吟就答应了,她原本也在想着要不要跟宋老太爷提一提这事儿,去晋中的日子早就定好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晚。不如现在就挑个好日子先把宋毅的事办了,开了年宋楚宜和宋琰就能立即上路去晋中。

她打定了主意下午就叫大夫人第二天派帖子去冰人那里,催促冰人去催一催。可还没等去那边府里问一问,崔夫人和余氏先就心事重重的来了。

崔应书前来见过了宋老太太,立即就去前院书房找宋老太爷,一进门就说:“宫**奉御医全部都集齐在了东宫......太子病重,东平郡王也因为侍疾而过度劳累病倒了......”

宋老太爷笔下动作一顿,昨天原不是他当值,睡在西苑班房的应该是陈阁老......

太子的身体自来就很不好,从会吃饭开始就会吃药,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调养还有太孙殿下回来之后龙虎山年年派人送来的丹药,已经好了不少,至少已经一二年不见听说太子还有频繁召供奉太医的时候。

可现在却闹出了这么大架势,宋老太爷不由想到之前太子中毒那一回,那一回也一样,宫中所有太医和供奉都到了东宫......而这次居然连东平郡王也一起病了......

他面沉如水的看了崔应书一眼,神情严肃异常,胡子一抖一抖的,半响才拍了一下桌子:“快去请成先生和单先生!”

宋珏和成先生单先生很快就来了,宋程濡先问成先生:“今天可有人求见?”

按理来说,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朝中的人不可能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宋老太爷自从决意要走纯臣的路之后就真的做足了纯臣的姿态,既不拉帮也不结派,家里除了请客摆宴,还从不曾私底下接待过同僚官员。

可是总有那么几个是特别的,譬如说宋大老爷总要有些至交好友,宋珏也年轻气盛且正是风光的时候,也有同僚往来应酬。

成先生听宋程濡和崔应书把事情一说,就摇了摇头:“这事情恐怕还没那么快传的到外头.....真正知道又敢给您透露消息的,也得到明天了。”

宋程濡眉头皱的更加厉害,问崔应书:“消息可靠?知不知道太子为何病重?”

崔应书看着宋老太爷,欲言又止了半天,这才叹了一口气:“我来,就是想问问小宜的。”

成先生和单先生互看一眼,都有些若有所思。他们作为宋老太爷的幕僚,很明白这位宋六小姐在宋老太爷这里并不比大爷宋珏差多少,事实上六小姐也的确聪颖过人。

可是崔应书这个尚宝司少卿兼工部侍郎都不知道的隐秘,为什么会来问六小姐?这种关乎宫闱密事的事,不是更该叫端慧郡主去宫里探听探听消息吗?

宋程濡也有些不解的扬了扬眉毛。

倒是宋珏很快反应过来,想起宋楚宜之前叫他放弃追查韩止,说是韩止不去西北也会大有用处的话,不由心中一动-----莫非是韩止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否则为什么连东平郡王也一并病倒了?

吃惊归吃惊,宋老太爷还是飞快的反应过来,立即叫人去喊宋楚宜。

崔夫人也声音低低的跟宋老太太正说起这事儿:“太子又病倒了,这回病的不轻......前天我跟着皇后娘娘去瞧他,他脸色极差,精气神仿佛都没了......”

宋老太太如今最听不得东宫的事儿,一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总觉得不详,拍了拍胸口才镇定下来,皱着眉头万分不解:“太子前些日子不是才刚跟圣上一同登了清虚观,陪着圣上烧青词?那个时候瞧着还好好的,虽然瘦了些,可精神却是好的,况且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太医照看着......怎么忽然一点儿风声都不闻的就病重了?”

“连东平郡王也病了。”崔夫人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皇后娘娘急的不行,怪宫人伺候不力,连太子妃和范良娣都有不是。我隐约听见些传闻,说是......说是锦乡侯夫人进宫谢恩了一趟,太子跟东平郡王后脚就跟着病了.......”

隐约听见的这些根本不是什么传闻,是荣成公主无意之中露出来的抱怨----她向来不喜欢大范氏,跟嫡亲的表姐太子妃卢氏更加亲密一些。现在太子又是因为小范氏才病的,她当然更加厌恶大范氏,言谈之中就露了几分出来。

宋老太太的心重重的跳了一声,想起之前和宋楚宜说过的,范家姐妹相争的事情,心情倒是渐渐平复了许多。

前几天才刚说过要冷眼看着范家两姐妹相争,如今看来,锦乡侯夫人终究是忍不得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捏着范良娣什么把柄,以至于听得太子犯了病,连东平郡王也一起病倒了。

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许多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险。

她打了个寒噤,拉着崔夫人的手拍了拍,意味深长的叮嘱她:“总归这事儿和咱们扯不上关系,咱们犯不着跟上次中毒一事一样......须知说多错多的道理,这毕竟是东宫的家事......”

第一百零五章 死谏

崔应书却做不到不闻不问,他知道宋楚宜向来跟韩止有龃龉,也知道韩止上次算计宋琰反被宋楚宜算计了,丢了性命的事。

这回小范氏前脚出了宫,后脚东宫就出事,他总觉得跟宋楚宜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不知道宋楚宜到底在这里头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她虽然跟韩止势不两立,跟范良娣也算是间接的结了仇,可是实在犯不着连着太子一起算计......

自从立了冬,雪已经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几场,前几天好容易见了太阳,天就又阴沉沉的暗下来,到了中午就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宋楚宜踩着雪进门,风帽上都落了雪,很快便湿了一片。

宋珏亲自替她下了斗篷,往桌上拿了个手炉塞进她手里:“怎么不穿件大氅?小心冻着!”

单先生和成先生已经对这副场景见怪不怪,大少爷对六小姐向来是极好的,好的如同跟六小姐是同胞的兄妹。

宋楚宜扬起脸冲他露出一个笑,显摆似地告诉他:“哥哥也忒像许妈妈了,放心罢,我穿着鹿皮小靴,斗篷也是双层的,冻不着。”

一面说,宋楚宜一面先喊了崔应书一声舅舅,又跟成先生和宋先生见过礼,这才走到崔应书旁边:“舅舅说,太子病了?东平郡王也一起病了?”

崔应书点点头,咳嗽了一声告诉她:“从前天锦乡侯夫人进宫谢恩之后就病了,这两天病情越发加重了。”

算一算,也的确该是时候了。前几天在皇觉寺的时候青卓回话的时候就说过,小范氏说过,等韩月恒出了京城,韩止也走了以后就要揭穿大范氏的真面目。想必是她付诸行动了。

只可惜宫中并没有传来过太子发怒的消息,崔应书也只是说东平郡王太子病倒了,并没提及大范氏,小范氏这么闹了一场,叫太子和东平郡王都不约而同的病了,可是对大范氏却似乎并没什么影响。

外头的寒风拍在窗上,屋里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就是窗外呼啸的风声。

“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宋楚宜如实的把之前的事告诉崔应书,想了想就又道:“是范良娣自己惹来的麻烦。”

她要是不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的把小范氏逼得走投无路,小范氏不会反扑的这么狠,要知道忍了二十多年的人的怨恨,该有多深重。

成先生认真的听完了,点头做出了判断:“六小姐说得对,这件事跟咱们没有关系。咱们也尽管当不知道。”

知道东宫太子家丑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从这以后,长宁伯府最好闭紧嘴巴,一个字多不能胡乱探问。

崔应书实在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心中也不由对大范氏冒起了层层疑虑,可是他知道成先生和宋楚宜说得对,事关东宫秘史,不是他能打听的,就算他身为端慧郡主的郡马也不例外。

宋珏却觉得有些可惜,不由叹了口气:“还以为锦乡侯夫人能闹出多大的动静,闹了半天,也是不痛不痒。”

这也出乎了宋楚宜的意料,当初青卓说的清清楚楚,小范氏说过,一定会赔上性命,她认为一定要用自己的命,才能去信太子和东平郡王,才能叫他们相信她,大范氏真的跟韩正清不清不楚,真的是个恶毒的女人。

她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刚用了晚饭,还没散席,崔夫人就听见阿福送来的消息,说是锦乡侯府着火了。

一场火烧的异常的热闹,左邻右舍通通被波及,隔壁的广恩伯家的后花园都受了无妄之灾。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上门去救火了。

锦乡侯府还摆着韩止的棺材呢,此番又遭此大难,冲天的火情惊动了城中大半的人,从长宁伯府最高的追月亭里看去,的确能看到火光里浓浓的烟。

锦乡侯府跟长宁伯府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中间还隔着小半个城,从这里都能看见火光,可见火烧的到底有多大......

宋老太太和崔夫人对视了一眼,已经从宋老太太和宋楚宜嘴里听说了小范氏和大范氏恩怨的崔夫人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声气:“这可算真是说到做到了,说是豁出命,果然就不要命了。”

小范氏不仅用自己的命,还搭上了整个锦乡侯府,生怕闹的不够热闹。可见心里对范氏一族和大范氏的恨意究竟有多深,根本没想着给大范氏留一点脸面。

在外面卷棚里吃酒的宋老太爷和崔应书等人也收到了消息,不由得出卷棚立了一阵。

怪道宋楚宜说过不用急着对付大范氏,她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内是绝对腾不出手来做别的事了,原来是早知道小范氏会扑上去咬大范氏一口。

小范氏不仅搭上了性命,还把动静闹的这么大,一副以死明志的样子,太子心里就算原先只有一分怀疑,现在也要变成十分了。

范家的两个姐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大范氏以前算是捏住了小范氏的命门,把她两个孩子紧紧抓在手里,叫小范氏无可奈何只能退让。可如今大范氏不知道为何竟然昏了头了,连自己手里攥着的最大的筹码都亲手毁了......小范氏憋了这么多年,最后连儿子女儿都没有保住,怎么可能还肯受这个闲气?论起来,同样都是范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学的东西都差不多,两姐妹能差到哪里去?大范氏是顺风顺水的太久了,以为小范氏只是一条被剪了牙齿的蛇,却不知道小范氏只是藏起了自己锋利的牙齿。

宋程濡压低了声音唤了崔应书一声:“凤钦,你可知道明年江南春闱主考定了是谁?”

崔应书随着宋老太爷进了卷棚,身上的寒气被一扫而空,负着手想了想:“是陈阁老?”他看着宋老太爷,见宋老太爷点了点头,心里就有了数。一山不容二虎,现在陈家和宋家崔家已经俨然是相争之势,的确是该预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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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惊恐

锦乡侯府的这把火烧光了大范氏这阵子以来所有的不理智和急切,她握着那根花钗,洁白无瑕的手心被尖锐的簪头刺出了血也浑然不觉得疼。

屋里垂着的重重轻纱被风一吹都轻飘飘的扬起来,她躲在重重轻纱之后的软毯里,忽而发出了一声尖叫。

就像冬天夜里受了惊的猫,声音既尖锐又刺耳,吓得外头的房嬷嬷浑身都抖起来。屋里更加静的厉害,所有人都屏声敛气,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大范氏的霉头。

大范氏克制又痛苦的叫了一声,却觉得心中憋闷半点都没有得到舒缓,不由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用力之大几乎连自己的肉都给咬下来。

等房嬷嬷察觉到不对快步和当值的掌事一同跑进来的时候,大范氏平素保养得宜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她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般缩在软毯里,赤着脚披散着头发,脸上是吓人的惨白。

此情此景吓得房嬷嬷几乎丢了魂,半响才反应过来,扑上去先掰开了大范氏紧握着花钗的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她的背安慰:“没事的娘娘......没事的......”

房嬷嬷自己其实也吓得不轻,小范氏进宫来,本来是为了韩月恒的事情来跟皇后娘娘谢恩的,惯例也往东宫来走了一趟,可是没想到就是怎么也没想到出了事。

太子对范良娣的这个妹妹也向来很是照顾,自然亲自见了,可是这么一见,小范氏就捅破了天,拿着根花钗说问太子认不认识,说是大范氏的私物。

太子自然认识,就算不认识,他也认识上头刻着的大范氏的小名。小范氏冷笑了一声,又把这花钗几乎举到了大范氏脸上,问大范氏记不记得这根花钗去了哪里......当时她们这些下人也通通都被小范氏问了一遍......

她隐约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小范氏肯定抓到了大范氏的什么把柄。后来她们这些人就通通都被赶出去了,再紧跟着,太子殿下就晕了过去......

太子病了,宫里头的御医和供奉们通通都来了,太子妃主持大局,皇后娘娘听说是小范氏气晕了太子,立即就要人去传小范氏,还问大范氏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是小范氏现在一把火把自己和锦乡侯府全烧了......房嬷嬷忍不住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心里一层一层涌出来的担忧怎么也压不下去,当初她就说过不能赶狗入穷巷,可是大范氏偏偏不听,须知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

大范氏的尖叫又重新叫她回过神来,她和掌事一起把大范氏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来,忙吩咐连翘莲心去打水请太医。

大范氏伸手一把重重的把她们都给拂开了,靠在软塌上直喘粗气,过了不知多久,才吩咐房嬷嬷:“把她们全部撤下去!”

可大范氏的手还鲜血淋漓的往外冒血呢......房嬷嬷正想再说两句,却被大范氏狠厉的目光瞧的一颤,忙不迭的把人都给赶出去了。

大范氏赤着脚下了榻,翻箱倒柜的在柜子里翻翻捡捡,最后终于找出一块极小的印章来,她把那印章死死地握在手里,半天才把这印章递给了房嬷嬷。

“你拿着这印章出宫一趟,到王侍郎家里走一趟,把这印章交给王侍郎的夫人王杨氏,让她替我把这东西送出去......”

房嬷嬷手微微发颤,犹豫半天才敢接了那印章,弯着腰应了声是。

大范氏紧跟着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个也交给王杨氏,让她帮我把信送给我母亲......”

房嬷嬷更加觉得心中发寒,大范氏要去信给家里,什么时候都是叫东宫的主簿代笔,再送去驿站,连之前让范夫人去搜捡张妈妈的老家也是通过驿站的,根本不遮不掩。可是现在她却要王侍郎的太太给她办这样的事......

想起病了的太子和东平郡王,再想想那只刻着大范氏乳名的花钗,房嬷嬷只觉得大冬天的还出了一身冷汗,黏在背上如附骨之疽。

大范氏阴暗发冷的眼神定在房嬷嬷身上,连声音都带着寒意:“还不快去?!”

房嬷嬷这才醒过神来,小心的把东西揣进怀里,忙不迭的答应了:“是,老奴这就去!”

等房嬷嬷出去了,大范氏就整个人都蜷缩在软塌里,头痛欲裂的双手抱住了头。她真是昏了头了,真是得意过头了,明明十几年都忍过来了,明明这十几年都把小范氏捏在手掌心里为所欲为。却偏偏在这阵子失了分寸,做的太过了。

大范氏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寄来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冲动,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她自己太急迫了,做的太过了......

她甚至都没好好审问审问张妈妈,看看她手里有没有什么把柄,就直接把她弄死了-----是这十几年的日子过的太顺风顺水了,她居然连这一点都忘了,只记得当年张妈妈辞工回家的时机很巧,却万万没想到那个老家伙居然还藏着那支花钗。

想起那根花钗,大范氏眼里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要不是韩正清这个傻子!要不是韩正清这个窝囊废做事不小心给人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她也不会落到现在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地步!

她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手背上的伤因为这样用力的牵扯而更加疼,可她通通感觉不到,现在她也没时间顾虑这些......她喊了一声,把连翘等人叫进来,轻描淡写的吩咐他们:“给我找衣裳,我要去瞧瞧殿下。”

连翘和莲心面面相觑,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太子妃亲自守着殿下呢......”

就准备等着太子醒过来问一问为什么小范氏把他气成了这样,那个姓卢的贱人一定很得意吧,一定以为等太子醒了她就完了......

大范氏冷笑了一声:“谁说我要去找太子殿下,我要去瞧瞧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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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

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嫌恶她,都指责她,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总不能也跟那些人一样站在对立面来指责她。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叫儿子站的更高。

可周唯琪不想见她,他脸上惯常噙着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整个人从小范氏说出那番话开始就好似不再是他自己,那样昏昏沉沉的感觉实在让他踩不到底。

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母亲对姨母和表哥表姐这么赶尽杀绝,还一直坚信姨父不会在意,从前也曾有过这样荒诞的念头,可是通通都被他压下去了。

怎么可能呢?他的母亲出身名门教养极好,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为人处事挑不出一丝毛病,姨母那样冷淡,她还天天的往锦乡侯府送东西送补品,对待韩止和韩月恒也和亲生的一样。连韩止和韩月恒都把母亲当成了他们的亲生母亲。

可大范氏做的这些事仔细想来又的确不合情理,这一年来她对小范氏韩月恒做的事越来越过分,他的确也觉得韩止碍事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可他也知道顾忌,也想把这事做的天衣无缝,瞒过小范氏和韩正清。

偏偏大范氏却不,她根本嚣张得毫无顾忌。

现在想来,姨母说的没有错,因为韩正清和母亲青梅竹马,因为他们关系匪浅,所以母亲才敢那么笃定,杀了他的儿子都觉得无所谓。

他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上头,既觉得羞耻又觉得愤恨-----他的父亲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大周万万臣民的主人,他也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可是他的母亲......居然背叛了他的父亲!不可原谅,简直不可原谅!

钱应在外头敲门-----今晚本不该他值夜,可是他瞧出来东平郡王的情绪不对,也看得出来东宫的情势陡变,实在有些不放心,因此并没离开。

可不管他怎么劝说,里头都没有一点声响,他有些担忧,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叫内侍来进去瞧一瞧。

好在他并没有担心多久,大范氏就来了,她蹙着眉头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略显苍白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在外面喊了一声周唯琪的名字。

钱应有些为难,他在锦乡侯府帮忙了这些日子,隐约知道大范氏抓走了一个妈妈并当场处死了的事,可却并不知道这竟然涉及到太子和东平郡王。现在小范氏一把火烧死了自己一了百了,可太子和东平郡王两个却更加没法儿当作没事发生......

到处都蔓延着令人难堪的沉默,好一会儿之后,门才忽然吱呀一声响,眼睛通红通红的东平郡王嘶哑着声音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大范氏,自顾自的转过身进去了。

大范氏紧跟着跟进去,亲自带上了门,亦步亦趋的跟着儿子走到了桌边,叹了口气轻声问他:“你在怪我?”

东平郡王几乎目眦欲裂,眼里含着一点眼泪,眼珠子都几乎要从眼睛里蹦出来,冷笑了一声反问她:“我不能怪你?不该怪你?!”

早就说过不要只顾着对韩止和小范氏穷追猛打,不要赶狗入穷巷,更不要自毁长城。可是大范氏偏偏不听,不仅不听,还越做越过分,不仅下手狠绝不给人留活路,还一下子把小范氏的儿女杀的杀送的送,让小范氏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了,逼得她把前尘往事抖搂出来。

他哽咽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重得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你让我以后怎么在父亲面前自处?!你让我以后怎么有脸当这个郡王?!”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大范氏有些不习惯,怔怔的看了他半日,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这个动作她已经甚少做了,从前儿子听话孝顺的时候,她是懒得做这样矫情的动作表示亲密的。

可是周唯琪一把重重的把她的手拂开了,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不要碰我!你现如今让我觉得恶心!”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头疼欲裂,对这两天发生的事全无办法,整个人好像都没了思考的能力。

大范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站稳了之后才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就为了那个女人的几句话,就这么对你的母亲?!连你都这么对我,还有谁会相信我?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周唯琪觉得好笑,自然而然的也就真的笑出了声:“相信你?!怎么相信你?那花钗不是你的?还是高山流水真是你弹奏的?张妈妈不是你杀的?”他冷淡的看着大范氏,眼里带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嫌恶和不屑:“你叫人怎么相信你?!姨母她都一把火把锦乡侯府烧了!这该是有多恨你,才会不惜用命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大范氏立在殿中,脸上青白交加,指甲陷入掌心都扣出血了也不觉得疼,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那又怎么样?!”

周唯琪双手紧握成拳放在桌上,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

“那又怎么样?!”大范氏昂着头扬着下巴轻飘飘的看了周唯琪一眼,提高了音量:“别说这个贱人真话假话搀着说想要陷害我,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你也该站在我这一边!别忘了,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完了,你这个郡王脸上就光彩吗?!”

这也是周唯琪最烦恼的一点,现如今小范氏跑到太子跟前举证说大范氏年少时跟韩正清不清不楚,所以韩正清这么多年来才对东宫死心塌地,为了太子鞍前马后。

不管是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一点,太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被这么一气简直去了半条命,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

周唯琪简直不敢想象太子醒来以后会怎样雷霆大怒......

第二更啦,多谢我爱赵寅成的平安符。今天有点不舒服,头晕目眩的,走路都轻飘飘......

第一百零八章 脸皮

“你已经长大了。”大范氏往前走了几步,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盯住他:“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是你的母亲,我的德行不好,首先影响的不是我自己,是你。”

周唯琪咬着牙看着她,一声不吭。

大范氏在南窗边上坐下,素白的手不紧不慢的替周唯琪把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一个个的捡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做的一切,永远都是为了你。”

周唯琪双手撑在桌上,哽咽着看向自己的母亲,眼里有些绝望又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你却毁了我......你做的这些事,每一件都会叫父亲厌恶我......”

大范氏手里动作没停:“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出了事只会怨天尤人有什么用?你现在怪我,就能挽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