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如此天真,叶景宽叹了口气:“天底下也不是没有旁的好女子了,母妃为了你的事头发都快愁白了,你可快别吓她了。”

叶景川皱了眉头往窗边一站,坚定不移的摇了摇头:“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现在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成亲的事?”

哟呵,当初不也是什么都没有,都能央着家里求宋楚宜,哦,现在宋家小六不行了,就要先建功立业了?叶景宽开口要劝,又住了嘴-----最近为着他提前要去王参将底下当兵的事,连父亲都急的愁得不行-----王侍郎是出了名的残忍,去了他那,脱一层皮是免不了的,而且还去的是最前线......可连父亲跟母亲都说服不了他,现在再说成亲不成亲的事,只怕更刺激他。

晚间回了王府,镇南王早已经等着他们了,听大儿子说小儿子是去见宋琰了,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儿子没一点儿别的纨绔的毛病,立身正,为人又好,可偏偏脑子不好转弯,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撞了南墙也不见回头。

他咽下都快要出口的叹息,喊了大儿子坐:“最近江浙沿海跟闵地的倭患越来越厉害,我看迟早有一场大战。”

郭怀英几次上折子,也都说了这事-----倭患越发严重,从前不过是几百几千的闹,现如今规模却越发的大,他说倭寇自己也乱起来,九公主所嫁大名已经辖制不住其他诸侯,加之大周过去的如王伦之类坐大的海寇在中间闹腾,局势已经越发严重了。

“景川这个时候过去,也是好事。”叶景宽压低了声音朝父亲点头:“这等彻底闹起来也要两三年,到那时候,他也差不多爬上去了,总算是先给殿下探探路。”

周唯昭眼下这几年自然是要好好的修身养性,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可是几年之后,等建章帝再老一些,他就该渐渐再巩固地位了,到那时,最能巩固他地位的,莫过于一场如驱除倭寇这样的功勋。

而倭患蔓延至江浙乃至闵地,也不是那样好打的,现如今有叶景川帮忙探路,对于叶景川自己以后的前程,也是好事。

镇南王点点头,小儿子就是令人发愁些,他揉了揉眉心,问大儿子:“皇后娘娘先前交代下来的,范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自从太子出了事,卢皇后反而是不大管范家的死活了-----毕竟现在太子豢养死士的事都被闹出来,再添一项罪名也就是这样了,她如今焦头烂额的,也顾不上。

叶景宽提起范家还是忍不住头痛:“揭出来恐怕又是一顿腥风血雨......”

所以连赖成龙查到这里都自动收了手-----范家勾结的官员不是一个两个,西北各地对走私这条线的态度都是心照不宣,这么些年已经形成了共同的利益,所以崔绍庭在西北好几年了,到现在也还没把这条利益链揭露出来。

现在崔绍庭原本留着钓鱼的杨玄也死了,还就是范家做下的事,一旦揭出来,西北那边恐怕要动荡不安,他们在西北的利益一旦被动了,自然是要把账记在崔家跟太孙头上-----太子完了,太孙就跳出来收拾他们这些曾经跟着范家一起替太子敛财的人了,谁受得了?

到那时,周唯昭只怕两面不是人。

现在范家倒是不好动了,镇南王不由又皱一回眉头,都怪太子跟恭王这俩人实在太心急,赶在西北的事情闹出来之前就动了手,现在西北的事悬在头上动也不好动,不动又怕成大祸患,实在叫人心惊。

“得提醒殿下,寻个契机,总得把这事儿先料理了。”镇南王说一回:“从前太子的事没闹出来,皇后娘娘吩咐你的时候还算好办,大不了也就是叫太子如现在这般,彻底失了权柄也就罢了。可现在形势又大有不同,皇后娘娘不再过问此事了,想必是觉得虱子多了不痒,却也不想想,凡事都是可一不可二的-----圣上已经对娘娘失望透顶,对太子跟恭王更是已经灰心丧气,否则也不会属意还未彻底长成的太孙殿下。可一旦东宫再生事端,不管这事到底是谁闹出来的,在圣上那里,首先就是皇后娘娘生出来的子女的过错。圣上再在乎子女,也没这般容人之量,而且太子经过陈阁老等人之事以后,在朝中已经声望尽毁,再出个西北的事......遭殃的却是太孙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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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放下

可笑恭王跟太子闹的不死不休,却也不想想他们都是卢皇后所出,卢皇后当初努力维持他们俩兄弟和睦的假象,何尝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实在到了不可忍受的时候,废后废东宫,也不是没有先例。偏偏这两人跟斗鸡似地,一个个看的权柄比谁都重,做出来的事却全不是正常人所能干出来的事儿。

叶景宽见父亲说的如此严重,心里也是担忧:“可惜从前公主的话还能起上些作用,可如今连公主的话皇后娘娘也听不大进去了。”

这次荣成公主出宫来以后就气的了不得,说卢皇后居然还有打着叫卢重华当太孙侧妃的心思,着实叫叶景宽想跌脚-----太子跟恭王为什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固然是有卢皇后跟建章帝的缘故,可是在建章帝看来,恐怕导火索还是太子妃卢氏,卢皇后居然还想着往太孙身边塞卢家的姑娘,脑子里想的什么?

镇南王听了也不由皱眉:“过了中秋我就要奉旨去阳泉------当初说好了让利于民的,这事儿虽是户部计算,可陛下派我去当个监管,顺道收回太原的两座金矿,同山西巡抚交割交割。应书也要去湖北抚灾,这关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底下风起云涌。如何平静度过这几年,叫圣上少生些气,可是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你叫公主辛苦些,哪怕多进宫几趟,一定要不厌其烦的同皇后娘娘分说分说这其中厉害,别叫她做下无可挽回的煳涂事。”

如果不是在皇后的位子待腻了,趁早消停些。

叶景宽见父亲心烦,自己忙点头答应了:“您放心,虽然皇后娘娘受惊过度有些煳涂,可太子妃跟太孙殿下却是再清明不过的。要是不清明,他也不会用皇后的手去逼死杨氏了。”

在建章帝那里,杨氏无足轻重,且皇后只是叫她去陪恭王,她自己身体不好死了也就死了,没一点儿可惜的地方,可在恭王眼里,可就是卢皇后逼死的杨氏了。这一来二去,恭王跟卢皇后的关系再也没有指望,恭王这人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卢皇后跪在他跟前哭诉,他也不会再回头了。

而不会再回头,为了这点骨气不会再利用卢皇后,这已经是莫大的好处了。

镇南王也知道这一点,略微放宽了心:“也幸好太孙清明,加之他身边又有宋阁老跟你,又有付友德这等原先的东宫老臣辅佐,我跟应书才放心。”

镇南王府一系向来同东宫走得近,崔应书就更不必说了,建章帝把他们挪走,也是在敲打他们,他们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面上自然要高高兴兴的去办差,心里却还是担忧周唯昭的:“也幸好,张天师马上就进京了。”

建章帝虽然爱儿子们,可比起儿子们,修仙得道显然还是更重要些,而正一一道虽然不同全真道那样修长生,可张天师毕竟是天师,而且颇有神通-----至少每回陛下烧青词的时候得到的回复陛下总是满意的,且张天师炼出来的丹药也着实叫建章帝吃的年轻许多。

等张天师进京了,身为张天师嫡传弟子的太孙殿下也就能得以喘息好一段时日了。

叶景宽答应一回:“其实也不是那样艰难,只要西北的事能寻机处理好,日后的事总能缓一缓,慢慢来的。”

镇南王不置可否,见小儿子到现在也还没来请安,不由就又挑眉:“这小子怎的还不过来?”

叶景宽也觉得奇怪,找来长兴一问,才知道叶景川又出门去了,等一问叶景川去的是哪儿,还是摇头叹气。

镇南王见他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就晓得小儿子是又犯倔了,叹了口气问他:“怎的,又往哪儿去了?家里他就这么坐不住!”

“还能去哪儿?交代完人家弟弟,又去叮嘱人家未婚夫了呗。”叶景宽嘴角露出个弧度,想笑又没笑出来:“小二啊,是个痴情的。早知道......”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镇南王妃正瞧送去宋家给向明姿的折腰礼,听大儿子说小儿子又去见了宋琰,秀气的眉毛早笼在了一起。

云岫县主跟云依县主从来管不得她们这两个兄长的事儿,闻言也忍不住面面相觑,心里要替自家哥哥叹一声可惜。

镇南王妃更是不必说,打点精神布置好了中秋晚宴的菜单,再召了儿子房里服侍的人来问了,知道东西都全部收拾妥帖了,还是不放心,自己亲自看了一遍,晚间等镇南王进后院来了,忍不住抱怨:“早知道他这样死心眼,当初就厚着脸皮求了宋老太太定了这亲事!”

这也是发了狠了,母亲毕竟都是心疼儿子的,镇南王笑斥她一声:“说什么呢!说不得那个时候太孙殿下就已经心悦宋六小姐了,你该庆幸咱们没同太孙殿下抢人才是。”

镇南王妃可没开玩笑的心思,斜睨了镇南王一眼:“你倒是看得开,你儿子伤心成了这样,亏的你还坐得住。”

男人家总是比女人家粗心一些,镇南王跟叶景宽的确都觉得惋惜,可这惋惜也不过是没跟宋家结成亲事罢了,至于这小儿女情事,这哪里是说的清楚的?再说时间还长着呢,没了宋六小姐,自然还有王六小姐陈六小姐,哪里就真的至于一辈子光棍了?

他少不得反过来劝镇南王妃:“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宋六小姐已经是太孙妃了,过去的事就少提吧,便是小二,等他回来我也得好好说说他,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凭他跟殿下多好的交情,也不该是他去替宋六小姐说话出头,宋六小姐多的是兄弟,要他做什么?他这反倒是给人家宋六小姐添麻烦。”

镇南王妃点点头,就听见镇南王又道:“就是你,也别因为这事儿跟长宁伯府起嫌隙。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该怎么来往,依旧怎么来往。”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赤诚

叶景川的确是去见周唯昭的,他近年来见周唯昭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心里生了芥蒂,只是毕竟他还先于周唯昭同宋楚宜有交情,自问待宋楚宜也比周唯昭上心,可到头来宋楚宜选的却不是自己,难免伤心。

这一伤心,又不好生旁人的气,就只好避着些。可现在他即将奔赴前线抗倭,他既要去,就抱定了不回来的决心-----虽然同父亲兄长都说好了,趁着去王参将手下好好的学本事,可是战场上,谁敢说就一定能毫发无伤的?何况他原也不止为了学本事,也是真的为了抗倭。

而既然抱定了决心,他自然要替宋楚宜再多考虑考虑,虽然宋楚宜未必需要他的这份心,可是他自己心里总好受些。

多年的好友,周唯昭见他沉默了半响,亲手执壶替他倒了茶,看着上头漂浮着的茶叶笑了一声:“景川,你还同小时候一样。”

叶景川已经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大约也就是舅舅说的那样,一腔热血,天真可爱罢,可他以前觉得这是他同那些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的不同之处,觉得骄傲,现在又觉得难受了------宋楚宜自小就不是这等人,她比同龄人不知道老成多少,自然是喜欢与她一样老成持重的人,这样的人也更懂她罢?

他心里微微发苦,却还是扯了扯嘴角:“是啊,小时候我还总笑你找不到媳妇儿。可现在瞧来,你分明找到了世上最好的女孩儿了。”

换做个多心的人听了这话必要不满,可周唯昭却并不多心,他一直都知道叶景川对宋楚宜的心意的,也知道宋楚宜对叶景川从来无心。

他沉默了一瞬,抬头瞧了叶景川一眼,他说起来并没多少朋友,叶景川算是其中一个,可是朋友归朋友,能让的东西都能让,他自小长在龙虎山,其实并没多少上位者的霸道,对待旁的东西一向舍得,唯有一个宋楚宜,这是他自懂事以来,除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以外,唯一想要拥有的人,要叫他让,是不能的。

因此他也只是沉默了一瞬,总不能跟叶景川说声对不住,小宜看上了我没看上你。感情的事,怎么能分出个是非黑白跟高低来?看得顺眼就是看的顺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也幸亏他没说对不住,叶景川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他反倒是镇南王附身一般,同周唯昭说起了如今形势:“杨氏死了,只怕恭王心里对你的怨恨就更上一层了。”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杨氏不死,就算当初周唯昭从来不曾得罪过这位王叔,他们终究也隔着血海深仇不可逾越,身份所致,利益攸关,没的更改的。

“可恭王也不傻,现如今他最好本本分分的,否则我父亲去并州,说不得就还得增添一项任务-----把并州的官员都换个遍。”叶景川终于表现出了超越他年龄的成熟和睿智:“只要皇后娘娘那里不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你安安心心的成亲,照着圣上的心意在兵部当差过日子,几年之后等时机成熟,再有一场胜仗,地位也就稳了。”

只是这中间的几年何其难过?叶景川替他担心:“你跟宋六小姐都是顶顶聪明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也知道如何揣摩人心。可是聪明人也有聪明人不好的地方,聪明人,总是爱多想。旁人要是拿你们旁的地方没法子,就要想办法叫你们夫妻离心了。宋六小姐......她是个多思的人,你别做对不起她的事叫人钻了空子。”

周唯昭也不得不感叹叶景川的这份心,虽然旁人太过关心自己的心上人总容易叫人觉得别扭,可他不是古板的人,略想一想也就自己看开了-----反正自己对宋楚宜更好,并不觉得自己亏心。他朝叶景川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倒是你自己,去了那边万事小心。”

叶景川本来就同普通纨绔不一样,他可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当初年纪还小就敢去紫荆关打鞑子,后来又在郭怀英那里杀倭寇,如今再去台州出了名的拼命三郎王参将那里,只怕去前线的机会只会更多。

叶景川唔了一声,转了半天杯子,直把上头描着的鱼戏莲叶的花样快盯出重影来了,才看着周唯昭,瓮声瓮气的道:“我说句话,你别恼。你待宋六小姐好些,当初在天水镇的路上为了你,她连命都险些丢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再生气,也要感念这一点。”

周唯昭叫他说的有些心酸,郑重其事的点了头:“你放心罢,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做的到。”

这话叶景川是信的,自来周唯昭这人,做的比说的多。他站起身来:“那我就放心啦,你别嫌我啰嗦,若是她选的夫婿是旁人,打死我也不会来说这些话,怕给她添麻烦。可既然是你,这些话我也就不怕了,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听得进去。日子还长,你们好好过,凭她的本事和你的本事,只要你们两人不起嫌隙,旁人拿你们没办法。我也要挣出个前程,再回来见你。”

就如同镇南王预料的那样,沿海与倭患总有一战,叶景川这是替周唯昭去探路打基础的。周唯昭原也担心他的安危,可镇南王说得对,富贵险中求,他既有这个志向,就不当阻拦他。何况这个时候留他在京城,他心里也难受。

周唯昭跟着他站起来:“到了那天,我再来送你。”

“可别送了。”叶景川摇手不领他的这份情:“现下你还是老实低调些吧,咱们这关系也不在乎什么送不送的。”

饶是向来把叶景川看作是自家殿下劲敌的青卓也不由得挠了挠头,回头去同含锋感叹:“别的不说,叶二少爷漂亮话可比咱们殿下会说的多啦。幸亏六小姐不是爱听好听话的,否则怎么看得上咱们殿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领宴

叶景川要去台州,宋家也得了消息,宋老太太命大夫人备了礼送去,又忍不住同大夫人感叹一声:“实在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的。”

太孙殿下自然是哪里都好,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以后跟着他,要过的难关且不少,何况从前向来瞧着还算清明的卢皇后近来总是办些叫人糟心的事儿。

宋大夫人可不敢接这个话茬儿,想了想,笑着说了些第二天进宫领宴的事儿,服侍着宋老太太歇下了才出来。

第二天进宫去赴宴,宋老太太偏生还碰见了镇南王妃,镇南王妃雍容一如往昔,可脸色却带着些微遮也遮不住的憔悴,自家一个宋琰要去湖北都吓得她心惊肉跳,宋老太太将心比心,只替镇南王妃觉得心酸跟惊怕,抓了她的手拍了拍:“你也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镇南王妃眼眶一热,昨晚叶景川将近傍晚才回家,饭也不用,往常最爱吃的莲蓉连看也没看一眼,坐在家里凉亭里整整枯坐一夜,她听丫头报上来的时候,出去瞧见他环抱双手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靠着柱子,简直心都要碎了。

她脚下动作慢了一慢,抓紧了宋老太太的手,连声音都有些哽咽:“我们家那个,向来是个死心眼的......小的时候就死心眼,长大了脑筋也没跟着长,仍旧那针眼点大......”

宋楚宜已经是钦定的太孙妃,谁也不能去肖想,可是作为母亲,始终是心疼自己儿子的。

平常的镇南王妃向来镇定自持,何曾这样失态过,宋老太太捏了捏她的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景川是个好孩子,时间还长,他们懂什么?往后还会有更好的,你也别太着急......”

镇南王妃也只好这样想了,转过头去拿帕子拭了眼角泪水,同宋老太太寒暄:“怎的没看见六小姐......”

宋老太太就笑:“喏,那儿呢,碰见了十一公主跟卢家姑娘,被拉住了说话。”

镇南王妃顺着宋老太太的目光看过去,少女穿着湖蓝色鲛绡纱质地的纱衣,腰间束着雪白色三寸宽的腰带,配着只碧绿玉蝉来压裙,头上清清爽爽,只用数只指甲大的珍珠点缀盘发,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脖颈,这大日头底下远远瞧过去,雪肤花貌,眼里波光流转,既晃人的眼睛,又叫人忍着晃眼也忍不住再瞧第二遍,美人执扇,巧笑倩兮,叫人挪不开眼。

瞧着这样赏心悦目,她却越发堵心,勉强又笑了笑。

卢重华早在太子出事之后就从清宁殿回了卢家,一向甚少出门,好容易今天见了宋楚宜,就忍不住拉了她,半真半假的同她抱怨:“答应了做东请我去长宁伯府玩一玩,原来只是哄我的假话,我等了这么些日子,也没等到帖子。”

一面说,一面俏皮的摊了摊手,眼里含嗔带怨,面上却笑盈盈的,叫人笑的了不得。

十一公主忍不住伸手拧她的脸:“最近家里事多,我小姨忙着呢,哪里有空玩耍?”

卢重华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态来,睁大了眼睛哼了一声:“公主殿下也来帮她哄我,今天中秋佳节,便是皇后娘娘也请女眷赴宴赏月,等吃了这饭,晚间朱雀大街上工部置了两万银子的烟花等着放,我从前虽没来过京城,也听说过中秋晚上这烟火彻夜不息,宵禁也除了,灯火通明不亚于元宵。这样热闹的好日子,难不成你们都不去凑热闹?”

宋楚宜对这位卢家姑娘没有恶感,她对明白人,向来都是没恶感的,何况卢重华毕竟是太子妃的亲侄女,平日里也实在很懂的为人处事-----太子妃那里虽三天两头的问安,可是从来都是挑着周唯昭不在的时候去,从不曾扯出些表兄表妹的事。

卢太子妃对哥哥存了芥蒂不亲近,可跟嫂子向来关系是极好的,对听话懂事的侄女自然也爱屋及乌,从前因为卢大爷存了娥皇女英的心思,她不得不对卢重华疏远了些,现在既知道卢家打消了念头,卢重华又是个实在没坏心眼的姑娘,便渐渐同卢重华亲近。

宋楚宜并不觉得吃醋,卢太子妃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就算是之前心疼娘家侄女,也因为怕她多想而克制疏远着,这样的好人,她想做什么,宋楚宜都想着尽量成全。

卢重华时时陪伴疏导卢太子妃,宋楚宜投桃报李,自然也要同她亲近,此刻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笑:“还说我们不带着你,瞧瞧这说的这样明白,还要我们带着?”

卢重华揽了她的手同十一公主笑:“殿下跟你不带着我,我怎么出门?”

说笑了一番,才随着出来请的宫娥们往里走,一面走一面凑在宋楚宜耳边悄悄告诉她:“姑祖母原先打算叫杜家小姐来给你添堵,现在已经打消念头啦。你放心。”

事实上卢皇后也曾暗示过她,可她一概装懵懂,实在问急了,出去求了荣成公主,后来再没听卢皇后提起过这茬儿。

她想着,正好瞧见杜夫人在前头走,又叹了口气:“只是杜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她现在病的起不来床了......”

宋楚宜也曾见过杜芳曦几次,当初京城一众贵女跟着九公主给她难堪,为数不多不跟着落井下石的人里头就有这位杜家姑娘,她被九公主挥鞭,除了崔氏姐妹和自家姐妹之外,也唯有这位杜姑娘递来了一张帕子。

她想起尹云端提过的,杜夫人着中人去广恩伯府试探意思,想替杜芳曦定下广恩伯府世子长子的事情,脚下动作停了停。

当时尹云端毫不犹豫的就同广恩伯夫人说叫她回了,一再走不得太孙这边的路子,二来想转而讨好宋家也被拒了,凭杜阁老的功利心,也难怪杜姑娘一病不起,越发沉重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心

卢重华见她脸色似有变化,拉着她走了几步,脚下不停,话说的又快又急:“其实,杜姑娘同他们家大人很不一样。”

同陈阁老不一样,杜阁老算不上不会教儿子,杜家几位老爷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一个举人两个秀才,杜大老爷就是举人,考了举人考不中了,也不再考了,去了吏部听差。原本排官这等事,连同进士也多有等几年也等不到缺的,更别提只是个举人,基本只有祖坟冒烟才有可能领的了差事。可杜大老爷又不一样,有杜阁老在,宋程濡当时又正好刚进吏部,又因为递兴福他们密信的事承了杜阁老的情,便有意回他个人情,叫文选司的人给他勾了个去处,恰好滇南那边教谕的位子空了出来,自然就把他提到了鹤庆县去当个教谕,虽然是个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民风又彪悍,可当时圣上极看重滇南的教化,做好了,连升几级的比比皆是。

杜阁老知道是好去处,还特意再三叮嘱儿子要吃得住苦,谁知道杜大老爷呆了三年,考核只得了个良,又叫留任一任,杜大老爷却死活不肯再待了,于是本来再待三年就能疏通个好前程的杜大老爷义无反顾的跑回了京城,这一跑不要紧,别的是没指望了,杜阁老只好豁出脸面给他挂了个虚职。

因此杜大老爷也就一直不思进取的窝到了如今,可他跟陈家的那些人不同,他虽然窝囊没用,可他也不怎么惹事,若不是后来杜阁老权势越来越大又越来越顾不上他,他也不至于吃人家几句教唆就开始斗鸡走狗,养起了外室,现成的被宋琰拿了当捅向杜阁老家风的刀。

可杜大老爷如此,杜阁老功利,杜夫人也盲从,可其实杜芳曦却真是个极不错的姑娘,她自小就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姑娘的睿智跟冷静。

这样的人......宋楚宜凝眉思索半响,等落了座了,回头去问卢重华:“你同杜姑娘很相熟吗?”

卢重华知道她的意思,拿了扇子遮了脸偷偷跟宋楚宜咬耳朵:“前段时间她出入清宁殿也很是频繁,一来二去的确实有些交情。这位杜姑娘同我差不多,不算有志向,却也不是上赶着当人侧室的人。她有句话很合我的心思。”

宋楚宜朝给她递了颗果子的十一公主笑了笑,回头示意卢重华继续说。

卢重华唇角弯了弯:“杜姑娘说,再怎么有品级的侧妃也是妾,她不是自甘堕落的人。皇后娘娘叫她抄经,她也同陈明玉不同,从不讨好卖乖,认认真真抄了,一声不吭的交给谢司仪......因此我说,她同杜家的大人们其实不一样。若不是因为她母亲,她恐怕连应付也懒得应付。”

至此,宋楚宜再听不出卢重华的意思也不能了,她挑了挑眉:“怎么?你是来当说客的?可你晓得我的性子,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呀。”

卢重华嗔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手:“胡说什么?我难不成还劝你接纳她当侧妃不成?便是我真来说这个好话,她自己也不肯呀!我是想说,若是能成,你不如结个善缘,广恩伯家的亲事,应了也未尝不可。”

卢重华实在是个很剔透的人,宋楚宜瞧她一眼,见她抬了扇子,自己就把扇子轻放在了桌上,好整以暇的道:“你想的不错,我的确是该广结善缘的时候。可为什么第一个是杜姑娘?”

宋楚宜未出阁的时候,在京城流传最广的名声莫过于天煞孤星的命相了,再后来,元慧死了、魏夫人遭了申饬,命理之说自然是没人敢提了,可是这厉害的名声却又传出去了-----原因也无他,跟她做对的,都没好结果罢了,日子一长,旁人自然对她望之生畏。

可从前当姑娘的时候怕人打主意,有这个叫人望而生畏的名声和本事自然是省却许多麻烦,当了太孙妃之后,却再不能了、

东宫太子出了事,太孙如今是名分上最正统的储君,她自然成了待定的国母,一国之母,宁愿有平庸的名声,也不能有这样令人害怕的名声。

何况现阶段,周唯昭要低调做人行事,她这个太孙妃,自然也要施展手段,叫周唯昭在低调的同时,也能不着痕迹的巩固势力,并且锋芒不露的招揽人心。

卢重华不怕宋楚宜不问,就怕她不问,她问了,才说明事情大有可为。她笑了笑,坐的离宋楚宜更近了一些:“杜姑娘有什么不好?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你现在成全了她叫她有了栖身之所,叫她母亲能暂时在杜家得以立足,她自然要投桃报李的。”

“杜家以她母亲要挟她,把她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你觉得以她的心气,真的能甘心?她不过是没选择的余地罢了,一旦她能选......她绝不会放弃她的母亲,也不会甘愿当杜家的傀儡。到那时,杜家你们是想用还是想弃,岂不是都便宜的很?”

从前只当卢重华没有坏心,是个耿直看得透的姑娘,可现在看来,她不仅看得透,就连外头的局势居然也能侃侃而谈,实在不是个寻常人。

宋楚宜忍不住叹:“幸亏你没起同我相争的心思。”

一旦起了,以卢重华的手段跟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卢重华揉揉手腕放了扇子,自如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听了她这话,扑哧一声笑:“我是我祖父带大的,他教我那样多东西,不是为了叫我去当人家的妾室困在笼子里一辈子的。卢家若是沦落到需要靠女人保住富贵,那我哥哥和卢家的男子们是做什么的?再说,以太孙殿下对你的心意,我又不傻,做什么要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祖父常说,女子也有女子的活法,如同秦夫人那样......那方才真是不枉此生,活的明白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收买

如同秦夫人那样,走遍这大好河山,胸中自有闲适,何须男人跟富贵身份来填充?她顿了顿,笑着捏了捏宋楚宜的手:“我要去漳州瞧瞧。”

这话题转的有些快,宋楚宜险些没反应过来,迟疑片刻才问她:“漳州?”

漳州乃是端王从前封地,在闵地,听说倭患也闹的厉害的,卢重华一个女子,做什么跑到那样的地方去?宋楚宜还没说话,前头卢皇后已经领着宋贵妃和良妃等几位妃嫔盛装而入,众人自是纳头就拜。

卢皇后穿着凤袍,头上带一华美精致的赤金镶红宝的花状金冠,嘴角含笑,雍容华贵的免了众诰命的礼,还和煦的同年老的几位老夫人寒暄几句。

宋老太太自然身在其中,欠了欠身恭敬的谢了卢皇后体恤,听卢皇后问起向明姿的婚事也一一的都答了:“中秋过后就是重阳,就定在重阳后一天,家里上上下下忙做了一团......”

卢皇后笑了笑:“家有喜事,再忙心里也是欢喜的。老太太还是要保重身体。”

她早已经得了女儿的劝,自然要抬高抬高宋家,这一点她倒是知道,就算荣成公主不来劝,她也晓得宋家如今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太子已倒恭王去了皇陵,她如今唯有倚重周唯昭了,只能盼望他稳稳当当的,虽然不满宋楚宜,可给周唯昭当众拆台的事,她断然做不出来。

因此,她还特意招手唤了宋楚宜到跟前,拉了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方才叫她回了座位:“等再过几月,就该同你母亲坐在本宫下首了。”

太子妃卢氏面上带笑,轻轻朝宋楚宜点了点头。

上头已经宣布开宴,宋楚宜见祝酒的人没个停,就寻了机会又朝卢重华问了一声:“好端端的,怎么非要跑到漳州去?”

卢重华既决定了,也没什么好瞒她的:“我们卢家祖上听说就是从漳州起家,漳州那边同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和京城都不一样,听祖父说,那里有许多人出海,带回来许多奇珍异宝和稀奇玩意儿,我很是向往。”

没料到被秦夫人亲自教出来的崔华鸾都没生出过要游历的心思,反倒是卢重华心向往之并且付诸行动了。宋楚宜有些羡慕她的洒脱,不由展颜一笑:“我曾见过秦夫人一面,回来见你,总觉得你惹人喜欢,现在想想,许是因为你同秦夫人都有同等志向,不是普通女子的缘故吧。”

卢重华也不客气:“我就当你是夸我啦。”一面又侧头告诉她:“若是你有心,我替你去问问杜姐姐?我去杜家却还是方便许多。”

毕竟挂了个皇后侄孙女的名头,杜家只有想交好的,她去杜家,自然是极便宜。

卢重华说的有道理,杜家姑娘的确是个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并且杜姑娘同杜家的利益也并不一致,她笑了笑:“可我听说,杜大老爷那个外室所出的儿子已经抱到杜大太太膝下养了?”

这也是为什么宋楚宜之前在尹云端通知广恩伯夫人拒了这门亲事之后没反对的原因,世上大部分女人都是处于弱势的,如同杜大太太,多年未有儿子,在杜家腰杆子挺不直,因此受了很多气,可受气归受气,大部分女人都宁愿受气也不愿意和离,宁愿委曲求全活着。要是杜大老爷愿意叫她体面的活着,还把儿子抱在她膝下养,她自然会对这生活再满意不过。

而孝顺的杜芳曦,母亲过的好了,自然不会再对杜家生出什么不满的心思。

卢重华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那个外室跑到顺天府告了官之后,杜阁老跟杜大老爷都被御史参了,这件案子交给了刑部提讯......想是这动静太大了,那孩子失了母亲,又不见了父亲,惊吓得夜夜不能眠,杜夫人接手照顾......”

宋楚宜就了然了,杜大太太自然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怪不得杜芳曦想要另寻出路。

可杜芳曦也实在是太聪明了-----她要找出路,只顺着杜夫人递过去的饵来咬,丝毫不怕被勾住了嘴脱不得身。

光是不嫌弃广恩伯府如今已经式微、又知道通过卢重华的口来叫自己成全,并且顺利攀上关系而半点不叫杜夫人跟杜阁老觉得她不听话,是在另寻出路,这心机就已经叫人害怕了。

宋楚宜瞧瞧卢重华,又想想杜芳曦,幸亏这两个姑娘都志不在周唯昭,否则,可真是叫人头疼的存在。

卢重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送上门来的收买人心的好事宋楚宜自然不会不做,她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晓得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卢重华嗯了一声,笑盈盈的挥了挥手里的扇子,又同宋楚宜说些闲话:“等去了漳州,我给你带些新奇玩意儿回来,听说都是咱们中土没有的东西。”

因为前头出了太子太孙遇刺的事,为了安抚人心,中秋宴办的极为温馨和乐,她们两个人说些悄悄话也就并不显眼了,宋楚宜不由提醒她:“最近沿海战报频传,你就是要去,不如也迟些时候再去。”

卢重华却半点儿也不怕,她摇摇头:“我大哥跟母亲虽然都留在京城,可我却是不留的。留久了,是祸患。”

宋楚宜就知道她指的是卢皇后,卢皇后固然要倚重周唯昭,可宋楚宜在她心里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讨喜的小姑娘了,她自然要给周唯昭身边塞自己喜欢的人。而还有什么人选比卢重华更合适呢?

虽然荣成公主再三劝住了,这事儿暂时也没再被提起过,可难保以后卢皇后不打主意,还不如现在就远远的避开-----别说她没同宋楚宜为敌的心思,更不喜欢周唯昭,就算她真的有,也绝不会以这样被人厌恶的方式塞给周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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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拜月

若是现今的皇后娘娘有如今卢重华的三分精明和果决,太子跟恭王就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卢皇后自己也不至于在建章帝跟前的地位一落千丈,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丈夫不亲儿子不孝的地步了。

宋楚宜晓得卢重华是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了,也不再多劝,总归她承卢重华的情也就是了。

自阳泉之事以后,京城陆续出了皇觉寺僧人谋反尽数被诛,陈阁老倒台、太子太孙连番遇刺,藩王进宫,恭王失宠等一系列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夏天的雨,来的又快又急,打的人回不过神来,京城乃至各地方早已经因为这一连串的事被惊得喘不过气来,人人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一口去也不敢放松,生怕什么时候锦衣卫就上门了。

好在今天中秋佳节的这场盛大宴会总算是叫人寻到了喘息的机会,饶是赖大人的夫人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最近她们家不知道多热闹,明的暗的打听消息的不计其数,可其实她自己也提着一颗心不敢放呢-----旁人不着调,她却是知道的,饶是自家丈夫身处锦衣卫都督的位置,最近的日子也过的很是担惊受怕。

更多的她也不敢多问,可是看着丈夫昼夜忙乱,且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总是害怕的,现在中宫摆宴,足以令人安心了。

晚间的京城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都悬挂上了大红灯笼,朱雀大街上更是连树上也挂满了彩灯,道路两旁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灯火辉煌映的人睁不开眼睛。

向明姿眼睛简直都黏在了花灯上,拉着宋楚宜的手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这可比咱们在家看灯有意思多了......”

卢重华脸上也带笑,顺着敞开的窗户往外看,眼里映着外头的星星点点的彩灯:“可惜只能在这上头瞧,其实若真想找乐子,该下去的。”

卢嬷嬷愁眉苦脸,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挂不住,苦着脸劝了一声:“罢哟罢哟!姑娘可别再说这样的话,您就算是不怕奶奶生气,也看顾看顾宋六小姐跟明姿小姐,伯府规矩严着呢。”

何况宋楚宜还是未来的太孙妃,最近这么不太平,要是出点什么事,这责任谁来担?卢嬷嬷觉得自家姑娘来了京城之后就同往常大不一样了,这性子不知道怎的,变得跟野惯了的乡下丫头似地,什么都想着要去试一试。竟然还异想天开的要往漳州去,只要想到这件事,卢嬷嬷就脸色泛白心里发苦,一个女孩子,也没个长辈或是兄弟陪着,竟敢往那么远的地方去,实在是叫人不得不心惊胆战,偏偏卢老太爷居然还答应了......

刚说完伯府规矩严来劝卢重华,轻罗就急匆匆的敲门进来,附在宋楚宜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宋楚宜挑了挑眉,随即站起身叫卢重华跟向明姿先玩着,自己领着青桃跟轻罗出了门。

都要当太孙妃的人了,怎的还是说出门就出门?出来看什么烟花已经不妥当了,如今居然还要出门,卢嬷嬷实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楼下人声鼎沸热闹的很,卢重华双手托着下巴又往外瞧,笑着转回头看向明姿:“从前只说热闹,不知道究竟怎么个热闹,如今方知道了,简直摩肩擦踵。从来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人。”

卢嬷嬷近来对她家姑娘怨念颇重,她又是卢老太太给了卢重华的老嬷嬷,向来是极有地位的,闻言便不由哂笑了一声:“姑娘们千金贵体,这些地方怎么能来?不是我说......”

卢重华平日听这话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好容易出来乐呵一回,卢嬷嬷仍旧喋喋不休,忍了又忍,见她还是说个不住,不由将手里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站起了身,吩咐自己侍女满月:“随我去换件衣裳!”

卢嬷嬷后半截话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得憋红了一张脸。

向明姿跟着宋楚宜久了,圆场的活儿做的得心应手,瞥了卢嬷嬷一眼,和颜悦色的笑:“快去,才刚从外头进来,染了一身不知什么味儿,待会儿我也要去换一换的。”

她们包下了相邻的两间房,一间拿来赏月看烟花,另一间是为了方便更衣梳洗的。满月跟她出了门,就忍不住轻声劝她:“姑娘何必跟她一般见识?等再过阵子咱们去了漳州,她又不跟着去,忍一时也就罢了。”

说着已经推开了隔壁的门,可这一推却惊得满月轻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卢重华皱了眉头,一抬头却见个眉清目秀的俊秀少年穿着一袭玄青色长袍也面带惊诧的朝她们看过来,也被惊了一跳。

饶是她再老成持重,向往秦夫人,她终究也是个女孩子,而女孩子见了陌生男子,就少有不害羞的,她惊了片刻才红了脸要往外退,眼一抬却正好瞧见了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宋楚宜,不由又怔在了原地------这个少年可不是自家那个太孙表哥,宋楚宜这是在做什么呢?

显然她想的有些过多了,宋楚宜坦坦荡荡的绽出一个笑来,伸手招了她:“怎么?被你那位嬷嬷念叨的实在不耐烦了?”

卢重华漂亮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一丝无奈。见那少年已经避嫌的避入了屏风后,就上前两步拉了宋楚宜的手点头:“她自来就是这个性子,偏偏她又是我祖母给我的人,我父亲甚是满意她,我也不好过分驳她的脸面,又实在不耐烦听她说那些道理,只好避开了。你在这边做什么呢?”

宋楚宜知道她同寻常的女孩子不同-----都要孤身去漳州这样远的地方了,说她是寻常女子也没人信,既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也就不闪不避的同她说了:“叶二公子明天就要去台州了,我同哥哥们今天给他践行。”

哦,就是那个同自家太损表兄关系很是不错的镇南王府的叶二少爷,卢重华恍然大悟。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丢了

叶二少爷的名字,卢重华不止一次从宋楚宜跟周唯昭嘴里听说过,知道是个同一般纨绔子弟不同的世家子,除此之外却也没什么印象了,此番一见面,倒有些诧异-----听说叶二少爷最喜欢舞刀弄剑,还曾经先后去紫荆关跟福建杀过鞑子和倭寇,她还以为该是五大三粗的粗糙人才是,却没想到竟会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少年。

这强烈的反差叫她忍不住咦了一声,转过头去问宋楚宜:“你不是同我说他杀过十一个倭寇么?怎么瞧上去半点儿不像武夫,倒像是个白面书生?”

卢重华这姑娘大约是看戏看的太多了,她同宋楚宜叹了一声:“还以为能说出狗有三升糠分,马有三分龙性,况丈夫哉的人是什么模样呢,原来也同常人没什么不同的嘛。”

这话还是宋楚宜对卢重华提起的,从前卢重华爱看戏,看的却都是家里点的老生常谈的那一套,譬如什么嫡母训子啦之类的戏,和那几出传唱度颇高的,除了这些,旁的却是接触不到的了,偶然一回宋楚宜同她说了叶景川说的这句话,知道是戏里的之后就缠着宋楚宜要问一问是什么戏,怎的从来也没听过。

宋楚宜正要同她说,外头卢嬷嬷已经来敲门了,得了允准就先给宋楚宜行了礼,然后才转过头去看她们家姑娘:“姑娘,天儿晚了,府里已经派了车马来接......”

才刚吃过挂落,她现在说话就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怒了卢重华,虽然她是老太太给的,跟着卢重华也多年了,可现在毕竟是大奶奶当家了不是?

烟火还没看呢,卢重华眉心微蹙,却仍旧朝宋楚宜告辞:“算啦,今天不能看中秋的烟火,到了漳州,多的是能瞧的东西。我母亲那性子,临出门前不交代清楚是不算完的,不好惹她担忧,我这就先回去了。”她顿了顿,又拉了宋楚宜的手:“杜姑娘的事,你多上心。”

卢嬷嬷好悬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卢重华下楼上了马车,原以为今天就算圆满过去了,谁知地上摆着的踩踏还没收起来,前头就一阵吵嚷,满月立在马车上还未进去,站的高些看的也远,这一看差点儿魂飞魄丧:“前头来了几匹快马!”

像这等盛大的与民同乐的节日,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向来是严格把关,从来不曾出现过在大街上跑马的事,卢嬷嬷脑筋难免就转的慢了一些:“什么马?”

话还没说完,前头小摊已经被掀了一地,人群轰然散开,连车夫都被挤得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卢重华的马车被撞进人潮里,很快就跟周遭的花车马车混在了一起,寻也寻不着了。

卢嬷嬷也被人潮挤的不由自主往前走,好半响才抱住了一根柱子站定了身子,这一站住,她就忍不住慌了-----四面环顾都是人,哪里才是她家姑娘的马车啊?!

人挤人人推人,很快就出了乱子,许多人走不快摔在了地上,后头的人蜂拥而至把他们踩在脚下,霎时响起乱哄哄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卢嬷嬷看的目瞪口呆,场面却越加混乱起来,原先还只是被推着向前的人都火烧屁股似地奔跑起来,摔倒的人越来越多,后头的人也根本顾不上,踩着摔倒的人不管不顾的往前跑。

她顺着人潮来的方向往后一看,只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而这时,更加瞧不见她家姑娘的影踪了,她急的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战战兢兢的一边抹着泪一边跌跌撞撞的顺着廊檐往重音坊跑,好在她被冲的不远,隔壁就是重音坊,千辛万苦的进了门,她什么也顾不上了,飞跑着上了楼,见了轻罗腿都软了,气喘吁吁的求她:“轻罗姑娘,快!快跟六小姐说一声,我们家姑娘不见了,楼下出事了!”

坐在窗前的向明姿比她们还早的察觉到了不对,原先底下虽然吵闹,可都是嬉笑打闹参杂着摊贩们的叫卖声,如今底下却惨叫连天。

她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才要站起身,外头玉笙已经奔进来了,气喘吁吁的告诉她底下失火了:“不知怎的就着了火,东边那一片店铺都烧了起来,底下到处都是逃命的。火不知道会不会烧到咱们这儿来,六小姐叫我带您过去。”

可她才进了隔间的门,就见着了惊得腿软,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的卢嬷嬷正拉着轻罗说卢重华不见了的场面。

她唬了一跳,卢重华一个女孩子,要是真被人潮裹着不见了踪影,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忙几步进了屋子转过了屏风去找宋楚宜。

宋珏跟叶景川已经站起身来了,她上前挨了宋楚宜,急忙告诉她:“卢姑娘丢了,卢嬷嬷急的没法子,求咱们帮忙找人呢。”

宋珏原先是打算先护送宋楚宜跟向明姿回府的,出了这样的事,烟花自然是看不成的了,到时候恐怕会更乱,而且据望岳说东边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还不知道会不会烧到这里。

听说卢重华不见了,他自己也皱了眉-----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又是跟着他们出来看灯赏月的,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自己良心上过意不去不说,也容易被人指责诟病,说不定还得被卢皇后迁怒。

“这样,我同景川带人出去找找,你们......”宋珏想叫望岳送宋楚宜跟向明姿先回去,不然火势要是控制不住,留在这里更加危险。可又实在放不下心-----今天因为官方放烟火助兴,连城郊的百姓也赶进城里来凑热闹看烟花了,这么多人,又都顾着逃命,连卢重华都丢了.......何况宋珏总觉得这火来的蹊跷,说不定就是冲着宋楚宜来的呢?这也不能怪他多想,实在是树大招风,他们不想惹麻烦,也时时刻刻都身在麻烦之中。

第一百四十章 火势

宋珏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东西,也不过就是瞬间的事,看了看宋楚宜和向明姿立即想出了应对的法子:“先叫望岳在这儿守着你们,你们哪儿都别去。琰哥儿跟着李二带清风先生去找卖梅花糕的小摊了,知道出了乱子肯定会回来,等他们回来了,你们再回府去。”

叶景川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跟宋珏想到了一块儿,五城兵马司跟工部的人不错眼的盯着,还有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巡逻,怎么还能在街上出现惊马且又着了火?他生怕这火是朝着宋楚宜来的,想了想,把长兴长安通通留给宋楚宜听用:“也不必一定就要等到李公子跟琰哥儿回来,要是瞧着情形不对,有你们家的护卫跟望岳和长安他们护着,你们就立即下楼,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卢小姐那边,我跟宋大哥去找找,待会儿再使个人去通知卢家一声,她身份特殊,顺天府跟五城兵马司也不敢怠慢,不会有事的,你们别太担心。”

否则要真是冲着宋楚宜来的,趁着这么乱的时机,什么不能做?还不如藏在这些逃命的人堆里,又有几个会武功的高手护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还能缩小目标。

此刻也想不出更妥善的法子了,见死不救实在不是上策,宋珏阴着脸朝两个妹妹点了点头,格外叮嘱望岳:“但凡两位姑娘出了一点儿不是,都在你身上。”

望岳跟宋珏跟的久了,知道他说一不二,斩钉截铁的应了是,候着宋珏跟叶景川蹬蹬蹬的下了楼,立即就吩咐跟着来的小厮们出去打听打听消息-----要是李二少爷跟四少爷真的回来了,也得通个气,不能叫他们也丢了。

向明姿急的眼圈都红了,才刚宋珏开口,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家未婚夫屁颠屁颠跟着清风先生和宋琰出去了-----天下读书人,就没有不敬仰唐明钊跟清风先生的,如今见了真人,又有小舅子帮忙引见,李二少爷当然是巴不得同清风先生亲近。

宋楚宜自己的心也噗通噗通跳的厉害,为了叫天下人安心,也为了证明东宫在太子倒了之后还有太孙,建章帝特意着他今天晚上在承安门楼上放这头一盏孔明灯,他放完了灯是必定要出来找她的,要是正好赶上了这乱子......

或者更糟糕一点,这乱子要是就是冲着他来的......

二人都不由自主的觉得着急,望岳差去打听消息的小厮急急忙忙跑回来,宋琰跟李二他们的消息没听见,倒是带来了另外的消息-----火势越来越大了,虽然当初为了防火灾十五步设一哨亭,五十丈设一水井,可现在人推人人挤人的,五城兵马司那些人根本来不及救火,再加上今晚的风又大,眼看着火已经从东边烧到西边了。

“火势可大着呢......东边的铺子都叫烧没了,咱们隔壁几间都是卖绸缎和成衣的,对门还有间油铺,要是烧到这里,可了不得!”小厮跟着望岳混的,口齿很是伶俐:“还是快走吧!听说已经烧死人了......”

望岳也不敢再耽搁,跟宋楚宜和向明姿说情了原委,就护着她们往楼下撤。

可连下楼都显得极为艰难-----虽然重音坊的人都训练有素,可是毕竟架不住食客们多,听戏的也多,在重音坊定位置的,都非富即贵,他们惜命的很,听见说火很快就要烧到这头了,都争先恐后的往楼下挤,要不是重音坊的跑堂的管事的都镇静,说不得在楼梯上就得先踩死几个,好容易护着两个姑娘下了楼,望岳往檐下一站,也不由有些傻眼------知道逃命的人多,也没料到多成这样,这要是听了叶二少爷的话真把姑娘们带进这人潮里,护不护得住还真是得两说......

可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再这么拖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多,何况呆在重音坊,要真的有人要对姑娘不利,那可真是一找一个准儿,看着两边店铺里都不断往外涌人,望岳咬一咬牙,叫轻罗含烟护着宋楚宜,青莺青桃玉笙跟着向明姿,领着她们冲进了人堆。

初时还能勉强把宋楚宜和向明姿围在中间朝前移,可后来连望岳自己都被挤的昏了头,身不由己的顺着人潮不知被推着走出去多远,等他再回过神时,倒是还能见着不远处被青桃青莺咬牙抱着的向明姿,可宋楚宜却连影子都找不见了。

另一头的宋珏跟叶景川简直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找着了卢重华的马车------好在卢重华的马车被推出了一段路以后就被人潮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满月又胆小,不敢听卢重华的话叫卢重华下马车,他们才能找的到人。

既然找到了人,累的满头大汗的宋珏跟叶景川也都松了一口气,商量了一阵,宋珏想先叫叶景川把人送回卢家,这乱糟糟的场面闹的这么大,一下子肯定不能善了,好容易找着了人,还是先送回去保险-----他还得去找妹妹们呢,带着个卢家小姐不合适,也是个累赘。

可叶景川却实在担心宋楚宜,周围到处都是人,浓烟连他们这里都已经闻得到,照个势头和风向,烧到重音坊那一片恐怕用不了多久。

卢重华掩着嘴猛地咳嗽了几声,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当机立断的要同他们一起走:“不管你们谁送我回去,恐怕都不是轻易的事。”她伸手一指从胡同口涌出去的密密麻麻的人,叹一口气:“我也知道我是个麻烦,可现在你们要是分一个人送我回去,恐怕我这个麻烦就更麻烦了,还是一同先去找小宜吧,这也算是共患难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