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会子功夫她也瞧出来了,眼前姑娘分明是对自家二爷无意的,倒是二爷对这姑娘却看重的很,程娘子觉得今日的事儿,一会子得往王府里送个信儿,让王妃知道一下才好。

顾卿晚刚梳好头发,便有小丫鬟捧着一套衣裙进来,笑着福了福身,道:“姑娘,这是殿下亲自给姑娘挑选的衣裙呢,姑娘快看看可喜欢?”

说着便和另一个丫鬟一起将衣裳展开给顾卿晚看,金缕楼的衣裳,每套都价值连城,便是寻常最普通的衣裙一套也得三五十两银子。

那种好些的,动辄便上百甚至上千两银子一套,从前还是首辅家姑娘时,顾卿晚每年也只一季在金缕楼做上一套衣裙,备着出门时穿戴罢了。

而如今两个婢女展开的衣裳,那料子柔软似流水,轻薄似云雾,阳光一照深深浅浅的碧色宛若被风吹动的碧波一般,便不瞧剪裁绣花,只这难得一见的冰鲛纱的料子,便是千金难求。

顾卿晚瞧着那衣裳,一时间神情略怔了下。脑海中闪过些从前的记忆来,记得有一次本主来金缕楼选衣料做夏裳,是刘佳慧陪着她来的,当时顾卿晚瞧中了一匹云烟纱,然那一匹云烟纱便要三百两银子。

顾家虽是首辅之家,也算位高权重了,可因祖父和父亲为官清廉,首辅府门风清贵,并不似勋贵府邸讲究骄奢,顾卿晚在金缕楼置办衣裳,便从来没有买过最好的,都是从金缕楼中上品的衣裙中挑选。

那云烟纱便顾家置办的起,也没给她一个长个子的小姑娘做这等奢华不实衣裳的道理,彼时顾卿晚摸了又摸,最好到底放下了。

刘佳慧却打趣她,笑着凑到她的耳边道,“晚姐姐不要失落惆怅了,晚姐姐穿这样的衣裳,说不定伯祖父他们会被那些没事儿干的御史弹劾呢,等晚姐姐嫁到了镇国公府去,这样的衣裳那还不是日日能穿?娄世子那么喜欢晚姐姐,莫说是这云烟纱了,便是这金缕楼最好的冰鲛纱做的千金难求的衣裳,必定也会为晚姐姐置办呢。倒是人家才该惆怅呢,便往后嫁人也万嫁不了权贵之家,这样的衣裳啊,往后就靠晚姐姐赏赐接济人家了。”

小姑娘家的,哪个又不爱华丽的衣裳呢,当时顾卿晚听了这话,羞的满脸通红,心中确是灌了蜜般,还曾期待着嫁入镇国公府的一日。

却不想,如今物是人非,她便是要着这冰鲛纱的衣裙,却并非娄闽宁置办给她的,竟是秦御买给她的。

而当初口口声声说万嫁不进权贵府邸的刘佳慧,如今却要嫁进锦乡伯府去,顾卿晚却被镇国公府退亲,成了一介庶民。

“还是殿下的眼光好,这件蝶戏水仙夏裳,配这条流彩飞花软银轻罗百合裙,姑娘穿上必定叫人移不开眼去!”

程娘子的笑语声传来,顾卿晚才堪堪回过神来。

“奴家先伺候姑娘褪了身上的男装吧。”程娘子说着上前来。

顾卿晚知道秦御的性子,即便她不想穿的这样招摇,可秦御既挑选好了,八成也不准她拒绝,程娘子等人想也知道是听秦御的,故而她也没再挣扎,由着程娘子帮忙换起裳来。

一炷香后,秦御百无聊赖的站在翠羽阁的轩窗前,敲着窗棂,瞧着外头的修竹出神,就听程娘子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姑娘请这边走。”

秦御闻声转头,正见连着后头暗间的多宝阁处一个纤细的身影绕了出来,人未见,先荡出一角碧色织锦层叠堆纱的如水裙摆来,裙裾上用银线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随她脚步,裙摆摇曳,那藏在裙间的银蝶好似扇着羽翼,纷纷往外飞物,未曾见人,却已有股明媚的灵动夺人心神。

再望去,她已巧移莲步出了多宝阁,却见她上身穿的是一件冰蓝色蝶戏水仙的长袖斜襟短裳,腰间用一条白色织锦素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下头是深浅碧色层叠的百合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了双环髻,只点缀着一朵朵白玉梅花的珠花,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小巧的耳畔挂着两串细细的银丝流苏耳铛,在颈边儿,微微摇晃。

女装的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清丽脱俗,不施铅华,却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整个人巫山云雾般清韵灵秀。

秦御呼吸微窒,凝视着顾卿晚半响没言语,旁边程娘子瞧着秦御目中再无旁人的模样,不禁抿唇一笑,略摆了摆手,带着几个小丫鬟便悄然退了下去。

本来就是女子,且从前也不是没在秦御面前穿过女装,如今换回来顾卿晚本来也没觉怎样,可如今被秦御灼灼的目光盯视着,她却生出股不自在来,就好像一些时日没穿女装,不习惯了般。

她禁不住有些别扭的拂了拂广袖,道:“快到时辰了,现在也换好衣裳了,烦请殿下快点送我去茶楼,心颖妹妹一准已经等着了。”

她说着迈步就往外走,脚步匆匆的,刚走两步,前头的路却被秦御堵上了,他往前一站,落下一大片阴影来,一股迫人的压力便袭了上来,顾卿晚有点心慌,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道她刚换上繁琐的女装,有些不习惯,一脚就踩在了裙摆上,身子一晃往后倒去,惊呼声刚出口,腰间便被秦御揽住。

顾卿晚惊魂未定的抬眸,迎上的便是秦御含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眸。只见他薄锐的唇角略勾了一下,道:“急什么,这离茶楼也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到,便让她等上一会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卿晚因差点仰倒,如今还歪着身子躺在秦御的臂弯中,秦御倾着身子,俯压下来,使得她想站直了都不能,顷刻间被他控制的死死的,只能推着他胸膛,道:“放我起来!”

“不放!让爷好好瞧瞧,瞧够了自然会送你去茶楼的。”秦御挑唇说着,抬手撩着她耳铛的流苏,动作几分暧昧的挑逗。

他这模样,轻佻的就像是当街拦着人家姑娘调戏的纨绔风流子弟一般,长入鬓角的眉愈发肆意飞扬起来,异色眼眸流动着愉悦的波光,剔透的宛若琉璃,偏唇角轻勾的样子带着些邪气,坏坏的痞子模样,让人觉得为了美色,他真什么都做的出来。

顾卿晚有些害怕,长长的睫毛颤抖不停,推着他,道:“有什么好瞧的,我穿女装的时候殿下又不是没见过。”

秦御却笑起来,见她不自在,他愈发不肯放她起来了,揽着顾卿晚后腰的手臂甚至故意松了一下,顾卿晚吓的忙抬手拽着秦御的衣襟,秦御才笑着道:“从前是见过的,可那时候你的脸丑的很,可没现在这么赏心悦目,如今自然得好好瞧瞧了。”

顾卿晚被他戏弄,禁不住气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的讥讽道:“便我那时候丑的很,你不照样强吻了我!”

她言罢,秦御却被逗笑了,妖冶的眉宇间染上了些清风朗月般的俊朗,戏谑的盯着顾卿晚,道:“卿卿说的是,那时候卿卿那么丑,爷都不肯放过,如今貌美如花,爷倒视而不见,毫无反应,这岂不是空在卿卿心中占了个好色的名头?所以,爷得一亲芳泽,坐实了这名头才好。”

想到彼时在洛京城的小院,被顾卿晚激怒而吻她的事来,秦御心头便涌起了一股柔情来。当时他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竟然对那样不堪入目的她动了心思,为此他还很是郁结烦闷了两日,如今再想当日之事,却发现,这女人不管是美是丑,都能轻易牵动他的心,从一开始她至于他,就是不同的。

大抵这就叫有缘人,她丑陋不堪时,他便不想放手,如今她成了清婉无双的美人,他自然更不可能放过她了!

不管是谁,都别想从他怀中抢人,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便她自己,也是不行!

秦御想着,薄唇已落到了顾卿晚的唇上。

顾卿晚因后仰着身子,倒方便了他施为,只他并不留恋,浅尝辄止的亲了两口,便又往她的脸颊上,脖颈上纷纷落下一串串濡湿又清浅的吻。

像是知道没法一口吞下去,便迫不及待的先将那美味涂满自己的标志,宣告主权,霸占了再说。

他四处乱亲,鼻息也到处喷抚,湿热的吻,有些痒痒的,却又说不出的勾人欲醉,顾卿晚又气又怒,又慌又羞,也不怕跌摔了,踢着腿挣扎起来,低声喝道:“秦御!”

她觉得她的声音愤怒冰冷,实际上却破碎颤抖,娇软带喘,秦御听的心口一荡,哪里还敢再亲近下去,手臂一抬,拉起了顾卿晚,哑声道:“好了,爷送你去茶楼便是。”

他言罢转身去拿桌上的帷帽,谁知顾卿晚也不知道是仰的时间过长还是怎的,竟然有些腿软,他一松手,她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秦御眼疾手快的又扶住了她,便见顾卿晚满脸涨红的埋在他的胸口,眼睛里含了两汪泪,欲坠不坠的。

秦御瞧了眼便一阵心疼,还没哄上两句,顾卿晚便恼怒的一把推开秦御,抓了桌上的帷帽扣在头上,快步往外去了。

她突然恼火成这个样子,秦御有些傻眼。方才他亲她时,她好像还没这么恼啊,怎他拉她起来了,她反倒气恨成了这般样子?

他愕了片刻,眼前顾卿晚已出了屋,快没影了,这才快步跟上。

等他上了马车,顾卿晚却已恢复了冷静模样,带着帷帽端坐着,秦御也不敢再惹她,扣了下车壁,吩咐道:“去沉香茶楼!”

马车便从金缕楼的后门缓缓驶出,到了僻静的后巷。这里虽然是后巷,可因为前头一排都是京城有名的各种店铺,故此后巷常常用来走货车之类的,修建的并不窄,足能并排走两辆马车。

他们的马车往走,却正好有两辆马车,从对面往西行。

顾卿晚坐在车边的椅座上,因有些不想搭理秦御,便将脸偏到了车窗一边儿,往外看,对面马车过来,两辆马车错身而过时,就见对面马车的布帘被风吹动了一下,恰好掀起一角来,露出一张俊逸的年轻男子的侧脸来。

那棉布窗帘一动便又落下了,遮挡了那半张脸,可顾卿晚却瞪大了眼眸,禁不住抓住了窗棂。

秦御时刻都在关注着顾卿晚,自然将她不同寻常的动作看在眼中,倾身过来,关切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响起,顾卿晚才猛的被惊醒,也顾不得方才闹的别扭了,回身一把抓住了秦御的手臂,道:“大哥!我好像看见我大哥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跑,却被秦御一把拽住,顾卿晚回头,就见秦御目光微眯指了指窗外,道:“方才的马车上?”

顾卿晚忙忙点头,虽然她方才不过是匆匆一瞥,但有本主的记忆,再加上顾弦禛的容貌和顾卿晚都承袭了两人的母亲许氏多些,有五六分肖似,故此顾卿晚一眼便认了出来。

秦御却摇头,道:“别激动,未必便是你大哥,你大哥被流放沧州,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回到京城?”

听他一言,顾卿晚才想起来这岔,心中的激动退去,倒多了许多的疑惑来。

是啊,顾弦禛被流放,有官差看守,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回京,若那马车上真是顾弦禛,那边关就该传回来顾弦禛逃跑的文书才对,更何况,若真是顾弦禛回到了京城,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联系她和大嫂呢。

更何况,就算真是顾弦禛,她也不能就这么急乎乎的赶上去相认啊,没得惊动了官府,倒坏了哥哥的事儿。

顾卿晚想着,倒感谢起秦御的阻拦来,道:“多谢殿下提醒,是我思亲心切了。殿下可否让马车掉头,跟着那马车?我想确认下,那车上的是不是真的就是我大哥。”

秦御便侧头冲外吩咐道:“跟上那马车。”

外头有人应了,秦御这才拍了拍顾卿晚拽着他手臂的柔夷,道:“在这巷子里掉头太扎眼了,莫再被发现了,爷让人跟着了,咱们上了主街再跟上去不迟。”

顾卿晚惦记着顾弦禛,有些焦急的点了点头,又道:“殿下能不能再派人去沉香茶楼和心颖妹妹说一声,我等等晚些再过去。”

秦御再度应了,吩咐下去,转头却见顾卿晚神思不属的望着窗外出神,身影有几分寂寥。

他有些怜惜起来,靠过去拥住顾卿晚的肩头,道:“好了,是不是你大哥,等会儿便能知道了。”

顾卿晚没挣扎,由着他搂着,心思却还在方才那匆匆一瞥上,这会子她再回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张脸神情有些阴沉愤懑,印象中大哥光风霁月,沉稳清朗,从不会有那样的神情,气质好像也不大对。

她不觉叹了一声,道:“我就是怕空欢喜一场,世上容貌肖似的人也不少…”

秦御见她这样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倒有些吃味起来,捏了捏她的肩膀,道:“你和你大哥感情倒好。”

顾卿晚扬眉,道:“那是当然!我们母亲早逝,祖父和父亲又整日忙碌,祖母的身体不大好,又年迈。我小时候虽然有下人照看,可丫鬟乳娘到底不是亲人,总有照顾不周的,也有欺我年幼,奴大欺主的,都是大哥常常来看我,亲自安排我的吃住呢。每每生病了,也是大哥陪在床前,喂我吃药,哄我开怀。小时候,我听大哥的话,多过听祖父父亲的话呢。你不知道,有一年父亲和大哥回乡祭祖,一走就是两个月,他们回来时,父亲都张开手臂要抱我了,我偏没瞧见,越过父亲就扑到了大哥身上去,为此父亲还吃味的罚大哥抄了两个月孝经呢,后来这事儿常被祖母拿出来数落取笑父亲,直说不怪我喜欢大哥,实在是有个不像话,为老不尊的父亲。说起来,我算是大哥手拉手带大的呢!我就只这么一个哥哥,又没旁的兄弟姐妹,大哥与我,亦父亦兄,你说,感情能不好吗?!”

她这般靠在怀中,乖巧的和他叽叽喳喳说着些家常,秦御但觉浑身熨帖,倒有种岁月静好之感。他禁不住瞧着顾卿晚出神,竟半响没吭声。

顾卿晚见他如此,推了他一下,秦御才道:“你这点倒和爷差不多,爷小时候,父王南征北战,虽疼爷,却也没空教导在身边。父王年轻时,风流的紧,不打仗时,没少往王府领女人,左一个侍妾,右一个夫人的,王府女人着实不少,那些女人没少闹幺蛾子,母妃照看着偌大的王府,也是分身无术,大哥虽只比爷年长两岁,却从小沉稳,倒没少为爷操心。爷四岁那年,出了回意外,大哥为救爷,差点被狼群生生咬断了腿,在床上躺着大半年才养好,只那伤腿如今遇了阴雨天气还会犯疼。”

顾卿晚听他这样说,倒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对秦御说的旧事却并没多惊奇,人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像礼亲王府这样的地方,秦御真能无波折的长大,怕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心思狡诈,手段阴狠,她默了片刻,才道:“怪不得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唯独那么听礼亲王世子的话。”

秦御闻言低头瞧着顾卿晚,忽而撩起了她面前的轻纱,盯着她的眼眸,道:“你大哥是朝廷发配流放之人,若是真私自逃回京城,便是朝廷要犯,本王乃大秦堂堂郡王之尊,卿卿倒让本王替你确定顾弦禛的行踪,怎么?卿卿不怕爷会对你大哥不利,抓了他扭送官府吗?”

顾卿晚倒没想到秦御会如此问,且她心里竟然也没想他说的这个问题,一时怔在了那里,神情有些茫然。

秦御却用拇指抚了抚她吹弹可破的脸颊,道:“你瞧,其实你心里是知道爷对你好的,所以,以后你对爷好点!”

顾卿晚被他这话说的心头微微一跳,见秦御挑眉一副矜傲模样,她却垂了眼眸。

知道又如何,他对她的好,不足以让他排除万难,不计后果,迎娶于她,更不足以让他放弃天下佳人,视她为唯一,齐大非偶,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

从小余美人便教她,女人要自尊,即便动心,也不能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她一直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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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糕点传信.

马车出了后巷,外头便传来宋宁的声音,道:“爷,那马车往城北去了。”

秦御闻声不过淡淡应了声,“跟紧了。”

宋宁应了声,马车便调转了方向,也往北边而去。行了约莫两柱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宋宁的声音再度传来,禀道:“爷,那两辆马车,一辆上头下来个戴帷帽,藏头露尾的男人,他上了另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便分开行了。”

秦御却道:“让人跟着那走掉的马车,看看去了哪里,咱们跟上那辆坐了‘顾弦禛’的马车,倒要瞧个究竟。”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又过了片刻,外头喧嚣声远去,显然马车已离开闹市,到了居住区,拐了几下,外头宋宁便道:“爷,马车不好再跟着了。”

“嗯。”秦御轻哼着应了声,看向顾卿晚,见她没反应,便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他精瘦的腰上,懒洋洋的道,“抱着爷,不然你就只好在马车上呆着了。”

顾卿晚见他一副傲娇,等人投怀送抱的模样,却因急着知道那马车上坐着的人是不是顾弦禛而着急的不得不妥协。

念着反正早就抱了不知多少次了,她抿唇便主动圈住了秦御的腰身,秦御似轻笑了一声,接着顾卿晚便觉身子一轻,面前一阵风过,等回神她已被秦御抱着飞走在了屋脊上。

前头一道黑影引路,一路掠过好几条小巷,秦御才停了下来,拍了拍将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的顾卿晚,低头在她头顶小声道:“贴那么紧,干嘛呢?真想和爷亲近,等回府脱了衣裳爷随你摆布,现在可不合适。”

脱了衣裳…

顾卿晚闻言耳根微红,这才察觉不知何时她已钻到了秦御的怀中,紧紧攀着他了。

可也不至于被他如斯调侃吧,顾卿晚抬眸迎上秦御戏谑的眼眸,她的脸便禁不住有些泛红起来。

并非羞涩红的,还是羞惭红的。

她也是才知道,她竟然会怕高。

其实也不是怕高,就是被秦御抱着飞快的再屋脊上穿梭,往下一瞧,颇有些天旋地转的。她从前坐过山车都没什么,因为知道不会掉下去,可被秦御这么带着,却总觉没什么安全系数,总怕他一个脚滑,从房顶直接栽下去。

人家好心带她来找哥哥,还负伤动用了轻功,顾卿晚也觉得自己这般不相信人家有点不好,貌似过分了。

故此被秦御调侃了两句,她难得的没反唇相讥,反倒红着脸垂了头。

秦御瞧着她这般宛若娇花般,含羞露怯的柔顺模样,却是心情大好,抱着顾卿晚的手臂禁不住紧了紧,如非情况不允许,倒想笑上两声,再逗弄她几下了。

顾卿晚却已打量了下四周,却发现,她正被秦御抱着藏身在一颗枝叶茂盛的银杏树上。

从树叶的缝隙往下看,正能瞧见一条幽静的小巷,不远处缓缓停下一辆马车,可不正是她瞧见的那辆垂青色棉布帘的马车嘛。

顾卿晚紧紧盯着那马车,就见马车在巷尾的一处宅门前停了下来,接着马车中下来两个人,顾卿晚率先看到了赵青。

他头上谨慎的带了帷帽,跳下马车中,弯腰弓背的转身,略扶了一下后下车的男人。

只这么一个动作便令顾卿晚蹙了眉,低声道:“那不是我大哥,我果然是看错了人。”

大哥不会有这样的动作,卑躬屈膝,这等气质便连大哥的一个小拇指头都比不上。

即便是如今人在落魄,演戏作假,一个人骨子里的气质和骄傲却很难掩饰,顾卿晚从赵青的身影和举止中,只瞧见了卑微和谄媚。

她很确定,那不会是顾弦禛。

这样想着,她有些失落难受,正要转回视线,却不经意看到了被赵青恭敬扶下马车的金权,顾卿晚留意到金权扶着赵青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大块青色的胎记。

她瞳孔一缩,仔细又盯着金权看了两眼,但金权在顾府做客卿时,却生活在外院,和顾卿晚的接触并不多,顾卿晚从前在祖父那里见过金权,因祖父赞金权的字写的好,请金权指点过她的字,当时她写过后,金权拿笔在一旁也写了几个字,故此顾卿晚对金权手上的胎记才有印象。

只是如今金权戴着帷帽,仅仅凭着一个胎记,还是离的这么远,顾卿晚却有些不敢确定。

见她一直盯着那矮个的男人看,秦御便低声道:“怎么了?”

顾卿晚仰头道:“要是…”

她注意力都在金权身上,没留意秦御的靠近,这下一抬头,樱红的唇瓣便在秦御刚毅的下巴上蹭了一下,顾卿晚怔了下,迎上秦御一脸,不用解释,爷知道你是故意的骄矜模样,她有些失语。

对视一瞬,她索性当什么也没发生的往后仰了仰头,道:“要是能看看那个矮个子的脸就好了。”

秦御闻言挑眉,道:“这个也不难,你再亲爷一口便给你看。”

顾卿晚,“…”

秦御好整以暇看着顾卿晚,顾卿晚便鼓了鼓腮帮子,还在犹豫。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对秦御的碰触越来越没抗拒性了,等她再被威逼利诱的亲他抱他几回,只怕连最后的抗拒都得化为泡影。

见她如此,秦御却不耐烦了,道:“赶紧的,你再磨蹭会儿他们就进去了,到时候想看都没的看了。”言罢又诱哄的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卿卿方才亲的就挺好,这会

方才亲的就挺好,这会子倒害羞了?亲一次是亲,两次又有何不同?”

顾卿晚直想一把将秦御推下树去,磨了磨牙,方道:“话不能这么说,被狗咬一次是咬,难道还能再伸手让咬一口?区别明明大了!”

秦御却笑起来,道:“嗯,方才咬爷的可是卿卿,若这狗都如卿卿这般香软可人,爷也不介意再被咬一口。”

顾卿晚,“…”

秦御却冲她又挑了下眉,道:“你再不快点,就真来不及了。”

说着他意有所指的看了那边儿巷子一眼,顾卿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就见马车旁两人已经先后迈步往院子去走,等他们进了院子从这个角度真就看不到人了。

她气闷的哼了声,却果断的抬头在秦御唇上轻啄了。秦御原本是被顾卿晚不小心亲了下,见她一脸郁结要解释的模样,心里不舒服,便故意非让她再亲一下才好,方才她亲的是下巴,他也就想她亲亲他的脸,倒没想到那女人往还是个实在的性子,啄了下他的嘴。

他顿时觉得赚到了,抬手含笑抚了抚唇瓣,似回味了下,这才从树上随手摘下一片树叶,修长的指夹着那树叶一送,便像射出一枚暗器般将那叶片丢了出去。

那边正要迈步进门的金权只感一股风过,接着头上的帷帽便掉落到了地上,他四下看了眼,巷子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又瞧了眼被风刮落在脚边儿的帷帽,见帷帽的沿上斜插一片树叶,因夏日帷帽都是轻薄透风的,便也没在意,只以为是帷帽没带好,风掉帷帽也出落了树叶的叶子罢了。

他捡起帷帽,拍掉上头的叶片和尘土,若无其事的戴上便和赵青先后进院落里去了。

树上,顾卿晚将金权的面庞看的清楚,自然认了出来,禁不住拧眉道:“可否请殿下让人去打探下,这两个人方才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秦御看了她一眼,道:“那人认识?”

顾卿晚也不瞒他,点头道:“他叫金权,从前是顾府的客卿,父亲的幕僚,和父亲还有同窗之谊,父亲很信任他,便连祖父也将他当子侄看待。从前哥哥还启蒙,父亲还请此人做过哥哥的师父。”

秦御闻言扬了扬眉,道:“先离开这里。”

若说一个人长的像顾弦禛,那也可能只是巧合,可一个长的像顾弦禛的人,跟在从前顾府的客卿身边,又对其毕恭毕敬的,说这里头没有猫腻,没人会信。

秦御抱着顾卿晚原路回到马车,松开人便禁不住脸色苍白的倒回了软榻上,掩着胸口,咳嗽起来。

顾卿晚被他吓了一跳,忙给他拍着背,惊道:“你是不是牵动伤口了?怎么办?是不是要赶紧找太医啊?”

她记得太医吩咐秦御卧床休息的,自然不能动用武功,秦御带着她上蹿下跳的,如今成了这幅样子,顾卿晚免不了有些担忧内疚。

秦御这会子确实有些胸闷难受,本是不自觉咳了几声,见顾卿晚紧张成这样,倒心思一动,愈发咳嗽不止起来。

待顾卿晚要去唤人,他才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道:“别去唤人,没多大事儿,太医瞧了爷又得被他们折腾摆弄一场,你去给爷倒杯温水,扶爷喝杯水顺顺气便好。”

顾卿晚哪有不答应的,扶着秦御躺好,这才跑去倒了水,又扶着秦御起来,靠在自己肩头,将茶盏送到他唇边,喂他慢慢喝了。

见秦御脸色好了些,顾卿晚才松了一口气,禁不住道:“你既不能动武,方才让侍卫带我过去便好,何必强撑着亲为。”

秦御闻言却黑了脸,目光冷飕飕的瞥了顾卿晚一眼,道:“爷平日碰你一下,倒像是身上能少几块肉般,对爷的侍卫,你倒不讲究男女大防。顾卿晚,你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顾卿晚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她就不是古代女人,自然不在意必要时被侍卫抱上一下什么的,不牵扯感情问题,这些身体接触根本就没什么啊。秦御抱她,和这种根本就是两回事好不。

可这在古人眼中,却又分明是一回事,她想和秦御分辨下其中差别,迎上他冷嘲的目光,就有心无力起来,只得闷闷的道:“我这不是怕你受累嘛。”

秦御瞧着她那言不由衷的样儿就没好气,索性转开了目光。心里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他就不明白了,这女人怎么就那么排斥他,对侍卫倒比他还大度,难道在她眼中,那些侍卫什么的倒比他这个郡王还来得顺眼有魅力?

秦御觉得以后得让宋宁他们离顾卿晚远点,没事儿也别带这些人在身边碍眼才好。

他正琢磨着,外头倒响起了宋宁的声音,道:“爷,先前跟着另一辆马车的人回来了,那马车里进了周府。”

顾卿晚瞳孔一缩,禁不住一把掀开了车帘,追问道:“哪个周府?周首辅家?”

宋宁还没回话,秦御便受了刺激般,一把将她扯了回来,挥手便将车帘扫落了下来。

外头宋宁只觉那车帘落下前,主子分明瞟了他一眼,那一眼怎么让人脖子生凉意呢,他莫名而忐忑的抬手摸了摸鼻子,这才道:“正是周首辅家,马车中坐着的是周家大老爷。”

顾卿晚早便怀疑顾家的事儿,周家是脱不开关系的,两家本来就是政敌,顾家覆灭后,周家又是最大最直接的利益得益者。

只是如今明晃晃的证据摆在了

证据摆在了面前,顾卿晚还是难免有些恨意翻涌,动怒激动。

“让人盯着那小院。”秦御的吩咐声响起,顾卿晚才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今日多谢殿下了。”

秦御淡淡瞟了她一眼,道:“爷今天因你动武受累了,回去得多卧床两日,你知道便好。”

他言罢,踢了踢车板,道:“先去沉香茶楼。”

马车再度往西折返,很快便到了沉香茶楼,顾卿晚重新带上帷帽,秦御方道:“别聊太久,爷去全丰当探探,一会子过来接你。”

顾卿晚福了福身,也没再说道谢的虚话,转身下了马车。

陈心颖果然已等了许久,顾卿晚被带进雅间,她便跳了起来,几步到了顾卿晚跟前,拉了她,道:“我本来想去你们宅子的,母亲说你们刚刚搬过去,只怕还没收拾妥当,怕我去了倒给你们添乱,我只好将你约到了这边来。”

她说着拉了顾卿晚往里走,又絮叨着道:“本来是能下帖子请你和嫂嫂去我们府上做客的,可我回家便又和长房闹了点不愉快,我想着只怕请了你过去,我大姐姐,三姐姐也会给你不自在,倒让你也跟着我受气,就没下帖子,晚姐姐你可别怪我失礼啊。”

顾卿晚和陈心颖分别在茶桌两旁跪坐下来,顾卿晚才笑着道:“我从前就和你大姐姐和三姐姐玩不到一块去,如今去了少不得要听她们奚落讽刺,倒是这里自在些。又怎会怪你没请我去家里呢?倒是你,刚回来怎就又闹了不痛快?”

陈心颖给顾卿晚倒了杯茶,道:“还不是那时锦乡伯世子在大长公主府被宣平侯打伤的事儿!锦乡伯世子被送回府,锦乡伯夫人便寻上了门,不敢怪责宣平侯,便全怪到了我头上,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将我祖母给气的晕厥了过去,我大伯母便责我不孝,押着我跪祠堂,总之就是这些事儿,如今已平息了。”

顾卿晚却听的蹙眉,道:“那你…”

陈心颖摆手,道:“父亲母亲怎么会瞧着我被长房借机欺负,放心,我没受什么苦,就是长房和三房又闹这一场,如今愈发关系紧绷罢了。”

她说着咬了咬唇,有些歉疚的看着顾卿晚,道:“只是因这一闹,父亲再提三房想出去做生意开铺子的事儿,大伯母便出来呛声,说什么陈家,纵然从前家里也有铺子,但都是掌柜们在外忙碌,如今三房我爹爹要亲自出面做生意,简直有辱陈家的清名,又说三房要做生意,必要借陈家的势,即便是母亲拿嫁妆出来,那爹爹也是陈家的儿孙,既然没分家,又要靠着祖宗家里,将来挣了银子,也该归公中所有,铺子置办下来,可以归在三房名下,算三房的私产,然则铺子的产出,却都得上交公中。还说,从前父亲的俸禄都是交到公中的,如今这般也是理所当然,总不能白养着三房一大家子。”

陈心颖言罢,愤懑的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才又道:“若是如此,我们还忙什么,左右铺子开起来,好处三房也半点得不到。母亲便说这事儿先搁置了,让我来和晚姐姐说上一声…晚姐姐,真是对不起,先前咱们都说好了事儿,如今也不成了…”

顾卿晚见陈心颖眼眶都红了,便站起身来,坐到了她的身边去,拉着她的手,劝慰道:“我还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我这边其实也出了些变故,说不定过些时日会和嫂嫂一起去寻我大哥呢,这事儿当时也是决定的太草率了,如今这样也好。”

陈心颖闻言却一惊,道:“去寻你大哥?这千里迢迢的,你们两个女子,这怎么行。”

顾卿晚便拍着她的手安抚道:“还不一定呢,你放心,真要去寻大哥,我们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顾卿晚和陈心颖如此说,也只是怕过两日真按娄闽宁的安排悄然离开了,也算提前和陈心颖打过招呼了。

言罢,她便笑着转开了话题。这时,桃心推开门,笑着道:“姑娘要的点心送上来了。”

说着,侧身接过小二端着的茶点,进屋放在了茶几上,这才躬身退下去。

顾卿晚和陈心颖说着话,陈心颖无意间瞥了眼桌上的茶点,倒诧道:“咦,这盘子茯苓红枣糕瞧着倒美味可口。”

顾卿晚瞧过去,只见那茯苓红枣糕做的极为小巧,每个都铜钱大小,做成了梅花形状,层层叠叠的摆放在翠绿的荷叶盘子里,白的糕点,点缀着红的枣泥,映衬着翠绿盘子,既清爽又好看,让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不过顾卿晚却没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倒是在看那糕点的摆放。瞧着凌乱,可顾卿晚却一眼看出那是个简单的阵法。

从前她看兴致突起,从父亲的书房中拿了一本兵书翻看,正看的皱眉,娄闽宁恰好来了,问了她两句,她便指着那书上晦涩的阵法描述冲他抱怨,道,“这东西讲的这样难解乏味,宁哥哥还能整日抱着兵书看的津津有味,可见宁哥哥骨子里是个乏味的人。”

娄闽宁便沉着脸,屈指弹她的额头道:“好啊,这就嫌弃起宁哥哥来了,瞧宁哥哥怎么收拾你。”

两人笑闹了一阵,娄闽宁便随手拿起放在旁边八仙桌上的茯苓糕来摆弄着,道:“其实阵法弄明白的很有意思,你瞧,这个阵法是这样的…”

说着便用茯苓糕摆起阵法来,那阵法是怎么变换的,顾卿晚最后也没听太明白,倒是将阵眼的位置记住了,还一口挑起阵眼的那块茯苓糕,趁着娄闽宁不防备,一口塞进了他嘴里,笑着道:“这阵法我学又没用,学这个真是费心力,还是宁哥哥多吃点好的补补,再继续读这样晦涩的兵书吧。”

想着这些,顾卿晚心中一跳,抬手便给陈心颖取了一块茯苓糕,待陈心颖接过,她便直接捏起阵眼那块,趁着陈心颖用糕点没注意,将那块阵眼糕点藏进了袖中,又随手拨弄了几下,将碟子里摆放的茯苓糕瞬间弄的凌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