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啊,你有没有什么去疤的药膏什么的?”刘婶紧着问。

“没有。”还是很直接地摇了摇头。

“不会留下太大疤痕的,而且是在手上,无妨。”白文萝抬起头安慰了她们一句。

那老大夫这会已经动手给她包扎了,听她这么一说就抬起眼,瞅了她一下,忽然道了一句:“小娃儿,疤痕是没关系,不过我瞧你这以后要小心点了,除夕见血光,明年可是非灾既难那。”

在座的皆是一怔,唯白文萝不以为意地看了跟前的老大夫一眼,刘婶则赶紧开口:“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到底是大夫还是算命的?”

“好了,这是给娃儿换的药,一天换一次,五天后拆纱布,然后再抹这个药。”老大夫没搭理刘婶的话,给白文萝包扎好后就又从药箱里拿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她。

“大夫,你刚刚说”芸三娘同是忐忑地张口,可那老大夫却伸出五指道:“五钱银子。”

“什么?”芸三娘一怔。

“出诊费加医药费,一共五钱银子。要是想算命的话,二两算五年内运气,五两算十年内运气,三十两算一生运气,要改运的话还得另外加银子。”老大夫微微一笑,摇头换脑地念了一句。

一屋子的人全都愣住,白文萝把目光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他脸上,神色冷漠地道了一句:“不用了,我的命不需你来算。”

第15章 年夜饭

那娃儿命里福祸相依,不过此命格是温中含戾,再大的灾也可化险为夷啊,呵呵,呵呵

这是那老大夫临走前,对芸三娘扔下的一句话,此后很久,芸三娘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只是那个“温中含戾”,她却一直以为是“厉”,却没想到其实是“戾”。

而待芸三娘从怔然中回过神,那老大夫已飘然走远,她揣着一颗微有些忐忑的心走回去的时候,就听到赵富贵正在屋里喝斥赵武:“臭小子,知道你今天闯祸了,还不给我跪下!”

“赵叔,真不能怪小武哥,您这样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再说这大过年的,您的脚还没好呢,又生这么大气,万一再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让刘婶也跟着受累吗。”

芸三娘一掀开门帘,就看见赵武垂着脸,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白文轩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白文萝正缓声劝着。刘婶面上有些不忍,只是她现在也不好开口求情。刚刚赵文和芸三娘送那老大夫出去的时候,赵武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给说了出来。

她才知道,要不是人家闺女伸手给挡住,还拉了一把,她儿子这会哪能这么健健全全的跪在这。而且那什么雷光电爆竹又是小武弄来的,自己玩还不够,还撺掇着人家闺女同他一快点。她简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气得心里的火一阵一阵往上拱,才刚刚给他说完亲事,转眼就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不给她争气就算了,还尽打她的脸。

而且现在再一听萝丫头那劝说的话,显得这般的识大体解人意。她心里头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觉得自家儿子实在太不成器,尽闯祸了。她这一阵欣慰一阵气闷的,紧得头都疼了起来。那亲事还未最后定下来呢,万一三娘因此后悔了可怎么办。

虽是大过年的她也不忍心这么罚孩子,但是无论如何也得趁着三娘还未走,先好好敲敲这小子。一来是缓缓三娘的心,二来也是真该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了,不然指不定以后还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赵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大过年的叫孩子跪在地上。小武,快起来。”芸三娘一看这样,也大致了解他们的心思,暗叹了一声就赶紧走过去要扶起赵武。

“三娘你别理她,让他跪着,才这么跪着算什么,让他瞧瞧萝丫头的手!瞧瞧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赵富贵瞪着眼睛,手指了指赵武,又指了指白文萝那包着纱布的手。

白文萝劝解道:“赵叔,刚刚那大夫不是说了吗,我这手上的伤没什么大碍的,过几日就能好。还是快让小武哥起来吧,要不是我自个贪玩,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您再让他这么跪着,让我怎么还好意思站在这?”

“你们都这么护着他,他就越发无法无天起来了!”赵富贵的口气终于稍稍缓了下去,却还是硬板着脸。

白文萝赶紧趁热打铁:“怎么会,小武哥从刚刚一直就没说过一句话,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您快别生气了,还是让刘婶扶着您回屋休息一下吧,这外间到底不比里面暖和,在这坐得久了对您的脚也不好。”

“好了好了,孩子他爹,既然萝丫头都这么说了,你这气就先忍一忍吧。要罚小武也等过了这年再好好罚他,你也别先气坏了身子,萝丫头说得对,你们这一闹腾,受累的可还不是我。”刘婶瞧着芸三娘并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再加上文萝这一通劝说下来,她心里不由得倍觉欣慰。便赶紧上前去扶起赵富贵,半拖半劝着把他拉进了里间。

他们进去后,赵武却还在那跪着,白文萝微扬了扬眉,心想这小子还是个倔驴脾气呢。芸三娘只好弯下腰,硬是把他给拉起来劝道:“小武,你爹气过这一阵就会好的。你别担心,大过年的,他不会真罚你什么。”

赵武站起身后,也不说话,只是忽然转过来,对着白文萝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然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白文萝和芸三娘都有些愣住,白文轩乖乖地站在一旁,只瞅着她姐姐的手,没敢乱说话。而刘婶从里间出来后,正好就看到赵武这么没头没脑的跑出去,把芸三娘一家子晾在那。气得她正要张口喊他回来臭骂一顿,只是又怕再气着了赵富贵,只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气狠狠地说道:“臭小子,等过了两天看我怎么治你!”

芸三娘摇头:“好了嫂子,都是小孩子,一起玩难免会磕着碰着,不怪小武,你也别放在心上了,赵大哥他怎样了?”

“没事,我让他躺着了。三娘啊,这事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臭小子简直气死我了。小萝卜啊,疼得不轻吧,你放心,我准会好好罚他给你出气的。”刘婶有些不太自在地擦着双手走了过来,小心地托起白文萝包着纱布的那只手,嘴里啧啧地说道。

白文萝不在意地一笑:“没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嫂子,天也不早了,我两孩子回去睡一会,晚上好守夜。”芸三娘说着弯下腰帮白文轩整了整衣服。

“行,我送你们出去,小萝卜啊,回去好好歇歇,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你让文轩过来跟刘婶说,刘婶给你做去,千万别客气。”

“嫂子这么惯着她做什么。”

“这叫什么惯,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怎么疼都不过分。不像我家那臭小子,真是一说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孩子,我真想说你两句。”回了家,给她脱了袄子后,芸三娘就一脸严厉的看着白文萝道,“好好的,去玩什么电光雷,小武顽皮,你也跟着凑在一块。这下可不出了事,幸好只是小伤,没费掉这只手。可怎么也留下疤了,你还是个姑娘家,这以后可怎么办。”一直以来她就没怎么对这孩子说过重话,可这次真是把她吓坏了。且不知怎么,她这会忽然想起刚刚那老大夫临走是说的那句话,于是脸色就越发不好了。

芸三娘从未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对她说过话,白文萝一时间也有些怔住,随即就觉得一阵暖流在心底划过。她慢慢垂下脸,看着自己那只包着纱布的手,只是伤了点皮肉而已,就有人这么紧张心疼,以前多少次差点丧命,可有人关心过半句?

见她垂着头默不作声了,再看了看她包着纱布的手,芸三娘心中又一软,便叹了口气:“好了,上床好好睡一觉吧,一会娘叫你。”

白文萝不敢再说什么,乖乖上床躺好,似乎真的是累了,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却没想才躺到床上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傍晚时分,天色微暗时,芸三娘才过来叫醒她,准备准备,就差不多该吃年夜饭了。

没想这时外面又传来敲门的声音,却是赵武,说是给送东西过来。

“小武啊,快进来,这时候了还送什么东西过来?”芸三娘开门一看,只见赵武手里拎着个大食盒,她便笑着将他领了进来。

“是我娘给做的,说是给芸婶家今晚的年夜饭加几道菜。”赵武进屋后先看了白文萝一眼,然后就把那食盒搁在桌上,把里面的菜小心的拿了出来。一个是全福豆腐,一个是莲枣薏米鸭,一个是银丝红烧鲫鱼。

“芸婶我走了。”赵武盖好食盒后,朝芸三娘鞠了个躬,临转身前又看了白文萝一眼。

“唉,这孩子,真是,萝儿,你送他出去,跟他说娘没怪他。”芸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撩开帘子,看了看赵武的背影,就回头对白文萝说道。

白文萝点了点头,小步跑出去追上赵武,赵武又看了她一眼,憋了好久才问出一句:“你的手,还疼吗?”

“能不疼吗,裂了那么大的口子呢。”白文萝瞧着他这模样,就故意夸张地道了一句。

赵武抿了抿唇,再不说话了。白文萝一瞅,只好笑道:“我娘刚刚说她没怪你,你也别放在心上,大过年的,小孩子家就该高高兴兴的。”

“你不是小孩子家!”赵武愤愤地道了一句。

“呵”白文萝低低一笑,未再多言。

赵武亦没作声,出了门就直接往家走去。白文萝叹了口气,看着走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下,那个少年倔强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当她将转身回屋时,后面忽然传来那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寒风冷雪,直钻入她的耳朵里。

“白文萝。”

她停住脚,转过头,便见赵武已回过身,只是那细密的雪花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微眯起眼,依然看不太清。

“今天,你救了我,我会记住的。”他一字一句地说完,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家跑去。

白文萝微怔,直到看不见那身影后才扬起嘴角,轻轻一笑。

第16章 守岁(一)

天才稍暗,芸三娘就同两孩子一起把过年才挂出来的大红灯笼给点上,随后在铺子后面的隔间那摆上供桌。祭拜祖宗的时候,白文萝仔细看了一眼。那供桌上的牌位还是和去年的一样,依旧没有那位说是已经过世的,白文萝生父的牌位。她没做声,认真磕了头上了香,然后同白文轩回了芸三娘的房间。

差不多酉时过半的时候,芸三娘便笑眯眯地摆上年夜饭,每端上一道菜,嘴里都会念出一个吉祥的名儿来。如银丝红烧鲫鱼叫年年有余,虾球儿火锅叫团团圆圆,黄桂柿子饼叫事事如意,红枣夹汤圆叫笑口常开,黄白馒头叫金银满仓等。这一年到头,就这一天的饭菜最为丰盛,芸三娘把平日两孩子喜欢吃的,尽数尽力做了出来,再加上刚刚赵武送来的那三个菜,满满摆了一桌,外加一个小案,白文轩的眼睛都亮了。

一家人团团围着桌子坐下后,芸三娘才动了动筷子开口道:“可以吃了,吃完咱们一块儿包饺子。”随后就拿起勺子,舀起几个笑口常开,分别放到白文轩和白文萝跟前的小碗中,接着道:“吃了这个,明年就都能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白文萝也拿起勺子给芸三娘舀了两个:“娘也吃。”

这笑口常开是专选大圆的红枣,切个口,见里面的核掏出来,把小汤圆塞进去,再拿冰糖水煮开,然后盛在碗中,专门晾凉了吃。这东西吃起来非常黏糯绵软,清甜可口,是大景新年期间家家户户都必备的一道甜品,除夕夜吃了后,就喻意明年的日子会过的甜甜蜜蜜,日日笑口常开。

白文萝将一个笑口常开送进嘴里时,不由想起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除夕。那时还有些陌生的母亲和弟弟围坐在身边,也是这般给她夹菜,温暖得让她有些失措的气氛,让她怎么也分不清身在何处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两年就过去了,这已经是她在这过的第三个除夕。

年夜饭刚吃完一会,外面就又听到了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应该是一些孩子吃完饭后又出来玩儿的。白文萝帮芸三娘将那些没吃完的饭菜拿到厨房时,抬眼看着那挂在屋檐下亮起烛光的红灯笼,再听外头偶尔传来的爆竹声,她面上不由得就又露出笑来。来这儿的这两年,她脸上露出笑的次数比以前那二十几年还要多,平淡如水的生活,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幸福,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屋里都收拾好后,芸三娘便把早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进来,娘儿三个又围在那小桌旁,说说笑笑地擀面剁馅包饺子。白文轩自是不会包,只是瞎玩,没一会功夫,他脸上就沾上了不少面粉。白文萝由于一只手包着纱布,芸三娘也不让她碰,免得一会换药麻烦,就只让她在一旁看着。

亥时刚过,白文轩就有些撑不住了,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白文萝喊他一次,他就抬起头一起,可没一会就又垂了下去。

“算了,就先让他睡一会,子时再叫醒他。”芸三娘说着就让白文萝把他扶到床上去。瞧着小儿子睡过去后,芸三娘瞅着坐在旁边的白文萝一眼,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笑着将今儿跟刘嫂说的那事道了出来。如今家里也没个男人,所以她觉得还是把这事先给闺女提一下,好让闺女心里有个准备。虽说今天跟刘婶说的那事没有最后定下来,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而且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白文萝听后一怔,芸三娘又接着道:“虽小武现在瞧着还没定性,但娘看得出来,那孩子的品性不错。娘瞅着再过几年,他应该是不会比他大哥差。重要的到时你到了他们家后,赵叔和刘婶对你绝对错不了。而且他们家也有点家底,除了那铺子外,在别处还有一些田地,每年的进项不比那铺子少。而且刘婶也说了,以后那个铺子是要给小武的。”

白文萝没吱声,嫁人这事,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芸三娘只道是她害羞,便又接着道:“你没有真正过过日子,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了家底,日子过起来才顺心,心里也踏实,以后才不会有那么多口角。”

“娘是已经定下来了?”白文萝疑惑地问了一句。

“虽今儿跟刘婶说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定下,只是说再等一年看看。但其实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到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芸三娘这会说着,看了文萝一眼,想起自个闺女一直是心里有主意的,特别是这两年,好些事情她也习惯了同闺女商量着办,于是便有些迟疑地问道:“萝儿对这事的意思是”

白文萝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既然还有一年的时间,娘也用不着急这么一会。”

芸三娘叹一声:“娘能不着急吗,女人嘛,总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找得好了,就能享福一辈子,万一看走了眼,这苦也得自己一辈子含着。”

白文萝抬起脸看着芸三娘,嘴里含着话,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只是芸三娘却把话儿一转,拉到了家常上。白文萝会意地把话吞了回去,没多会那饺子便都包好了。于是娘两个又把东西收拾一番,刚把小灶挪进屋来,外面就嘭地一声轰响。

是衙府点的报时烟花,子时到了。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整个西凉城似都沸腾了起来。芸三娘赶紧叫醒正睡得迷糊的白文轩,又让白文萝把锅放到那灶上烧着,然后就拿出早准备好的爆竹,拉着两个孩子出门口放炮迎新去。

第17章 守岁(二)

那热闹的红色火花,那浓滚的白色硝烟,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似一下子驱散了这冬夜的寒冷,每个人脸上都是乐呵呵地,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爆竹声声辞旧岁欢天喜地迎新春。

芸三娘带着白文萝和白文轩把自家准备好的爆竹放完后,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这一番热闹的景象。直到觉得有些冷了,她生怕这两孩子会冻着,又想着那锅里的水该开了,得下饺子去,这便拉着他们回了屋。

进了房间后,掀开锅盖一看,那里面的水果然已经滚开。于是娘儿三个就一起动手往里面下饺子,白文轩刚刚睡了那一觉后,这会儿精神是倍儿好。那饺子还没下多会,就忍不住张口问好了没有。其实他也不是因为饿,才刚吃晚饭没多会,估计还没消化完呢。只是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总能让人静不下心来,非得要说点什么吃点什么才好。

“就好了就好了。”芸三娘算准时间,掀开锅盖一看,只见一股白乎乎的热气腾地冒了出来。随后就见那一锅的饺子已经浮上来了,一个个圆鼓鼓白胖胖的,好不欢快地在水里翻滚着。

“行了,都把碗拿来,可以吃更岁饺子了。”芸三娘把锅盖往旁边一放,就笑着说道。

白文轩早准备好了,瞅准了芸三娘一发话,马上就把手里的碗给递过去。第一碗盛好后,他先放到芸三娘跟前,随后又递上第二个碗,盛好后再放到白文萝面前,最后才递上自己的碗。

“轩儿今年可是又懂事了不好啊。”芸三娘瞅着他这一番动作,脸上心里都笑开了。

“嘿嘿娘坐下来一块儿吃吧。”白文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好,娘把这些都盛在大盘子里就吃。”芸三娘说着就把那些饺子全捞了出来,盛好后足有满满的两大盘。她又同白文萝一起仔细沥干那盘子里的汤水,等一会差不多晾凉了后再一个个挪动一下,这样这整盘的饺子就不会全粘到一起。由于这里的习俗是大年的头三天不能做生的食物的,所有那三天里需要吃的东西都得在除夕之前准备好,到时再回锅热一下就行。所以芸三娘今儿是可劲地包饺子,再加上之前的那些饭菜,年糕等等,足够这一家子后三天的嚼头了。

刚从寒冬深夜的外面放完爆竹回来,没多会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而且这会儿外面的爆竹声还未断。那浓浓的硝烟味从紧闭着的门窗悄悄钻了进来,伴着这饺子的香味,充斥于这小小的房间内,缭绕在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身边。

三人正说说笑笑着,忽然只听见“磕”的一声,白文轩忽然放下勺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努了几下嘴,就吐出一枚铮亮的小铜钱来。这会白文萝也小心地咬了一个饺子,唇动了动,嘴里也挪出一枚小铜钱来。

“哟,轩儿和萝儿明年可都是大吉大利啊!”芸三娘笑了起来。

“娘赶紧吃,看看你的饺子里有没有,刚刚包了多少个钱儿?”白文轩两眼亮晶晶瞅着芸三娘碗内的那几个饺子,又接着说道:“娘要是没有就把我这个给娘带着。”

芸三娘笑了笑,端起碗拿勺盛了个饺子咬了下去,顿时就听到“磕”地一声。白文轩一下子咧着嘴笑了起来,张着口直说道:“娘也吃到铜钱儿了,咱家明年都会大吉大利的。”

外头那喜庆的噼里啪啦声还时远时近地传来,想来这一夜都不会断了这爆竹声。芸三娘看着这两孩子吃到铜钱后,就再没动那些饺子了。她也觉得腹中微有些饱胀,便开始着手把余下的饺子都到厨房那,又把那锅灶都抬出去。然后一家人再回到房间内,围着那火盆坐在一块说说笑笑地聊了一会。

“年夜饭和更岁饺子都吃了,娘这会儿该给你们压岁钱了。”芸三娘说着就站了起来,打开她床头那的矮柜,从里面拿出两串铜钱。皆是以彩绳穿着的,每串儿的铜钱都有一百枚,那彩绳的一头还编成了龙形,红艳艳的,看着既鲜亮又喜庆。那铜钱也都是全新的,铮亮铮亮的,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这便就是这儿的压岁钱了。

白文萝和白文轩接了压岁钱后,芸三娘接着又拿出两对银晃晃的,金桔样式的银镙子,上头也系着红绳,打着花结,一人递给他们一对。

“都拿着,收好了,过了这年你们就又大了一岁。轩儿在学堂要更加用心听先生的课,萝儿也要多学着姑娘家该懂的事情了。”

“知道了娘。”两孩子都乖巧地点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压岁钱和银镙子。

芸三娘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又坐下与他们聊了一会,那外面的爆竹声渐渐稀落了下去。她算着这会差不多是酉时了,每年的除夕夜都只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能稍稍歇一歇。到天开始发亮的时候,就又会有新的一轮爆竹声,是新春的开门炮仗,也是震耳欲聋的响亮。

刚刚说了这么一会话,差不多都消食了,眼瞅着这一夜就要过去,文萝能撑到这时候已是不容易,文轩也开始有些发蔫起来。芸三娘便开口让她们到床上躺一会去,趁着这会儿外头消停下来,紧着歇一会,养养神。

白文轩依旧睡在芸三娘的房间内,白文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由于是除夕夜,这屋里一直就烧着炭,那油灯也都亮着。一进去就是暖洋洋亮堂堂的,白文萝却有些疲惫的吁了口气,自己捏了捏肩膀,又反手敲了敲自己的腰。刚刚她一直就强撑着一点都没表现出疲惫来,这个身子还是太不中用,才坐了不到一个晚上就累成这样。要不是这两年她每天睡觉前都练那套养身气功,多少调理好了一些,明儿估计就得病一场了。

她脱了袄子在床上躺下后,忽然就想起刚刚包饺子的时候,芸三娘跟她说的那件事。成亲?小武?微微怔然了一会,心里却依旧淡淡地,随后又想到芸三娘的那一通分析。她慢慢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有道理,反正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样的归宿也没什么不好。

身上太累,她想了没多会就把这事抛开了,双手依旧叠加着覆在丹田那,闭上眼睛。

似乎才刚入睡没多会,忽的就被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吵醒了,白文萝有些困难的睁开眼,便瞧见那窗外已是灰蒙蒙亮。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会娘也要放爆竹去,文轩可能起不来这么早,她得在一旁陪着去。

“萝儿,怎么不多睡会。”她刚一推开房门,芸三娘正好从厨房那出来。

“太吵了,睡不着,娘什么时候起来了?”

“我才起没多会,来,娘刚烧好了热水,赶紧洗把脸,一会放开门炮仗去。”

“好。”白文萝刚走到厨房,白文轩就从芸三娘那房间里跑了出来嚷嚷着说道:“我也要放炮仗去!”

“好好好。”芸三娘帮着给这两孩子洗漱好后,就拿出爆竹,领着他们打开铺门。

只见那门一开,外面是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真真是个满堂红啊。简直把那一地皑皑的白雪都给尽数覆盖了去,迎面扑来的是满街的瑞气,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声声都显得那么地喜气洋洋!

第18章 春喜(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昨日下了整整一天的瑞雪,凌晨时分就已停了,随后便见太阳露出脸,新春的第一缕阳光给这喜庆的西凉更添了几分暖意。

芸三娘一早就在白文轩的催促声中,又开门放爆竹去,白文萝陪了他们一会,待自家的爆竹声落尽后,就返身回了屋,打算把早饭给热一热。却刚进门,就听到芸三娘的声音:“小武,一大早的,又带的什么过来?”

“是豆腐脑,我娘昨晚上做的,早上用汤滚了一下,正热着呢。娘说一大早的,怕是芸婶和萝妹妹他们也吃不下什么,就让我带这个来。”

“哎呀,嫂子也真是的,费这个心干什么。快进来吧,回去后让你娘别再费这个心了,就一顿早饭的事,他们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主,吃什么不能吃。况且这大年大节的,我们家里也什么都有。”芸三娘说着就带赵武进了屋,让他把食盒就放在墙边的那张小桌上。

白文萝刚听到外头的对话就停了下来,等着赵武进了铺子后便朝他笑道:“小武哥新年吉祥,怎么这么早就到我家拜年来了。”

赵武不料会忽然看到白文萝,眼睛闪了几闪,一双浓黑的眉毛似受惊般的跳了一跳。然后像憋了一口气般,抿着唇把那食盒搁到小桌上后,才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哼出一句:“新年吉祥。”

芸三娘瞅了他俩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待赵武把那一大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从食盒里拿出来后,她便要留他一起吃早膳,还让文萝去厨房里把那几样面点拿出来。赵武却慌忙说他早已经吃过了,然后就拎着食盒转身逃似的跑了出去。

白文轩这会正好拣够了爆竹,拿红纸包在手里进了家门,只是脸上却有些纳闷:“小武哥今天是怎么了,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跑出咱家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可能是早饭吃多了,胃里不舒服。”芸三娘先是看了白文萝一眼,才笑眯眯地说道。

白文萝面色如常:“我去拿年糕和酥饼,娘还要准备点别的什么吗?”

“就拿那两样吧,再顺便多拿几个碗过来。”芸三娘满脸笑意地点着头说道。

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着芸三娘那样的神色,难道真如别人说的那般,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暗自摇头,瞧赵武刚刚的那般模样,估计也是知道此事了。只是他那有些慌乱却又故做冷漠的表现,看着还是个小孩子呢。明显是藏不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而想掩饰却又弄得欲盖弥彰,也不知他过两年会变成什么样,能一起过日子吗?

吃完早饭,芸三娘便准备着带一双儿女到流金街那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买的。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的主要活动都是走亲访友拜年。可芸三娘在西凉根本没什么亲戚,就平日交往的就那几家邻居而已,但这会儿邻居们都忙着去自个亲戚家拜年,她自是不会这时候过去打扰。所以每年过年的这几天,铺子既不用开门,绣活也都忙完了,难得有闲时间,她大都是带着两孩子到流金街那看看去。要是碰上了一些商铺急于甩手的丝线什么的,正好能买回来。

流金街是西凉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整条街道,从东到西几乎贯穿整个西凉城。那里卖什么的都有,上到珍珠玛瑙玉石珍玩,下到草绳冥纸油盐酱醋。反正只要能说得出来的,那里就准能找得到,不怕没有,就怕没银子。

只是芸三娘才领着两孩子出门,就瞅见一个身着水红袄子,葱绿绣花坎肩,大红绣花棉裙的小姑娘从街角那边笑弯着眉眼跑过来:“芸婶,萝妹妹,新年吉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咧?”

芸三娘一笑:“箫丫头怎么这时候来了?你家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亲戚上门拜年吧。”

“就是家里人太多了,吵闹得厉害,我便跟我娘说过来看看萝妹妹,偷溜了出来。”箫蜜兮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她再瞅一眼白文萝,马上就拉起白文萝的手道:“萝妹妹今儿这一身真好看!”

“我和娘这会儿正打算去流金街呢。”

“那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吧,我正打算买盒子胭脂去呢。”箫蜜兮想也不想就跟了一句,然后瞅着白文萝那包着纱布的左手,怔了怔:“萝妹妹的手是怎么了?”

白文萝轻轻抽回手,淡淡一笑:“昨儿玩爆竹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没事儿,过两天就好。”

“箫丫头,你要跟着我们去的话,得先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吧,万一回来得晚了,你娘找不着人可怎么办?”

“不用,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跟娘说好了,会晚点儿回去,免得那些姑姑婶婶们老是拉着我问个没完。”

白文萝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就看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箫蜜兮脸上一红,知道白文萝在笑什么,想拍她一下,但碍于芸婶再一旁,只好装作一脸没事样。

“既然这般,那就走吧。”芸三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然后拉着白文轩的手往流金街的方向走去。

待芸三娘转过身去,箫蜜兮才在白文萝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说道:“萝妹妹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

“箫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怎么不学好了?”白文萝一脸无辜的看着她,眼里却是带着几分戏谑。

“狡猾的小蹄子,你就笑吧,总有我笑话你的一天!”箫蜜兮又红了脸,瞪了她一眼,然后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西凉是个富裕的地方,街上房屋辐辏猬集,商店鳞次栉比。才大年初一,路上行人就比昨儿多了好些,只见有穿马褂袍衫的;有着青衣小帽的;有骑马一阵旋风而过的;有抬轿哈气赶路的;还有那肩挑背负的小贩随声吆喝起来的;亦有低头屏息的村姑农妇小心避让行人车辆的。这林林总总,无一不显示着这市井繁华,人民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