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这么说笑地穿过数条大街小巷,走了近大半个时辰,将西福街的街口时,忽然瞧见南面的大民路那,一行车辆人马正浩浩荡荡,遮天压地往街口这行来。

第19章 春喜(二)

眼见那边的人马将行近,芸三娘赶紧站住脚拉住几个孩子,嘱咐他们先等一等再过去。

“啊,那是晋文伯爵府的家眷要出去烧香呢。”箫蜜兮一瞅那仗势,马上在一旁悄声道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白文萝看了她一眼。

“我爹在盛兴金银铺那当了十几年的银匠,好些个官宦商贾之家都爱用盛兴打造的东西,多少也就同那些人家的下人熟稔起来。而且谁不知道这条大民路的路南,就住着那一家伯爵府,也就他们家才会有这样的派头。我还听我爹说,那伯爵府每年的正月初一那日,他们家的老太太都会领着太太、公子和姑娘们去广源寺那拜佛烧香。”

正说着,那走在最前头的全副执事已经从街口这走了过去。附近这些小门小户的民妇小子们,都在街道两旁驻足观看,路上的行人也大都停了下来,对着这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指手划脚,七言八语。

白文萝听了箫蜜兮这么一说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到一位骑着一匹银鞍白马,身着大红披风朱砂金团花袍,头束金冠,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不急不缓地跟在那辆缓缓行来的朱轮华盖车旁,缓缓正往这行来。

箫蜜兮这会也瞅着那骑着白马的贵公子,再看对方那年纪和看穿衣打扮,她心里估摸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那一位应该就是伯爵府的大公子了,听我爹说,每次那伯爵府管事的人过来打造金银器的时候,少不得都会提到他们府里的大公子。”

“他们府的管事都说了什么?”白文萝顺着萧蜜兮的话问了一句,目光却跟周围人一样,一直追着那一行人马。

“我爹说那些个管事总夸他们府里的大公子是龙凤之资,自小就聪明好学,又最得老太太喜欢。更可喜的是前年才娶了京州世家大族的小姐,今年刚顺利产下一位千金,那大公子就在今年秋闱的时候中了举人,这几件喜事几乎是连着在一块儿,总归是好事连连。”萧蜜兮呵呵一笑,“萝妹妹可不知道,前年我有一次给我爹送午饭去,正好碰见那伯爵府里的一位管事,可了不得,我当时瞅着人家一身派头,真是连那盛兴的老板都比不上呢。我听爹说了那么多回,如今可算是亲眼见着这伯爵府的真正派头了。”箫蜜兮边说着,边满是羡艳地看着那一行人马。虽是看不到伯爵府的女眷,但光看那一台台翠盖珠缨的华车,看那垂于轿前鲜亮的帘子,就能想象得出,那一个个坐在里头的姑娘小姐是何等的金贵。

周围全是嗡嗡嗡的议论声,可那一行浩浩荡荡从这经过的人马车辆,除了车轮马蹄声外,竟无一声多余的杂音。

龙凤之资吗?白文萝看着那骑在银鞍白马上的贵公子,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前天,文轩差点就被给踩死在他的马下。许是她的目光太冷了,许是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许是大家指手划脚得太厉害了。那骑着白马目不斜视的贵公子,行到街口的时候,忽然往这边偏了偏脸。

周围的议论声一时间就静了下去,白文萝趁机看清了他的容貌。确实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有那往周围略略一扫的眼神,那嘴角边噙着的淡笑,果真是一副贵公子该有的神情样貌。

“真像画上面的人呢!”直到那伯爵府的大公子骑马走过去后,箫蜜兮才在旁边轻叹了一句。

白文萝即瞟了她一眼,箫蜜兮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就紧笑着说道:“那伯爵府的排场可真不得了,就是去庙里烧个香而已,也能占了一条街道。而且连那跟着一起去的下人,个个看起来都似比旁人高一等似的。”

“名门世家,最讲究的不就是这个。”白文萝轻扬嘴角,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嘲讽。

此时旁边那些村姑民妇,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好一通赞叹起来。有说那公子俊俏的,有说那车马光鲜的,有说那仆人众多的而旁边那些未嫁姑娘虽没好意思插嘴,却也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白文萝看了看芸三娘,见她面上没什么愤慨之色,而白文轩则是一直沉默地抿着唇,她稍放了心,便开口说道:“娘,咱走吧。”

芸三娘点头笑道:“一会娘也给你买两盒胭脂去,箫丫头也帮着瞧瞧,看买什么样的好,我好些年没用那东西了,也不知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好咧,萝妹妹是该打扮打扮了,要买这些个东西找我就对了。”箫蜜兮即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流金街上有好几家有名的胭脂铺,东西确实很好,不过价格都太高。才小小的一盒胭脂有的就能卖上好几两银子,贵的甚至能买上几十两银子。再加上粉和眉黛,都买下来的话就能抵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这些东西都这么贵了吗?”芸三娘听她这么一说即吃了一惊,她记得之前在淮州的时候,那会自己每月的胭脂水粉钱,总的加起来也就是二两银子罢了,且那会用得已经很好了。

“所以那都是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姑娘用的,芸婶不知,在流金街街南有一家专买香料的小铺子,那里也有卖这胭脂水粉,价格还很公道,东西也不差,我今儿用的就是他家的东西。”年华正好的女子,哪个不爱美,箫蜜兮一说起胭脂水粉就来了兴致,转眼就把刚刚那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给抛到脑后。

“是加了铅粉吗?”白文萝迟疑地问了一句,她之前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还真闹不清这些脂粉的原料里都含了什么。

“当然没有,铅粉确实白,但是因为有毒,所以早就不用了。现在外头卖的有以益母草、石膏粉制成的‘玉女桃花粉’;也有以紫茉莉花籽制成的‘珍珠粉’;还有用滑石及其它什么细软的石料研磨而成的‘石粉’等等。其中珍珠粉的价格要高一些,但也是最细腻的,次一点的就是玉女桃花粉了。不过也不能只瞅着这些名头去买,有的店铺卖的桃花粉甚至比别家的珍珠粉要好呢。”

“没错,我当年最爱用的就是那个玉女桃花粉了,记得淮州有家叫美娇娘的胭脂铺,他们家的桃花粉就比一般的珍珠粉还要好。那会一小盒似乎是卖的五钱银子,是那店里最好的了。”似箫蜜兮的这一通天真明快的话语,勾起芸三娘遥远的记忆,她也曾有过那如花般的年华,也曾经爱那春红柳绿的颜色。

“原来芸婶在淮州待过啊,听说那里有一种名叫媚花奴的胭脂最为有名,那流金街也有卖的,就是价格太高。”箫蜜兮一听到淮州,眼神顿时一亮。这整个大景,有一半以上的胭脂水粉,可都是从淮州出来的。

“呵呵,那个我也没用过,好了,丫头们,这边人多,都跟紧着点。”芸三娘自知言失,幸得这会也走到了流金街,便把话儿一转,就把这事给掩了过去。只是她的心神却微有些恍惚起来,媚花奴,胭脂中的极品,只需挑一点儿抹在唇上,以指腹轻轻晕开,就能见鲜亮异常

箫蜜兮根本没注意芸三娘那有些刻意避开话的表情,她的眼睛已经被流金街这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鳞次栉比的商铺给吸引了过去。白文萝却特意看了芸三娘一眼,淮州,她还是第一次从她娘口中听到这个地方。

第20章 流金街(一)

刚走上流金街没多会,才放晴的天又零零星星地飘下雪花来,但未起寒风,所以这零碎晶莹的雪花根本阻挡不了街上买卖人的热情。加上因是大年节,各家商铺都费尽心思,把那门脸屋檐尽量装得或热闹、或喜庆、或别致来多招揽客人,就连那飘落下来的雪花,看着反像是给这条街增添了别样的绚灿。

正月初一出来闲逛买东西的人也不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农村妇,熙熙攘攘之中还不时有马车穿过。由于芸三娘是直奔着专卖丝线的商铺去的,而箫蜜兮却想各处都看看。芸三娘知道小姑娘们都这性子,且这又是大年节,这街上新奇的东西更是比平日多了不少。她便拿出一吊钱给白文萝,让她同箫蜜兮一块儿逛去,半个时辰后再到街南的香料胭脂铺会面。白文轩本想跟着姐姐一块的,却又不想让箫蜜兮笑话他老粘着姐姐,芸三娘也不放心,两孩子手上的伤都未好,凑在一块万一再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便把白文轩拉在身边随她一块买丝线去。

没了芸三娘在身边跟着,又有人作伴,箫蜜兮兴致极好,嘴角边的那对小酒窝就没退下去过,脸上也一直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这些东西你爹不是天天打,怎么还看得移不开眼?”白文萝不解地问了萧蜜兮一句,萧蜜兮正拉着白文萝走到路边的一个摊贩旁。这买的都是一些仿真饰品,工艺也很粗糙,但就胜在能随意看,还可试戴。所以围在这观看讨价的姑娘民妇还是不少,不过大都是粗衣打扮。

“我爹干活的时候,我哪能看得着,偶尔给他送午饭过去,我爹也不让我在那多呆一会,总是没两句就把我打发回家了。”箫蜜兮一边挑着摊位上的首饰,一边不满地嘟囔着。

白文萝见她对那镶琉璃珠子的花篮耳坠似有兴趣,便给她拿过来,帮她戴在耳朵上道:“你爹也没让你多看赵文哥几眼?”

箫蜜兮脸一红,瞪了她一眼,不理她的话,让她给自己找镜子看看。白文萝轻轻一笑,给她戴好后,就把旁边的铜镜给她拿起来。那摊贩老板赶紧在一旁帮腔着道:“姑娘的眼光可真好,也就姑娘这般的花容月貌,才配得上这一对南洋进来的琉璃花篮耳坠。整个西凉城就我这才有卖这款式的耳坠,也才两对儿,昨儿就有一位伯爵府家的姑娘买走了一对,这可是最后一对儿了。”

箫蜜兮听着就是噗嗤一笑,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乐道:“那伯爵的姑娘还会自个出来买东西呢。”

“那您可就不知道了,那些金门绣户的小姐们哪个不都看腻了金簪玉环,就是没瞧过我这新鲜的玩意儿,可不都似见了宝似的。当时连戴都没试戴一下,就直接付了银子拿走了。”那老板也不管逻辑对不对,是否答非所问,总之是怎么个漂亮就怎么个张口。

“这一对耳坠儿得要银子来付那?这我可买不起!”箫蜜兮同白文萝对看了一眼,忍住笑,然后摇了摇头,就要动手摘下来。

“哎呦,这就二十个铜板,那银子不是那豪门小姐多给的赏钱嘛。姑娘是实在人,我也不诳姑娘,这对耳坠儿我进价已经是十八个铜板了,原是要卖二十五个铜板的,只是瞧姑娘带着这么合适,我就赚两个铜板算了。”

“这么贵!”箫蜜兮微嘟了嘟嘴,却已是动了心。

“这可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可就赔本了!您瞧您戴着多合适,何必心疼那几个铜板呢。还有这位姑娘,也来挑一挑别的样式吧,我这簪子,耳环,镯子,项链什么的都不少呢。样式也新颖,价格还实在,过了我这家可就没这货了。”那老板瞅出箫蜜兮已是动心了,便开始朝白文萝展开攻势。

“二十个铜板就二十个铜板吧,大年初一的,就让你多赚几个钱。”箫蜜兮看够了后,便从荷包中数出二十个铜板来,给那老板递了过去。

“好嘞,您下次再来啊,我这每隔几天都会有些新花样进来的。”那老板笑呵呵地接了钱,殷勤地加了一句。

“知道了,萝妹妹要买什么吗?”箫蜜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着就看向白文萝。

白文萝摇了摇头,只是就在这时,街那头忽有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直逼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朝两边躲避,白文萝也拉着箫蜜兮快步退到路边去,同时往那一看。但见三个二十左右,皆披着羽毛缎披风的年轻公子,各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路嚣张地疾奔过来。只是那几个人刚跑到她们旁边,其中一个公子忽然猛地一拉缰绳,就见那马头突的一仰,前蹄离地发出一声长啸,然后就在这停了下来。而那已经跑过去的两位年轻公子也赶紧拉住缰绳,掉转马头急奔回来。

“敞之,怎么了?”回来的那两位一边拉着缰绳一边不解地问了一句。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李敞之往下狠狠一甩马鞭,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那两人对望了一下,然后又踢了踢马腹,朝他走进几步:“要不咱们改天把他约出来,再好好比试一番。”

“再比一下又能如何,他那匹可是北齐进献的雪云宝马。”李敞之满脸不甘。

“管他什么宝马,只要咱们提前做好准备,不怕赢不了他!”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斜着眼睛说一句。

“你是说”李敞之看了那人一眼,眼睛一眯。

“这事咱们回去再好好商议商议,先走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然你爹可又是一通好说了。”另一人赶紧说道。

“行,回去再论!”李敞之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周围有人没有,啪啪地往下一甩手中的马鞭,忽的就把街道上混着雪的泥土给扫飞出去。

路人刚刚发出一阵惊呼声,那三人已经骑着马嗖地往南飞去了。白文萝及时偏转了脸,却同时听到萧蜜兮低呼出声,她赶紧转头看过去,就见萧蜜兮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箫姐姐?是被弄到眼睛了?我看看!”

第21章 流金街(二)

“疼得紧吗?要不要看看大夫去?”白文萝也不敢随意扒开萧蜜兮的手,只在一旁小心问道。

“不碍事,我闭着眼睛缓一会就好。”萧蜜兮慢慢松开一只手,露出右眼,微微睁了睁眼,然后朝她摆了摆手。

白文萝见她睁开的那只右眼隐隐带有泪光,便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道:“萧姐姐先用这个擦一下,若真觉得无碍就罢了。要是还觉得刺眼的话就赶紧找大夫去,至少也得拿清水洗一下,这眼睛要是伤到的话可不是小事。”

“嗯。”萧蜜兮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拿开捂住左眼的那只手,然后用帕子在眼角那擦了几擦,再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又擦了几下。最后才试着睁开那只眼睛,朝白文萝道:“好像没什么事了,萝妹妹帮我看看,眼睛是不是很红?”

“是有些红,萧姐姐真觉得没事吗?眼睛有没有很刺痛?”白文萝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让她转了一下眼珠子,瞧着里头没什么东西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嗯,是没事了。”萧蜜兮说着就又转了转眼珠子,再眨了眨。刚刚把眼角那丁点沙粒擦了去后,又出了点泪,眼睛顿时就觉得舒服多了,她便笑着点了点头。

刚刚那卖耳环的摊贩老板见这两位姑娘没事后,便朝她们叹了一声:“姑娘真没事就好,不然这事真没处找陪去。刚刚那位可是李家的小霸王,整天儿吆呼喝喊地骑着马满大街地横冲直闯。前些日子才撞伤了个几岁的孩子,可怜啊,那孩子的爹娘闹到了公堂上,最后也才得了几两银子就了事了。”

“李家?可是那个西凉首富的李家?”萧蜜兮愣了一下,然后开口一问。

“可不就是他家,这整个西凉城,除那些官宦之家的子弟外,也就他们家的公子哥儿才敢这么嚣张。特别是刚刚那个,叫什么李敞之的,可是李家有名的小霸王。”

“这事都没人管一管?”白文萝微皱了皱眉。

“嗨,这谁管,在西凉谁不知道这些大富之家,跟那官家衙府都是攀枝蔓节的。出了事,顶多是花几个银子的事情,而且那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谁管得了谁。”那摊贩老板边说着边连连摇着头。而这会又有几个粗衣打扮的姑娘走到他摊前看东西,他便顾不上同白文萝她们说话了,赶紧笑眯着眼睛招呼起客人来。

“没事了,咱走吧,似乎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呢,不知芸婶是不是等急了。”萧蜜兮听着那摊贩老板的话后,仅是唏嘘了几下,倒也没多想,然后就拉着白文萝离开那。毕竟那些富商,那些名门,那些衙府,对她来说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还没有一对称心的耳坠儿能引得起她的注意。

白文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刚刚所见到的,和所听到的暗暗记在了心里。这是她以前的习惯,甚至几近于本能,却想不到换了个身体后,这种本能竟也随着她的灵魂慢慢渗透到这个身体里。

“哦,差点儿忘了,萝妹妹,你的帕子。”两人走了一小段后,萧蜜兮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白文萝的帕子。只是刚一递过去,她马上又缩了回来,然后低下头看着那帕子笑道:“好像弄脏了,还是我给洗干净了再给萝妹妹吧。”

“不用,没事。”白文萝摇了摇头,这会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掏出的那张帕子是她微一怔。

“啊,难怪呢,原来这是丝绸的绣帕,刚刚光顾着眼睛,没注意,只觉得比平日的帕子要轻软柔滑了许多。”萧蜜兮低下头看了一眼,说着就展开那条白绸帕子,细看了一眼上面的迎春花,接着又弯起眼睛笑,“萝妹妹的绣工真是越来越好了,就这几朵迎春花也能绣得似活了一般,好生让我羡慕。”

“就几朵小花而已,哪就那么夸张的。”白文萝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就从她手中拿回帕子。

“呵呵,萝妹妹,其实我还有个事儿想要”萧蜜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拉了拉白文萝的手,却话才说道一半儿的时候,旁边忽然传过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白萝卜!”竟是赵武的声音。

两人一愣,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见那路旁的不远处有两个身着蓝褂子的少年,正往她们这走过来。

萧蜜兮顿时拉紧白文萝的手,小小地后退了半步,稍稍躲在白文萝的身后,微红着脸,眼光却锁住那正往她走过来的高瘦少年。

“想不到萝妹妹和萧妹妹也在这呢,是要买什么东西吗?”赵文走到她们跟前,露出个温厚憨实的笑。而赵武同他哥哥一块走过来后,却只是看了白文萝一眼,就把脸撇向一边去,没再支声。他刚刚的那一声喊,只是在这街上忽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似平日一般,习惯性地喊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他即回过神,马上想到之前听说的那件事,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并有种想要逃走的感觉。但白文萝都已经看过来了,他若真的喊了一声后就这么跑开的话,以后可不被别人笑掉大牙去。所以他再怎么不自在,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他哥哥一起走了过来。

白文萝没注意赵武脸上那变化莫测的表情,看了他们一眼就大大方方地点头:“我随我娘出来买点东西,这会正同萧姐姐去胭脂铺那找我娘,赵文哥怎么也在这?”

“我们出来帮家里买点东西。”赵文说着就提了提手里的面粉,和一些蜜糖馅料示意了一下,然后又转过头看了赵武一眼,“小武,你怎么没跟萝妹妹打声招呼。”

“磨磨唧唧,还好些东西没买呢,我先去了。”赵武撇了撇嘴,装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说着就自个往前面去了。

“小武,真是”赵文着急地喊了赵武一声,却发现他那任性的弟弟反而越走越快起来,他没法子,只好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白文萝道,“那小子这两天有些别扭,其实就是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罢了,萝妹妹别介意,过几天他自个就好了。”

白文萝轻笑地摇了摇头,萧蜜兮却在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小武不好意思什么?”只是当到赵文往她这看过来,她马上又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睛。而赵文原是要张口的,却一看萧蜜兮忽然就垂下眼睛,不知怎的,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起来,眼睛就有些直愣愣地只往萧蜜兮脸上瞧。

白文萝看了他俩一眼,心中了然,便随口道了一句:“萧姐姐,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等我一会。”她说完就偏过脸,朝萧蜜兮眨了眨眼,也不管萧蜜兮满是含嗔的眼神,就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抿着笑,就往旁边去了。

第22章 流金街(三)

这流金街上的行人不少,白文萝也不敢离他们太远。只走个十几米那样,在一个卖小镜子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再回头瞧了他们一眼,估摸着那两人得说上一会话,她便在那镜摊上随意拿起一面菱花镜,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她原是没注意瞅着那镜子的,只不过是拿在手中玩把,打发一下时间而已。却不想刚把那镜子放下去的时候,眼光在那镜中随意一瞟,竟看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身影。白文萝即停下的手中的动作,装作似舍不得那面镜子一般,又将她拿了起来。

身后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她了,她再次拿起镜子后,她便自那镜面中看到,刚刚还是侧身倚着那栏杆的身影,而这会忽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她这边。白文萝心中微惊,手一转,就扣下手中的镜面,然后眼光往这摆着镜面的摊位上一扫,大约算了一下角度,就往旁边微挪了挪步子,不多时就从摊位的镜子里,找出她身后二楼栏杆上的那个身影。

那镜摊老板瞅着她在这流连不去,以为真心要买东西的主,便赶紧一溜儿地推销起来:“姑娘,可有看中的?我这还有许多不同的样式呢,有方的,有圆的,也有雕莲花的,也有刻芙蓉的,这般大小的全是卖半吊钱,这大的是一吊钱,可比那店铺里卖的便宜多了,照得人也很清晰,不比那水银镜子差,还结实”那老板说着就显摆似的都动了动自己摊位上的镜子,并要拿起来给白文萝瞧瞧,偏他这么一动,一下子就把白文萝找好的角度给弄偏了,那身后倚在栏杆上的人也忽的就从镜面中消失了。

“我先自个看看。”白文萝不好阻止他的动作,而且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她只得笑着道了一句。

“行行,您都瞧瞧,我这的镜子在这整个西凉城可是有口皆碑的。”那摊位老板嘿嘿笑着,这会又有两个人上前来要看镜子,他便把热情转移到了新到的客人身上。

白文萝沉吟了一下,又悄悄转了转手中的镜子,却发现身后那栏杆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她怔了怔,忍住没有回身去看,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多事了,注意那么多干什么,那人与自己有什么相关的。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就放下手中的镜子。

而那摊位老板一见她摇着头放下手中的镜子,以为她是不打算买了,心里顿时有些不满起来。这小姑娘,瞧她身上的穿着也不似那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而且也在他这看了这么久,挡住了多少客人了都,这会儿却不卖,不是给他找晦气,他今儿还没做成一笔生意呢!

只是不满归不满,但凡是做生意的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所以他还是挤出笑容来。不死心地拿起一面芙蓉雕花的镜子,递到白文萝跟前,使劲地推销道:“姑娘是不满意那个吗?那你再瞅瞅这个,你看着背面的芙蓉花,雕得多精细,还有这镜面,里面映出来的人影多清晰,买一个吧。才一吊钱的事,多划算,而且这不似那水银镜子,一摔就坏了,这结实着呢,多摔几次都没事的。”

白文萝刚要说话,却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她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抬起眼。街上的行人依旧熙来攘往,热闹非常,而那一瞬,她却明显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住了她,那种感觉让她不由就握紧了手心。

那老板自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瞧着自己这么巴拉巴拉说了大半天,可眼前的这小姑娘却连点表情都没有,还是那么傻愣愣地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不成是个傻子?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算了,算了,还是赶她走吧,免得影响了自己的正经生意。那老板这般想着,就要开口轰人的时候,这时却有一位锦缎长袍的年轻贵公子走上前,伸手将那面镜子拿了过去,然后扬起嘴角,有些吊儿郎当地一笑:“这镜子也能照到对面那天香楼的景色吧。”

那镜子老板先是一愣,然而生意人都是九转十八万的心思,再加上他一瞅这位公子身上的穿着,他即笑眯了眼,顺着贵客的话点头道:“那个当然,我这镜子照什么都很清晰,您瞧瞧,连那天香楼门窗上的雕花都能瞅得着呢!”

“没错,确实很清晰。”那一脸笑意的贵公子点了点头,说着就掏出点碎银子扔下,接着似无意般的往旁边略略一扫,微微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在那镜面上轻轻敲了敲,然后才转身走开。

从那人过来,到拿着镜子离开,前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老板才卖了一面镜子却多赚好几面镜子的钱,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倒也就不在意刚刚那个小姑娘买不买的事情了。而白文萝却在那会功夫里一直就紧绷着神经,直到他离开后才悄悄松了口气。刚刚,她觉得自己似被野兽盯住一般,那种潜伏的危险,既熟悉又陌生,这在飘雪的冬日,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白文萝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头往萧蜜兮那一看,正好赵文从萧蜜兮身边走开。她便收拾好情绪,转身朝那走了过去。

“萝妹妹,真是太好了!”她一走过去,萧蜜兮马上就拉住她的手,朝她笑弯了眼,露出一对小梨涡来。

“好什么?”白文萝一时不解。

“还想瞒我,我刚刚还纳闷呢,小武怎么会那么别扭。原是看到萝妹妹不好意思呢,小丫头,这下也轮到你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

“原来萧姐姐跟赵文哥都已是无话不谈了。”白文萝眼珠儿一转,就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死丫头,都要定亲的人,嘴巴还这么不饶人,以后小武指定被你管得死死的!”萧蜜兮又红了脸,想掰回一局,却发现白文萝听了这话后竟还是面不改色。

“原来萧姐姐这就已经想到婚后的事情了。”白文萝又是一笑。

“你这个死蹄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萧蜜兮瞅着自己说不过她,又没她那么厚脸皮,又羞又气,只好动起手来。

“好姐姐,这儿可是大街上呢,姐姐就是要罚我也得等到回了家,到时随姐姐怎么罚都好。”

“哼,就饶你这一回。”萧蜜兮刚刚也不过是作势一下而已,哪敢就真在这大街上胡闹起来。而且这等羞人的事,原也该是在闺房里悄悄儿地说的,刚刚压着声音说的那几句已经是过了。

白文萝知道这小妮子面皮薄,且逗这一逗就够了,再说下去估计就得真翻脸了,于是便拉住她的手转了话题:“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个事儿想要怎么吗?”

萧蜜兮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赵武给打断了。如今白文萝这么一提,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她们以后就会是妯娌关系了,这事倒也没那么难开口,于是便笑道:“其实,我是想让萝妹妹教我一下那洒线绣,我想自己好好准备那些绣品。”

半年前她看到白文萝同芸三娘共同绣了一件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那就是用的洒线绣,听说当时是用了三股线、绒线、捻线、包梗线、孔雀羽线、花夹线六种线、十二种针法绣成,成品金翠华美,鲜艳异常。

其实当时她看到那条罗裙后,早就想让白文萝教教她了,只不过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开口。再来她也不是那么迫切,所以当时也只是一个念头罢了,直到从父母口中知道自己的亲事定下后,她才想好好准备一下自己的绣品。

“原是这事,我还道是什么呢。以后萧姐姐空的时候,来我家一起做几回针线活,我细细与你说几回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的。”白文萝很痛快地就点了头。

“怪道刘婶总是对萝妹妹赞不绝口,这般的性子连我也喜欢得不行呢。”

“赶紧走吧,我娘指不定都等得不耐烦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加快了脚步,可就在他们快走到南街那家胭脂铺子的时候,却发现那附近围了一圈人,整条道路几乎被堵住。白文萝心里倏地一惊,随后就听到路边有人说,刚刚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被李家小霸王骑着马给撞伤了。她脸色一变,接着就听到从人群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萧蜜兮顿时有些慌了,不由抓住白文萝的手道:“不,不会是,芸婶和轩哥儿吧!”

白文萝没理她的话,前面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她一时间挤不进去,便张口喊了起来:“娘!文轩!”

第23章 古纳人(一)

只是这里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白文萝刚一张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周围这嗡嗡吵吵的杂声给压了下去。再扯着嗓子也只有站在她旁边的几个路人转过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里头传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并且非常嘶哑模糊,加上周围这么多杂音,她一时间无法辨清那到底是不是芸三娘的声音。而人这么多这么乱,光是凭她这点力气是根本挤不过去的。萧蜜兮更是慌了,周围吵乱成这样,又大都是男子,她们两个姑娘家,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妥了。若是想要穿过去,或是挤进去看一眼的话,肯定是免不了同旁人发生身体上的摩擦。她紧紧抓着白文萝的手,很想马上把她拉离这里,可是万一那受伤的人,真是芸婶和轩哥儿的话

挤不进去,有闲心凑热闹的人太多,白文萝微蹙着眉,冷眼看了看周围的人,即转头朝萧蜜兮悄声说了几句,然后就抓出一把铜钱偷偷塞到她手里。

萧蜜兮愣愣地接过那把铜钱,还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文萝已经轻巧地抽出自己的手,往旁边钻了过去。萧蜜兮才张了张口,白文萝就已经找上了几位过来看热闹,看着像是乞丐模样的人。只见她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又拿出一把铜钱交到他们手中。萧蜜兮咬了咬唇,压住心中的怯意,只是不敢找男子,而是瞅准了一位身材粗壮,农妇模样的女人走过去,厚着脸皮,照着白文萝刚刚跟她说的话,结结巴巴道了出来

于是就在围观的人正凑得热热闹闹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扯高了嗓子,高声吼了出来:“百花楼那有一群骚娘们正跟几个老爷子在外头打架呢,大家快去瞧啊!”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有些愣住,似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同样这般喊了出来,这会凡是听到的人都不再迟疑,哗地一下全往流金街东面那条小胡同里的百花楼跑去。且个个都怕自己比别人跑慢了一步似的,那股冲刺的劲头就跟要挣夺奥运金牌一样。

看热闹,这是延续了千年,国人不变的爱好。越是刺激就凑得越紧,所以比起一次已经发生过的交通事故,正在上演的色情纠纷显然是更吸引人。

成功把这些围观的人引开后,白文萝和萧蜜兮这才看到那被马撞伤,倒在地上的妇人和小孩并非芸三娘和白文轩。而且他们身上的穿着,虽然很褴褛,但还能看得出来那不是汉人的服饰,再者他们的五官又相对一般人要深刻一些。难怪刚刚那么多人看热闹,却无一人去报官或是帮忙找大夫。

这里的汉人异常排外,特别对于是不同地域的外族人更是排斥。这样的心理不知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抗拒,还是因为高傲自大而产生的排斥。总之只要是外族人,就连出来买东西,都要比汉人多付一点钱。比如住店,同样的房间,汉人若是一两银子一天房价的话,外族人住就得一两一钱银子一天,这似乎是大景不成文的规定。

看清楚不是芸三娘和白文轩后,白文萝松了口气,萧蜜兮却在一旁悄声道:“好像是北齐的古纳人呢。”

“先找我娘去吧。”白文萝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面上神色淡淡,她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萧蜜兮有些迟疑,自周围围观的人散开后,那古纳妇人也慢慢收了哭声。就要抱起那额头还流着血,面上有些脏兮兮,大约七八岁的古纳小男孩。而那古纳小男孩却挣扎了一下,朝那古纳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一边还扶着那古纳妇人。

“萝儿!”正好这会旁边传过来芸三娘的声音,白文萝一转头,就看到芸三娘带着白文轩从前面一家铺子里走了出来。

“娘。”白文萝吐了口气,正要过去,只是当芸三娘看到了那两个古纳人后,似愣了一下,然后就在前面停了下来。白文萝微怔,却不想这会那正扶着古纳妇人的古纳小男孩,忽然咕咚的一下,就往那地上倒了下去。那古纳妇人顿时发出一声惊恐慌乱的呼喊声,嘴里连续且快速地说着一些异族语言。

周围又开始慢慢聚集起围观的人,那古纳妇人抱着那个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男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后。就把那小男孩放到地上,然后自己也跪在地上。一边流着泪,一边朝着周围的人结结巴巴地说着汉语:“求求求,帮,帮,大夫!大夫!”

由于这里的汉人排斥外族人,所以就是连大夫一般也是不接受为外族人看病,除非有汉人带他们去找大夫,否则是一概是拒之门外的。

那古纳妇人说着就已经开始朝着围观的人磕起了头,挂在她胸前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环佩,因她这样的动作,不时发出叮当的声音。那古纳小男孩苍白着脸,额头上沾着暗红的鲜血,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落着雪花的街道上。沉郁的天空还不停地飘下零星的雪粒,天气似乎又比刚刚阴冷了几分。那古纳妇人的声音已经求哑了,周围围观的人面上渐渐露出恻隐之色,但却依旧没有人上前伸出援手。可能是拉不下面子,可能是怕会沾上麻烦,也可能是怕自己会被骗等等各样的心理因素。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时候,芸三娘站了出来,朝那古纳妇人走了过去,微弯下腰,手扶了扶她的胳膊说道:“大嫂子,别跪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芸三娘走上前后,白文萝马上就往那迈开脚步,却又顿住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对萧蜜兮道:“萧姐姐,你先回家去吧,咱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没准你娘都找你了。”

“可是”萧蜜兮看着芸三娘帮着那古纳妇人把那小男孩抱了起来,又扶着那妇人从地上站起来后,她心里跟着松了口气,却同时又有些担心,毕竟救助外族人,而且还是这种落魄的古纳人,在汉人心里,其实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