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娘今天只去衙门打听一下那古纳人的情况就行,别的等这几日赶着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完,再给宋夫人送去。到时走亲访友的事也少了,而且这是她半年前就托娘给绣的,当时订的是元宵过后完工,咱要是提前完成了,她定也想早些看看,到时娘再趁机跟她提那事。”白文萝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道,“而且,娘不觉得奇怪吗?半年前,宋夫人已经怀孕了,为什么还让您给她绣观音送子图呢?”

“这有什么奇怪,殷实的人家可不都求多子多孙,就是刘婶那房间里也挂着一幅观音送子图呢。”芸三娘叹了一句,“不过你说的这个倒是可行,就是不知娘这几日里能不能绣得完。”

白文萝轻轻一笑:“娘别担心,那副观音送子图的绣法我也会,今儿开始,我和娘轮换着赶工,一定能提前绣完的。”

芸三娘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唉,你这丫头,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我生出来的。”

“娘赶紧吃,这都凉了呢。”白文萝忙垂下眼,含糊了一句,就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

看着闺女那塞得有些鼓的脸蛋,芸三娘又给她夹了几个饺子,然后交代了一句:“对了,这事儿,你别跟轩儿说,省得他读书分心。”

白文萝点了点头,芸三娘跟着吃了两个饺子后,便再也吃不下了,叹了口气就收起筷子。

“娘还在担心什么?”白文萝也跟着放下筷子,她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刚刚吃那些也不过是为了让芸三娘陪着她多吃点罢了。

“娘是想着,就算能从宋夫人那里打听出来那知县夫人喜欢什么,多数也是没银子去填。”

“其实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咱们只要备一份适当的礼送去就行了,主要还是宋夫人能为这事说句话。那礼若能合了知县夫人的心意最好,就算不合心意,也不会不喜欢的。”白文萝安抚着说道,她刚就想过这事了。

那些官家夫人,哪个家里没有丫鬟奴仆围着伺候,平日大把的闲时间,估计从睁眼开始起就想着要怎么穿衣打扮来收住丈夫的心。

礼物不需贵,只要别致就行。

第29章 准备(一)

想是这么想,但是执行起来却是太困难了,别致的东西都很贵,新颖的东西这里没有。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和机会让她接近目标观察分析,对症下药。

穷人给有钱人送礼,还真是让人头疼,白文萝有些嘲讽地扬嘴角。

“姐,你要绣这个吗?”白文轩见白文萝进屋,把芸三娘的绣品拿出来后,就坐着发呆,便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

“嗯,我帮娘早点绣完它。”白文萝回过神,看着那副已经差不多完工的观音送子图,现在就剩下周围的云彩,和童子衣服上的花纹没有绣。两人紧着赶的话,三四天那样应该就能完工。之前是因为有几种丝线用完了,加上时间也充裕,所以芸三娘就停放了几天。

“娘刚刚是又去看那两个古纳人吗?”白文轩说着就跳上床,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边看着白文萝。

“嗯,他们身上的钱被偷了,娘给他们送点吃的去。”白文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那副观音送子图。

“那娘以后都要给他们送饭过去吗?他们在这没有亲人吗?”白文轩更加好奇了。

“有亲人,娘就给他们送几天饭,等他们的亲人来了,娘就不用再帮他们了。”白文萝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那副绣品。

“姐,娘是不是认识他们?”白文轩听白文萝这么一说,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怎的,就在白文萝要开始动针线的时候,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为什么这么说?”白文萝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觉得的。”白文轩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有些鬼鬼地说道,“姐,你觉不觉得,娘好像在瞒着我们什么呢。”

白文萝瞥了他一眼,面上认真道:“瞎猜什么,你要困了就躺床上去。”她说完就又低下头,看着那副绣品,开始选丝线。

“哦。”白文轩碰了些灰,再看他姐姐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在绣品上了,他便只好收声,脱了鞋爬到床上。却刚一躺下,白文萝又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文轩,你还记不记得你两岁以前的事情?”

“两岁以前?”白文轩卷着被子,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想了想,然后问道:“姐是说咱们在淮州时候的事吗?”

“是,你记得!”白文萝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白文轩也不知道淮州的事情呢,因为这两年来,这个地方名就从没在他们嘴里出现过。若不是今天出去一趟,她还不知道呢。

“不记得了。”白文轩却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只是以前听舅舅说,娘和咱们以前在淮州住过,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一下,你睡吧,我要开始做绣活了。”白文萝摇了摇头,便把目光移回那副观音送子图上。

外头的雪还在下,屋内炭盆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简陋的房间里却处处透着温暖,没一会就听到白文轩睡着的鼻息声。

白文萝已把注意力完全放到眼前的这幅绣品上,那枚细小的绣花针在她手里如是活了一般。略带稚气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是异常的专注,并且下针精准,速度均匀,动作流畅。此时若有人在旁边观看的话,一定会惊异于她的每一个动作,因为没有人像她这般做绣活的。就是最有经验的绣娘,别说是这样的一幅观音送子图,就是一件普通的肚兜,每完成一部分,都会停下了看一看,以免走错了针,过后拆线返工。

而她,简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着她的手,指引着她穿针抽线。而线的那一端,似是握在神的手里,因为只有神,才不会犯错,才会把这样的一穿一抽间的动作,做得这般流畅精准,没有丝毫停滞。这是需要怎样的眼力、精算力、专注力和耐力才能做得到!

其实只有白文萝自己心里清楚,能做到这样,不过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把以前的习惯溶在其中罢了。这一针一针穿过去,那一线一线拉出来,每一个针脚,每一条丝线,行行密密,错综复杂,乱中有序。久而久之,她便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什么样的穿插排列会组合成什么样的图案,什么样的针法会形成什么样的效果。这些,只需耐心观察,就能总结得出来。而准确,下针无悔,只需要眼力与心算齐一,就可以办得到。

而耐心,眼力,心算,这些能力,在她曾经那二十几年的训练,及无数次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早已溶入她的灵魂,成为一种本能。

比起曾经那以生命为代价所做的事情,这刺绣,对她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

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去,直到她觉得视线有些受影响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抬起头,轻轻吁了口气。白文轩还在睡,白文萝起身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甜,想着他昨晚守了夜,天气又这么冷,便没叫他,只帮他拉了拉被子。

只是都这么会了,娘怎么还没回来,算着这出去也有两个时辰了,虽然路有点远,还要绕道衙门那,但是怎么着也该回来了。白文萝想着有些不放心,便把那绣品针线等收拾好,然后出了房门走到铺子那。

刚出铺子,站在门口没等多会,就看到芸三娘冒着雪花走回来的身影。

“怎么出来了?”芸三娘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脚,就推着她进门去。

“娘坐着,喝口热水先。”芸三娘进铺子后,白文萝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才问:“娘怎么去得这么久,都打听到什么了吗?”

“唉,刚刚过去的时候,梅西朵也病了,幸好是住在李大夫那,娘便劝慰了她一番。然后又跑去衙门一趟,本想进去看一眼的,可非亲非故,衙门也不给进。后来给了点银子,才打听到,他当天就被打了五十大板,然后就扔进牢里。”芸三娘说到这就摇了摇头,面上满是忧虑。

“就罚了这五十大板吗?”白文萝怀疑地问道。

“要这样就好了。”芸三娘叹了口气,“娘去衙里打听后才知道,当时梅西朵她儿子偷的那人,原来是那李家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他那天是出来给李公子办事的,偏就碰上了这事,再一看还是古纳人。所以那小厮就借着李公子的名,让衙门一定要严办这事。”

“李公子?是不是那个西凉首富的李家,那个叫李敞之的李公子?”白文萝一怔,想起那天当街甩马鞭的家伙。

“没错,偏就是惹上了他们那样的人家,这事可怎么办才好。娘听那衙里的捕爷说,好像是元宵后就将他同一批牢犯一起被流放到莽原。”芸三娘说着连连叹气,西凉距莽原有千里之遥。并且那一路,都没什么好路可走,历来被流放到那里的犯人,大部分都是走在半路上就死了。就算是坚持到莽原的,也用不了几年就撑不下去了,这等于是死罪啊。

白文萝听到这,沉默了良久,又给芸三娘继了杯热水:“娘打听完这就回来了吗?没再去梅西朵那告诉她这事?”

“哪能说这会,她还病着呢,这事要知道了,还好的了吗。唉哦,我回来的时候,碰巧还遇上了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同她打听到一件事。”

“什么?”

“下个月,那王知县就要被调任到泯州去了,他家夫人也随着一起过去。”说到这,芸三娘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从毗邻京州的西凉一下子被调到泯州去,算是贬官了。所以这事就算宋夫人肯帮忙说话,但如今知县夫人哪还有什么好心思,而且罪已经定下了,还能再改吗?

第30章 准备(二)

芸三娘叹了口气:“还是先紧着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完,怎么也得去求宋夫人一趟,这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文萝默默跟在芸三娘身后。刚撩开帘子,那夹着雪花的冷风就吹了进来,她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才犹疑地开口叫了芸三娘一声:“娘。”

“嗯?”芸三娘刚迈出门槛就回头看她。

不知为什么,那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而芸三娘疑惑了一下,随后就恍悟过来,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担心,这事娘只是去求求情,到时就实话跟宋夫人说,娘是因为咱当年承了梅西朵丈夫的一个救命恩情,这是知恩图报,不会被人家说什么的。”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于把那要劝说的话完全吞了下去。知恩图报,知恩图报她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禁有些心神恍惚起来。

“外头冷,快回屋去。”芸三娘只道她还在担心,心里暗叹了一声,便有些后悔让她知道这事。这孩子近这两年看着越来越懂事,言行举止也很稳重,常常能让人忽略掉她其实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一直在北方生活的人,忽然随丈夫调任到泯州去,应该会很舍不得这里吧。有什么,能让知县夫人一看到,就能想起故乡呢?南北的不同白文萝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慢慢思索着。

“怎么又发起呆来了,这外头风夹着雪的,小心着凉了。”见自家闺女说着话中就忽然发起呆来,芸三娘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拉了拉白文萝。

雪,白文萝神情一怔,思索的目光忽的有了焦距,随即心里就有了主意,可不就是这个吗。

“娘,我想到要给那知县夫人备什么礼了,我去准备一下。”白文萝说着就往她的房间小跑过去。

“你要准备什么?”芸三娘一愣。

“晚上的时候娘就知道了,对了,那副观音送子图,我负责绣那些云彩,剩下那童子的衣服就由娘来绣吧。”白文萝说着就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这丫头,话也不说明白。”芸三娘摇了摇头,礼物她是打算到时去外头买点什么送过去意思一下。她是想明白了,重要的还是宋夫人能帮忙说说话,怎么也得救那孩子一命,如此她多少也能对得起当年的恩人。

傍晚时分,白文萝把芸三娘叫到自己房间来,让她看自己忙了一下午的成果。

“这是”芸三娘接过白文萝递过来的那几张图纸,微一怔。

“娘看这个图样觉不觉得眼熟?”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笑道。

“眼熟?”芸三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图案,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样的花纹很少见,你这是要做什么?”

“娘出来。”白文萝说着就拉着芸三娘出了屋子,此时天还未黑,雪还未停。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粉色的帕子接了几片雪花,然后就递到芸三娘眼前道:“娘仔细看看。”

“这雪又什么好看的,萝儿你到底要干什么?”芸三娘越发糊涂了。

“娘仔细看看这雪花就知道了。”此时又有几片雪花飘落到她的帕子上,芸三娘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瞅了瞅她递过来的帕子。第一眼还有些不在意,再看一眼后就有些诧异了,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抬起眼看着白文萝道:“这个,萝儿,你该不会是”

“没错,娘,我刚刚画的就是这雪花的形状。也不知现在有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图案,就算有,应该也还很少。连在这年年下雪的北方都没看到,想来南方那边肯定就更没有的。”白文萝说着就收回帕子,同芸三娘返回屋接着道,“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形状打套银首饰送给知县夫人,嗯,就一对耳坠和一对花胜便行。虽说银饰在她眼里不值钱,但这个花样算是少见的,而且正好这会赶上她准备去泯州,南方那边没有雪,送这个,对她来说应该是别具意义。”

“雪花银饰这个,样子倒是少见,可是这带着会好看吗?”芸三娘有些不确定的拿起那张图反复看了看。

“娘别担心,准会好看的,最重要的是这款式新颖。而且这样一对华胜和一对耳坠加起来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能工钱要贵点,但总的算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两,没准还能再加一支簪子呢。”白文萝说话的同时,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套首饰的成品,辉闪银灿,甚至比钻石还要耀眼。她曾经在一场首饰发布会上,看过这样的银饰,高挑的模特迈着摇曳生姿的步子,修长的脖颈,一个转头,一个回眸,那银灿灿的光芒瞬时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第31章 准备(三)

那晚芸三娘和白文萝商量后,两人都觉得时间有点紧,于是第二天就让白文轩把赵文请了过来,同他商议这打首饰的事。

“萝妹妹这样式的首饰还真没见过,这要得很急吗?”赵文有些诧异的看着手里的那张图样,憨笑着问了一句。

“这种样式能打得出来吗?”白文萝把另外几张细分图样也递给他,这样的成品她见是见过,但谁知道隔了千年的时空,这手工技术能不能跟得上。如果手艺火候不够,无法完全照着她的设计图做出来,不仅无法展现出那银灿灿,耀如雪花般的效果,还很容易会弄巧成拙。

“是有点复杂,不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赵文又仔细看了看,神色很认真,没一会胸中就有了勾勒。他在盛兴当了五年的学徒,虽然名义上并未出师,但因他认真好学,人也憨厚耿直,所以很入萧父的眼。而且现在赵文又将是他萧家未来的女婿,所以萧父对他更是用心,因此赵文虽还是学徒的身份,但其实他的手艺已经比好些金银匠师傅好得多。

得了这样的准话,白文萝便放了大半的心,随后便跟他讨论细节部分。约说了半个时辰后,两人才一一敲定,最后芸三娘拿出银子的时候,赵文却只跟她收本钱,白文萝便笑道:“赵文哥可千万别这样,因为这东西要得急,而且又是大年节的,还要劳你出活,没付双倍的银子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还能再让你白干活。赵文哥要再这么推回来的话,我们就是再着急,也不敢让你做这活儿了。”

“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本来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再说,再说”赵文是个憨直性子,且如今他已把白文萝当成自个弟妹,再者白文萝前几日才因救他弟弟受伤,眼下难得自己能帮她们做点事,又是拿手的,哪能收什么手工钱。只是他却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于是整个人一时间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白文萝看了芸三娘一眼,芸三娘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向来知道这孩子憨直,也明白这活儿若给他做的话,他肯定不会收她们工钱。只是碰巧赶上了这大年节,不容易找到好的银匠师傅,就算能找着,肯定也会趁机狮子大张口。这是打点求人的事,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不能全砸在这份礼上了,所以母女俩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赵文最合适。

“先把银子收着,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萝儿出嫁的时候,芸婶再让你给打几套首饰,到时你就少收点银子就行了。”芸三娘呵呵一笑,说着就把银子给塞到赵文手里。

“娘好好地怎么扯出这个来了。”白文萝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赵文还是不想手,只是再找不出什么话来推辞,只好拘谨地接了银子,然后实心眼的说道:“芸婶放心,萝妹妹出,出嫁时我一定会尽心的。”

芸三娘笑着连连点头,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了芸三娘一眼,赵文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不好再待下去,再来这活儿也急,于是就起身告辞。赵文走后,白文轩才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娘要这是要给谁打的首饰?”

“给一位朋友,好了,娘要去做绣活了,你出去玩的话别跑得太远。”芸三娘随便敷衍了他一句,然后又叮嘱了他一声,便起身回房间。

“姐姐和娘在做什么,为何不跟我说?”芸三娘离开后,白文轩有些不满地看了白文萝一眼。

白文萝看了看白文轩认真又有些委屈的表情,想了想便道:“我去帮娘把那副绣品绣完,等过几天闲下来了,我再好好跟你说。”

“是要告诉我你跟娘在做什么吗?”白文轩有些意外地抬起眼。

“嗯。”白文萝点了点头。

“那可不许反悔!”

“只要你这几天乖乖的,不给娘添麻烦,我就不反悔。”

“好!”白文轩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其实孩子的心远比大人所以为的要敏感得多,就白文轩来说,他很清楚,很多事情,他娘是不会跟他说的。因为在芸三娘眼里,他永远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但是白文萝却不同,不过到底哪里不一样,白文轩具体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在姐姐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受到尊重,姐姐也会认真听他说话,从来不会因为他比她小,就事事敷衍他。白文轩自然不会知道,在白文萝的记忆中,她从来不会因为本身年纪的大小而受到区别对待,所有的残酷,都与年龄无关。

五天后,芸三娘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好了,让赵文打的那套雪花银饰正好也在这时送来。

那闪亮如月光的金属,承载着民间最为绚灿的艺术光辉,即便是隔着无尽遥远的时空,也依旧能让人沉醉在它那流花照影的矜贵里。

白文萝看着那银灿灿的饰品,看着这似同她一起穿越了时空的银光瑰宝,恍然间觉得前世今生的种种,从眼前呼啸而过。

第32章 事成

初八那日,一早起来就是个大晴天,残雪消融,连那张狂了几日的寒风也都消停了下来。芸三娘说这是个好兆头,便仔细拾掇了一番,白文萝又给她检查了一遍。临出门前,芸三娘嘱咐她好好看家,然后就踏着一路残雪往宋夫人家去了。

白文萝关好铺门后,白文轩才从院里跑出来,溜到她身边,宽宽的脑门下,一双乌溜的眼睛眨巴地看着她。

“回屋,我跟你说。”白文萝在他额头上敲了敲,然后就领着他往里头走去。

进了房间后,白文萝先拿出上次那老大夫给她的那瓶药膏抹了一点,其实伤口已痊愈,只是掌上还是留下了一寸来长的疤。对她来说,只要手掌的灵活度不受影响,她倒不在乎别的,但芸三娘可在乎得紧,每日都不忘提醒她抹药膏。药在手上抹开后,房间里即弥漫一股淡淡的香味,刚开始,她还挺排斥这味道。若非芸三娘时时在耳边叮咛,她准是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去,总之伤好了,手无碍就行。

曾经,不管病得多重,她都不会随便去医院,更不会找不认识的医生,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更不允许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输入体内。只是到了这边后,很多习惯都在不知不觉中,或是被继承或是被打破。将那瓶药膏盖上的时候,白文萝也大略把这几日的事同白文轩说了一遍。

“为什么要找那知县老爷的夫人求情呢?难道那知县夫人还能管到衙门里的事?”白文轩听完后,就不解地问了一句。

白文萝把东西放好后,正要开口跟他解释,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反问道:“那如果是你,你想要为那偷了东西的古纳人求情,你该怎么办呢?”

白文轩被问住了,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张了几次口,又皱着眉头闭上了,最后终于愁着脸看着他姐姐,摇头闷声道:“我不知道,先生没有教过我刑法。”

“文轩,那刑法,在很多时候都是虚的。”白文萝看着他正色道,“在这里,那长篇累牍的刑法,往往比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我不懂。”白文轩迷惑地看着白文萝。

“就拿你们学堂来说吧,如果把你们学堂比作西凉城的话,那么,宋先生就是知县大人,你们的学规就相当于刑法。”白文萝说到这便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白文轩怔了怔,似明白了,却并不点头,而是问道:“那这跟知县老爷的夫人有什么关系?”

白文萝笑了笑,便把那其中的弯弯绕绕细细都与他说了。白文轩听完,怔了怔,又问:“这样就能让知县老爷把那古纳人从牢里放出来吗?”

“应该不会,最多是改判轻点的刑罚。”白文萝摇了摇头,要是汉人,再交点银子,多求几次,或许还能放出来。古纳人的话,光看那天去求医,瞧着大家的态度就知道,这麻烦牵扯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然,凡事也没个绝对,若是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砸过去,谁能说那知县不会当场就放人。

“上次,那个胡老汉就是因为偷了东西而被打死,那个古纳人被关在牢里这么多天了,他不会也死了吧。”白文轩迟疑了好久,才有些忐忑的说道。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如果是这样,咱也没办法。”

白文萝垂下眼,这事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这等事情,很可能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因为芸三娘坚持,所以她也就尽量帮着出主意。

“可是他若是死在牢里的话,娘岂不是报恩不成了。还有他娘一定会很难过吧,他还有一个弟弟呢,还有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吧。”白文轩有些呐呐地说道,脸上慢慢现出许些恻然之色。

“这事咱们做不了主,别想那么多了。”瞧着弟弟那天真又善良的表情,白文萝心头微有些无所适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就站了起身往外走了出去。却没想,一推开门,竟看到外头又下起了雪。早上的日头,这会不知躲到那个旮旯里去了,才刚透点蓝的天再次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灰,大雪漫天漫地,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白文萝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着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白文轩出来叫她,她才又返身回去。

姐弟俩在家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听到芸三娘拍门的声音。白文萝松了口气,然后交待了白文轩一会一边儿玩去,待她问清楚了,过后再与他说就是。

刚把铺门打开,就看来一脸轻松的芸三娘,似大功告成的样子,且一见着白文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今儿真是去对了,我就说早上这大晴天,是个好兆头!”

“外头风大,娘先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应该是没问题了,真好似老天爷在帮忙的一样。”芸三娘进了屋子,接了白文萝递上的热水,就接着道,“你说巧不巧,今儿我刚进宋府没多会,正跟宋夫人说着那事呢,还没等她点头。她家下人就进来说知县夫人来了,当时惊得我一哆嗦。本以为这事办砸了呢,可没想那宋夫人却让我起身先在一旁站着,然后她就请了知县夫人进来。随后你宋夫人把那雪花银饰递给知县夫人看,还让她试戴了一下。正好知县夫人今儿穿的是件绛红袍子,哎呀,她戴上后,衬着那雪花银饰,别提多好看了。巧的是那会天空忽然就降了雪,宋夫人便又带她去看了雪花,还给她念了几句诗,想是说到她的心坎上了,知县夫人是笑得合不拢嘴。于是宋夫人就趁着她高兴,又给她拿出那副观音送子图来,再添了几句好话,然后才开口为娘提了那事,没想竟就成了!娘当时简直是不敢相信,直到最后宋夫人点明了我的身份,得了知县夫人亲口保证,说定会让知县老爷把梅西朵儿子的流放刑罚收回,娘这才相信是真的”芸三娘一口气说完后,总算是喘了口气,喝了口水,面上还难掩激动。

白文萝却微一皱眉:“她没说会改定什么刑罚,万一是关个十年八年”

“不会,宋夫人当时也问了这个意思,那知县夫人说不会的,这偷的银子当时都还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罪,让我回家放心等着就是,到时会让宋夫人给递消息。”

“这样”白文萝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就等着吧,但愿是她多虑了。

第33章 汉奴

为了让梅西朵早点宽心,芸三娘当天下午就往那李大夫家跑了一趟,把这好消息给梅西朵送去。

白文萝却提醒了一句:“流放罪虽多半可免,但要是改判个两三年徒刑的话,那梅西朵打算怎么办?是要在这西凉等她儿子出来,还是先上京州找她大儿子去?”

“这个”芸三娘愣了愣,然后才有些迟疑道,“她倒是没具体说过这事。”

白文萝接着问:“她是得的是什么病?风寒吗?”

“大夫说是长年积劳成疾,加上前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和这事的打击,还有天寒地冻,身子一时支撑不住就夸了。唉,她也是个可怜人,遇上这事谁能不着急。”芸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其实那老大夫说了,梅西朵能不能熬得过去,关键就看这一冬。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给送过去,至少也是个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支撑得下去。

“娘也别为这事太过于焦心,该做的咱都尽力了,余下的就看那知县夫人会送来什么消息,到时再计较吧。”白文萝别无他法,只得轻声宽慰了两句。

芸三娘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只能如此,便再无话。

忐忑地过了一夜,本以为这事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才能得消息的。却没想第二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找上门,给他们递了消息。芸三娘自是千恩万谢,待那丫鬟走后,白文萝才在一旁开口道:“娘,看那信中说了什么?”

芸三娘应了声,有些紧张地拆了信,信写得很短,还不满一页纸,扫两眼就看完了。合上信后,芸三娘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白文萝知道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当下也不问,只把那信接了过来。

“怎么会判为汉奴呢!这太太”芸三娘似喉咙被哽住了一般,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更加不好了。

白文萝吓一跳,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道:“娘,你别急,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马上就能放出来了。”

“萝儿,你懂什么。”芸三娘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开口道:“被判为汉奴后,不但是自己一辈子为奴,就是子孙后代也逃不开这个命运了。而且,他们身上都将会被烙上奴隶烙印,与其这样当初还不如就让他给判流放!这下可怎么好,我怎么跟梅西朵交待!”芸三娘边说,边摇着头,心里又是无措又是后悔。

白文萝看着她这样,暗叹了口气,便把那张信纸递到芸三娘面前,指着其中一行字道:“娘,你看宋夫人这里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