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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弹得一手精妙绝伦的钢琴,却说不过是在琴房里无聊时学来的,现在想起来…她这几年也见过不少名家了,他弹钢琴的功底,哪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她平时兢兢业业的学习,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看室友去考GRE托福之类的,才跟了一回风去考了,反正那会儿背机经这种问题从来难不倒她,却在出国前头痛起口语的问题,他二话不说天天陪着她练口语。在此之前她几乎没听他开口说过一个英文字母,却是一口标准的伦敦腔,让她后来在费城大学都常常被人问是不是旅英华侨;

她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拿到费城大学的Offer。他却在得知她要出国之后短短一个月之内,敲定了去宾夕法利亚大学沃顿商学院读Ph.D;

她每天数着奖学金过日子,偶尔还找机会出去打打散工,他却悠闲无比地租到双卧室的公寓,邀请她过去一起住——不是没有疑问过的,她偶尔也会问他,宾大的奖学金有这么高吗?他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傻姑娘,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还怕我养不起你?”

……

第二天再上班的时候,方非尽又是一脸的吊儿郎当了,到中午凌千帆到方圆天地来找方非尽去打桌球,方非尽自头一天签了合同,答应方维鸣跟他回家,世界立刻清净了许多,闲得发慌也就跟凌千帆一起出去了,临走之前还跟苏晚说:“你一定要辞职,也未必是件坏事,凌厉实业也发展到一定规模了,内部派系听说很复杂,万一以后被波及到派系斗争里面,也不是件好事。”

苏晚的辞呈递交上去,开始办离职手续,她手下的大部分活是要交接给贝菲的,正好有几个酒店第二年的续约合同还没有签字,她交待给贝菲让她找人跟进一下,贝菲出去分派了合同,没一会儿又跑进来,关上门八卦地说道:“兰博基尼来了,兰博基尼来了!”

苏晚一愣,顾锋寒来了?“他一个人?还是…”

“听说银河从华南、华东调了几个高管过来,兰博基尼带着几个空降部队过来的!”

贝菲还没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一传达完毕,苏晚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晚晚,你过来我办公室一下,顾总找你有点事。”

第十一章

顾锋寒认真地翻阅手上的几份文件,主要是方圆天地运营之后,几项主要业务的发展概要,顾锋寒看了几页之后问道:“我看…和方圆天地有合作的几家酒店,基本都是长期合作,为什么…华庭商务酒店和方圆天地合作了两年之后,中止了在所有城市的分销业务?”

方非尽脸上略有些尴尬,默了半晌之后笑道:“华庭在婺城的主管在和我们谈分销业务的时候,提出了一些非分的要求。”

顾锋寒哦了一声,发现苏晚在方圆天地之后,他便仔细地把她这几年的工作生活情况全查了一遍,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一去无踪;他不明白,方非尽哪一点让她这样死心塌地;他不明白,他们七年的点点滴滴,她竟能这样轻易地抛诸脑后。

诚然方非尽待她是不错的,他记得秘书柳子衡调查上来的报告里,方圆天地前三年的酒店分销合同都是苏晚负责的,华庭商务酒店和方圆天地合作了两年之后中止合作,资料显示最后一次续约合同也是苏晚去谈的。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想来是对方对提出了一些过分的要求,方非尽却为此中止了和华庭酒店所有的合作,可见这位方大少,也算是个情种。

可他待她就不好了吗?也许感情这样东西没法去论公平——他不知道方非尽和苏晚之间,到底谁付出得更多一些,他只知道他和苏晚之间,先动心的那个是他,也许是因为这样,从一开始,他在她面前就输了。

他跟在她身后四年,才连哄带骗地把她拐到手,她明明是个很开朗的人,在他面前却总是闪躲。可是…她和方非尽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时,却是那样的坦然。

这就是区别吗?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吗?在她心里,还有他一丝一毫的影子吗?

无数次地追悔,为什么在最后一次和她分开前还要和她吵架,为什么要为了那一点点可笑的自尊拒绝和她解释,为什么在她阿婆重病的时候还要对她发脾气…五年里无数次梦萦魂牵的只是她,他甚至愿意用世间的一切来换取她活着,只要她活着,让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哪怕…哪怕她将他忘却,哪怕她恨他,哪怕她永不原谅他,只要…只要她活着。

她还活着,只是不见他罢了。

笃笃笃。

苏晚推开方非尽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和顾锋寒还有身边的几位高管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找我有事?”

顾锋寒站起身来,微微笑道:“是这样的,想必你也知道银河最近和柚县、婺城政府合作的开发旅游商圈的项目,之前看过你的履历,是土生土长的柚县人,在旅游宣传方面,经验也十分丰富,算是方圆天地的开国元老。所以我想…你在这个项目上比其他人更有优势,想请你到银河集团来做个顾问,可是方总刚刚说你已经递交了辞呈,所以我想找你了解一下你的意向。”

顾锋寒话音未落,苏晚已轻笑着拒绝:“顾总太客气了,什么元老不元老的,那纯粹是赶鸭子上架,我只是凑巧多拍了几张柚县的照片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优势?”

“关于柚县梦泽古镇的商业开发,我这里只有一个草案,考虑得不太周详。接下来如何打造这个旅游品牌,我还需要一个对柚县比较了解的人来做顾问。Adeline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别说是方圆天地,就是在整个银河集团,也找不出第二个比Adeline更合适这个职位的人了。”

苏晚笑道:“顾总太抬举了,顾总要投资柚县,相信柚县的政府人员一定有很多对柚县更深入更了解的人提供给顾总选择,我这样一个对地产业几乎一窍不通的人,实在很难给顾总这样庞大的项目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政府官员…,”顾锋寒轻嗤一声:“Adeline难道不比我清楚都是些什么人?再者…我们现在打造的梦泽古镇这个旅游品牌并不只针对国内,也要考虑国际市场的需求。我这里现在了解柚县的人不清楚国际潮流,清楚国际潮流的人不懂梦泽古镇的价值,Adeline曾经在费城留学,又在柚县长大,正是我现在最急需的人才。”

“在费城留学?”在一旁一直没插话的方非尽忽然惊诧问道,疑惑地看着苏晚,苏晚顿时十分尴尬,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中途就因为一些私事退学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一直没和你说。”

方非尽喔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脸上已有些黯然,苏晚认得他五年了,竟然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曾经在费城留学的事情!反倒是顾锋寒这样一个外人,对她的过去了解的比自己还清楚,听他一口一个Adeline…方非尽蓦地有些惊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个顾锋寒和苏晚之间怪怪的,只是碍于场合,没有立即发问。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锋寒再强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向方非尽告辞:“今天就不打扰方总了,听说方总也是桌球的高手,下次我和凌总打球的时候,方总不介意一起来切磋切磋吧?”

方非尽一愣,旋即淡淡地点头应了一声,顾锋寒又转头向苏晚笑道:“刚才说的事情,Adeline还是考虑一下如何?我把行动电话写给Adeline,有事和我联系?”

他拿起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一个号码递给苏晚,然后带着两位高管和秘书走进十七层的玻璃电梯,离去前脸上仍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这些抵抗,到头来都将是徒劳无功。

苏晚拿着淡蓝色的便笺,愣愣地站在原地,顾锋寒写给她的电话号码,赫然是她五年前回国时所用的手机号码!

交接工作做到一半的时候,苏晚拿到了银河集团递给凌厉实业的“水边的阿狄丽娜”的计划草案。银河和凌厉虽然同属顾氏旗下,却是两个独立的集团公司,地产和旅游这些传统行业一向是隶属银河旗下的,而网络电讯等新兴行业则由凌厉实业经管。公司达到一定规模的结果就是——再简单的一件事,也要走一道冗长的流程。

这是一份完美的商业计划书,前提是仅从商业角度而言。

可如果真的照这个草案实施下去,那不过是又增添一个纯商业化的,贩卖义乌小商品市场纪念品的商品基地而已。

苏晚捏着这份草案恨不得骂娘,顾锋寒怎能容忍这样一份策划书摆在自己面前,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在上面签了字批准通过?

顾锋寒坐在心湖苑设计独特的巨大阳台上,翻着银河旗下锦绣地产按照他的要求所做的计划书,巨幅的玻璃幕墙缓缓拉开,迎面而来的是冬日镜湖上吹过的阵阵寒风,心湖苑所采用的挪威Nexans地坪加热系统保证了室内的温度,让他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意,只有舒适,清凉。

嘀嘀两声,顾锋寒折开搁在一旁的笔记本,事务秘书柳子衡传过来一封邮件,顾锋寒唇角弯起得意的弧度,轻轻一触,邮件应声而开:十点三十八分苏小姐来电第一次,十点四十三分苏小姐来电第二次,十一点零八分苏小姐来电第三次…

顾锋寒伸出食指,在笔记本屏幕上画着圈,屏保上一个一个七彩的水泡随着他的食指滑动升起,扩大,然后缓缓破开,这样漫无目的地画出一屏的七彩水泡,在他眼前晃动,似乎折射出冬日阳光的色彩。

Bamboola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You know I love you, I'm thinking of you when we apart. You've made a difference to my life…

她知道他爱她,她知道他有多离不开她,但她还是…选择了离开他,留他一个人痛苦,一个人伤神,一个人行尸走肉,苟延残喘。

终于还是有些她在意的东西,落在他的手上,倔强如她,也终于还是要低下头来,却不肯一次性举起白旗,非要寸土寸金的退让——打电话到公司找不到他,还是不得不联系这个他和她之间独有的号码。

手机在微晶玻璃茶几上震动、旋转,直到一曲唱罢,他才按下接听按钮。

“你好,请问是顾总吗?”

“晚晚,是我。”

苏晚拿着话筒的手顿时一抖,从她拿到那份计划草案到现在,从一初的愤怒到平心静气,她以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终于不得不拨通顾锋寒写给她的私人行动电话,预备又有一场不可避免的口舌之争,不料…

“晚晚。”

他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丝沁入心扉的柔和,仿佛梦回千转中江上白唤她的那个声音。

电话中传来一声深呼吸,接着是苏晚平静不带一丝语调的声音:“顾总,关于前几天你和我提起的事情,我想…”

“什么事情?”

“就是,”苏晚一顿,一瞬之间听明白了顾锋寒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中透露出来的涵义——她上一次拒绝了他,这一次,主动权已经不在她手上了。

“顾总提到过,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个项目,需要一名同时了解柚县风土人情和国际潮流的商业策划顾问,”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谦和。

“哦…原来是这个,”顾锋寒一手轻敲着玻璃茶几,满不在乎地笑道:“是啊,因为你拒绝了我的提议,而项目进度比较赶,我不得不从柚县旅游局借来几名工作人员。”

“可是他们未必懂得国际潮流。”

“没关系,我这里多得是了解国际潮流的人,顾氏的地产业本来就在各国都有经营,临时抽调几个懂行的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们未必了解梦泽镇的价值!”

“没有办法,在目前我所能动用的资源中,这已经是最好的人员配置了。”

“已经来不及了吗?”

“什么?”顾锋寒心一紧,苏晚陡然软化的声音让他猝不及防,像是心里某个地方被沉沉的一击:“你想补救吗?”

“你明明就在那里生活了一年,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那个古镇的价值,可是现在送过来的计划草案,根本就是过度的商业开发,这样纯粹的商业包装,会让梦泽失去它的原汁原味,这完全就是在杀鸡取卵…你明明就最了解那里了,为什么…”

顾锋寒无奈地笑笑:“你要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昨天晚上我才从香港回来,你觉得我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去和策划人员商讨他们对这个项目的创意和看法吗?”

“那么——你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毁掉梦泽镇吗?你怎么可以…那也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我相信以你的,以你的眼光,一定比我更会分辨,什么样的方案才能长远持久地向世人展示梦泽镇的魅力,不是吗?”

苏晚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软弱无力,顾锋寒…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过度开发的商业计划被通过,然后付诸实践,难道…难道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过是一件商品吗?他生活过的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梦泽古镇,他和她曾经无暇的感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件商品吗?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她…还有办法,阻止这个计划的实施吗?

他真的…变得这样陌生了吗?

“方非尽为什么不知道你在费城大学读书的经历?你的履历上没有写吗?”

顾锋寒话锋陡然一转,问起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苏晚一愣,局促笑道:“反正也没有读完,何必拿出来让人笑话。”

“原来…对他,你也不是全然坦白啊…,”顾锋寒轻哂一声,突然变得刻薄起来:“看来这位方大少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肯转投顾氏,是要背水一战,和他双宿双飞…原来,也不过如此。”

苏晚又一次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能在此时此刻和他翻脸,他刚才答复自己的话,正是自己前几天用来搪塞他的种种理由,不过时移世易,那时候是他要她留,她不肯,现在…却要换成她求他了。

她苦笑一声:“顾总对我的私事,也这么有兴趣吗?”

“是。”

“啊?”

顾锋寒一字一句地回答她:“你问我对你的私事是不是有兴趣,我回答你,是。”

“顾总不是要和我们这种小人物开这样的玩笑吧?”苏晚自嘲地笑笑:“一期方案中对梦泽镇的开发计划,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不过是一个草案而已,根本算不上最终方案。”

“是…吗?”苏晚艰难地挤出问话,自从她再遇到他,他就这样的怪了,上一句话这样,下一句话又那样,揪着人的心,一会儿在天上飘,一会儿在油锅里煎,也许在他这样地位的人看来,这样轻易地左右一个人、一个地方的命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比如现在这样…先用她搪塞他的话来让她难堪,接着又伸出一枚诱饵——他真的,不是又在和她开玩笑吗?

他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我约了人今天晚上在鉴心明珠打桌球,你要不要一起来?”

“…谢谢顾总。”

他有留给她拒绝的机会吗?

他根本拿准了她不能拒绝。

第十二章

鉴心明珠,桌球VIP室。

凌千帆和顾锋寒都是美式普尔的高手,也许是因为还年轻,他们不像上一代人那样喜欢到高尔夫球场彰显品位,而是随性地去去健身房,打打网球,游游泳,甚至连这种流行于街头酒吧的美式台球,两个人也是乐此不疲。方非尽是凌千帆开车载来的,没想到竟在这里看到了苏晚,诧异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苏晚亦是十分尴尬,趁着顾锋寒开球的时候向方非尽解释道:“一言难尽,有空再跟你说。”

顾锋寒开局奇烂,连球都没有打开,凌千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给他任何机会,从容不迫地一杆清,将七个纯色球和最后的黑八一一落袋。顾锋寒坐在苏晚和方非尽中间的沙发上,一手握着球杆,一手拿着滑石粉块轻轻的磨着球杆头,凌千帆打完最后一个黑八,放下球杆朝顾锋寒笑道:“你今天发挥很失常嘛,要不要我们来个双打?我和你一边。”

顾锋寒微哂道:“别了,照旧,一局一百万,”他把磨好的球杆递给苏晚,又从她手里接过她的球杆,继续拿滑石粉块开始打磨:“你替我打这一局。”

苏晚听着他下的赌注,倒吸了一口冷气,硬着头皮站起来,凌千帆不等球童上来,先替她摆好了球,目光在顾锋寒和她之间梭巡,似乎在怀疑些什么。苏晚开了球,然后干净利落地也是一杆清,将黑八一杆进洞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一局失了手让他又横生枝节。凌千帆显然没料到苏晚的台球打得这样好,握着球杆略带惊讶地笑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苏小姐击球的力道很足,不像一般女孩子击球的风格啊。”

会所里的球童跑上来帮他们摆好球,顾锋寒提着球杆,从幽暗中站起身来,向凌千帆笑道:“这回来双打吧,千帆你和你师弟一边,赌注翻番——,”他似笑非笑地转向方非尽:“听说方老爷子今天的飞机?孟涵今天回去,好象是和方老爷子同一班航班,”他侧着脸朝凌千帆笑笑:“我还以为你这个小师弟会和方老爷子一起回去呢。”

方非尽脸上微微色变,顾锋寒摆明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前他不过是给凌千帆一个面子,况且还有诸多掣肘,总想面面俱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走前给安排周全了。现在——现在他还有什么要顾忌的?方圆天地也卖了,他借□接想多在婺城留几天而已,他也顾不得以后生意场上是不是还要和顾锋寒有多少交汇了,噌地站起身来,一脸僵硬地向凌千帆告辞:“晚上吃撑了,我要回去消食,”转头又朝苏晚说道:“苏晚,我送你回去!”

顾锋寒微微一哂,站在苏晚身边,向方非尽示威似的笑道:“哦,差点忘了跟方总说一声,苏晚小姐已经正式接受我的聘请,将出任最近柚县旅游商圈项目的商业策划顾问一职,从…,”他回视了一眼苏晚,缓缓笑道:“明天起生效,你在方圆天地那边的剩余手续,我会另外派秘书去办理,你还没有告诉方总吗?”

苏晚身子一僵,使劲地掐着手心,这个男人——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他所谓约了人打球,约的就是方非尽,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到底是想怎么样?可是…重遇之后的两次交锋,已经让她深刻地体会到这个男人的高段——你得罪了他一分,他必十倍以报之。她几天前拒绝了他伸出的橄榄枝,结果不就是今天这样尴尬的局面么?

冷静,冷静,苏晚,她不停地告诫自己,现在是你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换了她青春年少那个年纪,还不早得一脚踹过去外加一番刘胡兰一般的义正言辞啊,可惜…可惜现在形势比人强。

就算他顾锋寒是仗势欺人,拿着梦泽古镇的打造方案来要挟她,她又能怎么样呢?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他众多商业项目中的一个而已;对她来说,那却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对他来说,纯商业打造的旅游景点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对她来说…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夏夜泛着荷花灯的柚河,变成一个兜售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纪念品的商业区!

方非尽吃惊地看着她,她却不敢给出任何解释——她清楚明白地体会到顾锋寒眼里的威胁,虽然她还来不及思考那威胁来源于何方,又是因何而起。她只是知道,他微眯起的细长凤眼里藏着一柄锋利的匕首,那匕首悬在她的心上,只要一个不慎,就会刺穿她的心脏,他顾锋寒绝不会留一点情面!

“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和方总说,”她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朝着顾锋寒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我上班,我还以为,”她试图让这环境轻松一些:“我还以为可以多偷懒几天。”

“非尽,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她还没来得及暗示他现在她无法解释这些事情,方非尽已经一脚踹开挡在路上的一根架杆,愤愤而去。凌千帆没料到方非尽竟会生这样大的气,埋怨地看了顾锋寒和苏晚一眼就追出去送方非尽,留下苏晚和顾锋寒两个人,在空旷的桌球室,对着惨白幽暗的灯光,默默无言。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人前她还能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让别人可怜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这样幽暗惨白的光投射下来,顾锋寒的脸背着灯,在灯光的阴影中看不出表情,他颀长的身影带来无穷的压迫感,左胸口有一阵难言的痛楚涌上来,她摸着两个沙发中间的小桌几痛苦地蹲下身去,喃喃自语,“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他的待遇比我好多了,不是吗?”

“至少…他清楚明白地被你抛弃了,不像我…像一个傻瓜被你玩得团团转,没有一句告别,没有一句交代,你就消失了…”

“你对他也不过如此,”他俯下身去,掰起她的下巴,捏得她的下巴生疼,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昂着头,昂着头,她知道——只要一低下头去,那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和他分开,让你这么痛苦吗?”

他猛地一甩手,她被他一甩的力道掼在沙发脚下:“你问我想怎么样?嗯?我告诉你,我嫉妒,我嫉妒,我嫉妒他方非尽所受到的青睐!”

“让你离开他,有这么痛苦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你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你不留下只言片语让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的感受?”

“苏晚,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是不是准备,让我生活在永恒的忏悔里?”

顾锋寒因愤怒而抽动的脸孔,透过迷蒙的泪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拼命地抓着沙发想站起身来,谁知却是徒劳。顾锋寒拽起她的身子,一手勒住她的腰,一手捡起一根球杆摔在球桌上:“还是你干脆就要告诉我,你早已把我们之间的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绿色的球桌上,一滴一滴,又沁入球桌上的浅绒,残存下墨色的痕迹。

我没忘。

江上白,我没忘。

她在心里低低地说,我没忘,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她没忘,过去的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她都没忘,就像这似曾相识的台球桌,就像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幕…

“告诉我,你都忘了吗?”

“告诉我,这五年…你有想过我吗?”

顾锋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质问:“告诉我,你刚才清杆的时候,有想过教你打球的那个人吗?”

那一根棕色的球杆就横在他们面前,他的手紧紧地勒在她的腰上,他急促的呼吸在她的耳畔辗转徘徊…“上白,我没忘,上白,我没忘…”

婺城大学西门外有一条九折十八弯的小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八个字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灯光明灭的KTV、烟熏雾缭的烧烤店、红粉菲菲的发廊、半开半闭的盗版书铺…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最多的是情侣,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丝毫不减人气,曾经…曾经她和他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夹着两袋糖炒栗子,盘算着今天晚上去哪里吃宵夜,下周去听哪一个名学者的讲座,如此等等。

“上白,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这么热闹的街?”

他帮她剥着糖炒栗子的壳,塞了一半到她嘴里,漫不经心地答道:“有啊,比你们的还热闹。”

“那你一般去什么店玩?”她兴致勃勃地望着他,印象中他好像朋友不多,不知道…上了大学会不会好一点?像她就是,在梦泽镇常常有人背地里议论她的身世,暗地里说她是不能结婚的孩子,到了大学——到了大学,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交到新的朋友,每天都有新乐子。

他撇撇嘴想了想,剥着糖炒栗子的手却一直没停住,往空中抛出一个栗子,然后张口接住,一边嚼一边笑道:“去啊,到KTV叫个小姐陪唱,去发廊洗个脚,到租碟店租两张片…”

“江——上——白——,”看她气急败坏差点跳脚的样子,他这才揶揄地笑笑:“你知不知道你气呼呼的样子…挺可爱的。”

她两眼冒火地瞪着他,他居然这样调戏她?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人之间,从她一个劲地逗他说话,变成他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她逗得心急火燎的?

“逗你玩的逗你玩的,我们学校附近,你还不知道吗?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几个桌球厅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我是个大款啊,都没地方能花钱!”

“桌球厅…你会打台球吗?”他点点头,她赖着他要他露一手,那条路上的桌球厅乌烟瘴气的,当然和现在的鉴心明珠不能比了,穿行其中的除了学生还有附近三三两两的社会青年,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他要了最边角的一张台,上来便十分漂亮的清杆,赢得附近几张台上的人的连连掌声,她惊喜中还带点崇拜地望着他:“你台球也打这么好哦?”

他眼珠子一转,斜着眼望着她笑:“想学吗?”

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学费贵不贵呀,我可付不起!”

他眼中闪烁着狐狸一样狡猾的光芒:“免学费,不过我授徒很挑剔呀,学不好会被赶出师门的,敢不敢?”

她果然就上钩了:“像我这样的天才怎么会学不好?我怕我出师了以后没有你立足之地了!”

“不后悔?”他突然问了一句。

“不后悔!”

他点点头,眼中的得色不言而喻,到前台叫了一个VIP间,这种阴暗晦涩的桌球厅里的所谓VIP间,其实就是一间有门的包房而已,“为什么要叫VIP间啊,价钱比外面贵好多哦!”

“我上课喜欢安静一点,”他当时这样回答,不过后来他的说辞是:“很多人贼眉鼠眼的往你身上瞄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把他们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她得意洋洋地掂着一根球杆,学电视剧里的人耍酷,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指点她:“身子弓一点,对…左手要握起来一点,想像你是握住一颗鸡蛋,对,留出那个空间,好…现在把球杆架在大拇指上…”

他支着下巴在一旁懒散地教她,她一连击了几杆,也没有一个入袋,最后一怒之下竟然直接将白球打飞了,他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江上白,这是你教的不好!”

“我还没开始教呢!”

他走上前来,站在她身后,弯下腰去,左手握住她的左手,帮她收拢手掌。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脸刷的就红了,他的手比她的要大许多,手指洁净修长,几乎整个儿包住了她的手,她的心嗵嗵嗵地跳了起来,一双手不知道要怎么聚起力气,整颗心都跟着颤起来了。

“专心一点,”他提醒她,她脸上却红得更厉害了,大冬天的,她脸上竟一阵阵地发热,连耳根子都燥热难当,恨不得要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