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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VIP间开了暖气,不然也不会要价这么高,她暗暗地想着。

他又伸出右手,指点她瞄准,一杆便将一个纯色球入袋,她才欣喜地想要跳起来,才发觉…他竟整个儿圈住了她,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味道,像是咖啡的味道,又不太确切,她只觉得很好闻,好像要醉在他的怀抱里。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差点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是教你打球而已,他是教你打球而已,她这样不断的麻醉自己,努力的说服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试图从他手里脱出手来。谁知他手上的力道一点不松,他弓着腰,从她身后整个圈着她,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边,连耳朵都觉着痒痒的,热热的:“我问过你的,你说…不后悔。”

原来…他问的后不后悔,是这个意思…

“你经常这样教人吗?”她有些试探地问道,他会这样教别的女孩子吗?

“傻姑娘…,”他得意地在她耳边说道,温热的气息直接将他的话送入她的耳中,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宠溺,又透着一丝得意,就好像…猎食的狐狸得手之后的那种感觉。

“傻姑娘…,”一声呢喃在她的耳边辗转,她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回忆,只知道他宽阔的手掌握着她的手,修长的十指抚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一触即脆的心。

顾锋寒突然急促地放开她,猛地一抬身,差点让她撞上球桌,他急急地走到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背着她,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放开了她,更不知道在耳边萦绕不绝的那句话,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仅仅存留在她的回忆中。

她还来不及想太久,桌球室的门便猛地被踹开,踹门进来的是凌千帆,那张桃花脸上此刻阴云密布,和他一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形象极为不符。顾锋寒仍是背着身,连头也没有回,凌千帆的目光在他的背影和苏晚的泪眼中梭巡片刻,沉声道:“阿寒,你跟我出来一下!”

第十三章

顾锋寒这才转过身,跟凌千帆走了出去,经过苏晚身边时,她看到他脸上又挂着万年如一日的似笑非笑,唇角又讥诮似地微微弯起。

“阿寒,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我承认,当年是我姑妈对不起你和江阿姨,江阿姨的死我也很遗憾!这么多年来你对姑父跟对仇人一样,我都可以理解也并没有过问一个字——可是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所做的事情,都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锋寒拉了拉被凌千帆拽成一团的衬衫领口,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漠然:“你何必替我操这些闲心呢?你这么有空,不如多管管你自己的事情,你到婺城来是为了什么,我什么时候问过半句?”

凌千帆按耐下心中的怒气,皱着眉道:“OK,我是多管闲事,你以为我愿意?你好好地和Angela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我虽然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可这是你自己带回来的,你又把她扶到那么高的位子上去,既然这样你们好好过日子不成么?就是我这样的也知道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和那位苏晚苏小姐纯粹是工作伙伴!你们一晚上眉来眼去的以为我是瞎子吗?”

“朋友妻不可欺?”顾锋寒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一脸讥讽地看着凌千帆,毫不留情地说道:“第一,方非尽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第二,我没有欺负她,我保证——,”他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从今以后,她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出于她的自愿!”

“你!”凌千帆差点丧失风度和他拳脚相向,他这话什么意思?方非尽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那明摆着是说既然不似乎朋友妻,那他下手也就没有一点愧疚了?凌千帆忍不住一脚踹在放茶水的案几上,不甘心地问道:“阿寒,我知道你一向的原则,姑父当年对不起你和江阿姨,你对他怎样我都认了,可是方非尽和你一点过节都没有,你究竟为了什么要这样和他过不去?”

“一点过节都没有?”一抹嘲讽的笑容从顾锋寒唇角蔓延开来,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不错,他是和我一点过节都没有,那又怎样?”

凌千帆对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可奈何道:“阿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你不当我是兄弟,我也一直拿你当兄弟看待。我姑妈对不住你,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当年你看一个教授不顺眼,我二话不说替你打电话到教育厅;你说要去费城读书,我偷鸡摸狗的本事都用上了给你把护照偷出来;你说要成为第一大股东不想在董事会看人脸色,我可以把我所有能筹措的资金都授权给你;你要开发柚县旅游商圈,我可以帮你疏通政府关系;可是…”

“方非尽是我师弟,和你我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凌千帆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次你收购方圆天地,已经让我很难做了。以前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过问缘由,可是这一次…我希望你能保证,不要再动非尽了!”

“千帆,我奉劝你一句,只要方非尽乖乖地跟着方维鸣回家,我保证不会动他一根寒毛,”顾锋寒眯着眼,凌千帆一愣,不解他话中涵义,只觉得他周身都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愤怒,他一字一句地说下去:“否则的话,别说你跟我只是挂名表亲,就算是亲兄弟,我也不认账!”

他拉开门进去,又猛地一把拍上,留下凌千帆一个人在门外摸不着头脑。苏晚已缩在一角的沙发上,看到他进来,目光随着他的脚步而动,眼神里竟有些委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平息下因为刚才凌千帆那句“朋友妻不可欺”而燃起的愤怒。

“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很抱歉今晚只让你打了一局,我先送你回去吧,”顾锋寒走到墙角的雕花红木储衣架前,取下她的灰格呢子长大衣回到她跟前。她站起身来,望着他的目光里竟有些幽怨,让他心里莫名地又是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了一下似的。虽然口里说着冷冰冰的话,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原本他只是想把大衣递给她,脚步却不自觉地绕到她身后替她披上大衣。苏晚竟也听话地将手伸进袖子里,然后转过身来,他也就默默地抬起手来,慢慢地帮她扣上一排长梭形的扣子。

一颗一颗地扣上她的扣子,一线一线地绕住他的心。

就像…他们曾经在费城的冬天那样。

他还是开着那辆黄色的兰博基尼,在冬天暗夜的风里,依旧是那样的嚣张夺目。她想开口告诉他,送她到路口让她自己打车就可以了,谁知竟一直开不了口。

她紧紧地攥着大衣上的双排扣,仿佛攥着的是刚刚为她扣好大衣的那双手,他安静地开着车,双眼一丝不动地朝着前方。她在心里刻画着他侧脸的线条,这张脸比五年前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他今年…明年就三十了,印象中那张脸是年轻而骄矜的,现在却刻上一些浅浅的纹路,这纹路丝毫没有减去他的魅力,却显出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风度和神采。

他长得好看吗?苏晚在心里问自己,要光说好看,似乎还比不上那张比女人还好看的桃花脸,除了细长上挑的凤眼,他脸上别的地方都显得粗枝大叶,搭配在一起却有着另一种攫人心神的魔力。顾锋寒突然转过脸盯了她一眼,她脸上霎时像火烧起来了一样,立刻转过脸去,直视前方,连一度的角度也不敢偏过去。

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车早已开出心湖苑好远了:“你放我在路口下来就好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且这一次她没有带上任何称呼,因为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是该叫他“顾总,”或是别的什么。

他又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车速缓缓地减慢,她以为他是要停车了,谁知一抬头才知道是红灯。两个人在车厢里沉默对峙,谁也没有再多一句话了,等红灯转绿的时候,又唰地一声飞驰而出,一个路口,两个路口,他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然而他也没有开口问她住在哪里。

车在莲花路拐了个弯,拐进她住的小区里,她想问他怎么会知道她住在这里,偏过头来看到他的侧脸时却又失去了勇气,直觉这句话要是问出来,他…是不是又会生气?

他们曾经那样的亲近,亲近到问出这些话,都嫌太过生分了。

车停在她住的那一单元的门口,他却没有叫她下车的意思,他双手紧紧地握着皮革质的方向盘,好像在做着什么痛苦的抉择,她轻声打破这令人遐思无穷的沉默:“谢谢。”

她这句话似乎解决了他的难题,他偏过头来,似笑非笑的:“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她愣了一下,这句话不像是纯粹的客套玩笑,可是…可是他深邃双眸中流露出的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仿佛带着些嘲讽和怒意,不似刚才为她扣上梭形扣时那样的柔和。她抬起头望了望三楼的窗户,贝菲房里的灯亮着,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的有些失望似的:“合住的同事在,恐怕…我们说好的…”

他点点头,好像理解她的不方便:“明天见。”

“明天见,”她机械地回答着,推开车门,急匆匆的掏出钥匙打开楼下的大门,僵着身子跑进去,一步也不敢回头。

进了房,关上门,她才喃喃地问着自己: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她居然睡到十点才起床,大概是头一天晚上失眠,到半夜才睡着的缘故,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想起顾锋寒昨天晚上那一句“明天见”——今天,她真的就要去凌厉实业和银河集团在婺城新买的办公楼么?

套上最外面一件羊绒大衣时,长梭形的扣子在她手里摩挲良久,仿佛还留有余温,他还记得她,他还记得她…

“你问我想怎么样?嗯?我告诉你,我妒嫉,我妒嫉,我妒嫉他方非尽所受到的青睐!”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你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你不留下只言片语让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的感受?”

“苏晚,如果我没有再遇见你,你是不是准备,让我生活在永恒的忏悔里?”

什么叫不留下只言片语让他以为她死了?什么叫生活在…永恒的忏悔里?她突然想起来,顾锋寒第一次上信实大厦的时候,说…她几年前就死了,那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一直以为她死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今天要找他问问清楚,想到这里,她抓起手提包匆匆的下了楼,叫了辆的士到冬青路顾氏新买下的银河大厦。七十六层扭曲回旋式结构的银河大厦由两座微倾的塔楼支撑,一层的一半和二到五层都被用作商场,按照指示牌上的标识,搭电梯到二十四楼,银河的前台小姐听说是找顾锋寒,电话接上去马上就得到答复:“让苏小姐到三十九层。”

三十九层的办公区空旷而幽雅,出了楼梯就是四分之三圆的休息间,银灰、橘黄和青柠色错落布开的沙发依次排开,再往里靠阳的一面是一排四季常青的盆栽,长筒靴的尖跟落在墨蓝色真丝地毯上悄无声息,顾锋寒秘书处的几位秘书抬头看见有人进来,微微一愣后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领着她上来的小妹把她交给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女秘书之后就下了楼,那位女秘书笑道:“苏小姐你来了,寒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落地的暗色玻璃幕墙前是一张长长的紫檀木办公桌,顾锋寒的视线从电脑前移开,朝苏晚笑了笑后朝那个女秘书道:“你叫梓莹那边的人停一下手头的活,我要介绍一个新同事给她们。”

舒梅点点头出去了,顾锋寒站起身来,领着苏晚走到邻近的一个大约二百多平的小办公区,开放同时又不缺私密性的办公区里有十几个男男女女,气氛并没有苏晚所想象的那样压抑。顾锋寒拍了拍手掌向众人道:“又来了一个人和你们同甘共苦了,苏晚苏小姐,”他又把办公区里的十几个人一一向苏晚介绍,原来都是参与“水边的阿狄丽娜”设计方案的高级策划和顾问,另外有三个是空降过来的高管,在办公区内都有自己半开放式的办公室,据介绍都是在银河跟了顾锋寒好几年的,足见顾锋寒对此次旅游商圈开发计划的重视。

苏晚一天都忙着新入职的琐碎事情,虽然手续都有顾锋寒叫了秘书来给她安排,仍然有不少事是要她自己签字办理的。等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关于柚县的旅游资源和其他矿产资源的资料都送了过来,一整天,她也没有别的机会和顾锋寒私下说上一句话。

中午下去吃饭时经过一间空办公室,在顾锋寒的办公室附近,黑色铭牌上镶着银色粗体的“Angela”和“Senior vice President,”她在门口停了两秒钟,又走了过去,她知道,那是孟涵的办公室。

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些疙瘩,她真是——陡然间有些懊悔,她不愿意和孟涵共事,真的,一点儿也不想。不管是不是放下了,她都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孟涵。尤其是,看到孟涵和顾锋寒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

哪怕是结了痂的伤口,也不代表她愿意时时再去拂触。

她匆匆地来,一时竟忘了想这么多,因为顾锋寒说梦泽镇的开发计划有转机,她就一头撞了上来,闯进来之后才知道,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她并不游刃有余的行业,还有一些…她至今仍不能游刃有余地面对的人。

她把手按在太阳穴上,握着拳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声“Fighting,”然后咖啡吧倒茶——来的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她不得不到咖啡吧去找一次性的杯子,回过身的时候听见一个略带惊诧的声音。

“凌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这边,不是听说方圆天地那边最近交接,事情挺忙的吗?”

第十四章

“听说夏美女大驾光临婺城了,我怎么能不来捧个场呢?”

苏晚定睛看过去,看到凌千帆那张桃花脸正笑得如沐春风,和他说话的是从华东区调过来的一位高管叫夏梓莹的,苏晚捧着热茶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朝二人点了点头,凌千帆看到她的时候满是讶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出现。

苏晚和凌千帆并不熟,微微笑笑也就过去了,倒是凌千帆满心的疑惑,苏晚回到座位上没多久,就看到凌千帆径直朝她走过来。凌千帆环顾四周,觉得办公区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示意苏晚跟他到茶水间去,苏晚不知道他有些什么事,不过光看那眼神就觉得暗含敌意,又不明白自己是否得罪过他——照理说自己也就见过他两次,说话大约也不超过十句,他这不满从何而来?

不过到了银河,凌千帆也算是她的上司了,即便她没有长做下去的打算,至少也要把目前这个案子做完,总是要给凌千帆几分面子的。凌千帆看着苏晚温文浅笑地坐下,稍稍收拾起心中的不快——女人总是种麻烦的动物,说起来挂名表弟和小师弟性格迥异,在这一方面偏偏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死心眼,比如孟涵手腕那样强硬,比如这个苏晚…

“前两次都仓促得很,没有和苏小姐多聊几句。”

“凌总太客气了,”苏晚笑笑:“不知道…凌总有何见教?”

凌千帆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今天第一天到这边来上班,感觉如何?”

苏晚微微一愣,明明他刚才看到她的时候是有些不悦的,怎么现在又这么和颜悦色?她旋即想起凌千帆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和好风度,和某人的冰山脸正好形成鲜明对比,也好跟着他客套道:“还不错,上午和负责新项目的同事们认识了一下,大家都很关照。”

“那上司呢?”凌千帆笑道:“阿寒请你过来的,你自然认识了。Angela昨天晚上的飞机回去有点事情处理,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苏晚勉强笑笑:“之前在方圆天地见过一面,孟小姐很能干。”

凌千帆灿然一笑:“可不是,Angela精明能干在银河内部都是有口皆碑的,你才来,大概还不知道,底下的人都叫她铁娘子呢!”

苏晚点点头没答话,凌千帆继续睁着眼睛说着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瞎话:“你也知道,池子深了,难免起些风浪,Angela在公司的形象素来很强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公司人多了,总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的,阿寒只抓大局,很多东西都是Angela来做,下面的人难免对她有点意见。你要是听到了,别太当真。”

闻弦歌而知雅意,凌千帆的话绕来绕去只在孟涵身上,苏晚稍稍揣摩便明了他的意思,大概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让他以为自己和顾锋寒以后会有什么牵扯吧?只是不知道他担心的是方非尽还是顾锋寒,总之这些事情她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她笑得有些阑珊:“我刚来半天,并没有听到什么对孟小姐不好的事情,孟小姐…漂亮又能干,和顾总很相配。”

凌千帆故作惊讶地笑道:“原来这些事情也传得这么快呀?”他又自嘲地笑笑:“我以为只有我绯闻多呢,Angela做事大家都是很放心的,从我姑父…也就是阿寒的父亲,到银河上下的职员,没有不服气的。阿寒平时板着脸看起来挺严肃的,做事要求也很高,有时候发起脾气来就恨不得拆墙了,不过你可别被吓到了,看在非尽跟我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教你一招——凡事只要照着Angela的意思做了,那就一定不会有错,公司上下,领会阿寒的意思最准确的,莫过于她了!”

话说到这份上,苏晚再不明白凌千帆的意思就是傻子了,一方面暗示她他纯粹是看在方非尽的面子上,才对她照拂有加,另一方面则暗暗地警示她离顾锋寒远一点,因为——顾湘麒属意的人,是孟涵,顾锋寒属意的人,还是孟涵。

她脸上的笑略有些讥诮,原来她已经把自己放到一个如此可悲的境地,如果不是方非尽的照顾,大约凌千帆连这点“善意”的提醒也免了,那顾锋寒呢?软硬兼施地把她弄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让她欣赏一下他如今的春风得意,让她恭维一下他和孟涵的珠联璧合?

“谢谢凌总的指点,”苏晚站起身来,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回去做事了。”

凌千帆在心中默叹一声,在方圆天地做了五年,和方非尽同甘共苦打天下的人,也算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子不肯服输的劲,和孟涵的硬派作风不同的是,那股子倔强藏在心里,并不如孟涵那般张扬。

可惜有时候太过好强,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转了几道弯到顾锋寒的办公室门口,敲敲门后不请自入。顾锋寒正悠然自得地把腿架在办公桌上,电脑的屏保已经跳出来了,显然他今天工作十分清闲,望着屏保上的女婴照片笑得温柔无限,凌千帆一屁股坐到桌上,敲了两声桌子,顾锋寒才斜了他一眼,有些讥讽地笑道:“昨天是谁跟我说朋友妻不可欺的,今天这么快就留心上了?”

凌千帆被他一句话呛得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心来做调停,居然被他说得这样不堪,也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先挑起事端的?偏偏顾锋寒甩下这句话后又不理他了,专心致志地看着屏保,屏幕上的女婴笑得娇憨可爱,神态眉宇之间,和顾锋寒极为相似。

“我说你别老对着你们家女儿的照片发呆好不好?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顾锋寒又嗯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子来对着他:“你那边很闲吗?最近交接得怎么样?”方圆天地那边的事情是隶属于凌厉实业的,顾锋寒虽然在凌厉实业那边挂着名,但日常运作中许多事情都是凌千帆在打理。包括这一次的并购,顾锋寒虽是幕后指挥,不过前台出面的反而是凌千帆,并购合同签订后的后续工作也都是凌千帆牵头的。

“还不是那样,反正你也派人去干活了,我还不是每次走个过场?”凌千帆仔细想了想又笑道:“有个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不说我那边了,我问你外面那个女人的事呢!”

顾锋寒脸上波纹不惊,好在凌千帆常年面对他这张冷面,对他的耐性也与年月剧增。除了偶尔极难得的在下属面前给予一点鼓励性的笑容外,自己这个挂名表弟常年都是一副冰山面孔的——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认识的顾锋寒是个阳光而风趣的人,然而十二年前发生的事让他一夜长大,等七年后他再回来的时候,一切好像都变得陌生了。

“我不是要管你的事,” 凌千帆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保姆一样,每天跟在所有人后面关心他们的喜怒哀乐,然而所有人却只会朝着他出气,好像他就没有脾气没有感情了似的。 咬咬牙他又忍下这股升起来的不快劝道:“虽然我有一百个不喜欢Angela这个人,董事会也有人对她有意见了,锋芒太露总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你既然喜欢,我也没办法,等回购股份的事情一了,我出面帮你劝姑姑好不好?带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不挺好…”

他话音未落,顾锋寒猛地转过头来,眸中的怒意陡现,如以往一样,只要谈到这个话题,顾锋寒必然翻脸,以至于他这样做惯保姆的人,竟丝毫不敢插手去过问这件事,偶尔提及也是小心翼翼。

他有点尴尬地住口,顾锋寒这一次的反应却和以往有些不同,他回转身,望着屏幕上流口水的女婴笑了笑,凌千帆探下头来,不敢相信他居然也有笑得这样温柔的时候,顾锋寒抬起头来,略微犹豫地问:“千帆,你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事情,觉得很不甘心?”

不等凌千帆回答,他又自嘲地笑笑:“我忘了,你阅人无数,哪会有什么不甘心的。”

“去去去,”凌千帆挥挥手:“最讨厌你们这种人,天天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我阅人无数?每一个花花公子都曾经是纯情少男的!”

顾锋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凌千帆这才敛起笑容,又涩然笑笑:“是人都有些不甘心的事吧?以前不懂事,有些事情一时冲动就做了,以后后悔也没有来不及了。”

顾锋寒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凌千帆:“然后呢?”

“想办法补救呗,”凌千帆无奈笑笑:“亡羊补牢,可就算牢补上了,羊还是走了。”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牢补上了,走丢了的羊,还能回来么?

大约是因为提起了这个话题,凌千帆隐隐间也有些失落,闲聊了两句就出来了,在出门之前凌千帆使劲地朝左右脸上拍了两下,出门之后便又是那个面若桃花春风扑面的凌大少了。

和几个过去就有些交情的高管在休息间聊了几句,到了下班时间,看到苏晚挎着单肩的皮革大包出来,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就穿过长长的走廊去搭电梯,接着顾锋寒也出来了,隔着四分之三圆的休息间,几张错落有致的沙发,和苏晚对视片刻,转身走进VP以上的专用电梯。

下班时间用电梯的人多,虽然电梯是分高楼层和低楼层的,在这个区间仍几乎是每层都要停一下,等苏晚走出银河大厦的时候,顾锋寒标志性的黄色兰博基尼已经停在她身前:“上车!”

他眉宇间隐隐皱起,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又似乎有些怒气,她不明白又有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了,可是…一想到他和孟涵在一起的那些画面,她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抽痛——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和被人揭穿,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会搭车回去。”

“我不是送你回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微微皱起眉,不知道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却条件反射似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想去。”

“凌千帆中午和你说了些什么?”

苏晚唇角露出讥诮地笑,哼了一声:“他…大约是要我离你远一点儿。”

“你就这么听话?”顾锋寒抬起头,嘲讽地望着她:“你昨天问我,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你现在就不想知道,我想怎么样了吗?”

“不想,”她干脆地回绝,往后退了一步——她昨天也许还有些好奇,到底这五年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会从江上白变成顾锋寒。可是——可是现在她知道,揭开这五年所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想把过去的事情再回味一遍,以为…所有的故事,都是以现在的现实为结局的。

她不想知道他如何从江上白变成顾锋寒,也不想知道他怎样放弃原本他口中“不可替代”的她,再和孟涵在一起,更不想知道他和孟涵现在有多恩爱…所有的这一切,他都不想知道!

“可是我想!”顾锋寒有些恼怒地吐了口气:“我想知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活着!”

我为什么会活着?苏晚又想起他昨天的话——他一直以为她死了,为什么?“上车!不要让我说第三次!”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打开门上了车。

车子从冬青路上下来,转入丁香路,又从丁香路转到碧桃路,婺城的街道都是用花来命名的,顾锋寒越开越偏,几乎越过整个城市,汽车电台放着或轻快或哀伤的情歌,然而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车一直开到婺城最西的樱花西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永安公墓。”

樱花西路尽头的柏山上,是婺城市规模最大的公墓——永安公墓,一进门是长长的松柏山道,在冬夜里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沿着山道的整个山坡都是划分规范的墓区,一块块陌生的墓碑在柏山上默语低诉,诉说着各自不同的前尘往事,每一块墓碑,也许都曾经是一个故事,然而它们现在都平等的,沉默在这里。

顾锋寒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苏晚也就只好跟在他身后,林间的风传来声声呜咽,也许是风声,也许是鸟鸣,在这荒郊外的墓地里,显得分外诡秘。

墓区的规格是按层次划分的,大概越到山顶越高级,苏晚跟着顾锋寒走到快山顶的墓区,经过几块沉默的墓碑,顾锋寒在一块花岗岩墓碑前停了下来。

黑色的花岗岩台阶,黑色的花岗岩墓碑,在暗夜中让人无法分辨,不知哪里是台阶,哪里是墓碑。纯黑花岗岩墓碑上,嵌着朵朵以纯白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白玫瑰,在星夜月色下盛放,顾锋寒自顾自地坐下去,头靠在墓碑上,默默不语。

“这是…,”夜晚的公墓里没有灯,阴森森的,看不清墓碑上的字。

“这是我五年前立的墓碑,给我们立的墓碑。”

苏晚弯下腰去,几行清隽入骨的字迹映入眼帘:

苏晚·江上白之墓

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

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遇见你

第十五章

“为什么?”

两个人同时问出这句话,顾锋寒的眼神冷酷清泠,锋利得像要杀人,苏晚却是一脸的迷茫不解和惊骇:“为什么…你以为我死了?为什么…”,为什么…墓碑上,还写着江上白的名字?

顾锋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探寻些什么,片刻后他低声解释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没有坐那一班航班?”

苏晚愣愣地望着他,半晌后才明白他说的话:“哦…这有什么关系?”

顾锋寒诧异地望着她,似乎完全不敢相信她说的话:“我给你买的往返机票,回来的那一班飞机因为内部故障中途坠毁了,机上所有乘客无一生还,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无一生还?

苏晚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大跳,飞机失事?她没有坐那一班飞机,因为…

因为她晕机。

阿婆病了,那几天正是学期末,阿婆一直瞒着她没有让邻居通知她,等她考完所有的试之后才接到邻居的电话,她匆匆地收拾行李和他赶回国,刚刚回到北京就传来了阿婆病逝的噩耗,他买了两张往返的机票,要陪她一起回去处理丧事。

那时两个人正为了孟涵的事僵持不下,她不肯退步,他不肯解释,从费城一路吵到北京,他精疲力尽,她歇斯底里。最后一次争吵后,她拒绝了他一起回去处理丧事的提议,一个人搭上从北京回婺城的飞机。

她一直晕机的,从第一次坐飞机去费城时就晕机,不过那时有他陪在身边,他会陪着她说话,教她嚼口香糖,慢慢地她竟然也习惯了。从北京回婺城的飞机上,她耳鸣得厉害,感觉似有千千万万的小针在扎着耳膜一样,照他以前教给她的法子,嚼口香糖也是无济于事,头痛欲裂,她拼命地拽着安全带,身边全是陌生的脸,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抱着头难受得差点要哭出来,下了飞机之后狂吐不止,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机场,看到绿灯不记得要往前走,看见红灯忘了要停…

有了一次这样痛苦的经历,处理完阿婆的丧事后,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一个人搭飞机回去了。

“我…我晕机…”

“苏晚!”顾锋寒的愤怒不可遏止地迸发出来:“你找一个像样的理由好不好?”

“晕机——这就是你不回去找我的理由?难道就因为晕机,你就可以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让我忏悔了五年?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飞机失事的新闻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那感觉就跟我自己死了一样,五年来我一直在后悔,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多坚持一下,也许我多坚持一下,你就会同意我和你一起上飞机;我后悔你走之前我还在和你吵架,我要是脾气好一点哄哄你,也许你就不会走了…去接你飞机那天我特高兴,我去花店买了花,我抱着一大堆玫瑰花在机场,来来往往的人都看我,以前我觉得大庭广众下送花很丢脸,可那时候我几天没见你,我想只要你肯和好,多丢脸的事我也不介意的,可是,可是…”

他原本细长的双眼狠狠地瞪着她,咬着牙,才说出那几个字:“可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是的,她没有给他机会!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满怀期待地站在候机大厅里,却听到广播里毫无生气的广播,“从婺城飞往北京的WB7901次航班,在起飞后四十七分钟时因操作事故坠毁,原因初步怀疑…无人生还…遇难乘客初步估计约为47人…”他一下子就傻在那里,周围人来人往,接那班飞机的人都拼命地打电话,他也拼命地拨她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打,可是怎么都没人接…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车去飞机坠毁的地方,妄图寻回一丁点儿可能的奇迹,可是…飞机在坠毁的中途起火…

报道上说飞机坠毁后有一万多片残片散落在失事地区,他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哪怕找到一丁半点和她有关的东西也好,竟然什么也找不到,除了零星散落的飞机残骸。

第二天航空公司公布的乘客名单中没有查到苏晚的名字,于是他心中又燃起一点希望,以为苏晚还在婺城,他连夜赶飞机回到婺城,疯了一样的到处找她,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了。一连很多天都打不通她的电话,再回航空公司确认,却得到那天登机前机场的计算机系统出现短暂故障,可能最后一刻钟登机的乘客统计有误的答复。

他又接着登了一个月的寻人启事,仍是杳无音讯。

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