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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锋寒紧紧地捏着纯黑花岗岩质的墓碑,手背上青筋毕现,恨不得掐进墓碑里去,这些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他天天晚上做梦都梦到苏晚从天上掉下来,每天晚上都从梦里吓醒,每天打她的手机,可是怎么也打不通。后来他想方设法提前买回苏晚用的那个号码,装在手机里拨自己的电话,每次听到苏晚专门在他手机上定制的那个铃声,就在心底自己骗自己,说她还活着…

可是她呢?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在日夜为她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五年的时间,接近两千个日日夜夜,足够一颗尚在萌芽的小苗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就像漂流瓶中魔王的等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经意间的怨恨早已蔓延,深入骨血——她还活着,只是不见他。

You know I love you, I'm thinking of you when we apart.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不见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个人的好,往日的拌嘴不和,统统都抛到脑后,以为再见到了,一定是弥足的珍贵,一定是加倍的呵护。等到真见了面的时候,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变,朱砂痣依旧是朱砂痣,饭粘子仍然是饭粘子,原来的盈盈一水或许变成了银汉迢迢,原来的如胶似漆或许变成了相逢陌路。

“我…”,苏晚扶着花岗岩的墓碑,差点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他说他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和她一起回去?他一直在忏悔,让她一个人回去处理丧事?原来…原来那班飞机出了事?

她扶着黑色的花岗岩墓碑,呼吸整个儿都凝住了,她现在才知道,能活到今天,能活到今天再见到顾锋寒,对她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奇迹。

如果她不是去机场的路上突然后怕起来改去火车站,如果她没有遇到方非尽,如果…

方非尽当时曾经问她说:“医生说你这样先天性的病人,能活过二十岁的只有百分之五,这个手术的成功率也很低,目前成功的例子几乎都是靠着惊人的意志撑过去的——你是靠什么撑过去的?”

她当时只是笑笑,她只是想再见到他而已,没有别的理由,仅此而已。

她到底是该感谢上苍如此厚待她,让她有再见他的一日;还是该质问它,为什么要在她和他之间,设置重重的阻隔?

“十年以来最大的飞行事故,我不信你会不知道!”他站起身来揪着她的衣领,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成灰烬:“你告诉我,当你看到飞机失事的新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傻瓜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法来骗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每天都在恨自己,为什么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还和你吵架…可是,可是你居然…居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你是故意要惩罚我吗?你真的认定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吗?”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惩罚你,我…”,她一时结巴起来,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那三个多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我可以解释的,我准备去机场,中途又不敢去所以改去了火车站,我在那里碰到非尽”,她无力地靠在墓碑上,一时脑海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顾锋寒哼了一声:“非尽,是啊,你碰到了方家那个败家子,他对你千依百顺,所以我这个被你定了罪的瑕疵品,就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是不是?”

“你——”苏晚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竟能说出这种话,她气得心跳都加速起来,不知怎地凌千帆中午的话又回荡在她脑海里了——“公司上下,领会阿寒的意思最准确的,莫过于她了!”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里蔓延的全是苦涩,原来人都是这样的,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当年他不肯解释和孟涵之间发生的种种,今天却劈头盖脸地给她扣上一个负心薄幸的帽子!

解释给他听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费城的大街小巷找他吗?解释给他听自己在他租下的公寓等他却被新的租户当作疯子一样投诉吗?解释给他听宾大沃顿学院的办事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把她当作一个被欺骗的无知少女吗?

今时今日,再说这些,还有用吗?她相信当年他是悲恸的,立在这里的墓碑便是最好的证明。然而岁月流逝,时光蹉跎,海枯石烂的誓言,早已随着沙沙的松林风声渐渐飘远;至死不渝的承诺,不会像墓碑上的玫瑰那样永不凋零。

忽然间她失掉了所有倾诉的勇气,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她也曾怯怯地祈求过再见他一次的机会,午夜梦回中,她也曾细细诉说对他的思念。

不料现实却是这样的残酷。

她紧抿着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昂起头来,生怕一低头这些泪水就要掉下来,七年的相依相偎,换来的竟是这样的评判。

“你的解释呢?”顾锋寒紧攥着花岗岩的墓碑,根根骨节在月光下分外分明,苏晚摇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她已无法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撕得鲜血淋漓,曝露在阳光下,任人践踏。

“对不起”,顾锋寒刀锋寒刃般的目光盯着她:“五年,你就给我一句对不起?”

她固执地回答:“都过去了,不是吗?”

上天待她已经不薄了,她潜藏在最深处的奢望,不就是再见他一面么?见到他好好的,她…该知足了。

顾锋寒背转身去,双手抚着纯黑色的墓碑,他修长而洁白的十指在黑色的花岗岩上显得格外分明,曾经拨动流畅音符的十指在花岗岩墓碑上来回摩挲,他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来:“晚晚,我真宁愿你是死了。”

他清楚地记得,方圆天地的注册时间,就是他们分开之后的第四个月,看到秘书柳子衡送上来的调查资料,他简直无法相信——四个月,四个月她就琵琶别抱,他追了她四年,她才扭扭捏捏地答应他,四个月,不知道那四个月她和方非尽在哪里风流快活,却留他一个人愧悔哀恸!

“我立下这块墓碑的时候,整个心都死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心如死灰,真正的心如死灰——你回柚县的时候,我买了两张机票,两张去暹粒的机票,准备等你回来,就带你去吴哥窟,告诉你我所有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然后和你注册结婚,可是…后来我把这两张机票埋在了这个墓碑下面。这块墓碑,不止是为你立的,也是为我自己立的。”

“有很多次,有很多次我买了去暹粒的机票,我想如果我对着千年古树,把我和你的过去都说出来,也许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这样的念头我起过很多次,有一次我甚至已经到了暹粒,一个人在巴戎寺看日出,到吴哥窟看日落…甚至我还找到了那棵树,可是,可是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对着那个树洞的时候,我突然很怕,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些回忆就不再属于我,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些回忆就真的属于那个树洞了,除了那些回忆,你没留给我任何东西…我怕…我怕我忘了你。”

“曾经我愿意…愿意用我拥有的一切,来换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要住湖景别墅我就给你买湖景别墅,你喜欢看爱情肥皂剧我陪你一起看,你不喜欢吃的菜我不会逼着你吃…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让我像现在这样,这样希望…希望你是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朝着墓碑的声声低喃似是来自地底的咒语:“痴心漫结死生期…自是薄情应致死…晚晚,我真宁愿,你是死了。”

他们就这样站在寂静的墓园中,偶尔传来阵阵寒风,在寂静的夜里间或呜咽,伴着他断续的低语。

每一块墓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人死不瞑目,有的人含笑而终;有的一生辉煌璀璨,有的终世寂寂无闻。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块墓碑,能听它的主人亲口诉说他们的故事。

她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他送她上楼的时候跟她说对不起,跟她说这一切都过去了,跟她说他只是想渲泄掉这些年的痛苦,当作对过去的一个了结,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许说出来,我就能放下了”,他恢复平静之后,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憋在心里很难受。”

原来大家都明白,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七年相聚,五年离散,十二年的时间。不算很长,对宇宙长河来说也许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也不算很短,对她来说,七年五载,已是一生一世。

这一块墓碑,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墓碑上刻着她和他的名字。

墓碑下葬着他和她的过去。

第十六章

第二天苏晚照常上班,偶尔听到身边的同事打内线电话向顾锋寒请示一些事情,她低着头一抬也不抬,有时候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她似的,不过没人找她,她也就专心地看送到手头的柚县的种种资料。其实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柚县人,但是…似乎有些时候,一个人对故乡的了解,反而不及外人那么了解。她也只是因为生在那里,呼吸那里的空气,接触那里的土壤,所以连骨子里都沾着那里的水气,看到银河送到方圆天地的那份纯商业化打造方案时,才会气得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样的方案,居然还通过了顾锋寒的审核!

她也不是一味地要求这个旅游品牌打造方案能彻底的维持原汁原味,毕竟现在是个一切利益至上的社会,不可能要求一个企业家去做一个保护文化遗产的志愿者。没有利益,顾锋寒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打造这样一个品牌?

然而国内外因为纯商业化而让人失望的景点越来越多,同时也有一些能够在商业化和保护原生态之间平衡较好的成功案例渐渐涌现出来——她很清楚地知道,顾氏是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一直到周末,她都埋头在各式各样的设计方案考察中,然后她才惊喜地发现,顾锋寒请来的顾问中有两个就是在国外致力于原生态民居民俗保护的专家。苏晚一头扎进去,才真切地了解到这事情做起来的复杂程度,这一忙起来,那天在永安墓园里,那块合葬墓碑所带来的震撼和伤感,竟也得到暂时的掩埋。

周末躺在家里补觉的时候,她抱着枕头望着天花板,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别人说“情场失意,战场得意”了,大概是因为一定要把百分百的精力都投注到战场上,才能掩盖那种心理上的失落和伤痛吧?

方非尽那边她也是为难得很,专门去解释么?现在的顾锋寒只是她的老板而已,难道让她从头到尾跟方非尽讲述一遍她和江上白的七年相聚,五年离散?很多事情,她自己都说不明白,又怎么让方非尽明白?

可是…完全不打一声招呼的话,似乎又太…说不过去了一点儿,她明明向方非尽提出了辞呈并且表示不愿意就职于顾氏的,突然第二天就到银河报道并且连后续手续都让顾锋寒另外派人去打理——方非尽就是和她交情再深,恐怕也没法理解这种突变吧?

她给他发了几条短信,方非尽淡淡地回应了,潦草的回答让她知道,他还在生气。怎么想也想不出办法来,索性抱着枕头继续睡觉。

再一次从半睡半醒中坐起来时,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五点,裹着厚厚的睡袍从房里钻出来,贝菲正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看租回来的电视剧,“从老人院回来了?”

贝菲点点头,有点狐疑地看着她,苏晚一愣,贝菲又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突然过去了,方大少这几天好像都很不高兴诶?刚刚他给我电话…问你在不在,我跟他说你还在睡觉…”

“我给他电话,”苏晚点点头,回房间去拿手机,这才发现没电关机了,换了块电池,果然看到方非尽两个未接电话。

“喂…非尽,是我。”

“我知道,”出人意料的,电话那头方非尽的声音并不是她想象的冷冰冰,而有点…像是个被冷落的孩子在和大人赌气一样,竟还带点讲和时撒娇的口吻。

“Sorry,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这件事情。”

“我也有不对,”方非尽闷闷地答道:“怎么说呢…,”方非尽迟疑了一刻:“我就是不爽——你明不明白,就算我现在再怎么说服自己,说你可能有苦衷啊,有理由啊,有原因啊,可是…人非圣贤啊,我承认我那天气血上涌控制不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控制不住,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那个老板,他有点变态吗?好像和我有仇的样子,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没什么地方得罪他吧?”

变态…苏晚望天哀叹了一下,原来顾锋寒给方非尽的是这样的印象,再回想起顾锋寒周身散发的冰山气息——突然觉得,顾锋寒的身上如果挂上一个“生人勿近”的牌子,那就绝配了。

她禁不住笑出了声,那边方非尽十分满意地继续说道:“是吧,你也觉得他变态吧?反正他变态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得好听叫偏执狂而已…”

“是啊是啊,他是变态,”这一笑之间,问题虽然没有解决,可是说起话来,已经轻松了许多。

她这才发现,和方非尽说话,永远没有面对顾锋寒时那样的压迫。

“对不起对不起,算我给你赔罪,请你吃饭好不好?”

“哟——苏大小姐,这才跳了槽,就在我面前显摆装大款呀,你存心寒碜我是不是?变着法儿的说我以前盘剥克扣呀…,”方非尽怪腔怪调的——他们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个航空公司的负责人,一口的京片子,每天说话都一副大爷模样,回来之后方非尽和她偷偷学了几天那样的京腔,见谁说话都拖着长长的儿化音。

“是呀,方大爷,您就是那万恶的资本家吸血鬼,我就是那受苦受难的芦柴棒…”

嘻嘻哈哈之后,方非尽开着车来接她出去吃饭,贝菲坚称宁死不当电灯泡,她无奈一笑——是有些事情她今天得和方非尽交代一下,还是不要带着贝菲了。

她委婉地向方非尽讲述关于水边的阿狄丽娜计划草案的事情,方非尽哦了一声,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半天都没有接口,她也沉默下来,方非尽意识到她的沉默,才闷闷地问道:“水边的阿狄丽娜…”

“嗯?”

“他的一期工程叫水边的阿狄丽娜,你的英文名叫Adeline。”

苏晚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似有所悟地问道:“非尽,你想说什么?”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苏晚愣愣地望着他,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也许…不是巧合,她在心底这样回答自己,从那天顾锋寒在墓园里的反应,她知道这不是巧合。他平时叫她“晚晚,”有时候带点宠溺的口吻叫她“傻姑娘,”开玩笑的时候叫她“流苏她娘,”后来…取英文名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弯下身去,从她手中抢过墨水笔,在纸上写下Adeline Sui:“Adeline…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有些发傻地看着他,其实心里揣测了千百回,懵懵懂懂地却不敢相信,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她才敢相信,他弹那支曲子时,就是要同她说这句话。

“水边的阿狄丽娜…我的阿狄丽娜…,”他辗转碾过她的唇瓣,低声呢喃。

“也许是我多心了,”方非尽自嘲地笑笑,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在烦心什么。凌千帆早上打电话给他,十分委婉地问他苏晚的事情,他一时来了火气,竟然差点和有这么多年交情的师兄吵起来。

他那天在鉴心明珠的一肚子火还没发出去,正巧凌千帆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一向是八面玲珑的凌千帆,也忍不住尖刻起来:“我不想管这件事的,看在你的份上,我让相熟的几个人帮我照看着她。她是阿寒开口请过来的,以Angela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干休的,这些年她把阿寒看得比什么都严,一个不小心,万一Angela拿她开刀…Angela我还是压得住的,可是阿寒太纵容她…”凌千帆断断续续地还是没说下去,其实意思已经很明了,他和方非尽交情再好,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去和自己的挂名表弟撕破脸。

他压着火气跟凌千帆解释,苏晚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凌千帆却说看他们两个人眼神不对——他知道凌千帆说话向来是委婉圆滑滴水不漏的,这回说得这样尖刻…

他莫名地也觉得苏晚和顾锋寒的眼神不对了。

只是他的看法又和凌千帆大大的不同——凌千帆身边从来不少女人,而且都是同一类女人,推己及人自然觉得没有钱摆不平的女人。可在他看来,明明就是顾锋寒存心不良,尤其现在听说苏晚因为一期方案商业化过度才到银河上班,他就更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可是…苏晚过去为什么会拒绝他,今天也会同样拒绝顾锋寒吧?

虽然心底有这样肯定的想法,可看到顾锋寒瞧苏晚的眼神,他心里仍十分的不舒服。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不会…利用职务之便骚扰你吧?”

方非尽紧张兮兮的眼神,让苏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小卒子一个,哪儿有那个机会天天觐见大老板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方大爷这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呀!”

方非尽听到苏晚抢白他的话,丝毫不觉得脸红——那个真正利用职务之便常常骚扰苏晚的人正是他自己,他仍毫不客气地自标自榜:“可不是,那个什么顾锋寒,天天挂着一张冰山脸在那儿孔雀开屏,我看着就不爽!”

苏晚捂着嘴差点要狂笑不止了——冰山脸、孔雀开屏,这些形容放在现在的顾锋寒身上,竟然那么该死的贴切!

吃完饭送她回去,方非尽忍不住又拿凌千帆今早告诉他的话叮嘱她:“不过我说正经的啊,要是那个冰山孔雀真的对你有意思,你可千万要小心。我听说,他那个副手叫Angela孟的,可是个狠角儿…”

一听到Angela孟这个名字,苏晚的心又被提上来了,她转过脸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凌师兄说的呗,你要想他们也算是亲戚,照我看,那个Angela孟就是被冰山孔雀给惯坏了,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德性,”方非尽至今对孟涵当时一再的紧逼犹有余恨,不能把她怎么样也要在口上鄙薄一下过过干瘾:“听说以前有女秘书想勾搭冰山孔雀,被那个Angela孟逼得差点自杀后来得了自闭症,”苏晚瞪大了眼吃惊地望着方非尽,“冰山孔雀眼皮都没眨一下,一笔遣散费就把人打发掉了,你可一定要小心,一有什么风头不对马上辞职!”

以前有女秘书被孟涵逼得差点自杀后来得了自闭症,然后被顾锋寒一笔遣散费打发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今时今日的孟涵和顾锋寒?

方非尽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她越发的心烦意乱,不知怎地,顾锋寒那天在永安公墓恨意燎原的双眸,不停的在眼前晃来晃去,耳边翻来覆去的都是他那句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非尽,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扶着车窗的把手,低声地问道。

她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可是…她缺少一点儿勇气。

无论如何,看见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总是一件令人惊悚的事情。

方非尽倒个不停的话匣子陡然间被她打断,侧过脸诧异地望着她:“…你…要去哪里?”

“樱花西路,永安公墓。”

“现在不是清明节啊…”方非尽嘀咕了一声之后盯着她老半天,看她一脸疲倦地靠在车窗上,硬生生地把疑问都吞落肚中,哦了一声,掉转车头向城西开去。

以为苏晚要给什么人扫墓,经过花店的时候,方非尽特地下车买了一束菊花,然后一路飞驰电掣过去。苏晚凭着记忆沿着松柏山道往上走,和那一晚一样的松林清风,一样的翠柏鸟鸣…苏晚在最高的一块墓区中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块纯黑花岗岩墓碑。

纯白汉白玉雕成的白玫瑰一朵一朵嵌在黑色墓碑上,在夜色中绽放得格外娇艳,仿佛盛开在地底深处永不凋零的花。

方非尽惊骇地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字,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苏晚…,”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样寒冷的冬夜,这样鬼魅的气氛,墓碑上刻着苏晚的名字…苏晚苍白似瓷的脸庞,他几乎要以为是在闹鬼了…

好在他的心脏还算强健,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墓碑上的字,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着苏晚眼里那无尽的悲凉,一瞬间他脑海里跳出一个词来——哀莫大于心死。

他蓦地想起苏晚那天从洗手间出来晕倒后唤着的名字,上白,江上白。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五年前…五年前他在婺城遇到她的时候,她猝然晕倒,送她到医院后他准备替她联系家人,才发现她的手机遗落在火车站,抢救过来后他问过她,有没有什么亲人要联系,那时…那时她说过什么来着?

她报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和这个名字,却怎么打都是占线,第二天再打过去,发现已不在服务区,准备再联系时却被她拦住,怯怯的不知在害怕什么,她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我还能活多久?”

他又照她留的酒店地址打电话到前台去留口信,那时他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一时意志坚定,为了活下去不听他的条件就答应他;一时又畏畏缩缩,连多打一个电话给朋友都不敢。他带她去纽约治病,医生明明吩咐要静养,她却未及复原,就偷偷地跑出来,从纽约跑到费城,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有这样的勇气。

他不明白她这样反反复复的原因,他在费城找到她,她失魂落魄地守在一间小公寓前,发疯般地问来来往往的邻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中国学生…

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就是江上白吧?

墓碑上清隽入骨的名字,刺得他心上鲜血汩汩,难道他一直是和一个死人在争吗?起初他不过是利用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和她较上了劲,然而看到月光下朵朵玫瑰,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输得这样彻底。

“他死了?”

苏晚双目痴惘地盯着那墓碑上清隽入骨的字迹,喃喃自语道:“是啊,他死了…”

也许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和她就都死了。

“所以,你也死了吗?”方非尽只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流出无尽的苦涩。

苏晚没有回答,茫然地点着头,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墓碑上的字。

过去的江上白已经死了,所以,过去的苏晚也死了。

压抑了许多年的泪水,决堤般地涌出来。

每一朵玫瑰都沾上晶莹的泪水,在黑夜中缓缓绽放,洁白的花瓣伸展开来,散发着幽白的光芒和醉人的芬芳。

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为什么哭,只觉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难受,比现在更让她觉得苟延残喘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被埋在地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松林间的清风,伴她入眠,永不再醒。

她真的再见到了他,他也真的过得很好——明明一切都和她盼望的那样,明明一切都和她千百次祈祷的那样,明明上天这样大方地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可是她只觉得难受。

她还活着,他也活着,可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却永远也不可能是她了,只有墓碑上的这两个名字,代替他们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第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是午夜时分了,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哭醒了,还是在哭泣中睡去了,醒过来的时候贝菲和方非尽两个人的头正在她头顶上拼成一个一百八十度角,她睁眼的时候,两个人长吐出的一口气把她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贝菲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就连隐形眼镜都要掉出来了,在她和方非尽之间审视良久后眯起眼问道:“方老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昨天晚上对晚晚姐做了什么…”

方非尽被她一句话差点噎住,半晌后悻悻答道:“先奸后杀,连你也要杀人灭口,你信不信?”

贝菲吐了吐舌头,从床上跳起来,叫着“我去帮你们倒水”就飞也般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方非尽无奈地看着她,低声笑道:“晚晚,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回去呢?”

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方非尽帮她把枕头竖起来让她靠在上面:“晚晚,你不要这么固执,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晚只是温和地笑着,那眼神很温和,好像是一个大姐姐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弟弟那样。方非尽绝望地低下头去,将头埋在她怀里:“晚晚,我真羡慕那个死了的人,真的,我羡慕他。我羡慕他,要是你对我的心能有你对他的十分之一,让我现在死了我也愿意。”

他埋着头沉默了半天,想了想又说道:“不对——我不愿意死,我死了你怎么办?要是你用对他十分之一的心来对我,我就更不愿意死了,我要好好地活着。”

“我恨他,对,我恨他,你这么爱他,他却留下你一个人。”

“我恨他,晚晚,我恨他。”

他孩子气地重复着这句话。

苏晚苦笑道:“非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然也对不起你的救命之恩你说是不是?”

方非尽抬起头来,瘪了瘪嘴,脸上怏怏的,又带点赌气的神色:“苏晚,我的心就算是金刚钻打的,迟早也要被你给敲碎了!”

苏晚笑了笑,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心脏的大小:“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么大一颗钻石,得多少钱啊?”

方非尽嗤地笑出声来,学着葛优的口吻贫嘴道:“我说怎么着也得个百八十亿吧,那还是不带加工打磨的!”

他心中有万千的疑问,想知道她和那个幸运儿的过去,可是苏晚这段时间状态极不稳定,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捧着热水杯,嘴唇慢慢地从乌紫转为淡红,心却一点也放不下来——按照医生的说法,她是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的,嘴唇发紫便是晕厥或休克的前兆,导火索是情绪波动太大——五年前她突然倒下去,医生说是悲伤过度,郁结于心,那现在呢?情绪波动太大,她最近是怎么了?

方非尽努力地思索着,好像从苏晚休完年假回来,很多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看来…他不能马上跟家里老爷子回去了,无论如何他也得多在婺城呆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何去何从。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去送你,要是请不到假,就提前请你吃饭,嗯?”苏晚若无其事地问道,方非尽脸色变了变,又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姐姐说要来看我,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劝劝爸爸,和姐姐一起回去,可能还要些日子吧。”

苏晚吃了药之后睡下,方非尽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贝菲送他出来,临下楼前贝菲有些犹豫地问道:“老大,晚晚姐最近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她好像有点魂不守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