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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什么事了,多谢顾总,”她客气地表示着感谢,从病床上下来,顾锋寒随之站起身,在方非尽拉着苏晚准备向他告辞前抢先说道:“可能和方总不顺路,我就不送方总了,替我们向方小姐问好,”他的手示威性地搭在苏晚腰上,动作十分之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方非尽皱着眉,他丝毫不愿掩饰对顾锋寒的敌意,但为了苏晚的处境考虑,只得暗暗压抑心中的不快,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顾家的大少爷看到他总是阴阳怪气的,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的对苏晚有意?

他隐隐地有些担心,再三地向凌千帆旁敲侧击,凌千帆却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单刀直入地说:“你别开玩笑了,阿寒会追你那个四两肉都没有的苏晚?我不怕老实跟你说,我挂名老表这个人,家里没一个人降得住他,就Angela除外!我老表和姑父闹得那么僵,Angela一出马,他甚至都肯回家一桌人一起吃饭了。不信你再去打听一下Angela在银河内部那股飞扬跋扈的劲儿,这要是没有我老表在背后给她撑腰,她能那么得瑟么?我老表这一点上还真跟你差不多,都有点儿死心眼!”

顾锋寒和苏晚历次碰面的微妙情景此刻都在他脑海里倒带一样地播放——一定有些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呢?

从医院出来,他才想起姐姐根本没有自己房子的钥匙,连忙打电话过去赔罪,方秋荻在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等他,回了家之后才问道:“苏晚情况怎么样?”

“还好,胃病而已。”

方秋荻哦了一声,方非尽似是想起了什么,偏头问道:“你和顾锋寒吃饭,苏晚怎么会过去?”

方秋荻斜睨着他微微一哂:“还不死心啊?”

“说什么呢?”

“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打电话叫你过去?”方秋荻冷笑道:“只有你一个人,跟傻子似的蒙在鼓里!顾锋寒这几个月开始露面,以前什么时候出面的都是那个心腹干将Angela,这一次带苏晚出来,却只字不提Angela,你还没看出点苗头来?”

方非尽没好气道:“还不是姓顾的仗势欺人?他不就是仗着手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以为天下人都由着他捏扁搓圆么!”

方秋荻被这个弟弟气得差点吐血,耐着性子道:“我不管顾锋寒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们得罪不起他,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

方非尽撇撇嘴道:“你不也是个女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刻薄?”

“那也要看这个女人值不值得,”方秋荻冷冷道:“就我今天所见,这个女人眼睛里从头到尾只有顾锋寒一个人。”

第二十章

“你不能吃咖喱吗?”在车上沉默许久之后,顾锋寒缓缓问道。记得…以前她似乎挺喜欢吃咖喱饭的呀,在费城他们还自己做过几回,苏晚还特别喜欢把咖喱汁从上到下地把白米饭淋到底…苏晚轻轻一笑,声音略有些疲惫:“吃得少,年纪大了,胃不好。”

顾锋寒嗤地一声:“年纪大了?”唇角的那一抹讥诮更显浓重:“苏晚,你变得还真彻底。”

“刚刚不还有人说我喜欢坚持那些无谓的原则吗?学会变通不是更好吗?”

他稍微侧过脸,声音蓦地软了下来,嘀咕了一句:“该变的没变,不该变的全变了,”苏晚听了这话转过脸来有些责难地盯着他,顾锋寒又笑了一声:“你真记仇,胃痛得这么厉害,现在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苏晚懒洋洋地窝在椅背上,满不在乎地笑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她这算是想明白了么?反正——惹他不起,躲他不过,他爱怎样就让他怎样,只要他别来打扰她,她不过要安守着自己安静的一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而已。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微阖的双眼,一脸的倦色和慵懒,顾锋寒莫名地有些心慌,那种他自己也无法言述的心慌,就好像…好像他失去母亲的那天晚上一样…母亲最后一次教他弹琴时,明明什么也没说,他心里却没来由地紧张,一连弹错了几个调,而现在这种心慌,和彼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紧攥着眉,焦躁而有些矛盾地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苍白的脸,许多潜藏在心底至深之处的画面,清晰地滑过脑海;许多他一点也不愿意想起的事,顷刻间涌上心头。

父亲的选择,母亲的死,他的出走…

“我带你去Angkor Wat,可是我们的秘密,应该向彼此坦白,而不是埋藏在树洞里。”

那个时候,他真的是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向她坦白一切的啊。

现在她却闭着眼,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就像刚才在餐厅那样,她说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原来她早已不在乎了,她架着胳膊闭目养神,连在睡梦中,都对他这样戒备。眼角的余光瞟过去,她的手指圆润,泛着浅淡的光泽,却早已没有那枚戒指的痕迹…

唰的一声,一个急刹车,苏晚一下惊醒,差点撞到玻璃上:“怎么了?”

“没什么,看花了眼,以为有人过去,”他眉心微蹙,似乎在作着极为艰难的心理斗争,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幽深的眸子中跃动着莫名的情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苏晚看看前后左右,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样的冬天,谁愿意出来压马路呀?她张望了一下发现快到家了,也懒得再去探寻他为什么急刹车了:“对面有个便利店的那里,能稍微停一下吗?”

“你要买东西?”

“买点胃药放在家里背着,附近没有药店,那个便利店有个常用药品的专柜,”她稍稍思索后又补充了一句:“放我在那里下来就好了,反正也快到家了。”

顾锋寒不置可否,在快到她小区的地方停了车,她推开车门,准备向他致谢告辞,不料他也下了车,陪着她过马路,到便利店去买药。

她有些诧异地瞟了他几眼,既然他不愿意解释,那也由得他吧。

付款的时候,靠近收银台的地方摆着口香糖、唇膏、咖啡糖等各种零碎商品,这早已是超市和便利店一种既定的促销手段,顾客常常在结帐的时候随意多买一两样,比如她每次都会多拿一条咖啡糖:“你要不要?”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排硬糖架上,咖啡味的、牛奶味的、香浓巧克力味的…以前他们就习惯在超市结帐的时候,顺便买两条咖啡糖的。其实他们都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只是有一次无意中瞟到印在包装上的广告词,不约而同地都拿了一条,后来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没想到在这个广告创意层出不穷明星代言一年三变的时代,这个牌子的硬糖,竟数年如一日地使用许多年前的那一句广告词:

爱到最深处,情归至纯时。

顾锋寒望着那一排各种味道的硬糖,默然不语,她这才意识到他们最初买硬糖的起因。分开了这么多年,她却不自觉地一直在结账时多买两条硬糖,有时也会想起他,有时不会,渐渐地淡忘了当初的缘由,却保留着这样的习惯。

“对不起,”苏晚局促地笑笑,手从硬糖架上移开,戒除咖啡糖,从今天开始。

顾锋寒的目光在硬糖架上淡淡扫过,一言不发地捡起两条咖啡硬糖递给收银员,甜中带着一点涩,涩中蕴着一丝甜,那究竟是咖啡糖的味道,还是爱情的味道?

她的心又狠狠地揪了一下,再过马路回到马路另一边时,顾锋寒默默地牵起她的左手,她瑟缩了一下想抽出来,却挣不脱他紧攥的手心。他领着她走在斑马线上,走到中间那条黄线时,又轻轻地转到她的右侧,牵起她的右手把她护在远离汽车的一边。

苏晚仰着头,不解地看着顾锋寒,他正专注地看着右手方向,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不由得生出些烦恼,他又像过去那样,面上淡淡的,心思却比谁都细,明明处处照顾着她,却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究竟想怎么样呢?

前一刻还是狠毒尖刻的嘲讽,转眼间目光又变得这样柔和…他这样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她而言真是最大的煎熬,他还不如像今天在餐厅里那样,对她冷嘲热讽来得痛快些!

送她上楼的时候,他从购物袋里捡起一条咖啡糖塞到大衣口袋里,仍是十分平和的口吻:“好好休息,不舒服的话,明天就不要上班了,打个电话给我,我替你请假。”

让你帮我请假,你还嫌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够关照么,苏晚在心里嘀咕,于是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顾锋寒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就走了。

第二天正好有三天一次的例行研讨会,各个设计组交上新的设计图,有的是机绘,有的是手绘,几个原生态保护方面的专家过目之后明显十分不满意:“按照这样的设计图打造出来的新柚县,看起来就是一个现有的商业景点的大杂烩,完全没有体现柚县自己的特点…”

顾锋寒一直没说话,等几个专家发表完意见后,他抓起放在自己面前的各个版本的设计图逐一批驳:

“这个,是乌镇的逢源双桥的改版!”

“这一份,完全是湘西凤凰的吊脚楼的变体!”

“这一份更离谱,你以为我们是要建造东方威尼斯吗?连叹息桥都给我弄出来了!”

最后一份他说得没有那么刻薄:“这个好歹做过功课,知道柚县最出名的是石膏矿,可是你要搞清楚,我们是打造旅游品牌,不是去开石膏像博物馆!”

苏晚翻阅着面前的设计图,其实也没有顾锋寒说的那么差,他只是挑出每一份设计图中不搭调的元素,加以专门的批判。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下,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顾锋寒严厉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苏晚身上:“苏晚,说一下你的看法。”

苏晚斟酌着词句,委婉地说道:“我觉得现在手上拿到的设计图,都是有其可取之处的。只是因为专业的不同,设计师们对柚县的了解有限,尤其是梦泽镇对于外界来说,本来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片空白。况且大家手头上只有柚县政府送过来的这些宣传资料,难免会产生一些偏差。”

顾锋寒的目光依旧严厉苛刻:“除了这些隔靴搔痒的话,你就没有别的更有建设性的看法吗?”

苏晚暗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答道:“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之前的新闻发布会上,顾总有提到过,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个项目,主题在于爱情。这几套方案中,都有或多或少的体现,比如这个近似逢源双桥的设计,还有另一套方案里有一个借鉴威尼斯叹息桥的想法。但是柚河从梦泽镇穿过时,架起的是狭长且矮平的青石板桥,并不太契合大家的这些想法。再者…梦泽镇有不少原本就是以爱情为主旨的一些民俗风情,与其复制其他旅游景点的经典,不如将柚县现有的资源加以保护,再进行适当的包装和宣传,尽可能将最真实最古朴的一些情感展现在世人面前。”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几个高管纷纷点头,和孟涵平级的另一个SVP夏梓莹想了想说道:“可是就我们目前的设计环境和所掌握的资源,设计师们总觉着有点雾里看花吧?感觉就好象闭门造车一样…”

顾锋寒拿着一摞已被他视作作废的设计图猛地往桌上一拍:“不错!我们原定的计划是在圣诞节的时候召开发布会开始招标,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明天整个设计班底,全部给我搬到柚县去做实地考察!”

苏晚一惊,顾锋寒已转头向舒梅吩咐道:“马上订机票联系酒店,所有的设计师、专家和顾问,明天全部到柚县,进行为期十天的调研!”

舒梅点点头:“那…寒少你…”

“连我的机票一起订!”

苏晚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他对梦泽古镇打造计划的认真感到欣慰的同时,不禁又有些惴惴…明天,明天就要回柚县了吗?

其实不久前她自己回过一次柚县,重遇顾锋寒之前她刚好休了一个星期的年假,一个人坐着火车回了梦泽镇,浅灰淡黄的廊柱依旧无声地伫立在破旧的火车站台上,静静的柚河依旧无声无息地穿过梦泽镇,窄长的石板桥依然摇摇欲坠,青山绿水,袅袅炊烟,仿佛时光一直停留在某一个时刻,不曾流动过。

阿婆和她以前住的房子,和隔壁江老师的房子,都已接近废弃。她一个星期的休假全花在收拾清理上了,蛛丝灰尘漫布,阳光从天井里的瓦缝里透进来,那一束光柱中灰尘飞舞…

打扫的时候她也有点好笑,她只是一时想起了所以回去看看,以后大概也不会回去了,阿婆已经不在,隔壁左近以前认识的邻居也没剩下几个,她却花了整整七天的时间,打扫卫生,重新布置自己的房间。甚至她还到隔壁以前他住的房子去看了看,本来是想看看他以前有没有剩下什么东西在那里,谁知却是空空如也,那里已经没有他一丝痕迹了。

谁知道没过两个月她又要回去了,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苏晚拍了拍脑袋——又猪头了一回吧,什么天意呢,这一回回去是公事,秘书处已经订好了酒店,她上一次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好了,也只能空在那里了。

拿了登机牌,苏晚才发现自己的位子竟然和顾锋寒是连在一起的,这莫不是他安排好的吧?苏晚心里有些疑惑,偏过头去看他,顾锋寒正低着头和两个秘书在说些什么,问了也白问,难道要她大庭广众下跑去问他,为什么我们的位子连在一起?他要是回答一句我也不知道,她的脸还不丢到马尔代夫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这事看起来大可能不是福。

因为人多,头等舱是坐不下的,商务舱和经济舱也订了一些位子,苏晚坐在顾锋寒的旁边,更显得瞩目,他接过秘书递过来的口香糖,抽出一条递给她。苏晚一上飞机又有点发晕,紧紧地咬着唇,用疼痛来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不然在一群人面前晕吐得死去活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锋寒走到苏晚里边坐下来,侧头看见苏晚微蹙着眉,招了招手叫空姐过来:“请帮我拿一条毛毯过来。”

苏晚闭着眼和自己的胃做着斗争,忽然感觉到身上似乎被盖上了一条毛毯,睁开眼来一看,原来顾锋寒已把毯子搭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她刚想抗议的时候,搭在扶手上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在她牙关紧咬头痛欲裂的关头,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传到她的手心,迅速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的紧张都松懈下来,才缓过神来嚼了两口口香糖,睁开眼去瞧他,顾锋寒微闭着眼,侧着身子躺在靠背上假寐,正朝着她的方向。

她知道他没睡着,想说声谢谢,可他又闭着眼假寐,只好作罢,自己也闭上眼,在飞机上的种种不适之感层层袭来,而掌心处的温暖却从未消失。

到了柚县,接机的是柚县人民政府旅游局的人,大巴把他们拖到柚县唯一的一个五星级宾馆青柚大酒店,“今天休息一下,明天有旅游局的人过来,可以陪同我们去梦泽镇,”顾锋寒简单明了地交代了几句后率先进了电梯,一起过来的几个原生态民俗专家和他一起上了楼,苏晚领了门卡回自己的房,把小背包的行李扔到床上,整个人长舒一口气,一个大字扑在床上——真是累啊,尤其是…身边有顾锋寒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她的头顶,让她一时一刻不得安宁,她扑在床上,想着他这几天的反反复复,一时冷言相讥,一时温情脉脉,比如那天从医院回来,比如…今天在飞机上,他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偏偏他的眼神,他望进她心底的眼神,好像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幽怨地指责她一去不返——她承认,她迟了三个月才去找他,这是她的错。其实她当时已有些绝望,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不敢回去找他,可还是忍不住去了费城,她想,看一眼也好,清清楚楚地和他说明白,让他来决定两个人要不要继续下去。

谁知沃顿学院那边的查询结果竟然是查无此人。

他整个人就消失了,租的公寓也是人去楼空,他的手机时也打不通了,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二十一章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消失了你会找我么?”

她常常问他一些想这样他觉得傻气的问题,比如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介绍那种丈夫或妻子残废,配偶不离不弃照顾若干年的故事,她就会问“我要是这样了,你会不会转身就跑了?”他会反问她“那我这样了,你是不是转身就找别人嫁了?”她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我这样年轻貌美难道还守着你一个?”他皱着眉把她扑倒在沙发上,一边挠她一边逼问:“真的?”“真的,真的…,”他狠狠地在她腰上挠了一下“真的?”“哎真的…哎…我错了,我错了,我守着你还不成吗?”

“守多久?”他不依不饶,挠得她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的:“一年…啊不两年两年…我错了…一辈子好不,一辈子总成了吧!”

他这才放过她,长手长脚地依然不肯放过她,压在她身上,脸贴着脸,鼻子贴着鼻子,萦绕着的尽是彼此的气息,她只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声,他幽深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影子:“嗯,一辈子,”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轻抚,交换着彼此的温度,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软,一直沁到她心底去:“一辈子守着你。”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消失了你会找我么?”

看《苏州河》的时候,她支着胳膊,有点期待地问他,期待他回答说会,期待他回答说他会一直找到死,他偏不,他一句话也不说,他斜着眼瞅着她,细长的凤眼往上挑,好像成竹在胸地以为她永远也舍不得离开他一样。她反过来扑在沙发上掐着他的脖子凶神恶煞地问道:“会找我不?”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给她回答。

现在她知道了,他会找,如果她消失了,他会找,正如她会回去找他一样。然而他们找的时间都是有期限的,一直找到死,那真的是童话爱情故事中才会有的事情。

中午大家一起在五楼的餐厅吃饭,按行程是第二天才会去梦泽镇,“这里有很多东西值得慢慢体味,带着太明确的目的性反而不好。世界上景点很多,每个地方都有它与众不同的动人之处,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圣地,关键在于我们怎么找到梦泽镇这样一个世外桃源的动人之处。我建议大家还是放松心情,当作一次旅游,慢慢地走,慢慢地体味。如果大家觉得可行的话,可以自行负责餐旅,愿意找民宿的可以自己找民宿,愿意住酒店的让秘书处负责联系车辆,大家觉得怎么样?”

老总都这样发了话,况且这个提议对大家来说相当自由,一时间大家都欢欣鼓舞,苏晚在一旁听了,倒有些怔住——自行负责餐旅?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回去住自家的房子了?

那…他呢?

苏晚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正看着她这个方向,她立刻把头低下去,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拿着湿巾擦了擦手便混在散伙的人群中上楼去了。

第二天旅游局的人来给大家做了一个普及性的宣传讲座,其实这些内容苏晚和其他顾问、设计师们早已了如指掌,也就是做做场面功夫。之后的自由度果然很高,顾锋寒第一个不见了人影——苏晚微有些诧异,他这两天一直有事没事要来招惹她的,这会儿主动消失了倒好,免得心烦!

给舒梅留了一个报备的手机号码和大约去向后,苏晚自己找了一辆到梦泽镇的公交,从柚县城区到梦泽镇的路很颠簸,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的地方,能通公交车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以前…苏晚想了想,以前她到柚县城区去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到婺城去读大学也是坐火车去的——梦泽镇有个古老残旧的火车站,这是当时梦泽镇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渠道。现在多了一条公交线路,终点仍然是梦泽火车站。

下车后看到火车站的铁栏杆里,站台上一排古老的廊柱由远而近,浅灰淡黄的方形廊柱,在她看来总有一种时光回廊的感觉。读高中的时候,上学放学都要经过这里,放学的时间正好有一班火车从这里经过——唯一一班经过梦泽镇火车站的列车,她常常溜到站台上看着火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江上白会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老盯着这些廊柱看?”

那是他头一次看到她躲在站台上看还没到达的列车时问的问题,她想了想,自己也不清楚答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好象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隧道一样…”

是的,那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隧道,那时的她,每天都希望自己能离开梦泽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事实上,她也一直在为这一点努力,认真地读书,努力考上大学,上了大学之后,又接着考GRE,考托福,“如果能环游世界就好了,游遍天下美景,多好啊~,”她在因为吴音的事情保研无望之后,愤而申请北美的学校,告诉江上白的时候,他有些奇怪,不理解她的想法:“为什么你这么想出去?”

“我就是想出去,能走多远走多远,越远多好,老呆在这一个地方,多没意思啊?”她固执地劝服他,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决定。

他一遍又一遍地劝她,希望她能放弃出国读书的想法。过了两个月,吴音的事情有了新进展,系里的领导专程向她道歉,表示查清楚了吴音被教授性骚扰事件的真相,原来倒打她一耙的教授也遭到了留院查看处分。系里的领导还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她的成绩,留校保研绝对没有问题,甚至还可以自由挑选导师,可是她那时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想到自己系里有那样衣冠禽兽的教授,她就一点儿也不想在婺城大学呆下去了。

“你们系领导不是已经说你的成绩够保研了吗?你何必还要这么麻烦,现在时间也不合适,你要申请困难很大,拿不到奖学金的话你怎么过去?”

“那我也要试试嘛是不是?再说我们系那个变态教授啊,他骚扰吴音,还反咬一口让别人以为我为了保研去勾引他?不管怎样我是得罪了他了,他这次没整成我,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找机会报复,反正官官相护说不定过不了几个月他又复职了…诶,你怎么知道我又可以保研了?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我…我听你们寝室的人说的,他这次想整你落了空,在系领导那里都已经留下前科了,他以后巴结你还来不及,还敢报复?再说你现在这件事在系里也传开了,以后你们系也会想方设法的把各种好一点的资源留给你使用,不然的话就是会落人口实,说系领导是伺机报复,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你要是申请出去了,还不一定有这个待遇呢!”

她皱着眉瞅着他:“总之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系里这次是道歉了,可谁能保证以后碰见此类事件,他们解决的方法还是同样蛮横?谁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难道朝你脸上吐口口水,再拿条手绢帮你擦擦,你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

“那你看不见我了你难不难受啊?你有没有想过我看不到你了我难不难受啊?”他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出去到底有什么好的?外国的月亮就那么圆?还是我在你心里,连这一点份量也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你发什么火啊?两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改变很多事情!”

“你到底在计较些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读研读博出国的人越来越多,我申请出去读书,还不是希望以后回来可以找个更好的工作?这就是你说的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不错——现在说两年,我怎么知道两年后会怎样?说不定两年之后你就,”江上白气急败坏下,说话越来越难听:“你就嫁了个洋鬼子混了张绿卡也说不定呢!我算什么呀,一个连湖景别墅都买不起的穷光蛋而已,等你碰到了能让你生活得更好的人,你还不用坐直升机的速度把我给踹了呀!”

苏晚气得差点一耳光抽过去,甩开他的手顿脚怒道:“江上白你不要太过分!”

说完她便转身往宿舍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咒他回去口里生溃疡,竟然这样看轻她,以为她是见钱眼开的人,一边跑她又一边放慢脚步,可是——他竟然一直也没有追上来,等冲回寝室后才听到楼下阿姨的大嗓门:“305,苏晚,有人找——”

她还在气头上,一点也不想下去见他,可是楼下的阿姨存心跟她过不去:“305,苏晚,你男朋友找——”

再不下去她马上就要上学校BBS的十大了,苏晚恨恨地一跺脚,冲下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不用等出去找洋鬼子了,我现在就能在学校里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然后用坐直升机的速度把你踹了!”

他二话不说就把她往宿舍最近的偏僻小树林里拽,搂着她的腰在她脸上不分轻重地乱吻一气,“江上白你放开我——”“不放”“你这个色狼你再不放我就喊人了”“有种你就喊啊,大不了表演给别人看了,看看又不吃亏!”“江上白你——”“我错了!”

“你——”

她嘟着的嘴已被他趁势攫取,刚才一肚子的火,竟然被他轻轻巧巧的三个字就灭了下去,她满心的不服气,这样就饶了他,以后他还不得变本加厉呀!系里的师姐们说过了,男人不能宠,要从当男朋友的第一天就开始调教,看来她是之前对他太好了,让他这样嚣张!

“你错什么了呀,我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买不起湖景别墅的,我才不要呢!”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抱着她一个劲地揉她的头发:“傻姑娘,你放过我吧。”

苏晚,你真没用啊…他一叫你傻姑娘,你就没抵抗力了…苏晚在心里悲哀地想着,仍然负隅顽抗了一下:“谁知道你会不会趁着我不在,出去拈花惹草,我没说你呢,你还敢说我!”

他硬硬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间或吻着她的发根,薄薄的两片唇印在她的额间发上,软软的,柔柔的,和他的声音一样:“那…你还不多看着我点儿?我可跟你说了,我们系追我的女生,没一打也有一打半…”

她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才住口,她为难地抬起头来,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开始找工作,以婺城大学的学历在本地找份糊口的工作并不难。可是她和江上白都没个有钱的爹娘,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毕业了准备结婚时有父母帮忙付房子的首付…她踌躇了半天才回答道:“那…手上正在申请的一家学校,算是最后一家好不好?要是没有一家学校要我,那就…”

他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惩罚意味吮下去,那时她正在申请的就是费城大学,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在她已经开始准备找工作的简历时,费城大学给她寄来了offer。到周末两个人见面时又说僵了,她拿到offer的时候心情已经很矛盾了,谁知道他又给她摆脸色,她气急之下责难道:“你就只会说要我留下要我留下,好像我不留下就是不爱你一样,那你呢,你有没有做过一点努力啊?如果从我开始准备出国的时候你也有开始准备,会是现在的局面吗?”

他当时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也知道这有点强词夺理了,两个人一起申请的话,也很难申请到同一个地方的学校,可是看到他那样别扭的脸,她心里就格外的难受,每次吵架到最后,好像都在纠缠她是不是爱他这个问题,他竟然质疑她是不是爱他——一想到这里,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掉,他这才慌了神,捧着她的脸止不住地赔礼道歉:“我的错我不对,我检讨我认罪,你别哭了好不好…,”他一迭声地哄着她,薄薄的唇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一滴地吻去她微咸的泪水,“傻姑娘,别哭了,别哭了,你一哭我就——”

“就怎么样?”她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他心疼地搂着她,神思复杂:“我怕你离开我,真的,怕极了。”

“两年的时间,不长的,我给你电话,每年放假我都会回来的…”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低声道:“每个星期周末才能来看你,一个星期七天,五天看不到你,你知道那五天我都是怎么过的吗?”

“每个周一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我几乎是数着钟头才能过完周一到周五的五天。”

他搂着她在怀里,紧得她都要透不过起来了:“我只有你了,我怕你离开我,我一想到你可能离开我,我就——,”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完全没法想下去。”

苏晚的心一下就被捏紧了,江老师头一年才病逝了,江上白现在真的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想到这里她又有点不忍心,犹豫了半天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那…那我回信拒掉费大的offer好不好?可是,可是现在找工作也有点晚了,要是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你要养我的!”

江上白一下子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皱着眉摇头道:“不了,你还是,还是去吧。我…我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

一个月不到,他就拿着宾夕法利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offer来找她了,她怎么抢他也不肯把offer给她看,她只能看着宾夕法利亚大学的U形校徽印章两眼发直:“常春藤盟校啊!比我的学校好多了!原来你这么天才的!你居然还准备就在婺城找个证券交易所的工作就过一辈子了!”

她的尖叫持续了至少五分钟,之后半小时一直保持着极度亢奋的状态,她想着要是她能拿到宾大的offer,只怕在梦里都会笑醒。他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似乎对去沃顿商学院读Ph.D兴趣缺缺,“我们在费城又可以在一起了!你干嘛还垮着一张脸啊!”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一辈子都呆在梦泽镇不出来,我也很高兴。”

他面有忧色得看着她,缓缓答道。

他温柔的声音犹在耳边,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一辈子都呆在梦泽镇,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他们是不是也就在梦泽镇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了?

如果是那样,这或许就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她和他,不会到费城,不会遇见孟涵,不会因为阴差阳错而分离,当然她也就不会遇到方非尽,不会有后来这一连串的故事了。

然而人生的路,不像梦泽镇的这座石板桥,简简单单,笔直到底。

人生路上有太多分叉口,任何一个地方犹豫了,也许就通向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了。

苏晚站在长长的石板桥上,桥下的柚河依旧缓缓流淌,鱼儿在柔软的水草间嬉戏,仿佛她刚刚真的穿过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十二年前,只有青石板两侧更繁盛的青苔,在默默诉说着这十二年的沧桑。

远远的桥中央,他坐在青石板上,就在她当年遇到他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她,仿佛他还是那个背影萧索的少年,仿佛她还是那个素衣白裙的少女。

第二十二章

“你怎么坐在这里?青石板上…冬天很凉的,”苏晚有些痴地看着他,忽地醒悟过来自己这语气太过柔和太过亲昵,马上硬邦邦地加了一句:“还挡别人的路!”

顾锋寒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悠然自得地抱着膝,苏晚细细地打量他,有些不甘地承认,当年她认识的那个有时还有些孩子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有几分魅力的成熟男人了,举手投足之间皆挥洒自如。他的双眼里透着的不是昨日的落寞,而是事业有成之后的志得意满,一切尽握手心的踌躇满志,和…操纵他人命运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