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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和她只有这七天,她又何必在意这苟延残喘的生命,究竟能走多长?

如果他和她只有这七天,她又何必在知道他心意的时候,还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她轻叹了一声,七天,这真是一种甜蜜的煎熬。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看望老何,老何年纪大了,这一次受了惊吓,竟然就病倒了。托顾锋寒的福,这次的火灾受到了柚县到梦泽镇各级官员的重视,连老何也成了重点看望对象。老何趁机说了好多关于小华严寺保护的事,因为顾锋寒就在一旁,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关于小华严寺作为文化古迹要加以保护的话,各级的领导纷纷表态要重视文物保护、拯救历史文化,并成立专门的小组来研究发掘梦泽镇的历史文化价值。

之后的几天他们便在附近的乡镇走了走,宛如热恋的小两口,然而两个人又都十分默契地避开了许多话题——比如这个世外桃源之外的事情,两个人各怀心思,却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亦是和自己同样的心意。

若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肺腑传书又何须用笔墨?他这样以为,她也这样以为。

第七天在猝然而至的喧闹中结束。

梦泽镇三面环山,一面是水,早上循着竹林蹊径在东山漫步时,不期然碰见从东山另一面的小镇采风过来的设计师们。虽然在婺城时已有不少人看出来顾锋寒和苏晚之间有些蹊跷,然而在这里碰上,众人又有些顾忌在公司素有悍名的孟涵,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

既然见到了,也不能装没看见,顾锋寒秘书处的舒梅反应快,连忙招呼道:“寒少太亲力亲为了,我们以为这几天在山头田间够辛苦了,没想到寒少也亲自下乡了,这下子我们回去都不好意思表功了。”

顾锋寒看着苏晚把手从自己掌心抽出来,微微一愣后淡淡笑道:“感觉怎么样?”

“果然是个世外桃源,”舒梅微微笑道:“山明水秀,古朴清幽,当初只知道寒少眼光准,没想到…,”舒梅侧头想了想笑道:“就跟外国人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一样,不亲眼看一看,还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你们这一批有多少人?”

“五六个吧,其他的也都在附近的乡镇,我早上联络了一下,准备今天下午回柚县,整理一下这些天的思路。寒少说要出来调研,果然山清水秀的地方容易出灵感,难怪古时候那些名胜古迹,都有许多文人墨客留下千古佳句,我看了一下我们这一批里面这些天画的设计图,比前一段的有创意多了。”

顾锋寒点点头道:“我听子衡说过,临走之前我们在这里先开个研讨会吧,把这几天的成果总结一下,回去之后整理一个草案出来。圣诞节也不远了,发布会如果跳票影响不大好,最好能提前确定下来,力求发布会的时候起到一个比较震撼性的效果。”

七日之约在悄无声息之中寂然落幕。

第二天舒梅联络了车辆回柚县,回到青柚酒店之后借了酒店的会议室,总结这一周以来的成果。

事实证明顾锋寒之前的提议十分奏效,设计师们在青山绿水之间灵感迸发,结合梦泽镇现有的风土人情提出了不少新点子,或是一些改造设计,连小华严寺上的草木山石,也被包装成许愿树、三生石等种种和爱情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新品牌。

苏晚看到这些设计图时不禁有些诧异,原来仅是这七天,也有设计师住在梦泽镇的民宿里,然而他们每天在同样的几条街上盘桓,却从未撞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偏偏在第七天,遇上在临近的镇上过来采风的设计师们。

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么?

“我觉得稍嫌杂乱无章了一点,”在看过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设计图之后,被顾锋寒专门调过来负责“水边的阿狄丽娜”项目、和孟涵平级的原华东区SVP夏梓莹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这里可供宣传的东西太多,反而抓不住重点。换句话说,没有一个固化的依托,宣传的时候容易找不着北。”

顾锋寒皱着眉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许久之后才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个问题,千头万绪,反而显得没有重点。最关键的是,我们最初的构想中,这里是作为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一个没有受到污染,没有任何杂质的地方——如果单纯的去附会一些历史上的名人韵事,恐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屋内顿时寂静下来,半晌后才有人开口:“可是…如果不找一些历史上的名人来附会宣传一下的话,这个地方又不是没有什么少数民族风情,那在宣传上到底要侧重什么呢?”

顾锋寒轻敲着桌子,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世外桃源、没有杂质…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瞟到苏晚身上,今天的会上苏晚一句话也没说过,此时她正盯着一张青石板桥的素描图,皱着眉一言不发。

“苏晚,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晚抬起头来,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略想了一下,微笑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顾锋寒轻轻一笑,似乎察觉到什么,饶有兴致地说道:“说来听听。”

“点子也不算新,都是前人用过的,也有几个现成的案例。1980年上海电影集团联合庐山景区拍了一部电影《庐山恋》,这部电影走红的同时也带动了庐山旅游的飞跃,使庐山成为那一代人心目中的爱情圣地;2003年黄磊自导自演的电视剧《年华似水》,又从另一个角度展示了浙江乌镇的幽静和安详,乌镇当年在网上被票选为世界上最适合恋爱与抒情的地方。”

周围已有不少人在暗暗点头,苏晚笑着说了下去:“好点子不怕用的次数多,只要我们选好立足点,找到最契合梦泽镇的那个爱情理念,然后找编剧写成本子,再加上银河和凌厉旗下媒体业的宣传,相信…应该会有不错的成效。”

她话音刚落就有设计师尖叫起来,顷刻之间一群人就嚷着要给这个片子来一个选秀,又有人拍着桌子叫着要给这个尚在娘肚子里的片子取一个最华丽的名字,找一个最纯爱的主题。苏晚惊讶地看着一群人如此轻松的样子,似乎比她在方圆天地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转过头去看顾锋寒,发现他只是低着头在笑。原来和他一起工作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紧绷的,看看现在大家雀跃的样子就知道了,苏晚不自觉地笑起来,原来他也没有变得像她之前想象的那么可怕。

她又觉得有点好笑——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吧?清冷的时候居多,却不至于显得高不可攀,这里其他人和他共事的时间略长,自然显得随意许多。

察觉到来自苏晚的目光,顾锋寒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因为这短暂的对视,狭小的屋子里,气氛顿时显得暧昧起来。一阵喧闹过后,夏梓莹在笔记本的手写板上敲了敲,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么说的话又多了一个议题,找编剧写本子并不难,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定下一个基调?这个本子怎么写,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主旨,吸引人的又在什么地方,悲剧或是喜剧,这个应该是由我方提出来的。”

苏晚在心中暗说了一个服字,夏梓莹年纪看起来也就比她大那么两三岁,已经做到银河集团国内四大分区之一的SVP,距离再上一层的EVP仅一步之遥,离顾锋寒的级别,不过两个层次。现在看起来,办事能力果然强于其他人,才决定了宣传方式立刻就开始详细的规划,又准确地抓住问题的关键…再想想孟涵,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就这一点来看,顾锋寒看人用人的眼光,不可谓不高。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在心中苦笑一声,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只可惜,从今往后,已不能算做她的情人了。

她侧头看看夏梓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的几项提要,揉了揉眉心——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个项目,一定要做到最完美,不留一点遗憾。

顾锋寒微微一笑,朝苏晚的方向投去若有似无的一瞥:“既然是世外桃源,那么就要有对比,才能显得这里的纯净。所以我想…也许一段经历了波折和外界考验的爱情,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

此言一出,会议桌上又开始七嘴八舌了。

“要不就一个村姑和一个村夫的爱情故事怎么样?”

“你以为写乡村爱情啊?要外界考验,外界考验!”

“那就写一个外来的小伙子对一个淳朴的村姑一见钟情,离开之后念念不忘又回来寻找梦中情人…”

“别那么离谱好不好,开口闭口就是村姑的,你小时候听李春波的《小芳》听多了是不是?”

“一定要曲折,曲折,最好有第三者插足,怎么狗血怎么拍!”

………

“悲剧还是喜剧?最后到底在没在一起啊?”

也许,一段经历了波折和外界考验的爱情,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

苏晚若有所思,思绪不自主地飘到某个地方,有一种虾,很小的时候,就成双成对的钻到石缝中去,小小的石穴就是它们的天堂…我看着那对虾,觉得它们很可笑…可是我遇到了你,才知道那对虾的爱情,是多么的悲壮——它们相见的时候,便笃定了这一世的相守,笃定了这一世的从一而终…

那天在青石板桥上,顾锋寒强忍不平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一桌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设计图谁都可以画,点子谁都能提,最终的方案却肯定是老总敲定,顾锋寒不过若有似无地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瞥,其他人便心领神会,等着听现今看起来最得宠的顾问的意见。

第二十七章

“有一种虾,很小的时候,就成对成对的钻到石缝中去,小小的石穴就是它们的天堂;等它们长大了,再也无法从细小的石缝里游出来。它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独一无二没有退路的爱情,拒绝诱惑,从一而终。对它们来说,彼此就是全世界…”

“哇…苏大顾问,你不去写爱情小说真是可惜了,梦幻啊…”

一个年纪轻轻的幼齿设计师怪叫着起哄,马上又顿住问道:“答非所问啊苏大顾问,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

苏晚微微一怔,悲剧还是喜剧?她不自觉地去瞧顾锋寒,却发现他垂着眼眸,思绪似乎并不在会议上,她脸上笑得很不自然,略有些惆怅道:“悲剧或许让人惆怅无限,可是现实中不圆满的事情已经这样多,还是给故事一个美满的结局,让来到这里的人,多多少少残留一点希望吧。”

夏梓莹微微一笑,侧过头来问顾锋寒:“寒少的看法呢?”

顾锋寒嘴角噙着笑,也不答话,几个跟得他久的人都有些诧异,他平时倒也是笑过的,却不曾似现在这般,眼角眉梢,无不蕴着笑意。

一屋子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都往苏晚身上瞟,这么几天的日子,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顾锋寒和苏晚之间有猫腻,只是碍于公司高层在这方面的一些禁忌,没人敢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夏梓莹看着舒梅做的简要记录,对着记录勾出一些比较符合要求的设计图,笑道:“看来大家最后的看法比较一致,一个无意中闯入世外桃源的男孩,爱上了一个美丽纯真的少女,在离开这个世外桃源之后,两个人受到世俗的诱惑,外界的干扰,最终无奈分手,多年后他们在这里偶遇,心中那份纯真的爱恋又重新被勾起…”

“OK,具体的本子可以回去接着定,接下来的阶段,就请大家照着这个思路,尽量和我们的宣传方向保持一致!”夏梓莹合上笔记本电脑,侧头瞟见顾锋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可以远远望见柚河的那扇窗前,夏梓莹回头朝大伙笑道:“今天暂时说到这里吧,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下午到处转转,我看前几天谁也没心情真正好好玩吧?”

“可不是,做梦都梦到在画图,画着画着都变成了钞票,数钱数得抽筋的时候又醒了!”

一阵喧闹之后众人便作鸟兽散了,苏晚留在会议室里和几个人一起整理方案纪要,等人都散了场她才慢悠悠地闪回去,却看到顾锋寒靠在房门口抽雪茄,苏晚皱了皱眉:“别以为抽雪茄就没坏处!抽雪茄的人得口腔癌、舌癌和咽喉癌的概率比普通人高多了…”

顾锋寒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手上剩下一半的雪茄笑了笑,似乎在嘲笑她的罗嗦:“管家婆。”

她本来还在罗列雪茄的害处,一听这句话,倏的住了嘴,管家婆,这个词不该用在她身上的,过了今天,出了柚县,这七天的种种都将变成回忆了,管家婆…他的管家婆,该是孟涵吧?

可喜巴雪茄淡淡的咖啡味传了过来,那味道果然是很好闻的,袅袅地飘过来,直沁入心脾,难怪他喜欢,顺着轻烟飘来的方向,看到他脸上又有点大孩子的笑容。他一伸手,又把她拖入怀里,搂着她,薄唇在她面颊上辗转流连,那淡淡的咖啡味道仿佛不是来自雪茄,而是和他融为一体,又渗入她的躯体,到最后就是四瓣软软的唇贴在一起,他并不十分用力,她也是,只是贴在一起,也许谁微一退后便能分开,可谁也没有晃动一分半毫,好象是电影里的凝固镜头一样。

她脑子里不知怎地竟出现一幅画面,电影终场的时候,镜头定格在男女主角拥吻的画面上,然后打出一个艺术字体的END来。

可惜她不是他的女主角,又或者,她作为女主角的时间,只有这七天。就在她准备退后的时候,他突然侧过头加重了这一吻的力道,她忽地倒吸一口冷气,往后缩了一下,睁开眼有些诘难地看着他:“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他咧着嘴朝她直笑,一边摸摸自己的下巴,眼中还带着玩味的笑,她马上明了他的意思。他是爱干净的人,绝不容许自己几天不刮胡子的,以前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他常常故意留着一点胡子茬,在接吻的时候往她脸上蹭,她一抱怨,他就开玩笑说“说明你皮肤好,吹弹可破啊,”玩笑的结果是她不得不帮他刮胡子——他受得了,她可受不了!

白了他一眼,苏晚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拿他的刮胡刀,给他慢慢的抹上肥皂沫,再拿着精工的手动剃刀,慢慢地刮过去,“真讲究,还得手动的!”他一直都有这么个毛病,说电动剃刀不是在刮,而是在剃,剃完之后摸上去还是粗糙的让人别扭,她一点一点地帮他刮掉肥皂沫,任何细枝末节都不放过,动作小心的好像是在做一项史无前例的大工程,等刮完了她准备拿毛巾给他来洗脸,还没转身他的吻又落下来了。

这一回不是淡淡的咖啡味道,而是带着肥皂沫的清香,她闭着眼,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丁丁丁的高跟鞋声,她一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没一阵那声音又渐渐远去,她讪笑两声,看到他略含揶揄的笑,不自觉地别开眼去,“你收拾收拾吧,下午要回去了。”

她转身逃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扑到窗边狠狠地吹风透气,她忘得掉他吗?绿地上印出斑驳的树影,就像他投在她心里的影子一样,疏疏漏漏,错错落落,只是散不开。她心里隐隐地明了起来,那些过去的日子,早已在她心里生了根,拔了又长,长了又拔,便如离离的原上草一般,即便是有燎原的野火烧过,也不过是为了等待着来年的春风罢了。

她摇摇头任命地开始收拾行李,浅蓝色的针织衫,鹅黄色的秋衣,浅灰色的短外套,一件一件的折好,压平整,然后塞到背包里——记得很多年前,他们常常一起收拾行李,一起做家务,你一样,我一样,谁也不能多做,谁也不能少做。还记得曾经他看着她装箱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衣服都是浅色的,有时候看着暖暖的,有时候看着又心凉。”

其实一样的颜色,又怎么会一会儿暖暖的,一会儿又心凉?无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回婺城的航班十分准点,晚上九点二十分降落。

远远地看到孟涵,和另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在机场大厅接他们。那个女子戴着因为《色戒》而流行起来的汤唯帽,脸型也是圆圆的,裹着一件苏格兰格子的短风衣,蹬着及膝的长筒靴,远远地看到顾锋寒就冲了过来,在现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热烈程度让现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苏晚本来跟在顾锋寒身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神,略往外一瞟,便看到孟涵在远处尴尬的眼神,苏晚回瞟了一眼这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上随意搭配着宝格丽钻饰,她略一思索,便猜到这和顾锋寒看起来交情颇好,又让孟涵有气出不得的女孩是谁。

亦有传闻凌氏的千金凌千桅才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

顾锋寒脸上的笑容僵住,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太不给凌千桅面子,脸上的堆起的笑容暗含威胁:“圣诞节不好好在墨尔本呆着陪你爷爷,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凌千桅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瞟了一圈,故意搂着他往前走,还凑到他耳朵边上说悄悄话:“哪一个是Adeline?”

顾锋寒气得有点内伤,维持着笑容低声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凌千桅得意道:“我偷偷地告诉你哦,我大哥在查你哦,你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让我大哥不爽的事?我看到有一次跟人打电话,提到什么Adeline,是不是就是你戒指上面刻的那个名字?”

顾锋寒面色一滞,凌千帆在调查他过去的事情?“你…,”他眉心攒起,神情不悦,凌千帆的这个妹妹真是个八婆,不小心被她翻到了戒指,有事没事就来磨他这些事情:“你大哥知道你过来?”

凌千桅连忙伸出双指,赌咒发誓地低声道:“我发誓我没有告诉过我大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找到那个Adeline了,不然的话我就告诉大哥你以前的事情!”

顾锋寒耐着性子维持着笑容,趁着凌千桅追着他的脚步追问时把手从她胳膊里抽出来,回头去找苏晚的踪迹,不料孟涵又走上前来,例行公事地向他汇报:“老爷子身体还好,除了担心金融危机余波的蔓延,其他的事情倒还都放心。上半年我们逆市降价储备现金的时候,老爷子还埋怨你踏空这么久,现在他才算放下心来…”

走出机场大厅,整个航站楼灯火通明,天幕上的星光顿时失色,苏晚微笑着看孟涵和凌千桅在顾锋寒两侧争奇斗妍,仿佛这件事和她全然无关,好像梦泽镇的一切,不过是繁华梦一场。

从身后看过去,孟涵的脊背挺得很直,见缝插针的汇报,丝毫不影响她整齐划一的一字步,再看看另一侧光鲜夺目神采飞扬的凌千桅正和顾锋寒谈笑风生,一刹那间苏晚甚至生出对孟涵的些许同情。

“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那么欣赏Angela吗?”

那天在泰国餐厅顾锋寒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她知道,她知道为什么顾湘麒欣赏孟涵。因为孟涵确实是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配得起顾锋寒——所谓的公主与骑士、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其实不过是童话,现实则往往残忍得多,比如顾锋寒的父亲会抛弃他的母亲,选择凌千桅的姑妈,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你要和王子在一起,你最好是一个公主;如果你不是一个公主,你至少要是一个邓文迪…

孟涵也算是不择手段地杀出一条血路了,至少她陪在顾锋寒身边,作为肱骨臂膀已有四五年了吧?然而凌家千金闪亮登场,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隐藏在心里,还要堆出一脸精致的笑容,让这场面不至于太难看。

一行人相互告辞,接连坐上的士回家,顾锋寒略有不耐地瞪了凌千桅一眼,抬头去寻找苏晚的踪影,却见她刚刚钻上一辆的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有气也不好向凌千桅发,孟涵见缝插针道:“我还有点事先回公司,明天我还有个会,Francis你送千桅回去吧,凌少的钥匙在她那里。”说完她便立即撤退,留下顾锋寒和凌千桅两个人。

顾锋寒眯着眼,转过头来盯着凌千桅也不说话,盯了十秒钟之后凌千桅连忙举起双手投降:“大表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来踢你的馆的!刚才那个长头发的气质姐姐就是Adeline啊?”

“车在哪里?”

凌千桅指指停在外面的车,顾锋寒微有些恼怒,耐着性子开车跟凌千桅回去,凌千桅看他脸色不好,迟疑问道:“大表哥,我没坏你什么事吧?”

顾锋寒摇摇头,懒得跟凌千桅这种小丫头计较,只是…苏晚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了,该不会是…

他有些气恼地打着方向盘,为什么她从来都是这样?

眼睛看得见才相信的事,那不叫信任;即使看不到也相信的,才是信任——可是什么时候,她才会相信自己?

苏晚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菲菲,菲菲?”苏晚一手关上门,把鞋子踢到墙边,穿上拖鞋走过客厅,到处都没看到贝菲的人影,“菲菲?”

不对呀,这个时候贝菲一般都在家的啊?苏晚东找找西找找,哪里都没有贝菲的踪迹,“菲菲?”远远地看到自己房门上贴着一张便笺,走过去揭下来一看,正是贝菲草草的留字:

晚晚,有事去澳洲一趟,归期未定,已请了年假!

有事去澳洲一趟?苏晚皱着眉想了半天,既然请了年假,看来不是因公出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贝菲在澳洲有什么朋友亲戚,不过这丫头平时经常抽风倒是真的,动不动就说自己间歇性亢奋或者间歇性颓废,经常背着包就出去了,一年倒有八个月是不在家的,应该不用太担心才是!

从手机里拔出SIM卡,和之前褪下的戒指一起,放到一个精致的糖果盒子里。

似乎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希望这个号码只属于她和顾锋寒。他和她之间能留下的纪念并不多,一枚硬币戒指,一个手机号码,如此而已。

第二天早上去移动营业厅申请回之前的SIM卡时她随口问了一句:“号码多久不用才会清掉?”

“不同的号码不一样,一般来说是有效期过了之后一到三个月,主要看有没有人在这段时间内买走你的号码了…”

有效期过了之后一到三个月?

当年她跟方非尽从美国回来后,试图去买回自己遗失的手机号码,却被告知此号码已售出,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还没到失效一个月的时间吧?

不过…也是,以顾锋寒的身家地位,真想买下一个刚过有效期的手机号码,并不太为难。现在想想这事,她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买下了她的号码来用,于是她联系不到他,而他更没有任何机会找到她了…这到底该算是上天的阴差阳错,还是他们情深缘浅?

最初在费城找不到他,他整个人如凭空消失了一样,她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惊惧、迷茫、不安…种种情绪在她胸臆间交替蔓延,蚀骨噬心,一心只想再见到他一面,即使相逢陌路;后来在婺城见到他,他不再是江上白,他变成了顾锋寒,他和孟涵在一起…那一刻她心里只有绝望,绝望,知道他好好的,心里却生出了另一种恨——他竟然瞒了她这么多,不是没有恨的,虽然更多的是绝望…

如今终于明了一切的原委,他找她的时候她正好被方非尽带到美国,她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绝望地回到顾家——上天和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她笑着从营业员手里接过单子,签上名之后递回去:“谢谢”…原来一切不过如此。她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是微笑着在营业员服务完毕后,在一旁的满意度调查器上,按下一个“满意”。

第二十八章

正好是周末,苏晚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整理了一下种种资料,周一去上班,路上接到方非尽的电话:“喂,晚晚?晚晚!你还在?你吓死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要不是你群发了一封email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

“对不起对不起,SIM卡丢了我刚刚才补办回来,你在哪里?怎么贝菲也不在…”

“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电话那头方非尽的声音陡然停顿下来,许久之后才听到他的深呼吸:“贝菲和凌师兄现在都在墨尔本。”

“啊?”苏晚消化了十秒钟都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从这句话受到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后,茫然地问了一句:“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再说…”

“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情,我现在不在婺城,可能要过两天才回来。”

苏曼握着手机,茫然地看着街角的报刊亭上,最新一期的《婺城财经》封面上的赫然大字:方圆地产遭受地产危机牵连暴跌三日,创进军B股以来最大跌幅 !

“房地产业集体进入冬天后,方圆地产的融资受到了极大限制,银行的贷款不断下降,由于宁江科技园所导致的资金运转困难更加剧了方圆地产面临的困境。最沉重的打击来源于北美房地产和金融危机,多家贷款给方圆地产的银行自身正面临严重的危机,原定计划给方圆地产的贷款,现阶段也无法得到及时批复…”

《婺城财经》上的白纸黑字在她眼前不停的跃动,地产危机,金融危机…这一连串的字眼,并不是从这个冬天开始的,北美的经济,也并不是从这个冬天开始走下坡路的。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要等待某个爆发点,在此之前一连串的投资银行的倒闭、银行的兼并、地产泡沫的幻灭…

对于大多数上班族来说,只要倒闭的不是自己所在的公司,那么这危机大抵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对方非尽来说,这一次降临到方圆实业头上的危机,却不啻于是晴天霹雳。

“非尽,事情…好像很严重?”光看财经杂志上的描述,她无法查知如今方圆地产的具体情况,毕竟今年的形势不同往日,昨天财报公布一切正常的公司,很可能明天就被清盘或申请破产保护,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非尽无奈地叹了一声:“反正很头大吧,你也知道的,地产这一行,资金回笼的周期比别的行业都要长一些,要是银行突然中止贷款,是件很麻烦的事情。现在方圆的状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但是现在形势不好,稍微有点流动资金的都囤着以备不时之需,生怕像米恩银行那样,就一天没周转过来就被迫降价大甩卖,等第二天几十亿资金到位已经救不回来了。几家银行现在都是这个心态,所以贷款很困难…”

苏晚手心直冒汗,照方非尽的描述,方圆地产恐怕目前的处境,就和米恩银行当年被迫出售米恩证券是一样的境地了。一旦资金缺口无法填补,除了申请破产保护之外,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怎么会这样?你们家的信誉一向是很良好的…”

“嘿,”方非尽苦笑一声,似乎有些自责:“百年老店都倒了几家,现在光信誉良好有什么用啊,我…唉,爸爸也病了,幸亏姐姐回来了,靠着姐姐这几年在外头的人脉,算是稍微缓解了一点,只怪我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

“非尽,天无绝人之路,你别这么自责,”苏晚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忽然想到一个人,迟疑着问道:“你刚才说凌千帆在澳洲,你有准备找他帮忙的吗?”

“是啊,说老实话这真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不过事情紧急我除了做一两回小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打电话给凌师兄才知道,他几个月前签了一份授权书给顾锋寒,顾锋寒趁着他不在,已经调走了他能动用的资金…”

苏晚一时骇然,心神不定地去上班,从梦泽镇回来之后众人都灵感迸发,浑然不管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埋着头画图的画图,联络影视公司的联络影视公司…顾锋寒看到她的时候脸色漠然,她有几次鼓起勇气想问问他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却看到他面色清冷,眼神也是冷冷的,仿佛对她很失望的样子,于是她便连开口的勇气都不复存。

顾锋寒瞟了一眼搁在苏晚桌上的那本《婺城财经》,沉着一张脸回到办公室,孟涵跟在他身后,差点被他狠狠甩上的门拍到。

“要不要我去跟晚晚解释一下?”孟涵靠在门上,微笑道。

顾锋寒皱着眉盯着她,表情古怪,仿佛她说了一件极好笑的事情:“你解释?你要解释什么?”

孟涵一时不知他为什么露出这样怪异的表情,欲言又止,顾锋寒朝椅背上一靠,微哂道:“你想跟她解释,当年是你脱光了衣服来引诱我,你恩人的男朋友,在我明确地拒绝了你之后;还是你想跟她解释,你在那张床单上涂上了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来冒充所谓的…”他摊开双手耸耸肩笑道:“还是…你还在背后做了其他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孟涵脸色陡变,所有神采在刹那间灰败下去,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顾锋寒…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慌乱地冲到他办公桌旁,试图为自己辩解:“Francis,我…我知道当年是我做得不对,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能控制你自己的感情吗?即使晚晚投入了方非尽的怀抱,你不是一样放不下他吗?我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了自己恩人的男朋友——可是,感情这种事,难道你能控制吗?”

“感情?爱?”顾锋寒站起身来笑笑,嘲讽和轻蔑的种种情绪从他深邃的眸中闪过:“你居然跟我说爱?”

“你不要以为所有的人,都像晚晚那么好骗,只有她那种人,才会相信什么你情难自禁,相信你那一套欲言又止无辜可怜的表情,相信你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纯粹是借酒装疯相信我一切都是罪无可恕!”

孟涵十指微颤地撑着办公桌,浑身直颤,却丝毫阻止不了他解开尘封多年的往事,那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往事…她绝望地望着他,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不揭穿我?”

顾锋寒眼神一黯,垂着眼眸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阵阵苦涩涌上心头:“我以为她会相信我。”

稍稍沉默后他又在心底重复了一遍,我以为她会相信我,眼睛见到才相信的,那不叫信任;只有眼睛见不到也相信的,才能算做信任。

这大概是他在她面前仅存的骄傲了,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骄矜都低了下去,卑微地掩饰着所有他认为耻辱的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只有他和她存在的世界。

总觉得他抓不住她,别的事情上他能极有分寸地规划直至完美,唯独对她总是无可奈何。

总觉得她像指缝间的砂子,握松了她会悄然落下,攥紧了她又会悄悄溜走。

他跟在她身后四年,唯恐激进了一步吓到她,明示暗示地表白了很多次,她总是咬着唇很为难地看着他:“二十岁,二十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