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等着,没多一会儿,有人抱来了一个包袱,却正是他床单的颜色,小木匠接了过来,将包袱解开,里面有两件单衣,一堆杂物,还有大洋和财物……

只不过,就是没有鲁班书。

小木匠原本十分高兴,此刻却炸了毛,冲着那人问道:“书呢?”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说都在这里了。

小木匠捏着拳头,想要与那人争论,而这个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书,被我藏起来了。”

第八章 失而复得的书籍

说话的,是勉强爬起来、浑身都是伤的榆钱赖。

这家伙瞧见自家老大王档头过来接人,还颇为激动,以为老大仁义,怕他被人斩断手掌,花了大价钱过来赎人,却不曾想一见面,就给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这时才知晓,是苦主找上了门来。

而这苦主到底有多厉害,刚才那一番龙争虎斗,他已经是瞧得明明白白。

这样的人,想要掐死他,就跟掐死一只小蚂蚁一样。

更何况,连他老大王档头,都不得不低头,不敢招惹,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利弊,知晓只有将功补过,方才能够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来。

所以就在小木匠与那袍哥会的人争论的时候,他赶忙上前,跟小木匠解释:“那本书,被我藏起来了,我可以带你过去找。”

小木匠回过头来,看着这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家伙,瞧着他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脑袋,眯着眼睛,说藏哪儿了?

榆钱赖说道:“田小四那里。”

小木匠又问:“田小四又是谁呢?”

一听到这个问题,榆钱赖也是满腹怨气,说道:“那家伙与你一样,住在自力巷32号楼,便是他与我说起的你,说有一只肥羊,看着像是很有钱的样子,我这才跑到朝天门来的,没曾想惹出这么多麻烦。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也住自力巷?

小木匠眯起眼睛,问了那人的长相,而经过榆钱赖的描述,他顿时想起了这个人来。

他租住的地方,的确有这么一个家伙,每次遇到的时候,都会跟他热情的打招呼,笑眯眯的,而且还拍着胸脯,说如果在这一片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毕竟是街坊邻居……

没想到,背后插刀的,居然就是这个家伙。

小木匠没有再多纠缠,朝着袍哥会的人拱手,然后拿了包袱,告辞。

出了程五爷家,小木匠对王档头说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我带榆钱赖去找东西,若是找到,改日登门拜谢。”

王档头的心里,先前或许还有些怨恨,但瞧见了小木匠刚才与程寒的“神仙打架”之后,所有的不满,都给藏在了肚子里去。

他不敢发作,反而讨好地说道:“哪里,哪里,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能跟甘爷您认识,这是我王麻子的大缘分,等回头您事儿办完了,我上张飞楼里摆一桌,给您赔礼道歉……”

他旁边那马德才此刻也蔫了,知晓像小木匠这等人,实在不好惹,只能供着。

程宅离自力巷并不算远,小木匠招呼了墙头的虎皮肥猫,押着榆钱赖走,王档头得脱了身,是真的不想再掺和,赶紧着离开。

至于马德才,他被王档头派在旁边跟着。

这倒不是为了防小木匠,而是盯着榆钱赖——毕竟为这事儿,王档头花了不少钱。

这些账,最后可都得算在榆钱赖的头上来。

一行人风风火火,回到了自力巷32号楼,那房东在楼下坐着呢,瞧见小木匠出去许久,这傍晚时分,风风火火地押着人过来,一拍大腿,赶忙凑了上来,问道:“就是这货?”

小木匠问道:“田小四在房间里么?”

房东说嗨,那小子不知道搁哪儿发了横财,去得春园了。

得春园是这附近说得上名号的销金窟,一楼酒店,川菜名厨坐镇,二楼和后院则是那红粉窟窑,您若是还不过瘾,后院北厢房,还有一个精致的烟馆子。

那里面,都是上好的烟土,都是从那什么印度支那,千里迢迢运来的。

得劲儿。

得春园的窑姐儿,与那小馆子,或者路边招摇的姐们都不同,人家可是专业的,不但长得漂亮、会打扮,而且还颇有文化,能识字,能吟诗,还能唱小曲儿,您给一琵琶,一琴瑟,别人直接给你咔咔弹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特别是先前一段时间,老板大力改革,从北方引进了一批姑娘,什么扬州瘦马,大同姨婆,泰山姑子,杭州船娘,这些花样,小老百姓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消费了。

正因为如此,得春园才足够火爆,当然,敢进这园子的,兜里不揣得鼓鼓囊囊的,都不敢往里面迈步。

小木匠跟房东说起田小四里应外合之事,房东听了,也是恼怒得很。

自家的租客出了这等事情,当真麻烦,房东拿了钥匙,去了田小四租住的房间,几人一阵翻找,并没有发现赃物。

搜查完毕,小木匠揪着榆钱赖的脖子就赶往得春园。

田小四之所以有底气去得春园,是因为榆钱赖给他分了钱,而那本《鲁班书》,也是榆钱赖翻看之后,感觉不明觉厉,想着让田小四帮忙留着,而等他回到江北,弄清楚了再回来计算。

却不曾想田小四得了钱财,硬是没憋住,回头就奔了得春园。

来到得春园,门口有人热情张罗,不过他们是过来找人的,直接相问,那跑堂的大茶壶一听就不乐意了,爱搭不理,不肯理睬。

事儿闹到现在,小木匠已经没有了拘谨,知晓这世间有个道理,便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对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更是如此。

所以他走上前,对着那大茶壶的脸,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刮子,然后再问起,那人果然怂了,哭哭啼啼,报上了田小四所在的房号。

一行人蹬蹬蹬上了三楼,来到那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莺莺燕燕,却并非一两人。

小木匠敲门,里面并无回应,他又敲了一回,整个走廊都是动静,隔壁房间都探出了一个大胖子来,而这门,也终于是打开了,探出了一个婀娜的身姿,身上还带着一股桂花的香味儿。

那是个面容妩媚、衣衫不整的女子,看上去二十来岁,她皱着眉头打量小木匠,开口便问道:“侬作甚咧?”

这窑姐儿,听这口音,却并非西南一带的人。

小木匠不理对方,而是直接挤进了房间里去,瞧见房间里除了门口堵着的这位姐们之外,还有三人,两人在床上翻滚,而靠窗的桌子旁,则坐着一个看上去比较清丽素雅的妹子。

她脸上有点儿小雀斑,穿着翠绿色的肚兜,胸口鼓鼓囊囊,却是兜不住,而手中拿着的,正是小木匠一直心心念念的鲁班书。

还好。

小木匠松了一口气,伸手过去,一把抢过了那本鲁班书来。

雀斑小妞正看得起劲儿呢,瞧见书被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冲着小木匠大声嚷嚷,那翠绿肚兜罩不住波涛汹涌,呼之欲出,让小木匠有些脸红,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而另外一边,受了一路气的榆钱赖也终于暴起,一把冲到床前,将光溜溜的田小四抓起来,啪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

他一边打,一边骂道:“龟儿子的,你害得老子好惨哦,你还有心弄这个……”

田小四给劈头盖脸一顿打,慌乱得不行,只有抱着头,哭喊道:“莫打咯,莫打咯……”

小木匠将书拿回来,不顾那女子的骂骂咧咧和争抢,转过身来,将鲁班书大约检查了一遍——这本书之前分作几份,后来小木匠用针线缝合了,依旧有些破烂,一时之间,倒也没瞧出太多问题,于是收到了怀里来。

而这个时候,得春园的看家护院,也呼啦啦来了好几个人,并且还来了一个管事的。

那管事瞧见这儿一片狼藉,满心怒火,随后目光一打量,却瞧见了马德才。

马德才是王档头的得力跟班,在渝城道上,也算是一个熟脸,那管事走上前来,对着马德才问道:“小马,你应该知道,咱们得春园,可是渝城袍哥会罩着的,每月都交例钱,而且还是最高的那一档,你带着人,在这儿闹事,可以不给我们刘子正刘老板面子,但回头袍哥会问下来,你让我怎么说?”

马德才本来打算置身事外,瞧个热闹,结果到底还是闹到自己头上来,赶忙上前解释。

他是伶俐人,三言两语就讲完了,特别将小木匠与袍哥会程五爷的儿子交手的事情说起,那管事的这才知道了小木匠是一狠人。

不过狠不狠,跟他没关系,毕竟有袍哥会罩着,他说话也硬气,让他们出去解决这事情。

至于被打的大茶壶,他直接选择性地忘记这件事情。

而且有件事,嫖资不能欠。

一番折腾,众人出了得春园,小木匠拿着失而复得的包袱,又兜了田小四花销剩下的零碎,先是扇了榆钱赖三巴掌,让他滚蛋,又押着田小四回去,让他典当所有家当,把钱给还了。

然而田小四这种街边混账,就算是卖了所有家当,都不够补那亏空。

小木匠不是什么豪爽之人,让他写了欠条,压了手印,这才罢休。

至于报官,那还是算了吧。

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夜里,他这边收了欠条,准备回房,却被房东给拦住了。

房东颇为讨好地告诉他,说刚才太忙,倒是忘记说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打扮洋气的大姑娘,说点名要找你,后来听说人不在,还让我带了话,说你若是有空了,去一趟湖州会馆的工地。

第九章 小木匠的笨办法

小木匠问了房东那姑娘的长相,听他一番描述,感觉很像是跟着大老板来的那个女学生。

只不过,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来这儿找他干嘛呢?

甘墨有些不太明白,问房东那姑娘说了些什么,房东说对方也没有多讲,就说你回来了,去一趟工地就是了。

小木匠听了,终究搞不明白,但觉得自己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而且他现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想了想,他对房东说知道了,然后回了房间里去。

夜已深,屋内一片黑暗,小木匠将油灯点燃,随后检查了一下房间里面的东西。

确定完,他拿出了鲁班书来,又翻检一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东西,都塞进了师父留下来的巨大木箱之中去;紧接着,他推开了先前榆钱赖曾经翻屋盗窃的窗户,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他回望了一眼曾经住了两个月的自力巷32号楼,招呼跟过来的虎皮肥猫,一人一猫,头也不回地离开。

是的,他决定暂时离开渝城。

先前的时候,小木匠虽然谨慎,但终究改变不了匠人的心态,觉得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地埋头做事,就无人招惹,而田小四与榆钱赖今天却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知晓了这江湖的险恶。

他得了这《鲁班书》,学了那“镇压黔灵刀法”和《万法归宗》,感应到了“炁”,便算是江湖中人了。

这一点,不会因为他从事什么工作而改变。

想明白了这事儿,小木匠不敢再大意,他今日一番奔波,虽然将鲁班书最终找了回来,但也显露了本事,又招惹了许多人。

这些人,有的找不了他的麻烦,但也有人,很可能就盯上了他。

这里面,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说不准,但可以确定一点,如果鲁班书继续在他身上的话,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趁夜离开自力巷的小木匠,登上了一艘客船出城。

行了几十里路,他下了船,来到一个离渝城不远的小镇子上,熬了半宿,待到天明,在码头边儿的早餐铺子里吃了碗面,随后去镇子里找了个住处。

这住处并非通过中人介绍,而是找那种只租一间的民居。

这种人家,都是因为家贫,故而出租房间,比旅馆便宜,比车马铺子安静,多给点钱,还能够搭伙一起吃饭。

只是想要有点儿油水的话,就得自己出钱去买。

小木匠跟着师父鲁大闯荡西南,处理这种事情十分熟练,弄好之后,他闭门不出,拿出了鲁班书来,认真研读起来。

这回他可不管什么上部下部,也不管什么喜好厌恶,全部都逐字逐句地背诵下来。

对的,这就是小木匠所想的解决办法。

因为这书不管贴身放,还是搁木箱子里,其实都不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脑子里去。

这事儿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比较难,但小木匠本来就是学这个的,大体都是记得的,而他踏入修行这个行当之后,脑聪目明,记忆力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用这种笨办法,对他来说,反而不会吃力。

事实上,《万法归宗》这本书,他这两个月看下来,已经是倒背如流了。

至于《鲁班经》的内容,他其实大多也能熟记。

之所以还留着,其实也就是给自己留一点儿念想,用来纪念鲁大。

现如今,恐怕是留不住了。

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除了吃喝拉撒,小木匠几乎都没有怎么出过门,他将整本鲁班经背诵下来之后,又托了租住的人家小孩,去镇子上买来纸笔,将原文给复述写上。

原本懒洋洋、一不留神的虎皮肥猫这个时候也来了劲儿,趴在房梁上看。

它那一对金黄色的眼眸,闪闪发亮,能当油灯使。

一开始的时候,小木匠默写鲁班书时,还会有一些语句阻塞,或者个别错误的地方。

但三遍之后,一一对比,再无错误。

不过这般细致梳理,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鲁班书上册,第三十二页到三十四页,总共三页纸不翼而飞。

小木匠仔细回想了一下,上面记着四个旁门术法,分别是扎纸人、竹篾替身术、隐匿气息与鸡血煞气术,都是些见效颇快,又十分恶毒的手段。

他仔细回想,大体记得一些,但具体的步骤,却又有些模糊。

这三页纸,到底是榆钱赖翻找的时候弄掉了,还是在那得春园里给人撕了,都不可知,得小木匠回到渝城,再去调查。

小木匠又把鲁班书复述好几遍,就连鲁班书中部(前传后教)里的绘图,都严丝合缝地复制出来,对比无碍。

在确定已经将书上的内容,完美复刻进了脑袋里面之后,小木匠将那原本,以及他重新弄的一大堆抄本,全部都给烧了去。

弄完这些,他推门走出,抬头瞧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和风景,感觉神清气爽。

鲁班书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现如今,他得重新回返渝城。

虎皮肥猫也跳上了墙头,喵呜、喵呜地叫唤。

哎呀妈,总算透口气了。

小木匠结了账,离开这个位于渝城郊外的小镇子,而当他离开之后,却不曾想那租住的房间被房东小孩打扫的时候,从角落里翻找出了几页废稿来。

随后那小孩又在火盆之中,翻找出了虽然烧透,但有字迹的灰迹来。

那小孩倘若不识字,估计便接着烧了,结果偏偏还识字,而且还有几分聪慧,细细研读,颇有几分收获。

此事颇为凑巧,后来又有机缘,不过此乃后话,撂下不提。

且说这甘墨神清气爽,回到了渝城。

还是当初的线路,他从朝天门进城,却不曾想刚刚要进城门口,就被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油津津的汉子给拦住了。

就在小木匠皱眉,想要责问对方的时候,那人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虎皮肥猫,却是十分客气地拱手行礼,然后问道:“敢问阁下,是甘墨甘兄弟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木匠回礼问道:“是我,找我有事么?”

那汉子自报家门,说:“在下是渝城袍哥会六排的黄老七,平日里在码头上找活路,上次见到了五排的程小爷,喝酒的时候,他就提起了您,说回渝这几个月,最想结交的,便是你这等人物,只可惜当日匆忙,没有仔细攀谈,后来得了空,再去寻你的时候,几番打听,最终都找不到人,颇为遗憾,于是吩咐了我们这些巡风的喽啰,说若是见到你,让您留个地址,他回头了,过来拜访您。”

这人说得客气,而且双目清明,十分坦然,话语不似作伪。

小木匠对程寒那个长得跟女子一般好看的年轻人颇为好感,毕竟像他那般讲信用的人,其实并不多,而此刻听到他这般重视自己,自豪感油然而生。

不过他这次回来,是想要核实鲁班书上册丢失的那几页,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黄老七盛情相邀,他只有拒绝,与黄老七说明,讲自己有事。

那黄老七跟上来,询问:“可是有什么麻烦事?若是有,尽管说,在这渝城,我们袍哥会的名头,还是有面子的。”

小木匠摇头,说此事我能处理。

好不容易碰到,黄老七不愿放弃,问他能不能给个地址,小木匠自力巷那边的房虽没退,但租约到期了,目前暂时没有落脚处,只有摇头。

黄老七屡次询问无果,以为小木匠不愿意暴露行踪,忍不住叹气,说:“甘墨兄弟,你好歹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不然回头程小爷知道了,肯定得埋汰我呢。”

小木匠不想让他为难,想了想,说道:“江北的王麻子说要请我去张飞楼吃饭,明天下午,程小爷若是有空,还请赏脸。”

黄老七得了准信,十分高兴,拱手说道:“嘿,得嘞,我这就去传口信。”

他转身离去,而小木匠则招呼身边的虎皮肥猫进了城。

进城后,小木匠直奔自力巷32号楼,却没有找到田小四,找房东一打听才得知,田小四那家伙出了这档子事,早没脸在这儿待了,而且他先前混的牙行知道此事后,也把他给开了。

那家伙混不下去,只有跑码头上去扛活儿,干些苦力事,结果因为身体先前受了伤,做不动,没了饭吃。

最后他靠着以前的一点儿关系,跑去粪行里找了工。

这两天,他正到处挑粪出城呢。

不过想要找他,得大清早来,而且还是天没亮的时候,不然真寻不到人。

小木匠听完,只得带着虎皮肥猫先去江北,心中正感慨着,却不想准备乘船过江的时候,碰到了那湖州会馆的女学生。

女学生瞧见他,远远招手,然后跑到了跟前来,问他:“找你好多天,你跑哪儿去了?”

第十章 翠儿

那女学生跑过来询问,小木匠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问道:“小姐找我,有何事?”

女学生身边还跟着两人,看上去是保镖的角色,她落落大方地拦住了小木匠,开口说道:“工地的杨老板和张师傅,他们误解了我父亲的意思,把你给解雇了,后来冈格罗先生知道之后,非常的遗憾,特别是知道你就是那雕花木匠工之后,更是数次表达了惋惜的意见;我托了工地里的人,找到了你的住处,却听说你出了点事,现在没在那个自力巷啦?”

小木匠听到,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出了点儿小事。”

他与这女学生相交不多,并不愿意说起太多。

女学生说道:“正好在这里碰到你,我便跟你说了——我父亲把工地的杨老板,以及张师傅都给骂了一顿,想请你回去继续干活,而且工钱给你翻一倍,如何?”

小木匠先前待在工地,因为一身本事颇受赏识,拿的工钱本就比寻常匠人要高许多。

这回再翻一倍的话,跟督工大匠的工钱都能比了。

说起来,湖州会馆为了挽回他,的确是下了本钱。

只不过,之所以如此,恐怕大部分的原因还是那位叫做冈格罗的洋老爷态度决定的。

要不然,他们才不会管一个小小匠人的死活呢。

小木匠心中明了,拱手说道:“多谢小姐好意,只不过我现在手头有事,恐怕是回不去了。”

他出言婉拒,让那女学生顿时就有些惊讶起来。

她与许多身处象牙塔、不懂世事的同龄人不同,因为是商人家庭出身,见过许多世面,也知晓民情,自然知道这一份薪酬,对于一个匠人来说,是很难去拒绝的。

正是如此,让她不由得认真打量起了面前这个与她同龄、甚至还小一两岁的小木匠来。

她这才发现,这个少年郎,与工地里那些埋头干活卖劳力、打扮和言语都有些粗俗的汉子,到底有些不同。

除了样貌与打扮之外,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这少年那一双黑亮的眼眸,竟然泛着光,就好像是一两岁孩童那般,清澈单纯,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好。

瞧见这眼神,女学生不由得愣住了。

而这个时候,渡船已经开了,小木匠不再逗留,匆匆与女学生拱手告辞,然后跳上了船帮去。

虎皮肥猫瞧见这娇滴滴的俏姐儿,忍不住摆了摆尾巴,流着哈喇子跟上。

女学生回过神来的时候,瞧见那少年郎已经上船,往江中行去,此刻夕阳落了下来,金黄色的霞光落在了小木匠的双肩上,勾勒出了一幅颇为迷幻的色彩。

少女心弦,在这一刻,竟然为一个地位、出身和背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陌生男孩子而拨动……

换做往日,她甚至都不会多看这小木匠一眼。

或许,仅仅只是因为……

这天的晚霞很美。

时间紧急,小木匠过了江,然后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五里店。

当他找到那赌坊的时候,凑巧王档头在店里巡视,瞧见他,顿时就是心底里打鼓,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迎了上来。

他真不知道这小祖宗,怎么又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