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震惊归震惊,但他们不会质疑台上这三位大佬说出来的话是假的。

即便是吴秃子,也没有再站出来抬杠。

三位大佬平息了下面人的吵闹,便请上了四位龙头候选来。

小木匠在台下看着,瞧见那位王存古王大少,前任坐馆的嫡子,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脸上满是戚容,泪水都没有擦干,身上还穿着孝服,显得十分憔悴,让人心生不忍——毕竟,他此刻可是一个死了父亲的人。

雍熙文他见过,一个板着脸的生意人,至于那位申大总管,则是个圆脸小眼睛的中年男子。

他们脸上都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哀容,又有着坚定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胸有城府、能干大事之辈。

若是寻常人,也不可能拿到这提名。

等到程五爷也走了上去,新一代的渝城袍哥会坐馆候选,便全部都亮了相,看上去倒是和和气气,其乐融融的样子。

那廖二爷挨个儿介绍了场上四人的生平与事迹,随后主持了上香仪式。

四人在三位大佬的率领下,给关二爷上了香,又拜过了各地袍哥会都认同的历届祖师爷。

完毕之后,廖二爷又念了长长一段袍哥切口,讲了一番“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说辞,这才回过头来,对四位候选人说道:“聊聊你们的想法吧。”

这个步骤,叫做“兄弟亮相”,放到后世,其实就是民主选举里的提出执政纲领。

而事实上,袍哥会凭借着上百年累积下来的智慧,也有了这么一过程。

首先是从第一候选人王存古说起。

这位仁兄先前哭哭啼啼,仿佛在为自己的父亲逝去而悲痛欲绝,但此刻面对着台下这些能够决定渝城未来的人们,却是收敛了哀容,开始谈及了父亲的教导,以及自己这些年的体会来。

而他讲述的核心,最重要的,便是倚重帮中元老,然后萧规曹随,平稳过度。

小木匠在台下听着,感觉这位王大少的求生欲很是强烈,极力讨好在场的这些权要人物,试图把自己装扮得毫无威胁的样子。

但他感觉这王大少,舔得有些太过了。

而且他即便不是江湖人,也知晓此时此刻的场面,只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真正的坐馆龙头,说不定在背地里,早就角逐出来了。

只不过,到底谁才是能够笑到最后的人呢?

程五爷知不知道自己也是候选人?他带上自己,又是什么想法和目的呢?

小木匠一脸糊涂地听完了王存古的说辞,随后轮到了雍熙文。

相比于还算稚嫩的王大少,雍熙文这个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则显得狡猾和成熟许多,他一上来,先是大谈老坐馆的丰功伟绩,谈到了自己的悲恸与难过,然后对于自己当年的贡献贬低,说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他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去,以至于小木匠以为他都要退选了,结果这位雍大爷话锋一转,又开始侃侃而谈,说倘若自己当选,又该如何。

他是个极有感染力的人,说的这些措施和办法,都说到了众人心坎里去。

等他说完,场下想起了鼓掌和喝彩声来。

效果斐然。

等到了第三人,当小木匠以为那位申大总管又要长篇大论的时候,那兄弟居然直接提出自己无才无德,选择退出。

众人都很意外,不过又都表示了理解。

最后,轮到了程五爷。

这位刚刚失去了爱子的汉子走上前来,平静地说道:“我只讲三句话。”

他举起第一根手指来:“第一,我们这里,有内鬼。”

“第二,双喜袍哥会,即将覆灭。”

“第三,即便我当了龙头,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改变这命运,但如果你们选了我,我愿意付出性命去试一试。”

第四十五章 狠人

“哗众取宠!”

“危言耸听……”

如果说刚才的时候,是如同吴秃子这样的年轻实力派在反对程五爷的话,此刻坐不住的,便是那些年纪稍长,甚至是渝城袍哥会最核心的长老们。

他们此刻也憋红了脸,纷纷出言指责起来,而面对着这帮人的指控和谩骂,程五爷却显得十分淡定。

他朝着准备过来维持秩序的梅扣肉摆手,然后平静地说道:“安逸的生活让你们已经失去了警惕和戒备,甚至连坐馆龙头之死,都觉得不过是简单的江湖仇杀,难道要等到敌人将刀尖顶到你们喉咙跟前,才会相信么?”

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老头子伸出拐杖,指着程五爷说道:“你所谓的敌人,便是你先前所说的酆都鬼面?”

程五爷哈哈一笑,说光一个酆都鬼面,以及鬼王吴嘉庚,还不足以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头子问:“那我倒是想听你说说,咱们偌大的渝城袍哥会,又如何倒下了?”

程五爷听到,居然没有畏惧,反而哈哈一笑,朗声说道:“你想听,那我便说给你们知晓——咱们先不谈我与酆都鬼面,到底是不是个人恩怨,血口喷人,且谈洞庭湖七十二水寨之事。”

“众所周知,八百里洞庭,加上北边的松滋、太平、藕池、调弦,南边的湘、资、沅、澧四水及汨罗江,中南要地,共有七十二水寨,乃江湖上顶有名的势力,然而就在一年半之前,一个叫做鱼头帮的小寨子,直接蛇吞大象,攻城略地,最终统合了整个洞庭湖水域,一家独大,那鱼头帮的帮主王淳风虽是排教出身,但只属偏支,诸位谁能告诉我,他怎么就那么能耐,完成这般伟业呢?”

他站在关公像前的小台子上,踏前一步,看着质疑他的那个老头子。

随后,他的目光,又巡视向了周围去。

对于此事,在场众人都有听闻,然而中南、西南,虽都占了一字,但实际上还是相隔甚远的。

渝城袍哥会偏安一隅,自然无从知晓。

程五爷并不解释,又说道:“此事暂且搁下,让我们将视线投向西北,宁夏民乱,倏然间席卷六百里,丝绸之路上的各大山头纷纷消亡,三马崛起,韩家集以一堡之力,打退西北若干刀客、豪雄,瞬间立足。而在此之前,诸位,你们可听说过三马之名?”

吴秃子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讥讽道:“知道你这当红旗管事交往的人多,消息灵通,但没有必要在这儿,跟我们讲故事……”

程五爷没有理他,话锋一转,又落到了别处:“又说东北,那地方有个张作霖,起势甚快,他出身绿林,背后是董大虎的平凤山,但董大虎本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他们却能够将东北巨匪杜立三这等人物都给斩杀——杜立三啊,这人一身修为已至化境,又师承萨满原义,通神之人,居然就给这样宰了,而张作霖背后的平凤山,除了长白山天池寨之外,已然整合了东北大部分的山头。这背后,你们可知道有什么说头么?”

他这回没有停顿,又讲道:“后面还有那豫南庙道会的孙殿英,上海滩掌控风云的青帮杜月笙……”

程五爷又点了好几个名字,这才说道:“讲了这么多,有人可想知道,西南这边,那帮人又是如何布的局么?”

先前的时候,几个厉害的老把式,倚老卖老,还能说道两句。

就连吴秃子这样的人,也能够出声嘲讽。

然而当程五爷将这么一大串的信息全部都撂出来的时候,偌大的讲义堂中,却是静得落下一根针,人都能听到的境况来。

程五爷的讲话非常富有感染力,而言语里面传达出来的信息,也实在是太过于丰富了。

没有人再站出来反驳程五爷了,毕竟能够挤进这讲义堂里面的人,都是西南之地、渝城这地界最聪明的人。

程五爷话语里面的意思,他们都懂。

只不过,真的有这么恐怖么?

背地里推动这些事情的人,或者组织,到底是谁呢?

是当兵的,还是同盟会之类的,又或者是西洋、东洋的那些外国人?

又或者,某些藏在深处、不愿露面的神秘力量。

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朝着程五爷拱手说道:“五爷,照你这么说,你是知道背后这股势力,到底是谁咯?”

程五爷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但却知道,害死我儿程寒的,就是那帮人,而就在今天清晨,我终于知道,那帮人的目光,已经投到了西南,放到了咱们渝城这儿来。他们的先锋大将,便是鬼面袍哥会的大档头,鬼王吴嘉庚——而今天暗害咱们坐馆龙头的那一拨人里,他也在其间。

这话儿一说出来,先前指责程五爷的那人却笑了。

他终于抓到了程五爷话里的漏洞:“又是这个,又是这个……猛子,你来通报一下吧。”

一个看上去并不猛的男人走上前来,他看了一眼台上的刑司堂执法大爷梅扣肉,得到允许之后,咳了咳,然后说道:“今早我们刑司堂赶到之后,听了几位袍哥子的说法后,展开了调查——我们听到程五爷的指控,特别发电报给了酆都的弟兄,得知鬼王还留在酆都,而现场幸存的几人也说了,虽然那帮人蒙了面,但与坐馆龙头比斗,最终暗害坐馆的人,不管是体型,还是手段,都绝对不是吴嘉庚。”

那披散头发的老头冷冷说道:“就凭鬼王吴嘉庚,如何能够杀得了我们坐馆龙头?”

刑司堂的猛子继续说道:“得到我们的通报之后,鬼面袍哥会驻守渝城这边的联络人员青面兽也带人赶了过来,亲自解释,若是还有疑问,他们就在东堂,随时可以对质。”

两人一唱一和,将程五爷的断论给直接推翻了。

众人听了,原本积累起来的信任和情绪,也开始滑向了怀疑的边缘。

就在这时,程五爷却问道:“我有说过,杀死坐馆龙头的那个人,是鬼王么?”

“啊?”

猛子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您这意思是……”

程五爷平静地说道:“鬼王早上的确来了,杀死坐馆龙头四个贴身守卫的那个家伙,便是他;另外还有辣手灭口,以及追杀我的那人,也是他——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如此确认。”

他这边奇兵陡出,让猛子等人都有些意外,那散发老头问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证据?”

程五爷听到这话儿,冷冷地笑了,随后,他将双手伸开,平静地说道:“好,你说要证据,那我便给你证据……”

他身上的衣服滑落,露出了一对光膀子,和坦荡的胸口来。

众人望去,却瞧见程五爷的左胸口处,却有一个拳头大的凸起,那玩意呈现出了青紫色,乍一看,却仿佛一个婴儿脑袋一样,不但有鼻子眼睛嘴巴,而且大体的模样也如此,惟妙惟肖的。

而正因为如此,让人瞧见了,越发觉得阴森可怖。

众人看得毛骨悚然,而程五爷则淡淡说道:“鬼面袍哥会与咱们摩擦甚多,所以许多人应该都知晓,鬼王吴嘉庚的绝学,乃鬼婴魔罡,但凡中者,若是没有立刻死去,每隔两个时辰,必然受万虫噬骨之痛,然后血液集聚,在心口凝结瘤子,如同鬼婴——许多人只听说过这门邪法,想必没有见过,既如此,兰亭不才,给大家涨涨见识……”

嘶……

听到程五爷的话语,场下齐刷刷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程五爷当真是狠角色,对自己是真的狠啊,为了这个时候呈现出证据,居然硬生生地忍着,不去处理那玩意儿。

要知道,传说中了那鬼婴魔罡的人,一旦发作,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居然忍下来了,而且旁人丝毫没有觉察出来。

程五爷展示完了胸口的鬼婴肉瘤,便将衣服重新穿了起来,这才继续说道:“留在酆都的那个鬼王,是个冒牌货,用来迷惑人心的;而今日我遇到的那个鬼王,他大概是怕我认出他来,所以顾不得暴露身份,想对我下死手,结果我死里逃生,逃过一劫。后来我没有敢再在岸上停留,上了船去,躲过了他的灭口,这才活到了现在——我说到这里,几位,你们还觉得今早之事,与鬼面袍哥会无关么?”

他盯着质疑他的那几人,而那几人在这可怕的证据面前,终究没有再说话。

直到这时,程五爷才将自己儿子程寒之死,以及前因后果说起。

然后他又指向了小木匠,让甘墨将昨夜的遭遇给说了出来。

小木匠简明扼要地说完,程五爷接着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那个村子,不过已经人去楼空,变成了一个荒村,连尸体都不剩下,但青城山锦屏道人的弟子韩旭,却与甘墨他们同时经历了那事情;与之一起的,还有湖州会馆苏三爷的女儿,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听完这些,程五爷拱手,不再多言。

而这时,刑司堂的首领、执法大爷梅扣肉终于发话了:“去东堂,将鬼面袍哥会的人给我带过来。”

第四十六章 新任龙头

执法大爷一发话,立刻有人撸着袖子过去了,而这边,程五爷发完了言,那闲大爷陈仓却是走过来,亲自拉着他回去坐下。

别的不说,光这待遇,都能够让人感觉得出来,现场的气氛在变化。

人们的想法,也在变化。

而廖二爷也过去,低声询问着程五爷胸口的鬼婴瘤子的事情,显然是在商讨如何处理。

小木匠讲述完之后,回到台下,余光一直在关注着程五爷,发现他神色如常,眉角却在抽搐着,显然时辰交替,里面的阴气发作,让他这个硬汉都有些扛不住了。

而即便如此,他居然端坐在太师椅上,除了脸上的肌肉之外,身子居然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来。

不多时,留在东堂那边的鬼面袍哥会已经被带了过来。

为首之人,却正是昨夜在山村里,察觉出小木匠并没有逃离的那个胎记男子,只不过夜里的时候,他半边脸上的胎记是红色的,而这会儿,那胎记居然就变成了青色的,十分奇怪。

此人,便是鬼面袍哥会的一员大将,青面兽樊勇豪。

那人虽然脸上长着可怖的胎记,但人却并没有太多自卑,完全没感受到这边的气氛,此刻走进来,也是满面春风,与袍哥会一应大佬打招呼。

说起来,抛开了当下的恩怨,那鬼面袍哥会,和渝城的双喜袍哥会,都是同出一门,拜的也都是同一个祖师爷。

还有忠义千古的关老爷。

那青面兽带着几人进来,他甚至还与程五爷招呼呢,然而突然间,那执法大爷一声令下,左右便扑来了十来人,准备将他们给拿下。

首当其冲的青面兽,更是这番偷袭的重中之重。

这一下来得有些突然,青面兽身边的几个手下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全部都给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唯独青面兽,他的反应自然是一流的,当下也是猛然一跃,跳开了圈子,然后惊讶地大声喝道:“这是怎么了?”

执法大爷冷冷说道:“你先束手就擒,我再与你分说。”

青面兽强作镇定,拱手说道:“梅大爷,你不要受小人挑唆,离间了我们两家的关系;而且我是鬼面袍哥会的门面,鬼王特使,你们一言不合,将我给抓了,就不怕惹得两边争锋,到时候闹出大事么?”

砰!

他极力辩驳着,却不料伸手出现一道薄薄的影子,猛然一掌下去,将他直接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那人便是执法老幺姜大。

他突施手段,将青面兽打倒在地,随后其余一众人等,立刻七手八脚,将青面兽给扑倒在地,然后五花大绑起来。

而这个时候,小木匠方才发现,那青面兽脸上的青色胎记,也变了颜色。

它变得如同鲜血一般红。

鬼面袍哥会的几人被擒住之后,依旧大声争辩着,一点儿也不在乎此刻庄严的气氛,这情形让执法大爷梅扣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他走到了青面兽跟前来,开口说道:“樊勇豪,鬼面袍哥会勾结外人,害我坐馆龙头,罪不可赦,而你还妄图以言语之法,迷惑我们众人,更是罪加一等。现如今,你只有一条活路,便是指认出藏在我帮中的内应。否则,讲义堂上开刑堂,我手下一帮前清做过刑狱的崽子,九刀十八洞,能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说得缓慢,脸色冰冷,然而那青面兽却完全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计划严丝合缝,眼前的这老家伙只不过是在诈自己,所以大声喊冤:“梅大爷啊,在座的各位,没有此事啊,没有,你们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坏了两帮之间的大事……”

梅大爷瞧见此人冥顽不灵,没有再多言。

他这样身份的人,一句话,岂能再说多一次?于是挥了挥手,手下立刻上了前来,将这几人给拖到了一旁去。

那地方在讲义堂的角落处,人给拉过去,挑下白布幔子,点了灯,便能够瞧见跪着的几个人影,而随后,一个消瘦的身影从后面走了过来,驼着背,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工具箱子。

青面兽这几个鬼面袍哥会的成员命运已定,无人再去关注,而随后,廖二爷宣布“兄弟亮相”,已然结束。

剩下的时间,容大伙儿休息一刻钟,想一想,再代表自己所属的堂口,选出新龙头来。

这话儿说完,场中为之一松,气氛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大门也开了,有人走出去散步,趁着机会交流,有人去上茅房,也有人摸出了烟袋来,抽上两口。

还有抽烟土的。

小木匠本来就准备站在原地,结果陈龙却拉着他往外走,说透一口气。

结果两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那边角落的幕布后面,陡然传了出来:“啊……”

青面兽,受刑了。

小木匠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去看,结果陈龙却一把拉着他,低声说道:“没啥好看的,看完之后,晚上估计就睡不着了。”

他显然是有过经验的,知晓过于残忍,所以才会带着小木匠出去透气。

小木匠本来挺好奇的,但这话儿一说出来,也没有了心思。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里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时小木匠方才明白,即便是渝城袍哥会,也是一个有着严格教义的组织。

尽管多年的繁华让他们蜕变成了这个城市的掌控者,但实际上,他们的爪牙,依旧锋利。

还没有等小木匠细想,旁边走来一人,径直走到了他跟前,问道:“你见过锦屏道人?他在哪里?”

小木匠抬起头来,发现找他的人,却是青城山老君阁那个孤傲无比的灰须道人。

此人孤傲自然是有理由的,别的不说,光他走过来时的那一股强大压迫力,就让小木匠心跳和呼吸,莫名加速。

他赶忙拱手行礼,然后说道:“见过。”

他只回答前面的问题,而灰须道人则不得不又问了一句,小木匠却不卑不亢地问起了对方与锦屏道人的关系来。

那人凝视了他一会儿,方才说道:“虽不是同门,但也算好友,我与他约在渝城见面,结果他没有来,所以我才会找你探听。”

青城山乃修行净地,形象一向正面,所以他这般说,小木匠也是相信的。

他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具体地点,因为安全的考虑,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不过道长若是想要去见他,等事情完了,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

灰须道人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你这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保镖啊?”

小木匠听了,却平静回复道:“道长误会了。若如此,我回头见了锦屏道长,帮您转告就是了。”

灰须道人摇头,说不必了,一会儿这里结束,我来找你。

他转身离去,小木匠瞧见他的背影,只有无奈地笑了笑。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小木匠和一众人等回到了讲义堂中来,瞧见角落处那一片白布,已然是鲜血一片,那叫声也已经变得沙哑无比,变成了背景声。

而台上,除了弃权的申大总管外,剩余的三位候选人一字排列,闲大爷陈仓待众人归位之后,又说了一通场面话。

最关键的时候到来了,廖二爷走了出来,询问诸位帮众属意于谁。

一般来讲,袍哥会的新任龙头坐馆,都是由上一届指认的,那样子交接都会很顺畅,不存在什么风险,唯独上任龙头坐馆惨遭意外横死,方才会有今日这事儿。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原本颇有优势的王存古王大少,以及赛孟尝雍熙文,呼声都变小了。

前者虽有老龙头的余荫庇佑,帮会中人对他的情感也很足,既有同情,也有对老龙头的尊敬,而且他本人也还算不错——但这个不错,是得靠对比和衬托的,从他刚才的亮相表现来看,大部分人都觉得他的性子实在是太软了,没有魄力,担当也不够。

这样的人,平日里来做龙头,自然是不错的,许多元老也喜欢,但在这非常时期,就显得不够了。

当下的渝城袍哥会,得需要一个铁腕人物,来带领帮众们应对即将而来的巨大危机。

这才是最为迫切的事情。

雍熙文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固然是渝城袍哥会的元老,以及大金主,但眼界和魄力,终究还是小了一些,与刚才侃侃而谈的程五爷相比,那缺点越发的明显。

接下来的过程比较复杂,小木匠看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出来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五排的红旗管事、朝天门的程五爷,最终当选了新一代的坐馆龙头。

此事一经宣布,欢声雷动。

短短一个时辰的交锋,背地里的暗战和谋算、争斗,却使得程五爷成了众望所归的那一位。

接下来便是复杂的袍哥会仪式,这一套传承许久,往上可追溯到清朝中叶的天地会时期去,小木匠观完礼出来,已然是月上中天。

这时那灰须道人找到了他,说走吧,带我去见锦屏道长。

第四十七章 扑空

小木匠与灰须道人离开了讲义堂,而渝城双喜袍哥会的新任龙头坐馆程兰亭,则进入了最为忙碌的时候。

举行仪式之后,他与各位前来观礼的名流,以及几个周边宗门大佬打过招呼,并且与军政两届的几个代理人约了拜访时间,处理完了一堆杂事之后,回到了讲义堂的西堂这边来。

而西堂这里,包括头排闲大爷长江蛟陈仓,执法大爷梅扣肉,刚刚落选、但依旧位高权重的雍熙文,还有廖二爷,褚三爷等大佬在内的十三四人,正在等着他。

程兰亭能否将坐稳这位置,将“程五爷”这称呼,改成“程龙头”,这才刚刚开始。

在众人瞩目之下,程兰亭缓步走到了紫檀雕琢的龙头椅前,环顾周遭这些几乎能够决定整个袍哥会命运的人物,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看过去,随后方才缓缓坐下。

这一坐,一股气息从他胸腹之中陡然生出,然后朝着天灵盖散发出去。

他的眼睛变亮了。

场中众人瞧见坐在了龙头椅之上的程兰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却是有一种感觉,在心头油然生了出来——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