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猜出这帮人大概是那院子里的男人叫来的,于是无奈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我是何六六的表弟,过来投奔他的。”

凶汉一脸怀疑,说道:“表弟?什么表弟,我怎么没听过?”

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则应了一声,说道:“我好像听六哥说过,有这么一个表弟哩……”

凶汉听了,将那人给拉上前来,说道:“你问他,跟他对一对。”

贼眉鼠眼的那汉子上前,问杨波:“你叫啥名字?”

杨波说道:“我叫杨波,小名杨二毛。”

汉子又问:“哪里人呢?”

杨波说:“南通州,平潮镇的。”

汉子听了,一脸狐疑,犹豫了半天,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说你是何六六的表弟,那你知道他有什么特征不?”

杨波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道:“特征不知道,不过他屁股有个疤,是我们小时候去西瓜地偷瓜,被人追的时候磕到的……”

这贼眉鼠眼的家伙听完,半天没说话,可把旁边那领头的凶汉急坏了,捅了捅他的肚子,问道:“干嘛呢?”

汉子回答道:“这个,刀哥,他说的,好像都对……”

“都对?”满脸凶相的刀哥有些难以相信地说道:“细条,你的意思,他真的是六六的表弟咯?”

贼眉鼠眼的汉子点头,说道:“嗯,应该是的,没错了。”

凶汉刀哥这回尴尬了,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事儿闹得,啥时候蹦出个表弟,偏偏在这个时候跑过来了……”

杨波听出了不对劲儿来,赶忙问道:“这位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瞧出来了,来的这帮人,跟自己表哥应该是认识的。

那刀哥瞧了杨波一眼,又看着旁边桌子上的好菜,冷冷说道:“我看那你在这儿也混得挺好的,就别去找你表哥麻烦了,走……”

他一挥手,却是准备带着人离开了,杨波听着着急,赶忙跑到了门口,拦下了这帮人,一脸焦急地问道:“别啊,刀哥,刀哥您别走啊,我表哥是不是出来什么事情?你倒是给我讲一下啊……”

刀哥大概是感觉挺尴尬的,黑着脸说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能帮上什么忙不?行了行了,你就别掺和了。”

他一把推开杨波,还待往外走,结果面前却多出一人来。

那人却是刚才还在店子里面坐着喝酒吃菜的小木匠,此刻却突然间出现在这儿,拦住了刀哥。

随后,小木匠对刀哥说道:“话不是这么讲的,杨波好歹也是何明顺老家的亲戚,不管何明顺出了什么事情,他都有知情权。就算是死了,也有一个人往家里报信不是?难道你们愿意自己死了,连跟老家报个信的人都没有?”

他已经瞧出来了,这帮人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之辈,应该是混江湖的人。

江湖人最懂得察言观色,毕竟眼招子瞎的,都活不长久,那刀哥瞧见小木匠这气度,也没有了对待杨波的态度,而是恭谨地拱手,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小木匠说道:“我姓甘。”

他只说了自己的姓,却不说名,显然有着几分隔离感,而偏偏这种隔离疏远的架势,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感来。

刀哥不敢造次,又问:“您跟杨波是……”

小木匠说:“我们同行来的上海滩,他是我小兄弟,至于他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说清楚,说不定我们能够帮上点忙。”

刀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两位,借一步说话。”

几人来到了小店外面,找了个角落,那刀哥说道:“既然杨波真的是六六的表弟,那么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我王一刀和这些兄弟呢,都是江阴帮的人,六六在咱们江阴帮呢,混得还不错,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而咱们江阴帮呢,跟着青帮五座山头的江北帮秦六爷混饭吃的,在这十六铺,也是有名有数的,算是混得不错……”

杨波在旁边听了,有些震惊,插嘴说道:“我表哥不是在德胜商行做事么,怎么又跑到你们这江阴帮来了?”

刀哥说道:“江阴帮的当家马德胜,就是德胜商行的掌柜,这个你知道了吧?”

杨波听了,一脸茫然,而小木匠则说道:“你继续。”

刀哥接着说道:“六六这人机灵懂事,办事又敞亮能干,所以大家伙儿都挺喜欢他的,咱们当家对他也特别器重,给他安排了不少好差事,最近呢,他还负责商行一批重要货物的运送,结果半路出了岔子,他人不见了,货也失踪了,所以大家伙儿都在找他……”

杨波听了,一脸惨白,说:“你们怀疑我表哥吞了东家的货?”

刀哥摇头,说道:“六六是我们多年的兄弟,人品绝对是值得信任的,要不然当家也不会把这事儿交给他办。我们收到了风声,说好几个帮会都在找他,听说船虽然被劫了,但他人却跑了,另外货物也不在,所以大家都在找他……”

听完他的话语,小木匠终于算是听了个大概,也知晓了这帮人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原来对方以为他们也是过来找何明顺的帮会中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起了一个核心的问题:“那批货,到底是什么?”

船在半道被劫了,结果何明顺逃走了,货也不见了,而且这码头上的几个帮会都在找着人,说明货物绝对是很重要的。

刀哥摇头说道:“这个当家的没说,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些,他对杨波说道:“按理说,你过来投奔你表哥呢,我们江阴帮的兄弟都表示欢迎,但现如今六六深陷旋涡之中,盯着他的人和帮会太多了,那帮人找不到六六,说不定会打你的主意,所以你最好也别在这儿待着,要不然就先回老家吧,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他劝说了杨波几句之后,带着人离开了。

这帮人走了,小木匠和杨波又回到了店子里里来,那锅里面的鸡肉依旧喷香,经过炖煮之后,越发美味了,然而瞧见这满锅的美食,杨波却完全提不起吃的兴趣来。

他提起筷子,忍不住地叹气。

小木匠瞧见,问道:“怎么,是郁闷没有投靠的地方了呢,还是担心你表哥呢?”

杨波说道:“当然是担心他。十三哥你不知道,我跟我表哥,两个人算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感情特别好。而且我家里这么多亲戚,唯一不嫌弃我的,也就是我老姨了。他们家对我挺好的,现如今我表哥出了这档子事儿,生死未卜,要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老姨可怎么活啊?”

小木匠想了想,说道:“但问题在于,你就算是想管,也没有办法啊。”

杨波却说道:“不,我在想,要不然,我也加入江阴帮,在那里一边干着,一边等消息,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小木匠问:“你想好了?”

杨波点头,说对,我既然打算在上海滩扬名立万,老老实实地出苦力,扛大包,肯定是不行的,现如今我表哥既然在江阴帮混出了点儿眉目,又为了江阴帮出了事儿,我如果加入其中,他们总得会高看我一眼,我出头的机会也多一些……

小木匠听他说着,知晓他除了想要探听表哥何明顺的消息之外,未尝不是打着如意算盘,想着通过何明顺的名头,在江阴帮立下足来。

只不过……

事儿真的就有那么简单么?

第五章 锦江饭店

小木匠在这江湖上也摸爬滚打了好些年,无论是对于江湖,还是人性,都有着比别人更加深刻的认知,这些可不是杨波这么一个小地方的青皮,所能比得了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下意识地觉得何明顺这件事情,其实并不简单,似乎还有一些不可告人之处。

不过他瞧见杨波此刻这般状态,显然是打定主意,有了谋划的,此刻他去提什么没有任何证据的意见,恐怕会被人当做是风凉话,平添许多麻烦。

小木匠不是个爱麻烦的人,而且让杨波去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于是点头,端起一杯酒来,说道:“好,祝你宏图大展,出人头地。”

杨波端起酒杯来,连喝了两杯,又抓了一块饼子来,恶狠狠地咬下满嘴油来。

他认真说道:“我杨波要是不在这上海滩出人头地,那就死在这里!”

小木匠瞧见他这狠劲儿,笑了笑,也不说话。

两人吃完,回到旅店歇息,次日小木匠陪着杨波来到了德胜商行,通过伙计,找到了那位王一刀。

杨波找到此人,纳头便拜,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那人没办法做主,便去找了江阴帮的当家,随后杨波被带过去会面,而这事儿小木匠没有跟着,而是在外面等着,差不多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杨波找到了街角等待的小木匠,告诉他江阴帮的当家同意收下他了,让他在码头上帮忙干活。

当然,他干的可不是什么苦力扛大包,而是管人的差事儿。

这起点颇高,很显然那位马德胜马当家是看在了他表哥何明顺的面子,给了优待。

杨波跟小木匠聊起这个的时候,很是兴奋,他告诉小木匠,说这江阴帮当家的,对他特别亲切,不但揽着他的肩膀说起了他表哥的许多事儿,还鼓励他好好干,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小木匠听他说完,瞧见远处有人在等他,便说道:“那行吧,你这边安顿好了,我就放心了。”

他准备离开,杨波却说道:“别啊,刚才掌柜的给我支了安家的钱,这一路过来,我总是占您便宜,这回可得好好请一回你——你别走啊,我这边跟他们去码头上熟悉熟悉情况,等到了晚上,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小木匠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行了,你别有了钱就骚包。我真有事,去见找一下我那朋友,等回头有空来,再过来找你玩儿。”

两人聊了一会儿,小木匠又交代了他几句,随后分别。

小木匠与杨波告别之后,回到了旅店,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找了一个黄包车,赶往租界。

不多时,他抵达了久负盛名的南京路,瞧见这些颇有西方现代风情的高大建筑,规整的道路,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着实是有些震惊。下了车之后,他就跟乡下人进城一样,边走边看,无论是那街头的路灯,还是有轨的电车,或者女人们穿着的裙子,他都很是新奇,总感觉无一处不新鲜。

正走着,却有一群穿着蓝色学生装、剪着短头发的女学生从旁边走过。

瞧见这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小木匠驻足于此,看着她们意气风发的脸,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一个春风摇曳的晚上,想起了“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的那首南朝乐府诗歌,内中几多风情,当真不足与外人述说……

它在无数寂寞的夜里,进入了小木匠的梦中,让他早上起来的时候,不得不偷偷地换上一身衣服。

他是正青春之时,免不了火力壮一些……

正因为那一夜是如此难忘,使得小木匠在听到杨波说起准备来上海滩闯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也准备过来这儿。

事实上,这偌大的上海滩,十里洋行,小木匠不认识一个人。

非要说认识的话,大概就是苏慈文苏小姐吧。

只不过……

这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还在这儿么?

当年的苏小姐,是否还记得他这么一个小木匠?

小木匠不曾知晓,但所有的不确定,都没有阻拦他来这儿的想法,经历了诸多世事之后,甘墨甘十三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江湖、没什么自信的小木匠了。

或许他依旧保持着当年的纯粹与匠心,但人却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所以他终究还是来了。

在繁华的南京路上逛了一会儿,小木匠最终来到了一处商行前,打量了一下上面的牌子,然后走了进去。

他进了里面,直接找到了掌柜的,也就是所谓的经理,然后问道:“你们家小姐在么?”

那人愣了一下,说道:“什么小姐?”

小木匠说道:“苏慈文苏小姐,她在这儿么?”

经理看了他一眼,打量之后,说道:“先生您是……”

小木匠说道:“我是你们小姐的朋友,我姓甘,跟她有约过的,说如果来上海滩的话,可以找她。”

经理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下也是将他请进了内屋里去,然后客气地说道:“甘先生,我们家小姐呢,人不在上海,最近商行查货,她回了湖州老家去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够过来,你稍等,我叫人打个电话去问一下具体的情况……”

他给旁边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估计是让他去核实情况。

小木匠瞧在眼里,并不在意,而是与经理聊起了苏慈文的情况来,这一聊,他才知晓苏慈文这两年做的不错,打西南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再去上课了,而是直接接手了苏家的部分产业,结果不但做得有声有色,而且还把苏家在十里洋行这边的产业规模做大了数倍,更是扩宽了无数道路,发展了不同的产业去。

可以这么说,现如今苏家的产业里,最赚钱的几家,都是从慈文小姐手里发展出来的。

苏慈文这么一折腾,可把她那几个兄长给比下去了,现如今大家都说,倘若她不是女儿身的话,说不定这未来,得有慈文小姐来当家。

当然,说到这儿的时候,那经理似乎还有几分话语留着,刻意打住了。

瞧见他这做派,小木匠立刻明了,这苏家的内部,只怕未必平静。

指不定有多少幺蛾子呢。

好在小木匠听着经理说,慈文小姐从西南回来之后,为人一改过去的柔弱幼稚,颇有手段不说,而且还招纳了不少人才,连那江湖上的狠人,对她都服服帖帖,另外她在青帮杜爷跟前也都是有面子的,这一切并非空中楼阁,而是实打实的能力。

有着这个,也没有谁能够为难得了她。

苏家在上海滩的产业很多,这商行只是其中一处,而这一番天聊下来,小木匠感觉这姓潘的经理很明显是苏慈文的人。

如此聊了半小时,那职员才姗姗来迟,问小木匠:“敢问先生可是叫做甘墨?”

小木匠点头,说对。

那职员说道:“慈文小姐联系不上,我们找到了她的护卫长姜仕坤姜爷,他跟我们确定了您的身份,让我们帮你安顿下来,等回头了,他去请示慈文小姐,有什么消息,尽快会通知过来。”

小木匠听到这话儿,感觉到苏慈文跟往日当真不同了,这气派大了许多,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她既然过几日才回来,我便先回去,到时候再来拜访吧。”

那潘经理赶忙问道:“您不是刚来上海么,可曾找到住处?”

小木匠说道:“在十六铺码头那儿一家旅馆落了脚。”

潘经理是个机灵人,一听,立刻说道:“那怎么行?你来到我们这儿,我们没给安排好了,回头的时候,慈文小姐可饶不了我们……”

他当下也是热情地去挂了电话,给小木匠在锦江定了一个套房,然后让身边这职员开这车,将小木匠给送过去。

小木匠盛情难却,只有跟着离开。

小汽车嘟嘟,没多一会儿就到了锦江酒店,这是一个位于江边的豪华饭店,无论是气派还是豪华感,都是小木匠所没有见过的,那个叫做小戴的职员忙年忙后,帮小木匠弄完一切手续之后,对小木匠说道:“甘先生,一切弄好了,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吃饭可以在一楼记账,也可以叫人送到房间里去,另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给我们商行打电话……”

他交代完毕,这才离开,而小木匠送走了他,回到了五楼的套房,将窗户推开,瞧见远处的外滩,不由得颇多感慨。

这地界,与他一路经历过来的国家,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中国的其它地方,什么时候,能够如这儿一般繁华?

想到这儿可是外国人的地盘,小木匠又有几分泄气,不过这些事儿很快就被他抛于脑后,下午的时候,他去餐厅吃了一顿,饭后去附近逛了一圈,四处走一走,瞧上一瞧,等到了很晚,这才回到了酒店来。

他上了五楼,踩着厚厚的地毯,回房间的时候,瞧见不远处有着激烈的争吵,随后有一个女人被人给推出了房门,倒落在了地上。

那女人打扮得十分花哨,旗袍开衩都到了大腿根部,浓妆艳抹大波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小木匠知晓这女人的身份,也不想理会,准备越过去,然而当那女人撑起身子,想要起来时,却有“哎”的一声跌落,他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顿时就感觉有些不好了。

这女人,他居然是认识的。

不但认识,而且还算是熟人——刘小芽。

第六章 “十年”

刘小芽是辰沅道乾城县城东十八里的三道坎镇刘谋刘老爷的女儿,因为母亲是大太太的陪嫁丫头,地位不高,以至于她这么一个女儿也不受宠爱,跟个丫鬟一般。

不过正因为这样的身份,没有了小姐脾气,所以为人还是挺不错的。

小木匠当初跟着鲁大在刘家破去厌术,又帮忙盖起新宅,在三道坎镇上待过一段时间,与这位刘小姐也算是认识,后来他受困于吴半仙那贼厮的手中时,还曾经让她帮忙带信,结果那信最后被虎逼给劫了,以至于他的意图暴露,最终差点儿被虎逼给杀人灭口。

好在后来屈孟虎凑巧跟着刘小芽的二哥刘知义来到三道坎镇,得知了此事,接着小木匠又运气好,遇到了洛富贵,在这两人的帮助下,得以脱身。

后来刘家遭到报复,被人折腾,刘老爷身死,家都被人烧了,而刘知义和刘小芽则去往省城,投靠大哥去了……

那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世事多变,当初差点儿将小木匠给弄死的虎逼,居然变成了一头痴肥橘猫,被小木匠给欺负得死去活来,两人最终又因为共同的仇人张启明,达成了和解……

至于这位刘小姐,小木匠再也没有见过。

他以为刘小芽会在省城潭州待着,也许会上个学堂,或者嫁人之类的,没想到会出现在这十里洋行的高级酒店里。

最让人意外的,是她这一身穿着打扮,与那交际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满心惊愕之下,小木匠却是忘记了离开。

他瞧见刘小芽好几次想要爬起来,结果却没办法站起来,仔细一看,发现她的右腿又红又肿,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到底是什么人,会对一个“弱女子”,下这么重的狠手?

小木匠知晓能够住进这锦江酒店里来的,都不是简单角色,所以也没有心思去查询,而是走到了刘小芽跟前,伸出了手来,说道:“你的腿受伤了,来,我扶你起来,去我房间休息一下。”

刘小芽听了,抬起头来,看了小木匠一眼,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受不住这疼痛,点头说道:“好的, 谢谢。”

小木匠将她扶起来,发现她没办法走路,于是直接将人给抱起,来到了自己房门前,打开门之后,将人给抱进了套间外面的沙发,而刘小芽坐下之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先生,对不起,我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可能没办法让您开心……”

如果说原先只是凭着外表,小木匠还是不太确定的话,那么此刻刘小芽这楚楚可怜的话语,让他完全就确定了她此刻从事的行业来。

只不过……

她明明是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啊,又何至于沦落于此?

她大哥不是在督军手下做将领的么?

小木匠听得很是心酸,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在走廊上颇为可怜,便让你进来休息一下,等会儿若是腿好一点儿了,尽管离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刘小芽听了,松了一口气,对小木匠说道:“先生您真的是一个好人呢……”

小木匠听着她还带着几分乾城腔的话语,越发难受,于是问道:“你喝水么,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虽然是询问,但也没有让对方拒绝,转身过去,给刘小芽倒了一杯水。

刘小芽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感觉疼痛舒缓一些,这才来得及打量眼前这位及时伸出援手的年轻人,发现这位先生不知道为什么,长得着实是有一些眼熟。

她越看,越发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忍不住问道:“先生,冒昧问一下,咱们是不是认识?”

小木匠点了点头,说道:“对,当初我曾经与我师父鲁大,在你们家那儿帮忙建过房子——虽然当初出了一些变故,最终没有把房子给建起来……”

听到这话儿,刘小芽猛地一下想起来了,一脸惊讶地说道:“你,你是十三哥?”

她着实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土里土气的小木匠、少年郎,几年不见,此刻却是变成了一个神采飞扬、如此潇洒的年轻男子,而且还住在上海滩这十里洋场最贵的锦江饭店里面……

眼前这位先生,与当初的小木匠,两人虽然眉眼脸面很是相像,但精神气质却完全不同,相差得着实是太大了,以至于她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来。

瞧见此刻的小木匠,刘小芽那几乎被尘封的往事记忆一下子就翻腾起来,又想起刚才的谄媚,心中并无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又羞又恼,当下也是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往外面逃开去。

她想要跑得越远越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刚刚一站起来,右腿疼痛难当,却是再一次摔落在地。

小木匠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晓得刘小芽的尴尬之处,当下也是安慰她道:“你别急,你的腿好像是受了伤,一时半会儿行动不得,先歇一会儿,倘若是不行,等到了明天,我去找医师给你具体检查一下……”

他没有问刘小芽为何出现在此处,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么给人赶出的房间,而是好言宽慰着,将人给扶回了沙发来。

刘小芽又羞又恼,但此刻着实是有些行动不便,也没有再坚持。

而这时门铃响了,小木匠起身,走到了门口处,打开门,瞧见是酒店的侍者。

那人是过来询问的,他说有客人投诉五楼走廊这儿有争吵,而且还挺凶的,所以他过来看,结果什么也没有瞧见,所以询问一下他是否知道……

小木匠摇头,说没有,侍者也没有多问,而是朝他行了一礼,说多有打扰了。

关上门后,小木匠回到沙发这边来,帮刘小芽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右脚这儿又红又肿,看上去情况有些不太好,问她是否现在要去找医生,刘小芽拒绝了,说想等等再看,小木匠瞧见她很坚持,于是便去找了湿毛巾过来,帮她敷着。

忙活一会儿,他方才坐下,询问刘小芽怎么会在上海滩这儿呢?

刘小芽被小木匠一问,犹豫了一会儿,眼圈突然就变红了,紧接着就哽咽了起来,弄得小木匠挺尴尬的,说要是不方便说,那不说也行。

结果刘小芽却流着眼泪,抽噎着与小木匠说起了她后来的经历。

原来她与她二哥去了潭州,投靠她大哥,在潭州待了一段时间,结果她大哥因为报仇心切,与人发生冲突,最终却被人给整下了台,不仅如此,还没了性命去,弄得她与她二哥不得不连夜逃出潭州。

后来两人辗转各处,最后到了金陵,没想到两人却失散了,她在车站等了她二哥十几日,身无分文,穷途末路之下,遇到了一个好心人,那位大姐待她如亲妹子,她感动无比,只以为遇到了好人,没曾想跟着来到上海滩之后,那大姐就变了脸色,不但让人夺去了她的清白之身,而且还培养她成了舞女,让她出来,用身体挣钱……

既然被瞧出来了,她也没有再多隐瞒。

只是说完这些,刘小芽越想越难过,忍不住痛哭失声起来。

她敏感地问道:“十三哥,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小木匠听完这些,一边宽慰对方,一边颇有些感慨——国家动乱,世道不宁,逼良为娼者如过江之鲫,他早就见多了,没想到就连刘老爷的女儿,都成了这时代洪流的牺牲品。

唉……

诸多事儿,莫不过于一声长叹。

小木匠好言安慰着刘小芽,而这姑娘哭得伤心无比,过了一会儿,却是哭累了,小木匠瞧见她睡意很浓,便将她搀扶到了床上去,让她先歇下,一切事情,等明日再说。

安顿完刘小芽,小木匠回到外面的沙发上来,想了一会儿,觉得既是故人,自然是得伸出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