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嬢愤愤地道:“我们心疼都没有用,只有东家心疼才管用,可心疼又怎么了?一个人也分不出几半来。”

“可见世事难全,总没有尽心尽意的时候。”

大家一起把玉澜堂那边的人咒骂了一番,尤其是黄嬢,恨不得扎个小人诅咒锦蓉,说也奇怪,以前七七母女没来的时候,倒是没觉得和盐店街的玉澜堂有多么对立,如今就不同了,只觉得两个宅邸成了两个国度,还是有仇的。

清河的深秋,甚少有天晴的时候,不是阴雨连绵就是连日阴天。天亮的越来越晚,快八点都还是暗沉沉一片,浓云深聚,从东边隐隐透出天光。七七给宝宝找了件厚实的衣服换上,正给她梳着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急雨落下,带着凌烈与凶狠杀气。

小桐听到七七按铃,忙快步走进来,见七七正侧头听着窗外的声音,一手握着梳子,宝宝一边的辫子还散着,也趴在窗台上听。

“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是枪声吗?”

“大*奶说笑呢,怎么会是枪声?这几年连土匪都被收了编,不常出来捣乱了。可能是哪一家娶亲放炮仗呢。”小桐笑道。

七七方把眉头舒展开,微微一笑:“是我想多了。”

小桐走过来帮着她给宝宝梳头,七七便自己也梳妆起来。小桐轻轻侧头打量,天气凉了,七七没有穿旗袍,着一身杏色薄袄,袖口绣着胭脂色红梅,杏色长绉纱裙,象牙梳梳着乌云般的头发,这秀发再被她慢慢挽成紧紧的发髻,用碧色翡翠一簪,再无多的首饰,脸上肌肤细腻柔美,如玉石般熠熠生辉,整个人清丽雍容,如诗如画。

她怔怔看着,宝宝的辫子被她一直编到无发可编,手一空,发尾那一小绺从手里跳了出来,之前编好的又散了大半。

七七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小桐突然间感到一阵凄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生活中却也难得如意,丈夫还另娶他人,时不时就要独守空庭。七七尚且如此,像自己这样的女子,今后又会怎么样?不由得很是灰心。

勉强笑笑,只道:“我瞧大*奶是穿什么都好看,倒跟现今的太太小姐不一样,她们现在都喜欢穿洋服呢。”

七七笑道:“我穿过一次,只觉得别扭得不得了,再也不敢穿了,可见我是个土包子。”

小桐道:“大*奶是稳重端庄,不像有些人狐媚子。”

七七知道她在说锦蓉,她素来不喜在背后说人不是,只淡淡一笑,不再接话。

小桐见她脸色一沉,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给宝宝梳了头,便借故说去预备早饭,赶紧出去了。走到走廊上,见楼下大门口,小蛮腰正在跟黄嬢说着什么,黄嬢回头往洋楼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离得甚远,也看不清脸上神色。小桐倒是不以为意,径自下楼去厨房。

七七和宝宝吃了早饭,便带着宝宝去誉材找文君。还有五日就要开学了,七七知道女儿一向跳脱,怕她无法静心学习,便拜托文君给宝宝提前做一些预习。文君很爽快便答应了,七七母女一到了学校,她连教材都已经备好。

“林太太自去忙你的吧,下午来接宝宝就可以了。”文君笑道,她的女儿正在宿舍外的空地里玩着一个红色小皮球,主动招呼宝宝过去一起玩。

七七本来也还有事,便微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两个孩子在一起有个伴儿,我也省心。”文君道。

七七见宝宝用小脚拨弄着皮球,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她想静渊,叹了口气,忍不住就要留下来陪着。文君却道:“林太太,小孩子有烦恼,我们要教她们用自己的方式去排解,一味的宠溺陪伴是没有用的。你走吧,孩子就交给我。”

七七只得答应。

临走时又叮嘱了宝宝半天,宝宝不想让母亲担心,凡七七说什么,只是答应。见七七要走,却又是扁着小嘴想哭的样子。

“宝宝,你这个样子,妈妈会很难过。”七七心里一抽,摸着女儿的脸。

“爹爹不要我吗?”宝宝还是忍不住问。

“你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怎么会不要你?”七七微笑着安慰,“乖乖的,爹爹今天就会回来。”

宝宝方点点头,静静的目送母亲离去。

在车里,小蛮腰悄悄回头看了七七一眼,见她脸色略有些凄然,胸口微微起伏,似在强自镇静。便柔声道:“大*奶,小小姐开始上学,有事情分心,又会交上新朋友,自然而然就会高兴起来的。”

七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对他笑笑。

“大*奶一会儿上哪儿去?黄嬢说,您可能会去飞少爷那儿帮着筹备,我们现在是去白沙?”

罗飞在白沙镇买了一处大宅,胭脂已经搬了进去。

“我不去了。”七七把头侧着看向窗外,“罗家如今也算是大族,办个婚事,应该轮不到我这个外人去帮忙。”

小蛮腰微微有些诧异,但七七一直把头面向车窗,他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汽车沿着清河慢慢开着,隐隐又传来鞭炮声,俯瞰清河的龙王庙,旁边一个有大院落就是杜宅,七七摇下车窗,一股硫磺味飘来,淡蓝色的烟弥漫在空气中。走到近时,见杜家大宅屋顶支起一高大的白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府内有哭声,此起彼伏传了出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小蛮腰大惊,把车停下,回转身来:“大*奶这是……。”

杜宅里的家丁已经在大门口搭起梯子,在门匾上挂起了白色麻布。

七七的手扶在车窗上,怔怔看了半晌,方转过头,坐直了身子。小蛮腰看得清楚,她满脸都是泪水。

七七从提包里拿手绢,手颤抖着,触摸到硬硬的纸张,那是杜老板给她的东西,她紧紧捏着那信封的一角,就像握着杜老板柔软温暖的手一般。

“杜伯伯,”七七珠泪滚滚而下,在心中泣道,“您终于还是走了。”

正自落泪,又听得远处似传来轰轰的脚步声,往后面看去,见一队兵士全副武装,列着队慢慢行来,在杜宅大门口方停下。当先一个带队的做了个手势,大声道:“咱们就好好在这儿守着,遇到谁胆子大要闹事,一枪崩了他”

一些过路的人见这些士兵凶蛮,都纷纷避让。小蛮腰也将车慢慢开走。

七七又惊又痛,一路看去,却是愈加心惊。

(这两天的更新都放在晚上,等假期一过,会恢复中午一点的更新。诸位痛快的玩,晚上不慌不忙看文,神马都不耽误。粽子节快乐哟)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七章 炉烟热烬(1)

第三十七章 炉烟热烬(1)

龙王庙码头上,盐船像一条条黑色的死鱼,被纤夫慢慢拉到岸上,要运送的盐包,堆积在临时搭的木棚里。汽车沿着河边慢慢开着,七七看得清楚,那些木棚外头也守着士兵。有掌柜师爷上前递烟,这些军人完全不理不睬。

不光码头。这里临近白沙镇,沿着清河往东十多里,就是盐店街,沿途有不少盐帮、票号、井灶、商业协会,甚至有些饭店的外面,也都陆陆陆续有士兵守着。看那阵势,就似要作战一番。突然间清河变得警戒森严,这些当兵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冒了出来,所有人都骇异万分。

小蛮腰道:“大*奶,我们是回晗园吗?”

七七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带我去余府。”

“哪一个余府?”小蛮腰一时回不过神。

“青崖洞余老板家。我要去找余四小姐。”

小蛮腰这才想起七七说的是芷兰,心里微觉诧异,这个余小姐行踪不定,大*奶怎么知道她在不在家,回没回来?

到了余府,下人前去通报,竟是余芷兰亲自迎了出来,扬着头神采飞扬,高跟鞋响着清脆的韵律。

小蛮腰站在车前,见余芷兰穿着绛红色洋装,卷发披拂,肩头搭着柔软的白色羊毛披肩,新潮时髦,竟和玉澜堂的二奶奶一般装扮,只眉间有股英气,显得人爽直大方,甫一站出来,香风便一阵阵袭来,小蛮腰只觉得这味道清新好闻,也不知道她身上喷的是什么香水,对这嫁给政府要员的余家四小姐大感好奇。

七七走上余家门口台阶,芷兰已经抢上几步,将她拉到上面,然后一把抱住。两个闺中好友相拥轻泣,许久,悄声说了几句话,七七回过头,见小蛮腰还在一旁站着,便道:“孙师傅你先回去,周太太自会送我回家。”顿了顿,又道:“我会去接宝宝,你不用管了。”

小蛮腰不放心:“大*奶,现在外头这么乱,我不陪着您,回去东家定要骂的。”

芷兰笑道:“你若在这儿守着,小心你大*奶骂。”

“大*奶向来慈和的。”小蛮腰轻声道,眼睛却还是看向七七。七七却是神色烦恼至极,眉头微微皱着,小蛮腰知道她心伤杜老板离世,也不愿惹她不高兴,更何况余家势力大,自己倒真是没有必要担心她的安全。便道:“那大*奶注意安全。”

七七点点头。小蛮腰只好回到车上,把车开走,从后视镜看去,见芷兰揽着七七,两个人慢慢走进了余府。

……

到下午,淅淅沥沥落了场秋雨。各个家宅中,早早就点上了灯。到晚饭时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响起,好一片人间烟火。

罗飞的新宅中,仆妇张妈和几个丫鬟已经把晚饭备好,因屋子还在添置家具、粉刷墙壁,罗飞和胭脂都在卧室里吃饭。

马上就要办喜事,下人们脸上都带有一丝兴奋。只是主人不常回家,未来的主妇又是个默不吭声的人,偌大的一个庭院里,不免有些冷清。

雨下得越来越大,屋檐下放了几个木桶接水,张妈小心避着雨,引着两个丫头将饭菜端进房间里。胭脂正斜坐一个矮几旁,上面堆叠着红色衣服,是她的嫁衣。

胭脂见她们进来,忙站了起来要帮忙,张妈忙道:“太太别管,这是我们下人的事情。”

胭脂脸不由得一红,轻声道:“我还没有过门呢。”眼睛里却有丝喜意。

张妈眼睛一斜,看了眼那衣料,笑道:“哟,这是今天苏师傅送来的吧?真漂亮。”便走了过去。

胭脂笑盈盈把衣服展开,大红缂丝花蝶纹的外衫,圆领,宽挽袖,衣裾左右开至腋下,用金丝线绣着如意云头,缀铜鎏金嵌花扣子闪闪发光,绣线斑斓,金彩交辉,张妈眼睛都看花了,啧啧赞叹连声,笑道:“太太穿上这衣服,准是咱清河最好看的新娘子。”

胭脂抚摸着嫁衣,眼中盈泪,嘴角却带着笑:“我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今生能遇到罗大哥,方能有如此际遇,便死了也不枉了。”

张妈正色道:“太太快别说不吉利的话,就要大喜了,有些词可得忌讳。”

胭脂点点头。

见桌上已放着四样精致小菜,都是平日罗飞爱吃的,心里微微黯然,道:“也不知道今天他还回不回来吃饭。”

张妈笑道:“刚送了信儿过来,说今天会回来。”

胭脂一喜,忙走到梳妆台前理了理头发,整整衣服。张妈在一旁看她忙活,心里突为之觉得凄清,这姑娘多年无名无份跟着飞少爷,如今终于盼来了好日子,可惜是个孤女,娘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而平日里飞少爷总是忙于生意,对她也算不得有多亲热,就连现在即将成亲,也不过偶尔回来一两趟看看,话也不多说的。张妈知道,人人也都知道,飞少爷心中原有意中人,就是那天海井林东家的太太、孟家七小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只是郎有情、妹无意,以往听戏文里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教他那粉蝶儿无是处,空叹息。如今飞少爷总算是想通了,不管是否心里属意,好歹能安心成家,重新开始。

张妈正感叹着。罗飞已经从外头进来,衣服上全是雨水。张妈忙出去端热水,胭脂早从里屋拿了干净衣服出来,罗飞也不避讳,把外衣脱了,接过衣服换了。

胭脂见他沉着脸若有深忧,怕他心烦,也不敢多问,从张妈手里接过热毛巾,给他擦脸。罗飞见她怯怯的样子,楚楚可怜,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胭脂心里一麻,脸颊上涌上红晕,张妈知趣的退了出去,把门给他们合上。

罗飞倒是定了定神,放开了胭脂的手,把毛巾接过去自己擦了擦。见矮几上放着的嫁衣,怔了怔,随即笑道:“衣服送来了?”

胭脂笑着点头。那衣服刚刚叠好,重又展开给他看。

罗飞眼光却如飞到远处一般,沉沉的,默然好一会儿,道:“早知如此,多年前就该娶了你,何必委屈你这么久。”

胭脂心里甜甜的,微笑道:“我不委屈。”

罗飞把毛巾放下,坐到桌旁,笑了笑:“吃饭吧。”

这些日子,两个人第一次坐到一起吃晚饭,胭脂心中喜不自禁,拿起筷子,手都微微发颤。

刚吃了两口,听见走廊里有人声,接着张妈在门口轻声道:“飞少爷,林,林太太来了。”声音里有丝犹豫。

罗飞脸色微动,放下筷子,目光里闪过一丝怔忡。

胭脂见他神色,心中微微一痛,却站起来把门打开,见七七在走廊一头站着,忙道:“七小姐,快进来,别淋着雨了。”又叫张妈再备一副碗筷。

七七朝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说:“我吃过了,就过来找你们说说话。”

还没进屋,却听罗飞道:“胭脂把林太太引到客厅里坐,我马上过来。”

七七脚步一顿,刚才进来,张妈已经解释过,因客厅还在装潢,堆着杂物,飞少爷和胭脂姑娘都是在卧房里用饭的,这原是私隐之地,看来,自己竟真成了个外人。

胭脂极是尴尬,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好。七七忙笑了笑:“不妨事,我等你们一会儿。你先吃饭去。” 对张妈道:“劳驾您带我去客厅吧。”

转头就往回走,张妈抢上几步带路,给七七把客厅的大门打开,把灯拉亮。里面果真凌乱不堪,堆着新购置的家具,一些箱笼。张妈叫人给七七擦干净一张椅子,又给她端了杯热茶,七七说:多谢了。

张妈仓促间打量了她一番,灯光下见她的脸如有宝光闪烁,暗道果真是个少有的美人,真怨不得主人多年倾心。但瞧今日飞少爷的神色,又极是生分似的,真叫人琢磨不透。

七七喝了口茶,见张妈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便朝她笑笑,露出一口碎玉般的牙齿,如名花初放,张妈心里砰的一跳,讪讪地挺不好意思。

就一会儿功夫,罗飞独自进来,给张妈做个眼色让她出去,自己把门合上。也不坐,只冷着脸看着七七,一瞬不瞬。

七七只作不见,慢慢放下茶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她站起来,直视着他。

罗飞侧过头,不看她:“我听不懂你说的。”

七七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从汉阳买了武器,偷偷屯了起来。我知道你去成都找了我二哥,请了团练,在紫云山集了一个武装。我知道这一次西场罢市有多么凶险复杂,根本不是什么销岸之争。我也知道,你要除掉欧阳松,全是为了我。我更知道,你和胭脂成亲,只是一个幌子。阿飞,我还知道你要去送死,你要去为我送死。”

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声音颤抖:“你要我过得好,不必想出这种玉石俱焚的点子。我不值,我不值你这样。”

他看着她,咬着嘴唇,漆黑的眼睛如宝石,在深处闪烁着泪光:“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

“你这个傻蛋傻子”七七的手捏成拳头,“我又不喜欢你,我心里只有静渊,从来就没有你。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嫁到林家去,我巴不得自己快点长大、快点嫁掉,省得你在我旁边纠缠。我从来就不喜欢你。我嫁到林家,你不知道我有多轻松,我总算可以看不到你,我从来没有看得起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七年在外头,吃尽了苦头,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你,你表面上说要为我好,你从来只会给我添乱添麻烦。我恨透了你”

“我恨透了你”她的眼泪迸流,突然声音一哑,“可我不会让你去送死。我宁肯自己死了,也不要让你去送死。”

他猛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她轻声哭着,脸上晶晶闪闪全是泪珠,多年的堤防突然溃决,他一低头,重重吻上了她颤抖的嘴唇。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八章 炉烟热烬(2)

第三十八章 炉烟热烬(2)

他亲吻得那么用力,夺取了她全部的呼吸,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滋味如此美好,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每一分美好都属于另一个人。

她一开始是在本能地拒绝他,可他愈加箍紧了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亡命徒,看到了泉水的幻影,波光粼粼,动人心魄。他明知徒劳,却要竭力奔跑去,死也要啜饮那道甘泉,如一只飞向火焰的蛾,耳边都听到翅膀被烈焰灼烧的声音,却依旧要扑进火里。

年代久远,记忆湮灭,只记得他爱她,从来没有变过,真真切切,深深刻刻。他爱她,哪怕粉身碎骨。

雨打在门上,像一群暴戾的匪徒,要破门而入,它们没有进来,却击碎了他的记忆。

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却记得。

那一年她才七岁,跟着父母去扬州。他和三妹一路陪着。

她和三妹在车厢里吵吵闹闹的玩着。她穿着绿色小袄子,袖口是白色梅花,站在座位上,使劲抱着他的头,他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用力箍进他的头,鼻子里全是她幽幽的小女孩香气,耳边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老爷一伸手,把她揪了过去,她的小手兀自伸向他。他对着她笑,宠溺着她的调皮。

老爷却对夫人轻声皱眉道:“这么个性子,不知道以后林家会不会受得了,也怪我本是个粗人,送到你家去,好歹能学点大家闺秀的规矩。”

他不记得当时夫人怎么回答,只记得他的心里像被尖刀扎了一下,一开始不觉得疼,可紧接着一阵阵剧痛上来,搜肠绞肚,撕心裂肺。

火车开到一个叫鹤岗的小站,老爷要他带着她下去沾地气,夫人还犹豫说:“都是小孩子,你也放心?”

“阿飞做事稳当,我放心。”

可那却是他第一次丢了她。

火车就快要开了,他眼睁睁看她跑到一个白发老婆婆那里,低下头看老婆婆手里的一篮子猕猴桃。老婆婆递给她一个,她拿起来,好奇地闻了闻。

三妹已经上了车,他也站在车门的台阶上,列车一声长鸣,慢慢开走。

他那时有一度曾想,假如就这么丢下她,也好过将来亲眼见她嫁给别人。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叫:“七七,快上车快跑”

他向她伸出手。她迈着小小的腿飞快朝他跑来,白白的小手扬着,还握着那个深绿色的猕猴桃。那只小手却一松,她停下来,弯下身去拣落在地上的猕猴桃。

就这么一瞬,他就离她更加遥远。

等她重新直起身子,她才发现,他已经离她好远好远。

他听到她被风撕碎的哭声,他那么爱她,却丢下了她,他那么爱她笑,却让她哭了。而最最可怕的是,他丢了她,他故意丢了她。他从此永远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