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突然一笑:“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她?”

戚大年不回答他,把抹布随手扔在一个竹筐里,忽道:“东家,那雷霁怎么办?”

静渊薄唇轻抿,道:“我这个亲家哥哥把他给我招来,可真是够阴险的,他捏准了锦蓉生了文斓,我不敢把他们家怎么样。我是不敢,但是他越过了我的底线,我就不会客气了。至于雷霁,哼,不管他是要钱还是要人,自然有人会对付他,我乐得坐山观虎,省点精神。”

戚大年茫然点头。

静渊又问他:“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这么相信七七和罗飞没有私情?”

戚大年一双老眼看着静渊:“东家,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你。从一开始你心里就并没有怀疑大*奶,只是你太容易受别人影响,有时候连自己的心也不相信。东家,我在天海井几十年了,七年前楠竹那小丫头干的坏事,是我戚家最对不住天海井的事情,我到现在还痛悔不已。东家,我人也老了,也没多少年可以活了,您信我也好,不信也好,听我一句,别折磨你自己,也不要折磨大*奶。她和小小姐已经够可怜的了。大*奶对您一片真心,为了您吃那么多苦头,您辜负她,就是辜负您自个儿啊。前车之鉴,您不能忘啊。”

静渊默然半晌,点头道:“我不会忘,我不会辜负她。”

戚大年打开六福堂大门,把抹桌子的一盆水泼在街上,见雨已经下得小了,便回过头道:“东家,要不您今晚上还是回晗园吧?小少爷我明天送他回玉澜堂去,反正那软榻子太小,您要跟他挤着睡,他也睡不好。”

静渊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里并无喜怒之意,但他嘴角那丝柔和的弧度,还是戚大年心中松了口气。

晗园的门房看到静渊的车,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去开门,静渊给他做个手势,让他声音放小,不要吵着睡觉的人。

他走进了楼里,闻到厨房里传来一股药味儿和隐隐的人声。悄然踱步,走到厨房外头,从窗户看过去,果见小桐和黄嬢两个人正在煎着药汤。

静渊一惊:“是七七病了吗?”

正要进去问,却听小桐道:“多生几个孩子不好吗?大*奶也真犟,非得吃这种伤身体的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懂吗傻瓜?”黄嬢的语气十分不屑,“赶紧着,趁明天早上东家不在,让大*奶喝了。她心里老怕碾的那粉末儿没有效用,还是喝煎的好。这药得天天服才有用,东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

两个人在里头忽然唧唧地笑了起来。

静渊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响。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五章 乱山残照(4)

第四十五章 乱山残照(4)

息间尽是凉气,浑身发软,沿着台阶慢慢上二楼,却觉得步步是空,像踩在一片片云上头。他先去宝宝的屋子,悄悄打开,见孩子一个人睡着,极暗的光线里,她蜷在被子里,像一只睡熟的小狗。静渊仿佛一个梦游的人,朝着床上那隆起的小小身形木然地看了一会儿,回到走廊,把门给宝宝合上。另一头的卧室,灯亮着,先前回来得匆忙,他都没抬头看一下。

推开门,七七正在绣着她的香雪海,好像是要赶工,正聚精会神地做着。

听到门响,抬起头,见静渊呆呆地立在门前,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针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静渊抢上几步给她捡了起来。

七七笑道:“你不是说不回来吗?怎么这么晚还赶过来?”

“怎么?你不高兴?”他把针轻轻举起来给她,天花板的玻璃吊灯明亮耀眼,针尖闪闪发光。

七七从他手里把针接过,随手插在绣屏上,朝他妩媚一笑,在他脸颊一侧轻轻吻了一下。

静渊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走到一旁,把外衣脱了挂在衣架上,漫不经心地说:“我今天碰到余芷兰了,她跟她丈夫周先生一起去她父亲的盐灶。”

七七一怔,也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去给静渊倒了杯水。

“余芷兰说你跟她去蜀江春吃饭了,聊到了很晚。”他看着她雪白的手腕,正轻轻扬起,碧绿的茶水缓缓倾倒而下,如一注翡翠。

“哦,是啊,我没有吃过那家的菜,她带我去吃的。”七七走过来,把茶递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却如喝下毒药,原来是这般腐骨穿心,可脸上却带着笑:“那你觉得好吃吗?比起我家的厨子来怎样?”

她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淡淡笑了笑,低头慢慢收拾她的针线。

他看着她收拾,她的绣针大小不一,她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好,不同颜色的绣线,红色,赭色,绿色,她灵巧的手将它们一团团完成小球。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恶毒的恨意,只觉得自己费尽心力为她做了这么多,到最后,她却依旧连一丝信任也不给他,还是要欺骗他。可他却没有办法,他不能再打她,也不能骂她,他连惩罚她的资格也没有。她仗着他曾对不起她,就这么把他当成一个傻子,恣意地作践他的感情。

他恨得咬牙切齿,他知道自己有多么恨她就有多么爱她,爱得发了狂。他强迫她跟着他回来,可她的心却没有回来,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她没有原谅他,而他,也从没有原谅过她

“我说错了,余芷兰说的不是蜀江春,是说你们去啸松楼听戏了。”他把茶杯放下,带着笑意地看着她。

她看了他一眼,神色依然平静,眉间有一丝怨怒和冷漠,这神气让他胸腹中的怒火燃烧得更猛烈了。

他气极反笑:“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黄嬢在厨房里熬什么药?你生什么病了,让她给你熬的什么药?”

她不理他,默默收拾着,他走过去,手重重一挥,把她的针线盒扫在了地上,里面她本来理好放好的针全洒了出来,她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鄙夷暴露无遗,似看到什么滑稽的事情一般,蹲下来把针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捡起,重新放进盒子里。静渊怒极攻心,索性一脚踹在她摆放绣花物件的小桌上,她身子下意识一缩,眼见桌上的绣线也全部滚落下来,绣花的绷子一溜滑倒桌子边缘,就要掉地上,她本能地要用手去接住。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逼着她仰头看他:“你怎么不回答我?”

她澄如秋水的眼光,什么时候也会变得这么冷?像有寒冷的冰,在里面一片片凝结,再碎成了冰花。

他紧紧攥着她,一开始用力甚大,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把手稍微松了些,另一只手往她的腰身上一抬,她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她轻轻叫了一声。

他眼中的戾气,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抵着他的肩膀,下意识挣扎。

他用力把她扔到床上去,她的头砰地一下撞在床沿,顿时眼冒金星,她听着耳边响起裂帛之声,身子陡然一凉,像一只鸟,身上的羽毛,被他一片片拔除,她本能地要躲,他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揪了过去:“你别想跑,你不要想跑了,你跑不掉,我宁可弄死你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他朝她压了过去,把膝盖抵在她的腹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想呼救,可他却拿嘴堵住了她,她的衣服太单薄,根本经不住他的撕扯,他覆身而上,没有温存,没有爱抚,就如恨不得撕碎了她,她痛得冷汗直冒,背心里濡湿了一片,拼命挣扎,他却越发用力,眸色愈加炙热,要让她痛到骨髓里去,只有这样她才会记住他,记住他对她的恨,记住他有多爱她

她心里越来越惊恐,然后,越来越灰心绝望,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凉。

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她拼命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像要让自己记住,记住她正连续地做着一个接一个的恶梦。

“你把我当成了毒蛇,你知道什么是毒蛇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我要你再给我生孩子,生孩子”

他的样子诡异可怖,双目如欲喷出火来,最后的一刻,他咬在她的肩头上,知道她痛得要尖叫,用冰凉的手紧紧摁住了她的嘴。

灯光是如此明亮,他看到她的脸,像死人的脸一样苍白,他几乎有种眩晕般的得意——他扼死了她,从此大家就解脱了。

他看着她身子上累累伤痕,肩膀上那道深深的齿痕,浸出了血迹,是他咬的,他是个畜生,他又当了一次畜生。有冷汗从他的背脊冒上来,他做了什么?他想惩罚她,却用最龌龊的方式惩罚了自己。

“你别想再逃走,”他自己都不相信在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蠢话,可他还是说了,一字一句,像刀子,像寒冰,扎在他和她的心里,“你要再逃,我发誓,我会让你的女儿给你陪葬。”

他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弧度来,那笑容竟然如此锋利,像在讥笑他的色厉内荏,又想在讥笑她自己。

她看着他,眼睛里那丝笑,像团幽微的火:“回清河的路上,宝宝的松鼠是你故意丢的,对不对?”

他震惊地看着她,带着一丝仓惶。

她嗤嗤地笑起来,她的嘴唇都被他咬破了,嘴角还有血痕,她笑得浑身发颤,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直笑得他心里发毛,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恨意和悔意,他终于溃不成军,几乎就要求饶,颤声道:“对不起,七七,我不是故意的。”

“没意思,真没意思。”她笑着说,“太没意思了,静渊,太没有意思了”

杜老板停灵七日,清河连下了七天的雨。

天公虽有灵,但凡人们的正事,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

秉忠在杜老板病时就一直为其打点债务账目,如今核实已毕,同兴祥的债务已达九十万银圆之巨。前去杜家吊唁的,几乎每个人都受过杜老板恩惠,每个人也差不多都算得上杜家的债主。外头军警林立,罢市将会引发的危局如箭在弦上,段孚之、徐厚生依然还被扣在牢中,划定乐山销岸的批文似乎也从欧阳松手里递交到了省里,无数盐号和运商的利益受损。但清河一向重古风,所谓生意不成仁义在,大家还算斯斯文文,恭恭敬敬,但其实内心都忐忑不宁。

秉忠与杜家长子密商,杜家现有的火圈井已井老气枯,在清河郭家山附近正在开凿新井,可能影响原地旧井的瓦斯火力,那时则更难办了。秉忠向舜谨建议,清债抵偿,按“井债井还”来确定,公债、私债各不相涉。

舜谨一向懦弱优柔,为父亲的丧事和家产分割已经愁坏了,此时也是秉忠说什么,他就答应一声。

秉忠认为自己是外人,虽然舜谨未必能听得进去,他却不能不跟他一一分析清楚情况。

杜家的债主有三种:第一、军阀官僚,第二、井灶商号;第三、杜家井灶里的职工和平民。

第一种人分文不能短少,稍不满意恐要抓人,现在时局这么乱,必然当先把军政方的旧债赶紧还清,否则后患无穷;第二种有磋商余地,也是主要债权者,大多有旧交情。第三种都是可怜人,节衣缩食,所余的钱,的来不易。

舜谨道:“家父生前提过,不能短少井灶长工一分一文。毕竟都是几十年跟着来的,钱也不算多。”

秉忠点头叹道:“你父亲就是太过仁义了,不过他说的对,哪怕倾家荡产,也不能失却人心,这才是真正走正道的好商人行径。大少爷能与你父亲一般想法,实属不易。”

善存以商业协会会长的身份出面,请各位债权人在会所井神庙协议,请来清河公断处主任,反复磋商,最后以“企业抵佃出卖,止息摊成”的办法,由债权人举派代表成立同兴祥抵偿债务债权小组,债务清偿的时间,限为一年。

杜家曾入股善存在重庆的银行,略有盈余,私下里,善存建议舜谨将银行股份变卖,用以偿还军政方的债务。舜谨因要张罗丧事,脱不开身,秉忠主动提出帮舜谨跑一趟重庆,舜谨自然是千恩万谢,善存却道:“我已经让至聪先去了。”

秉忠面色微动,看了一眼善存,没有说什么。

那一天,正好是杜老板出殡的日子,晗园地处高处,可以俯瞰清河,下人们挤在露台上看着清河对岸长长的送葬队伍,噼噼啪啪地鞭炮声远远传来。小桐费力地挤着眼睛:“大*奶在哪里呢?东家在哪里?”

黄嬢嘲笑:“这么远,你怎么看得清楚?”

这时,一阵更为猛烈的劈啪声响起,却是另一个方向,码头的方向。

清河太平的日子已经有好几年了,晗园的下人们,很自然地、再一次把枪声当成了鞭炮声。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六章 乱山残照(5)

第四十六章 乱山残照(5)

“至衡,来,走这一边。”金枝走在山路朝里的方向,外面一头全是泥泞,她怕七七嫌脏,忙朝她招招手。

因为相隔好几个人,七七可能没有听见,又或许是想着什么心事,金枝叫了好几声,她竟然没有回应。一个丫鬟听从杜夫人吩咐,小心地往回走了几步,扶着金枝的手臂:“三太太小心,路上滑,就快到了。”

金枝冷笑了一声:“我要摔死,省了多少人的事”

杜夫人回头叹了口气:“老爷还没入土呢,妹妹,别闹了。”

金枝心中一酸,只好任由那丫鬟搀着,加快了脚步往山上走,回过头,见七七依旧冷着一张雪白的脸,她身旁的静渊想要搀扶她一把,七七的手不自觉一摔,静渊神色倒是若无其事,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金枝往前又走了几步,再一次回头,两个人的手已经牵在了一起,清河的名流如云,他们是多么珠联璧合的一对恩爱夫妻。

杜家的祖坟在紫云山的后山,按清河的习俗,亲友们送葬,到距离祖坟一百米处,除了直系血亲,其他人均候在界限之外,待棺材入穴,合土,鞭炮齐鸣,众人默哀片刻,便沿着来路回去,杜府里已经摆上了酒席。

送葬的队伍,排了长长的一列。

杜老板一生,经历清朝覆灭,民国初创,军阀混战,饱尝官场的排挤打压,驻军敲诈劫掠,同行算计倾轧,族人内证纷争。不过,“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他靠诚信宽厚、中正仁和的思想理念,抱着“吃亏是福”、淡定自若的心态,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甚至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同兴祥虽然在他身后负债累累,但清河所有的商人,包括他的债主,都愿意倾囊相助,帮杜家渡过难关。

众人在紫云山的雾岚中感慨着人世无常,兔死狐悲,又为各自的命运担忧。

静渊的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七七,一路上她一直沉默,连看到善存和至聪、至诚等人,也都懒懒地不怎么打招呼。

没有谁知道那天晚上他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下人们也不知道。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猜想,也许她是觉得太羞耻。这羞耻要往深里想去,几乎可以否定她七年前所受的一切苦,完全不值,不值当。

那天他在床边坐了一晚上,没有睡,像是要看住她,神情戒备紧张。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走到哪里,他就盯到哪里,她好像心冷到了极点,反而无所畏惧,索性转过身来看着他,他却不敢与她对视,别过了脸。

她浑身都是淤青,穿衣服的时候,肩膀一抬,痛得背一缩。拿起梳子梳头,想将头发挽成髻子,手刚一绕到脖子后面,又是一阵剧痛。

她的所有动作都让他的心重重的抽搐,他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的头发像冰凉的水波洒在他手上,她整个人都立时变得僵硬,他想伸手摸她的脸,她厌恶地把头扭开。

是的,他对她施暴,他做了伤害她的事情,可他却觉得她并没有他痛苦。因为他回想着当时的每一个片段,他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动作,都是痛苦,都在折磨他。

而她,却好像很得意,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在受着折磨,只要他痛苦,她就会得意。

他们都清楚,好不容易才重新筑起的一丝幸福,没有了。再次相遇的欢欣无尽,一路携手回来的安稳幸福,短短十数日的甜蜜温存、朝夕相伴,全完了。

他后悔极了,他是多么理智的人,他一向理智,这一次,他再一次因为她失去了理智,毁了一切。

“你要什么,七七,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能办得到的话,我都给你。”他疲惫极了。

“你能办到的事情太少了。”她连看都不看他,把梳子一扔。

那天黄嬢并不知道他回来,早上傻乎乎地端着药汤来敲门。

他打开门,黄嬢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道:“东家,你……你怎么回来了?大*奶,这……这是大*奶的咳嗽药。”

他竟然笑了,把药接过去:“我拿去给她喝。”

他犹豫了很久,他想把药泼了,可还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决断,最后给她放在梳妆台上。

她想也没想,拿起来喝了个一干而尽,宛如喝下了救命的良药。

“我真恨你。”他忍不住又气得浑身发颤。

她若无其事地拿起手绢擦了擦嘴:“没关系,你恨吧,我也恨我自己,恨透了。”

他知道她在等,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一次离开,他不会给她机会。

宝宝太依恋他,因为她从小就没有父亲,而他,尽可能地宠爱她,纵容她的任性与调皮。他甚至想,假如哪天她真的离开了他,他也绝不会让她把宝宝带走,不管宝宝是不是他的女儿。

她究竟是他的女儿吗?没有回清河的时候,他几乎一眼就认定了宝宝是他和她的结晶,可是一回来,怀疑的魔鬼又占据了他的心,母亲、锦蓉,不止一次在他耳边提醒宝宝长得不像他,性格就更不像了,他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他爱极了那张小脸蛋,可是,要是她是罗飞的女儿呢?他还会这么爱她吗?

他不想管那么多,知道只要控制住这个孩子,就能控制住她,只要他还是宝宝名义上的父亲,她就不会轻易的离开他。

宝宝终于开学了,他和她送女儿去学校,宝宝上完第一天的课,由文君领着走出校门,他和她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瞧,爹爹妈妈都来接你了,林婉懿,你好幸福啊”文君笑着说。

宝宝在学校里,终于用上了自己的新名字,她的脸羞得通红,人却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扑在静渊的怀里,大声叫:“爹爹爹爹要天天接我”

他被她叫得心都快融化了,抱了她起来,宝宝凑过小嘴在他脸上连连亲吻,紧紧环抱着他,又把手伸向母亲,她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这样,既在父亲怀里,又能握着母亲的手。

七七也微笑着,只是在目光和静渊相接的时候,把脸轻轻转了过去。

他带着母女俩去看电影,他说好了的,第一天下学,乖宝不用做作业,爹爹带着去看电影。

电影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宝宝新奇了一会儿,因为起得早,竟然越看越困,伏在七七的怀里睡着了。

反而是七七,十年来一共也才看了两场电影,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兴奋地盯着大屏幕,嘴角不自禁带着一丝微笑。

静渊看着她的侧脸,想起了自己辜负过的一切美好的时间,想起了他对她欠下的一切,如潮涌,让他窒息,让他忍不住要抓住每一刻他能抓住的时光。

就这么过下去吧,蹉跎一日算一日,只要她还在他身边,日子就总能过下去。只要她还在,他就有办法弥补。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下山的路上。

市长曹心原和夫人亦在送葬队伍之中,和善存、至聪等人走在一起,立刻从山下开着车上来,禀报说二十四军和二十一军的人,连带着宝川号和几家运商的武装队在几个码头上打起来了,据说起因是因为运商开始罢市,守军强迫码头上的盐船开运,管事们抵死不从,后来打伤了几个人,又不知道谁挑起了事端,就动起了枪子儿。

紫云山上本有几家商业协会会馆,众人怕市井混乱,刀枪无眼,便躲进了会馆里,各派各家亲信,前去探听究竟,另有人去通知后山杜家的家眷子女。

光绪年间,清河就曾有过属于盐商自己的地方武力,名为盐务巡防营,那时东场尚未成气候,武力主要驻扎在西场,有民兵六百名,官兵两百名,从盐业工会月支饷银两千两。民国后,军阀混战,这只巡防营被各军派拆分,用于各个战事,之后盐铺票号及运盐号间的巡防,多由盐商和运商自己招募的家丁进行。

虽名为家丁,以护井灶和私宅,但论及武力装备,并不亚于正统官兵,尤其是运商的家丁,为保证盐道上运盐的安全,多与袍哥结盟,过去的武器多为刀、矛、剑,后逐步配备银带鸟、四办火、九子枪,如今已配有现代枪械。多年前大军阀周骏督川,与运商交好,就曾组织四个中队帮各个商号集训家丁队伍,川、滇军阀挑起战事,滇军曾一度占据陆上盐道,清河盐商的家丁护院们,就曾联合川军与之火拼,将其击退。后战事稍平,川军军阀眼见盐商自己的武装越来越强,心生忌惮,便起了吞并之心,便又相继将其拆分打散。

运商自己花钱买点刀枪,请些护院,是不足为奇的。宝川号因近年来兴起,陆路水路都走,自有武装,更不奇怪。只是众人不知道,十余日前,罗飞亲自从汉阳购置了枪械,同时收编各盐场私募家丁,聘退役的川军团长瞿光银统一训练,统一指挥。

这一次冲突,本就是有预谋的,善存和至聪对看一眼,神色中都有些微笑意。七七脸色苍白,一手抓着衣襟一角,全是冷汗。虽说之前和罗飞商量好了一件极关键的事情,但他毕竟凶多吉少,难保意外发生。七七在心中不住默祷:“只要他平安无事,只要他平安无事……”可是,他平安无事,自己又当如何?不由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