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回过神,忙道:“有,有青菜豆腐汤。”

静渊道:“那劳驾小哥去给我盛一碗来。”

“哎”伙计答应了,跑去盛了一碗热汤,静渊的饭吃得差不多了,把汤倒在饭碗里,一边喝汤,一边把剩下的两口饭吃完。

拿出一张格子纹蓝布手帕,是七七每日给他叠好放进衣兜里的,擦了擦嘴,正收拾着,徐厚生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竹兜子和鱼竿,一直走到天井里来,瞿掌柜跟在身后,端着一木桶的鱼,水一漾一漾的,也看不清是什么鱼,只闻到一股土腥味儿。

徐厚生侧过头,见静渊正慢慢站起,向他轻轻一揖,茶几上几个粗碗,装着下人们吃的饭食,眉头轻轻一皱,回头看着瞿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瞿掌柜没成想会被主人责备,嗫嚅道:“想着该吃晌午了……所以,所以……。”

徐厚生心想:“我虽和他有嫌隙,但他毕竟是我在盐店街盐铺的房东,又是盐场中的重要人物,我固然忌恨他,但我们这种清河的老辈子,怎么能有意如此轻辱人家。且不说他年轻,传出去我倒是没脸没皮了,就在清河盐场里,这也不成个像样的规矩。”

想了想,便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放,朝静渊走了过去,静渊微微一躬身:“侄儿见过徐伯伯。”

徐厚生手一抬,微笑道:“我和你吕伯伯去钓鱼了,在山上住了一宿,刚刚才回来,也不知道你在等我。侄子若是有耐性,则再等我片刻,你伯父我还没有吃饭呢。”

说着对站在外头脸色尴尬的瞿掌柜道:“给我整点饭菜来。”

瞿掌柜挠头道:“那我去啸松楼订饭,老板等一等。”

徐厚生不耐烦道:“等什么等,早上我只喝了碗包谷粥,现在饿得脚都软了,”

见天井伙计们的饭桌还没有收拾,便道:“把那桌子给我收拾干净,去厨房给我弄点就行了。”

伙计们连忙收拾碗筷、抹干净桌子,徐厚生向静渊招招手:“外头太阳好,我们去天井里坐,你陪我一会儿。”

静渊跟着他出去,在天井里那张桌子旁坐下。不一会儿,瞿掌柜亲自用托盘端着饭菜过来,碗倒是换了好碗,菜却还是先前那几样,徐厚生端起饭就吃,静渊清楚徐厚生是要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有意侮辱,清河盐商向来会处事,尤其是老一辈,徐厚生再怎么也是和善存、杜老板是一辈的,他还给静渊的这一分尊重,倒让静渊心里有了一份敬意,不敢怠慢,站起身来,去给徐厚生倒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放在他的面前,道:“徐伯伯慢慢吃,喝点茶。”

徐厚生这才把碗筷放下,擦擦嘴,接过茶喝了一口。阳光下见静渊修眉星目,面如冠玉,儒雅中带着一丝冷峻,不知为何,突然有一霎时的恍惚。

静渊见他凝视自己,神色复杂,心中微微讶异,徐厚生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的很像,若说这份隐忍的功夫,也和他颇为神似。”语气中竟有丝怅然的伤感,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愤懑。

静渊眉间一蹙,脸色立时就冷了下来。

徐厚生又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是来给至衡要木材的吧?”

静渊道:“侄儿愿意出高价。”

“这不是钱的问题。”

“既然和钱没有关系,那么侄儿该做什么,还请徐伯伯示下。”

徐厚生微微抬起头,阳光透过天井里一棵女贞树的树叶,斑驳地洒在他的白发上,他轻轻阖上眼睛,似在思考怎么措辞,又像是要把自己从一种复杂的思绪里抽离。过了一会儿,他方缓缓道:“想来至衡已经跟你说了,我这些木材是做什么剩下的。”

“嗯,至衡告诉我,这是徐伯伯修建宗祠所剩。”

“修建宗祠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匀出外用的,除了我们自己家用以外,剩下的,连着木屑,也得一并烧掉,或者长年日久留下来,给子孙后代接着用。我现在若是要帮至衡救急,就为了你们省这四五天的功夫,却要我去得罪我的祖先,你觉得这么做合不合情理?”

静渊不语,等着徐厚生下文。

徐厚生稀疏的眉毛向两边一展,神色极是沉稳从容,淡然道:“我并非有意要折辱你,你虽然年轻,但我一向是把你当做平辈人来尊重,你应该是看得到的。宗祠用的木料,是我敬献祖先的,我不在乎你尊不尊重我,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不尊重我的先辈。”

徐厚生凝视着静渊,一瞬不瞬,沉声道:“如果要我给你,除非……除非你按着外姓孙辈之仪,向我徐家祖先牌位敬献贡品,三跪九叩,向我徐家祖先请去这些木材,仪式过后,我自然吩咐人把它们给至衡送去。”

静渊薄唇紧抿,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极怒后的冷笑。

……

又一艘盐水船驶到车水处停了下来,两个车水匠便从木柱钉的大木销子上爬上高车,平坐在车架上,双脚一前一后踏使水车轮翻转,槽口的盐卤顺着竹筒流进一个小方桶,小方桶内盐水又顺势倒入到站桶里,紧接着卤水就被抽塞流进了盐锅。

看起来极简单的一个工序,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所有的运转都要停下来。

七七站在水车下,仰头看着工匠把自己绑在支架上修着水车的木梯,一钉一凿,铿锵有声的敲击,就像敲进心里。

假如赶工,今天就能把木梯修好,可是水车有一面的木头几乎已经腐坏,如果不赶紧换掉,迟早又会有盐工出事。

她微微蹙起了眉,雪白的额头这几日被阳光一晒,已经变成了微黑色,小桐撑起一把伞,七七走到哪里,她就给她举到哪里,无奈每一次都会挡着七七的视线,被她轻轻扫开。

远远地见古掌柜坐在一辆板车上朝这里过来,七七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问道:“静渊那里有什么消息了吗?”

古掌柜爬下了车,笑道:“回大*奶,东家从徐老板那里打了一个电话来,只说让奶奶放心,今天晚饭前应该就会有结果。”

七七又惊又喜:“真的?他是怎么劝服徐伯伯的?”

古掌柜道:“东家没有多说什么,我亦没有问。不过好歹我们的问题解决了,东家奶奶可以放心了。”

小桐听到,也笑着拍了拍胸口,对七七道:“大*奶,这几天来不光您没有吃什么东西,就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遭罪,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可算是东家把我们大家都给救了,等木头运过来,您回到家去,可得替我们好好谢谢东家。阿弥陀佛,我今天总算可以安心吃顿饭了。”

七七依旧不确定,还问古掌柜:“他的语气是肯定吗?木头今晚一定能运来吗?”

古掌柜笑道:“东家是什么人啊,盐场上从来不打虚言的,他既然这么说,那自然就是确定了,奶奶就别再担心了”

七七方松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展颜一笑,转头对小桐道:“走吧,我也饿了,先回晗园吃饭去,顺道让厨房去买点新鲜菜,晚上给东家做点好吃的。”

古掌柜踌躇了一下,道:“东家还让我转告大*奶,说晚上他就不回来了,还有些事情要料理。”

七七哦了一声,道:“没有关系,他是去盐场还是铁厂?我把饭给他送去便是。”

古掌柜眼光看着地上,轻声说:“东家好像说是回玉澜堂。”

小桐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着七七。七七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只嘴角那丝笑容渐渐凝结,旋即又展开,对小桐笑道:“没关系,那我们今天自己吃吧。”

回到晗园,几天的积郁总算散了大半,七七吃了两碗饭,立时就犯困,畅快地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后日影移窗,躺在床上竟是浑身发软,这个时候才察觉自己几日来身心疲倦,只是一直在强撑着而已。

她想打一个电话去六福堂问问戚大年,静渊究竟回来了没有,和徐厚生是怎么谈的,晚上为什么不回晗园,是玉澜堂出了什么事?文斓病了,夫人病了,还是锦蓉又出了什么岔子?一时又觉得自己不该关心,因为只要一关心这些事,烦恼就接二连三扑过来。

七七躺着出了一会儿神,想着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便拿双手撑在床沿,缓缓起身,可是刚一站在地上,就觉得头重脚轻,眼睛里直冒金花,急忙坐了下来,心跳突然加快,胸中一阵阵抽搐恶心,酸水涌上,她强自忍了片刻,拼起力气冲到盥洗室,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直把中午吃的所有东西全吐了个干净,还在不断打着干呕,等一切终于停歇,她已经浑身冷汗,脸色苍白,软软地蹲伏在地上。

原本以为这几日没有胃口,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如今她思前想后,计算了下日子,终于猛然反省过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好歹有一丝的喜悦,可是没有,连一丝喜悦也没有,轻轻抬手,让冰凉的丝绸衣袖如冷风掠过脸颊,悄然擦干了一泓清泪。

第二卷 孽海 第十八章 描就春痕(3)

第十八章 描就春痕(3)

窗外是黄昏将近,日落西斜,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复。

就好像小时候在外祖母家里,跟着亲戚们一起去八堡看钱塘江大潮,平静的岸边,刹那间就卷起万丈波涛,风雷滚滚,密密的雨珠带着猛烈的风扑打过来,像要吞噬一切,可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浪涛像长了脚,被江风一路追逐着,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接着雾落平沙,风停浪静。她那时候还小,就已经惊讶于许多人不能控制的大力与大命运,更何况如今。

蝴蝶在夕阳中翩然而飞,楼下花园里种的那片鸭拓草已经盛开,与金色的阳光辉映着,蓝色的光芒晶莹清澈,这又是一个美好的春天,嫁给静渊的第十个春天,命运又送给了她一个孩子。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像一场梦,又像眨了一下眼,怎么就这么快。

喜悦也好,恐惧也好,这总归是她的骨肉,总归是真正属于她的又一个生命,这个生命,要由她来孕育,因此,她要珍惜。

“孩子,”她喃喃道,“你放心……妈妈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不会。”

……

七七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往脸上敷了薄薄的一层粉,盖住了她憔悴的脸色,镜子里的她依旧是眉黛鬓青,红颜如花。

小桐上楼来,见她梳妆已毕,斜靠在窗边看着远山,窄肩纤腰,楚楚可怜,虽只是一个背影,却让人见了心生凄楚,小桐一时踟蹰,竟忘了该说什么。

听到脚步声,七七回过头道:“我们这就走吧,先去绣坊看一下郭夫人定的那个座屏绣得怎么样了,这是她要送给省长夫人的,可马虎不得。然后再去灶里看看,差不多时间等木材运过去,我们就赶紧回家。记得让老许去接宝宝,今天应该是学校大扫除,估计会晚一些下学。”

小桐点点头:“老许知道的,我刚才也已经跟他说了。”忽然撅起了小嘴,轻声道:“这个郭夫人老是占我们的便宜,五尺的大座屏,还是大*奶您亲自绣的主花,如今两个姑娘在赶工,连日连夜的,她就给那么一点钱,真是欺负人。”

七七道:“你知道什么,若不是她这两年帮忙,我们哪有那么多的生意做,再说了,要不是郭局长在我们香雪堂的绣屏上题了那几个字,清河盐场那么多爷们儿,哪一个会把我这个女子放在眼里?看事情可不能看表面,钱算什么,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人情才是第一的。”

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披肩披着,又从桌上拿了包,准备下楼,见小桐神色颇为黯然,便站住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做什么。”

小桐咬咬嘴唇,强笑道:“没什么,只是看着大*奶这么辛苦,心里不好受。”

七七淡淡一笑:“现在辛苦些总比将来辛苦的好。”往小桐肩上一拍:“走吧,小丫头。”

小桐见她神色柔和,如春雪初融般安然和煦,自己也就放了心,抿嘴一笑,跟着七七下楼。

小蛮腰开了车,先带着她们去韭菜嘴大街的绣坊扫了一眼,而盐灶那边,古掌柜并未有新的消息传过来,估计木材尚未运到。七七也不犹豫,直接拨了个电话去六福堂找戚大年,问东家是否回了盐店街,戚大年很聪明,只回了一句:“东家一直在徐府,除此外哪里也没有去,也没有回玉澜堂。”

七七知道静渊一直在为自己张罗木材的事,心中略略平定,其实这天他回不回玉澜堂那边对她来说也无甚紧要了,反而有些轻松,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己重又怀孕,也无法再揣测他知道后的反应,事关两个家族,怀孕生子,对别的女人来讲或许只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对于她这个嫁给林家的孟家女人,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她也没有办法知道,玉澜堂那边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可不是让人省心的。

汽车停在对面至诚的百货公司外头,七七和小桐从绣坊出来,差不多走到停车的地方,恰恰此时,却碰到最不愿意碰到的人。

三妹和怀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江津回来了,从至诚的百货公司里买了好些东西,罗飞陪在他们身边,每个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的,谈笑风生地从里头走了出来,至诚跟在后面也出来了,还是一贯的纨绔模样,大声叫道:“就这么定好了,先约着我五弟,吃完晚饭就凑一个牌局,打个通天亮”

怀德笑道:“要论打牌赌钱,谁也赌不过你孟老三,我们铁定都是送钱的了,我可不要当傻子。”

三妹撇嘴道:“你们男人家打牌,我们女人就晾在一边看孩子,不公平。”

罗飞一笑:“你们夫妇俩倒是配合的不错,总归都不愿意拿钱给三哥,他送你们这么些东西,好歹还他一点不行?”

他们一路说着,没有发现七七在前面,七七跟候在车旁的小蛮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跟至诚他们说起她,拉着小桐很快闪到一辆货车后头。她心情烦躁,不想跟他们照面,若是在过去,自己和至诚是最爱热闹、也最会玩的,三妹在一旁附和,罗飞虽然话不多,每次她若要捣乱,他却是第一个来帮忙。物是人非,如今看到兄长和故友们的欢乐好像依稀如旧,对她自己来说,却彷如隔了一个云端般的遥远。

欢笑声随着他们渐渐传来,她悄悄看着,只是怀念,却不再依恋。

至诚眼尖,先看到林家的车和车夫,咦了一声,罗飞也是脸色一动,三妹见到哥哥神色,马上就问小蛮腰:“孙师傅,是不是我七姐在这附近?在店里吗?我们去找她玩。”

小蛮腰摆手,愣愣地说:“不……不在。”

三妹见他还是这样口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怀德不愿意见到静渊,对三妹道:“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至诚不满:“静渊得罪了你,我妹妹可是什么罪过也没有,她嫁人以后很少再跟我们一起玩了,如今你这样生分的样子若是让她见到,岂不令人寒心?”

怀德想起十年前七七和三妹一起去他家照相的往事,那般天真活泼的一个少女,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念想,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因发自内心的幸福而生出的美丽,这一两年他偶尔也见过七七一两次,虽然美貌逾恒,但眉间那股孤独与疏离,几乎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罗飞,罗飞正四处看着,似乎在寻找,太阳穴的青筋微微跳动着,在压抑着心里的痛苦。

怀德叹了口气,跟至诚做了个眼色,至诚见到罗飞神情,自己也很是头痛,便往前快走了几步,咳嗽了一声,笑着招呼道:“怀德说的对,咱们是得抓紧,大哥他们只怕也都在等着了,好不容易从威远回来的,咱们还得先谈生意后吃饭。阿飞,你不是要从他那儿进煤吗?这一次又要赚多少钱?”

罗飞回过神,随口答道:“我们只赚个中间差价和运费,挣钱的人是那些屯煤的。”

人声渐远,一行人总算往旁边的春秧街走去,估计是在啸松楼订了酒席。

七七刚才闪得急,牵动伤脚,弯身揉了揉。

小桐道:“大*奶这是何苦,又不是外人,干什么躲躲藏藏的。”

七七淡淡一笑:“我三哥是个话痨,免不了被他扯着说半天,耽误我们自个儿的事儿。”

赶到隆昌灶,古掌柜和小武也从盐店街赶过去了在那儿等着,可快到天黑,木材仍没有运来,古掌柜猜测道:“说不定得到明天了,现在都快过了饭点了。”

七七秀眉微蹙,把小蛮腰叫来:“你先带着小桐回去,我再等一会儿。”

小桐忙道:“大*奶,我陪着你吧。”

七七道:“宝宝现在早回家了,你回去先照顾她吃饭,我再等一等,看情况要是还不运来,我也回来的,别让宝宝饿着肚子。”

“可大*奶却饿着肚子啊。”

“我在灶上先将就吃一点,放心,你别浪费时间,赶紧回去吧。”

她语气温柔,却让小桐无法违拗,小桐只好回去。

小武从经理室给七七搬了一张藤椅来,隆昌灶的两个经理有一个值班,另一个已经回家了,问起那曹管事为何不在,值班的经理说:“据说小儿子生病了。”

七七皱了皱眉头,不再说什么。盐灶里正开着晚饭,小武便要去给七七弄饭,七七胃口不好,时不时还有些恶心,向他摆摆手:“我一会儿就回家吃。”

古掌柜不知道从哪个抽屉翻出来几颗大红枣,用井水洗了,端过来给七七,七七谢了,接过来吃了两颗,心想天色已晚,自己跟这群男人独处在一起,总还是不太好,看情形估计木材是运不来了,或许静渊也已经从徐家离开,她便让古掌柜再去打一个电话问问,若没有消息,自己也就不再久待。

正琢磨着,公路上传来隆隆车声,车灯自远而近射了过来,小武先就兴奋的叫道:“来了”

七七心里怦然而跳,缓缓从藤椅上站起。经理和古掌柜等人也都往那边看去。

那辆货车,正是往这里开来,货厢上装着二十来根高大粗壮的楠木,开到水车旁的坝子上停下。

伙计们忙点燃火把,有的提着煤气灯上前,车子停稳,驾驶室下来两人,一个看样子是司机,一个却是静渊。

静渊四处看了看,见七七正站在水车下面的一张藤椅旁,脸庞因兴奋变得晕红,明眸闪烁,胸口微微起伏。

静渊嘴角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快步走到她身前。

第二卷 孽海 第十九章 描就春痕(4)

第十九章 描就春痕(4)

“你不是说要去那边吗?”七七轻声道,语声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静渊背向坝子上的灯光, 她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似乎在微笑,明亮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静渊朝她又走了几步,微微低下头,低醇的声音响起:“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给你弄来这些木头,不亲自盯着徐厚生运过来怎么会放心?”

这么说,木头运过来之后,他还是会过去。

七七没有说话,手随意抚摩着藤椅的纹路,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谢谢你。”

要绕过他到坝子上去,静渊却伸手一把将她拉住,迅速回头看了看,见人们都在忙着卸货,没人注意到这边,便把七七往怀里一圈,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香烛味儿,微醺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辛辣,一时微微有些怔忡,手扶在他肩上,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徐伯伯让你做了些什么?”

他却只道:“他性子硬,我以前得罪了他这么多次,总得好好说些软话赔罪,清河的老人还是讲人情的,他一心软,也就答应了。”

七七自然知道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脸上不由得全是怀疑。

静渊却不让她再问,柔声道:“今天碰到文斓和他**妈,所以我晚上从徐府出来后去了趟玉澜堂,不去看一眼也说不过去。但想着晚上要盯着徐厚生他们运货,在那边也没吃什么东西,你饿了吗,我路过艾蒿镇买了豆腐脑,应该还热着,我们一起吃吧。”

说着牵着她的手,要拉她去货车那里。七七轻轻挣脱,静渊面上闪过一丝愕然,朦胧的灯火中,她朱颜酡红,眼睫微颤,朝一旁看了一下,低声说:“这么多人,拉拉扯扯多不好。”

静渊一笑,把她放开,自己走到货车那边,从车里拿了一个大包裹下来,提着朝七七走过去。那包裹用厚实的绸布包着,里面应当是一个大食盒,哪里像是随便在路上买的吃食?七七心潮起伏,喉咙中似哽着一物,也不知是欣喜,还是酸楚。

静渊装作没见,四处看了看,见水车旁边只有一个简易的工棚,抬起头,见到六米高处,两个水车之上的架子搭着的平板楼,眼睛一亮,问她:“你们的梯子修好了没?”

“今天下午就修好了,工人们吃饭去了。”七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狐疑地看着他。

他猛地转头看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跟我来”

一手拎着包裹,一手将她拽住,快步走到水车的木梯下面。

“静渊,你这是要干什么?”七七怔忡不宁。

“你胆子大吗?”他甚少有这么恶作剧般的表情。

七七淡淡一笑:“爬个梯子需要什么胆子?我上去好几次了。”

静渊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悄悄往她脸颊上拧了一把,微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走,我们到上面吃去谁也打搅不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