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无奈,“若你睡榻上,明日清晨,徐府丫鬟入内,少不得要露馅。在这说,我这么一个年轻人睡榻上又有何不可?姨娘被客气了,就听我的吧。”

徐姨娘又推拒了几次,但见苏涟漪态度坚决,没办法,便依了。

涟漪洗漱过后,又将贴身衣服洗了干净,而后才欢了睡衣,在榻上躺了下来。虽很清醒,但大脑却一片混乱。反复思索着,面对这样的情景,要如何入手,从哪一方面突破?还要搜集什么信息,要如何调配这些仅有的侍卫。

也许是快半个月的时间在马车上颠簸的缘故,她还是累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睡了去。

徐姨娘在床上一直忐忑,直到听到榻上苏涟漪均匀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翻了个身,睡了。

夜里。

苏涟漪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内容模糊,记忆不清,但却清清楚楚记得梦中之主角,一个是她本人,另一个则是他——那个曾经梦到过的银色面具男子。

为何…又梦到他了?

第二日。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苏涟漪便醒来。她刚穿好衣服,徐姨娘也醒了。

“郡主,早。”徐姨娘略带羞涩地打了个招呼。

涟漪微笑,初升的金色阳光透过薄薄窗棱纸射入房内,正如苏涟漪微笑那般温暖宜人。“早,徐姨娘。以后即便是无人之时也别称呼我为郡主,叫我小涟就好。”

徐姨娘知,苏涟漪是怕不小心被人听到,点了点头。

当推开房门时,门外已有两名丫鬟等候。打了水,伺候着徐姨娘洗漱后,便引着徐姨娘入了饭堂去吃早膳。

饭堂,徐家两位高堂早已坐好,下手边是徐家家主,徐姨娘的弟弟徐金盛,其妻妾、子女们也都做好,只等徐姨娘的到来。

涟漪伺候徐姨娘入座,为其布菜、夹菜,为其填羹舀粥,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既伺候的人舒服,那动作也是十分赏心悦目。

徐家人暗暗称奇——不愧是一品高官家的下人,果然与这普通家族的下人不同,就这等容貌与气质,说她是名贵族小姐也是有人信的。

徐姨娘心中愧疚,一次次偷眼用眼神对苏涟漪道歉,哪有姨娘吃饭,让郡主在旁伺候的?涟漪微笑着用眼神安抚她,继续无微不至地伺候,直到结束。

用过了早膳,徐姨娘便被徐家二老叫着去花园赏花,而涟漪则是去了厨房——这个时间,是下人们吃饭的时间。下人们吃饭自然不会有专门的膳堂,在厨房随便拉条凳子吃了就是。

如今物价高昂离谱,因战乱,粮食被东福王抢了干净,而周边农户,这一年的粮食还未收割,自然那么充裕的食物。

好在徐家也算是大家族,有些底子,主子们的饮食并未受影响,但下人们吃的可就不是那么丰盛了。一小碗杂粮粥,几根咸菜,还有半只馒头。

当苏涟漪到时,丫鬟们都投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涟漪很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却未受到丝毫回应,不由得纳了闷。

这种集体排外情绪,她是可以理解的,但一般都是针对有竞争关系之人才排外,她的身份是徐姨娘的丫鬟,与这些丫鬟们没有丝毫冲突,她们为何如此排挤她?

不解。

苏涟漪没时间和精力研究这么小丫鬟们心中到底想什么,而是拿了自己应得的早饭,找了条凳子,将几跟咸菜放在粥碗中,而后一直手拿着半个馒头,一只手执着汤匙,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一旁丫鬟见其优雅的食相,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涟漪隐约听到她们在说“装模作样”、“狐假虎威”等字眼,却未有表示。吃过后,专门抓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小丫鬟,笑眯眯道,“这位姐姐,用过的碗,需要自己洗刷吗?”

那人愣了下,这碗自然都是有专门的粗实丫鬟洗,“不…不用,放着就好。”

没办法,苏涟漪无论在岳望县还是京城,见的丫鬟多了,却从未研究过丫鬟们吃完饭要不要洗碗的问题,只能询问了。

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开之时,丫鬟堆里突然站出来个人,那人趾高气昂,想来是有些资历的。“喂,那个…徐姨娘的丫鬟。”

涟漪回过头,看了一眼,而后招牌微笑,十分无害,“我叫小涟。”

那丫鬟道,“谁管你叫什么,你留下来,这些碗都你洗了。”一指一旁堆着的碗。

其他丫鬟都吓了一跳,悦儿姐姐也太大胆了,这名为小涟的可是徐姨娘的贴身丫鬟,想来是大丫鬟吧,怎么能干这粗活?

但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谁让这小涟这么招人恨?于是,人人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瞧着事态发展。

涟漪挑眉,“洗碗倒不是不可以,但我确实没时间,徐姨娘刚刚叮嘱我说,用过早膳后立刻出外采买给老夫人的礼物,若我没买回礼物,徐姨娘怪罪下来,这责任谁担?”

那名为悦儿得丫鬟却有恃无恐,她们有什么可怕?不就是洗个碗吗?难道这小涟还能因洗了个碗跑到徐姨娘那告状?东邬城的规矩,姑娘回了娘家,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她们的经验,徐姨娘才不会因这点小事去闹腾呢。

悦儿哼了下,“还京城的丫鬟呢,就这几只碗还能洗一天了去?大家都是丫鬟,你身份怎么就那么金贵?我还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呢。”

苏涟漪微微一皱眉,总觉得这女子定是有些原因才针对她,难道有什么误会?

不过转念一想,误会便误会吧,此时的情况,她哪有时间和这些小丫鬟折腾?但又必须得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否则这些小丫鬟还以为她好欺负,以后搞不好还有其他麻烦。

笑了一笑,“昨夜我伺候姨娘时,姨娘说这府上丫鬟既少又良莠不齐,实在太不像话,便想为老夫人换一些能上得了台面的丫鬟,至于一些不上台面的,便卖了或打发出府,我话已至此,你们可明白?”而后,用含着笑却带着赤裸裸威胁的目光扫向每一个人。

别说其他丫鬟,就连那悦儿都浑身僵了一下。

徐姨娘确实不会在娘家嚼舌根,但若真如这小涟所说,买丫鬟入府,将他们赶出去,那…可还有什么活路!?

如今世道乱,外面的人有些连饭都吃不上,而她们在徐府好歹还能衣食无忧,可千万不能被赶出府啊。

悦儿面带惧色地看向苏涟漪,小脸雪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一旁一个年级稍大的丫鬟立刻笑道,“小涟快去吧,这些碗我来洗就是了,千万别耽搁了徐姨娘交代的事儿。”

徐姨娘虽是个嫁出去的姑娘,不会在自己娘家闹腾,但决定她们这些丫鬟们的命运,足以。

涟漪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留下一堆忐忑不安的姑娘,越想越怕。

苏涟漪不知司马秋白被分去了哪里,也没兴师动众地找他,而是独自出了徐府院子,慢慢走上了东邬城最繁华的街道。

虽说是最繁华,其实却是十分萧条,就如昨日在马车上所见,整条街,只有大概三两家商铺还开着门。

涟漪看见一家布店,便快步走了进去。

店内,没有伙计,只有掌柜的一人。

涟漪看了看陈列的布匹,即便是对衣着布料丝毫无研究的苏涟漪,都能看出来,这花纹和料子是极为过时的。再伸手摸了摸布料,能感觉到这布料上满是尘土。

掌柜见有一名穿着讲究的年轻女子看布料,喜逐颜开,立刻上前殷勤招呼,“姑娘,是来看料子吗?我家料子是全城最全的料子了,价格也是十分公道。”

涟漪顺手便指着刚刚摸过的布料,“这个怎么卖?”

“这个很便宜,”掌柜道,“只要一两银子一尺。”

苏涟漪惊呆了,即便是知晓这物价高,但却未想到过如此高。就这布料,其花色及质地,若是放在京城,最多也就半吊钱。

那掌柜见苏涟漪惊讶的神色,有些慌张,连忙道,“姑娘,我小老儿也火了几十年了,不会为了赚这点钱损了阴德,小老儿绝对没多要,这真是我们东邬城最便宜的料子了。”

而后,那掌柜又想说什么,但是却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入了布店。

涟漪回头看去,只见那男子衣着普通,状似低头看布料,但实则却是听来年个人的对话。

掌柜看见那男子后,便闭了嘴,将想说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其实那掌柜不说,苏涟漪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不外乎就是——这东邬城已没几家店铺,这一两银子一尺真真便宜,东邬城的银子,根本不是银子。

“大叔,我再转转。”涟漪对掌柜微笑道。

那掌柜见好容易才上门的一个客人这就走了,唉声叹气。但那又能如何?别说客人不买,若自己是客人,也不会去买这贵的离谱的布。

涟漪出了布店后,又顺着街道走着。

却惊讶的发现,趁转过一个拐角之际,回头一看,见那名男子从布店里出来,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周围走动。

街上行人实在是少,大半都是女子或老者,很少见到年轻男子走在路上,除了店铺旁转悠的那些男子。

又向前走了走,看见了一家米铺。

入了米铺后,米铺掌柜也如同刚刚布店掌柜一般热情,涟漪问了价钱后,状似要还价,就在即将与掌柜攀谈时,守在门旁的男子又走了进来,而掌柜见那男子,便也如同布店掌柜一般,闭了嘴,什么都不敢说。

涟漪的唇角勾了勾,心中已明了。

出了米铺,继续在街上闲逛,一样物品引起了苏涟漪的注意——公告栏。

古代鸾国城池的公告栏,就如同现代的书报栏一般,更如同报纸一般。一般官府有什么重大消息,或发放皇榜等,都在公告栏上张贴告示。

涟漪快走几步到了公告栏,抬头一看,却十分失望。因,公告栏上贴着的公告,还是三个月前,剿灭东福王后的胜利公告。

涟漪看着这褪色破烂的红纸,狠狠叹了口气。徐知府,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如此不作为?为何不联合驻守将领剿灭这邪教?难道作为一个在任几十年的知府,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东邬城屡次易主?

“姑娘,信奉神天教吧,我们神天教有上灵大神护佑,只要信奉我们神天教,便能长生不老,能修炼渡劫,能羽化成仙,能位列仙班。”一道略显尖锐的男声突然出现在苏涟漪身后,那声音怪里怪气,就好像现代跳大神的神棍一般。

涟漪转过身,看见一人穿着改良后的道袍,黄色的道袍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符咒,略带肮脏,在衣摆的一角,还打了块深颜色的补丁。

苏涟漪想起了丁氏所描绘的东邬城现状,大小教派林立,都在拉教徒。

“神天教?”涟漪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与其这样暗暗观察、猜测推理,还不如直接打入奉一教一探究竟。外人说的也都是片面,若想掌握最准确的情报,还得自己去找。

这宣扬“神天教”的男子身材矮小,甚至不如高挑的苏涟漪高,若放到现代,最多只有一米七左右,因为身子太过瘦弱,那宽大得道袍在其身上如同麻袋套在了一根筷子上,十分滑稽。

别说什么仙风道骨,便是说这人是江湖骗子,都活活侮辱了江湖骗子这个职业形象。

“对,神天教!姑娘,我们神天教有上灵大神护佑,只要信奉我们神天教,便能长生不老,能修炼渡劫,能羽化成仙,能位列仙班。”这矮小男子又说了一次,好像除了这句,便不会其他一般。

涟漪点了点头,“那要如何加入神天教?”

那人一看有戏,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只要交一百两银子就能加入神天教,就会受到上灵大神护佑,便能长生不老,能修炼渡劫,能羽化成仙,能位列仙班。”又说了一遍。

涟漪忍不住笑了下,“就是说,不交银子,那上灵大神便不会护佑是吗?”

“这个…这个…”矮小男子词穷,“也不是,但…但也总得有点诚意吧?不然随便找个人就信,这个…这个…上灵大神也是很忙的,对,很忙,哦对了,交了钱,我这里还有一道符送你…”说着,矮小男子开始翻衣服找灵符。

涟漪道,“谢谢了,但我看还是算了吧。”说着,便转身欲走。

那男子急了,“姑娘,你要是嫌一百两太多,九十两也成…啊不,七十…六十行吗?三十…二十?不能再少了,一斗米都买不了了!”

涟漪噗嗤一笑,“这位大师,既然您都要位列仙班了,怎么还要吃米?修炼之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想来那男子是第一次出来行骗,急的抓耳挠腮,“不是,是…”

苏涟漪暗暗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五两银子,压低了声音。“那你给我讲讲,你为何要用这神天教的名目骗银子吧,至今为止骗了多少人,若你讲得好,这银子便赏你了。”

路上行人本就不多,苏涟漪声音压得很低,纤长手指将银子包裹得严实,却给面前这矮小男子一条缝隙,让其看出这是银子。

那矮小男子一见银子,顿时眼红。“这…这…”

“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勉强你,后会有期。”将那银子捏紧,放回了袖中,转身欲走。

那男子急了,伸手便欲抓住苏涟漪,而涟漪一个巧妙闪身,隔着男子肮脏的道袍,抓住其骨瘦嶙峋的手臂,再一个巧妙施力,那男子就“哎呦呦”地叫了出来。

“你要动手抢?”涟漪微笑道,“那我们去官府走一圈吧。”

那男子赶忙求饶,“姑奶奶饶命,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也是实在赚不到钱,小的从前是一家酒铺的小二。”

涟漪放开了他,“继续说。”

那矮小男子就差哭了,“姑娘,如果不是小的饿的受不了了,也不会跑出来骗人,这道袍…都是小的用最后一点钱租来的。”

噗——这东西还有租?

苏涟漪很想笑,但想到刚刚抓住那根骨瘦嶙峋的手臂,心中已相信了他的话,因那胳膊细的,哪还有男子的模样?比女子的胳膊还细。

“继续说。”涟漪道。

苏涟漪没想到,在这矮小男子口中,竟真的探出了一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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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信徒真相(照例求月票)

人之所以饿昏,是因长时间未摄入糖分或常年营养不良,血糖过低无法维持正常人体器官运行时候所需能量,便会出现昏迷现象,自动降低血糖需求,以维持其生命特征。

当矮小男子太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见自己已被拖到了街道一旁,在一旁房屋的阴影下,以遮挡毒辣的日光。

之所以确定自己是被“拖”来,是因后背一片火辣辣的,手臂也是生疼。

还未来得及检查自己发疼的胳膊,矮小男子先到处张望,找寻那抹高挑的身影。虽然不知道那姑娘为什么买粮食给自己,但现在他已顾不得这些了,那粮食是救命的!

“你在找什么?”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男子听见那声音,激动得欲热烈盈眶——菩萨还在就好,菩萨在、米就在,米若是在,便能救人了。

“你叫什么?”在刚刚矮小男子昏迷之时,苏涟漪做了个决定——对这小子进行摸底,从一个东邬城社会最底层人的视角,探究整件事。

那男子很努力地坐起,但头晕眼花,浑身使不出力气,“小的…小的叫李胜。小姐…怎么称呼?”

“你家在哪?”本来苏涟漪是想找个地方,仔细问李胜一些问题。但如今改变了主意,他要去李胜的家看看,东邬城百姓们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到底有多少人加入各种邪教组织,这些人是因宗教信仰而加入,还是因生活所迫?这些人是否受到一些人的监视迫害,就如同各个商铺受人监视一般。

李胜挣扎着坐起,“在城南。”

“远吗?”涟漪道。

“还…还好。”其实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李胜生怕这冷面小姐嫌远不去,便撒了谎。

“走吧。”涟漪说着,便准备向南面而去。

其实李胜心中也纳闷,这么个体面贵气又聪明带着一种霸气的姑娘,为何帮自己买米,为何要去他家?难道不知这妙龄女子不能随便与陌生男人走吗?

不过现在饥饿当前,李胜也不想再深究了,那女子是真傻还是有何目的他不在乎,只要他能吃上饭,和…他娘能吃上饭便好。这也是刚刚为何他开口让女子买米去他家的缘故,他眼瞎的母亲也…几日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再者说,就刚刚那女子的敏捷身手,别说现在的自己打不过,即便是当初健康时也未必是对手。

李胜艰难爬了起来,头重脚轻地向南边走,而苏涟漪则是提着米,一言不发地跟着。

周围时不时有暗中监视的男子,苏涟漪不想在大街上便引起他们的注意。

路途遥远,整段路大概有半个时辰,换成现代时间,便足有一个小时。因这东邬城太大,加之李胜确实体力不支,脚步缓慢。

李胜很忐忑,十分怕这姑娘不耐烦,转身离开。时不时地回头去看,只见那姑娘却永远是一种表情,默默地跟着,不言不语。

李胜怕姑娘无聊,努力想了一些话题,想陪她聊聊,但对方也只是“恩”、“啊”地答应,没什么兴趣攀谈,李胜便识相的闭了嘴——他从前的酒馆小二,在看人脸色方面,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半个时辰后,遥遥可见,一片连绵不绝的住宅院子映入苏涟漪的眼脸。根据院子的规模和装饰程度可以知,这并非是贫民区,是东邬城普通百姓们的宅子。

但,为官的周府和富商的徐府都已没了辉煌有了落魄,何况是这普通百姓们的宅子。

远远望去,整片建筑群如同蒙尘一般,走近了,能清楚可见房屋都十分破败。屋顶的瓦片没的没、碎的碎,有些更是直接捡了石头压在屋顶,想来是再无钱财购置。

杂草丛生,并非只有院子,还包括整个房子。

有些院子的栅栏已破烂,有些直接大门紧锁,想来屋内早已无人,主人都如同丁氏一般逃荒去了。

“小…小姐,这里,小的家在这里。”李胜小心翼翼道。

涟漪点了点头,跟了进去。

李胜的眼睛黏在苏涟漪身上,不,仔细地说是手上,因涟漪手中的米袋子。而苏涟漪不交给李胜,也并非是怕李胜拿了米不办事,而是怕这一升米,给体质孱弱的李胜带来负担。

“儿啊…”一道微弱的声音,是老妇人的声音传来。

涟漪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瘦弱的老妪扶着墙,艰难地向外挪着。

李胜见状,赶忙冲了过去,“娘,您怎么出来了?您身体不好,快回屋躺着。”

老妪艰难地笑笑,脸上如同沟壑一般的皱纹,却带着慈爱。“娘身子好着呢,儿别担心,今儿…可找到什么活儿干?”

涟漪了然,原来李胜骗老妪说出外找工作,其实是去行骗了。

若世道太平,李胜本是个遵纪守法之人,如今行骗也是被逼无奈,“呃…呃…找到了,呵呵,娘,我找到活干了,是…是…是一家米铺。”在编造谎言时,突然想起了苏涟漪刚刚进入的米铺。

李胜扶着老妪,而老妪则是伸出如同干柴一般的老手在李胜瘦如鸡爪的手上拍了一拍,“儿啊,好好干,卖些力气。”

李胜很是心酸,拼命点头,“娘您放心吧,我是什么样人,您还不知道。”

老妪笑道,“是啊,我儿从小就乖。”

“请问厨房在哪?”

一道淡然却极为礼貌的女声打断了母子两人的对话,苏涟漪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方面觉得心里堵着难受,另一方面是没时间再拖延下去。

这名为李胜的矮小男子刚刚已饿晕一次,她还不知之前是否有相同情况。这种情况应立刻注射葡萄糖补充体力,但却无丝毫救助措施,此时李胜的身体会越来越透支,当透支到达一定程度,再一次晕倒,便是致命的。

加之,面前这老妪失明,想来也与饥饿有关。

老妪一愣,这贫苦的家中只有母子相依为命,何时有一名妙龄少女?

李胜赶忙道,“娘,那…那是我们掌柜。”

“恩。”涟漪答应了声,算是帮李胜圆了谎。

老妪赶忙挣扎着欲走出院子,“掌…掌柜小姐,我们家李胜给您添麻烦了。”

涟漪笑笑,“没有,他很能干,只不过今日铺子走货数量太多,他从早干到现在累昏了过去,铺子伙计都在忙,于是我便亲自送他回来了。”编得有声有色,极有说服力。

李胜汗颜,自己刚刚还想骗这名女子?人家才是行骗的行家、骗子的老祖宗。只不过,这位小姐却是在做善事。

“啊?这样?”老妪忙道,“儿啊,你身体没事吧?”

“没…没事…”李胜慌乱安慰。

涟漪道,“已请过大夫了,说只是体力透支,稍加休息便好了。厨房在哪,我去煮粥。”

李胜一愣,“小…掌柜,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动手呢?”让他生生始料不及。

老妪也道,“是啊,掌柜您快进屋坐吧,儿啊,快去拿茶水。”

苏涟漪估计,因老妪眼睛看不见,李胜应该隐瞒了许多,搞不好老妪还以为世道已缓和了。看起来也是如此,老妪虽也有些营养不良,但却不像李胜那样危急生命。

“不用,大妈您眼睛看不到,李胜今日在铺子里干太多活,这煮粥我就来吧。”涟漪道,“我也是给东家干活的,不是什么金贵人。李胜,快扶大妈进去休息。”

李胜眼含热泪地对苏涟漪点了点头,而后一边安慰着,一边扶着老妪入了房屋。

苏涟漪自己找到了厨房,这厨房先不说干净与否,早已空空如也。

好在,一旁水缸中水还是充足的,便舀水刷了锅,随意淘了下米,便生活煮起粥来。

但干吃粥也不行,无菜可配,在这空空的厨房找了好半天,才从门后的钉子上找到几缕吊着的干菜。

盐罐子早也空了,苏涟漪干净将水和干菜一起塞入那盐罐中,希望能泡制出带一点点咸味的菜肴。

当锅中煮了米饭,干菜在盐罐中侵泡,苏涟漪便是也忙乎一通累了。毕竟刚刚走了半个时辰,虽速度不快,但也是疲惫。

在厨房角落里找到个瘸腿的凳子,随便擦擦,便坐在其上,一边看着锅,一边打量着厨房。从进入这院子时候,苏涟漪便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好像心底深藏的某段记忆被不小心激活一般。

这院子、这厨房、这空空如也的粮袋,这巧妇苦恼无米之炊,好像从前发生的一切,重新来过一次一般。

涟漪突然轻笑出声,是啊,这样的日子她经历过。就在她刚刚穿越到这时空时的苏家村,那里也有个肮脏的院子,空空的厨房和一个…面貌丑陋的夫君。

没想到,时间飞逝,那样贫苦的日子竟不知不觉已远去,如今丑陋的夫君成了武将,而她一个现代医生竟成了以商起家的文官,命运真是个奇异的东西。

就是不知…云飞峋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讯。

突然一个灵感响入脑海——对啊,她人已不在京城了,就算飞峋有了音信,她也无法知晓,那信更是不能转到这遥远边境的东邬城啊。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飞峋一定是写信了,搞不好人已经回了京城,可惜,她不在京城罢了。如此想,苏涟漪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那个…小…小姐,菩萨小姐。”李胜在门边站着,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看着苏涟漪,有感激,也有疑问。

苏涟漪“恩”了一声,站起身来。“来这里坐吧。”一指刚刚自己做过的凳子,她自己则是蹲在了炉灶旁边,添了些碎柴,让火更旺一些。

“不…不用。”李胜忙道。

“让你坐就坐下,你已是严重营养不良,在补充能量前,你每一次晕倒都有生命危险,难道你想看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涟漪道。

“哦…恩,知道了,谢谢菩萨小姐。”李胜被苏涟漪吓住了,赶忙蹒跚地跑到屋内,坐在凳子上,心中忍不住纳闷。这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看其气质,就是城内的官家小姐气质都不如其高贵;但见她用这种平常人家的大锅却十分熟练,好像经常干这些活一般。

难道是大夫?听这小姐说他身体状况时的口吻冷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高贵之气,又不像是大夫这么简单。这位菩萨小姐到底是做什么的?

“东邬城内有多少教派?”涟漪问。

李胜赶忙严正以待地回答,“有…可能是有十几个,也可能有二十几个,每天都有教派解散,每天都有新教派成立,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

“固定下来的,有多少?”涟漪又问。

李胜想了一下,“最大的便是奉一教一个,他们很有势力,整个城大半人都在那奉一教中。只要加入了奉一教,每天都能发一个馒头,如果是年轻男子服役,还有银两可拿。”

涟漪打开了锅盖,一股浓浓的米香,“既然有银两可拿,那你为何不加入奉一教。”

李胜闻到这久违了的米香,狠狠咽了口水,肚子更是咕噜咕噜响。“我…因为我娘还在,我放不下我娘。”

涟漪见米已熟,但想到老妪与李胜都是营养不良之人,尤其是李胜身子孱弱,若是米粒太硬,其非但无法充分摄取到影响,相反会造成肠胃的负担,便又盖了盖子,将炉灶里的火熄了一些。

李胜长叹了口气,“我是独子,我娘也早早守寡,城内更没半个亲戚。加上我娘眼瞎,当初很多人都跑出去逃荒,但我娘这情况却禁不起折腾,我便也留在了城内。至于奉一教…”说着,李胜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苏涟漪将李胜神态的变化捕捉入眼,有了深思,“奉一教怎么?”

李胜欲言又止,但看到那沸腾的锅,便决定继续说下去,说出心中的秘密。他并非是为了这口粥而冒险,实在是…对这不知名女子的帮助,很是感激。

“菩萨小姐,我说了…您可别害怕。”李胜本就蜡黄的脸,又苍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