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成愣了半晌,仿佛才想起来那人是谁一般。“元帅府徐姨娘那可是贵客,你还跑来通知我干什么?直接让人迎入厅堂啊,”一回头瞪了甄氏一眼,“你也跟我过去,记住,不该说的别说,别老了老了就絮絮叨叨。”

甄氏低头,红着眼圈,“知道了,老爷。”声音唯诺,其实刚刚那一番话,她已挣扎了许久,早就想到了老爷定然不想听。

“哭什么哭?我死了吗?你有什么可哭的?”徐文成一拍袖子,对甄氏狠狠道,“头发长见识短!”说着,也不等甄氏,自己迈着大步离开,向徐府厅堂而去。

甄氏十分委屈,却又不敢顶撞夫君,便掏出了帕子,一边擦着泪,一边快步跟了过去。

厅堂。

徐姨娘已到,正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徐知府的到来。而苏涟漪则是站在徐姨娘身旁,恭恭敬敬地就如同贴身丫鬟一般。

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文静的徐姨娘身旁的这名丫鬟,绝对不是普通人物。先不说其容貌与气质,就说那双眼,带着犀利的锋芒,一直在打量着这厅堂,如同能将物看穿、将人看透一般。

“徐姨娘,我们家老爷到了。”管家先入内,恭敬对徐姨娘道。

苏涟漪不解,徐知府若是来了,自己进来大堂便是,为何先让管家进来通禀,难道在摆官架?若真是如此,那官架还不低。

很快,苏涟漪便知道自己料错了。

之间管家对徐姨娘说完后,便又转身到了大堂门口,叮嘱道,“慢着点,都慢着点。”

徐姨娘和苏涟漪两人对视一看,交换了眼中不解,而后看向大堂门口。

只见,两名丫鬟扶着颤颤巍巍的瘦弱老头慢慢地挪进了厅堂。是“挪”而非“走”,因着老头的虚弱状况,仿佛土已经埋到了脖子,随时一命呜呼一般。

在两名丫鬟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都小心谨慎地盯着,好像随时候命,老头倒下,他们便一齐抬老头似的。

苏涟漪之前幻想了徐知府多次,想象其要么奸诈、要么虚伪,或干脆有恃无恐,无论何种景象,都与面前这般差距甚远。

“怡儿…”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即便是如此慢地挪着,但徐知府还如同上气接不到下气一般,说话艰难。

徐姨娘赶忙站起身来,“五舅爷…”刚说出这句话,眼圈红了,如同当初见到自己老父老母一般,感触颇深,亲自上前搀扶。

一旁丫鬟立刻让开了手,小心将徐知府交给徐姨娘,让出了位置。

苏涟漪也自然跟在徐姨娘身旁,装模作样地帮忙,其实一双眼却不停打量着这徐知府,以及低着头默默跟随的老妇人,看着一身名贵丝绸的打扮,想来是徐知府的正室夫人罢。

但着老夫人情绪十分低落,垂着头,嘴角的笑容很是僵硬勉强,眼圈红红的仿佛是哭过,难道…

涟漪又重新看了一眼衰老的徐知府。难道是因徐知府生命垂危,徐夫人才心情低落?

将徐知府扶入了椅子,徐姨娘终于忍不住流了泪,用帕子擦着,“五舅爷,您老身子最近可好?您老一定要…长命百岁…”她哭,并非是因徐知府哭,而是看到徐知府,便想到了过去的种种,想到自己逝去的青春,想到自己落败的家族,忍不住哭了起来。

徐知府缓了半天,将气喘匀了,“傻孩子,五舅爷…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不然,怎么会…再看见怡儿呢?”脸上满是慈爱。

苏涟漪微垂着头,一边细细观察着所有人的神态,一边心中暗暗在想,如今这奉一教无法无天,难道并非是徐知府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了?或者根本无能去管?

从前也听说过,东坞城徐知府屡次三番和皇上请辞,想告老还乡,但皇上却屡次驳回。原因是,东坞城位置关键、情况复杂,除了这徐文成,短时间内无人可以胜任。

即便是不换人、也不能换错人,着便是古代人的行为准则,而古代不同于现代有退休制度,很多白发苍苍之人还在为官,真是有人直接老死在任上。

“怡儿啊,元帅身子可好?”提到元帅,颤颤巍巍的徐知府激动了起来。

“五舅爷放心,元帅他很好,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但是就是您…”徐姨娘犹豫道。

徐知府勉强笑了笑,“傻孩子,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我老了…干不动了。”

甄氏的头更低,好像要硬生生消失在这厅堂一般。

苏涟漪伸手轻轻扶住徐姨娘的胳膊,看起来好像怕主子因收太大打击倒下,但实际上,徐姨娘却接受到了苏涟漪的提醒,赶忙将万千复杂的情绪收了一收,按照之前苏涟漪叮嘱她的问题,不动声色地问了。

“五舅爷,您如今为何如此衰弱?难道是有病症缠身吗?”徐姨娘问。

徐知府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人老了,就…会这样。”

徐姨娘皱眉,“五舅爷您有所不知,人身子骨不好,很多时候不是什么娘胎带的或上了年纪,而是五脏或血气的缺失,虽咱东坞城大、名医很多,但有些见识还是不如京城。”说着,伸手一指苏涟漪,“五舅爷您别看她只是个普通丫头,实质上受过名医点播,前些年我怪病缠身,还是着小丫头给我治好的,您也让她诊下如何?”

苏涟漪乖乖站在一旁,低着头,十分羞涩内敛的摸样。

“身体孱弱”的徐知府抬起了老眼,看了徐姨娘一眼,那眼神中闪过锐利的锋芒,但那犀利一闪而过,让人捕捉不得。“有什么可诊的?老舅爷老了,呵呵,年龄如此。”

徐姨娘却不依不饶,“五舅爷,您也许看她年纪太小不信任,但若是您信任我,便让她诊一下罢,好吗?”

苏涟漪还是保持着垂头的姿势,若这徐知府再拒绝,便是不信任徐姨娘了。徐姨娘虽一口一个五舅爷的唤他,但如今以云元帅的官职,徐知府可没资格去拒绝徐姨娘。

甄氏担心地看了一眼徐知府,而后又低下了头,轻叹了声。

徐知府面色暗暗一沉,“好吧,既然怡儿如此有孝心,五舅爷又怎能折了怡儿的一片好心?”心中想的却是,即便是诊出他身上毫无病症又如何?他就一口咬定浑身使不出力,其他人也耐不得他。

苏涟漪嘴角微微勾起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款款到了徐知府面前,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诊脉袋道,“知府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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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甄氏(求票)

东坞城知府徐文成府内,厅堂,一片寂静。

在正位上,年迈的徐知府坐在凳子上,将手放在一旁桌上的诊脉袋上。清瘦的身体,花白的胡须,加之其面上层层皱纹,无不显示着其年迈古稀。

切在他腕上的手白皙纤细,十分赏心悦目,只不过因“身份的问题”,并未坐在知府身旁,而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半蹲着。

切脉片刻,苏涟漪神色未便,但心中已一片了然。收回了手,待徐知府将手腕收回时,将事先准备好的诊脉袋收了回来。

甄氏面上忍不住带了忐忑,自家老爷装病哪能瞒得住大夫,若徐姨娘真将老爷装病不作为之事告诉了元帅,而元帅又告诉了皇上,那可怎么办?会不会治罪?老爷都上了年纪了,若真降下罪来可怎么办?

甄氏是个性格柔心肠好的,这一想,又忍不住低头红了眼圈。

“怎样?”同样忐忑的还有徐姨娘,她内心十分复杂,毕竟徐知府是她亲戚,从小对她也不错,她生怕徐知府真是和某些势力勾结、中饱私囊,暗暗祈祷徐知府真是身体欠佳。

徐文成目光复杂地看了徐姨娘一眼,不懂她是真心关心他,还是猫哭耗子的白眼狼。

涟漪点了点头道,“回徐姨娘,知府大人身体健康,无丝毫病症。”

顿时,整个厅堂死寂一片,此时在厅堂中的除了这几名当事人外,还有众多下人们,无论是徐府的下人,还是徐姨娘带来伪装成元帅府家丁的侍卫们。

时间好似顿时停止了一般,徐文成从始至终面容未变丝毫,平静、诡异。而甄氏却一下子面如死灰,一旁的管家也是大惊失色,眼中悲恨交加。

“但,”苏涟漪的一个但字,却有了天大的转折。涟漪没在多吊众人胃口,继续道,“知府大人虽身体无疾,但毕竟年岁大了,无论是身体外部还是内部器官都定有老化的迹象,所以不太灵活。”

苏涟漪话一出,这几名当事人外,仿佛除了苏涟漪外,所有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甄氏心中想的是,也许这姑娘查不出老爷的病情,又怕徐姨娘责怪,便随口乱说,不过乱不乱说已不重要,只要老爷装病之事未拆穿便好。

徐姨娘如释重负,心中暗暗清醒,五舅爷真是身体不好,而不是不作为,放下了心。

徐知府抬起了一双老眼,眼皮耷拉着的老眼本应一片浑浊,但相反,却明亮犀利。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徐姨娘一眼,以他阅人无数的见识,能看出其没什么阴谋,而有看了苏涟漪一眼。

之间那高挑恬静的女子,看起来是十五六的年纪,但其举止气质却十分优雅从容,其沉稳就连几十岁的贵妇都不如,若此人不是大有来头,那便定然前途无量。

徐姨娘虽松了口气,但心头却还是难安,“小涟,这几日你给老妇人开的食补房子疗效非常好,她老人家这几日呼吸顺畅了许多,你有没有方法为五舅爷医治一下?”她还是希望五舅爷能身体康健的。

涟漪状似腼腆地点了点头,“回姨娘的话,知府大人需多运动,有句俗话说得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人体衰老后机体老化虽无法抗拒,但用一些特殊运动的方式却可以延缓其衰老,做到四肢灵活,再配合健康的饮食,延年益寿并非空谈。”

徐姨娘大喜,“小涟,那你可会这延年益寿的运动?”

甄氏虽知晓自己夫君是装病,却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徐知府自也是看着苏涟漪,只不过那双眼却带着沉思。

“师父曾教过奴婢一套太极拳法,着套拳法可以协调四肢,更可促进血液循环,最适合老年人来做。”涟漪微笑着说道,十足的甜美小丫鬟状。

徐知府心中戒心放下了大半,轻轻笑了一笑,“怡儿别闹了,五舅爷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怎么打拳?你的好意,五舅爷心领了。”

别人不知道苏涟漪的本事,但徐姨娘却知,既然这涟漪郡主能说出拳法,那拳法便定然有效,“五舅爷,您就试试看好吗?小涟真是受过大师的点拨,即便在京城,登门拜访小涟者都络绎不绝呢。”商部尚书,自然人人求见。

徐知府哈哈笑了几声,“一个小丫鬟竟许多人求见?那老夫今日便见识一下,”而后,对向苏涟漪,“小丫头,若这拳法真名不虚传,本大人便定要重赏你。”

涟漪状似赶忙福身感谢,“小涟先谢过知府大人。”眼帘垂下,遮住了冷冷的目光。

几人移步院子,众丫鬟们真就扶着颤颤巍巍的徐知府出了院子,一旁跟着依旧忐忑的甄氏。

而苏涟漪也认认真真教给了徐知府太极拳,整套拳法动作不多,行动缓慢,真就十分适合老年人打,而徐知府一边装病,一边被迫跟着这“小丫鬟”打了套拳法,不得不说,四肢竟微微发热,一套拳法下来,肌肉也十分放松。

教完拳法,已是傍晚,甄氏已命人备好了酒菜,非要留徐姨娘用晚饭,徐姨娘盛情难却,便只能留下。

苏涟漪本是安静“伺候”在徐姨娘身后的,但徐姨娘却总是心中过意不去,食不下咽。

甄氏看到自己平日臭美紧锁的夫君,今日红光满面,心情也大好。

“怡儿啊,着小丫头叫小涟?”甄氏微笑道,满面的慈爱不掺假。

徐姨娘放下手中筷子,“是啊,五舅奶。”

说话期间,苏涟漪又为徐姨娘添了一些菜肴,垂目颔首,很是恭敬。而徐姨娘趁着无人发现的角度,也用眼神对苏涟漪表达歉意和谢意。

“今日我看你五舅爷的气色很好,是这小丫头的功劳,我准备了一些礼物,一会你们一同带走,现在让着丫头一起坐下来吃饭吧,反正家中无外人。”甄氏道。

确实,整张桌子只坐了他们三人,像有徐姨娘这种贵客,妾室们是没资格上桌的,着便是俗话说的“宰相管家三品官”,而徐知府的女儿早已嫁人,儿子却在外为官,便只有老两口招待徐姨娘。

徐知府未说话。

徐姨娘却早已心动。她巴不得苏涟漪能和她一起坐下用餐。苏涟漪在一旁伺候,不知情的人心安理得,她却实在是如坐针毡,“小涟,既然五舅奶发话了,你便也坐下来吃一口吧。”

苏涟漪连忙摇头,“不行,抱歉徐姨娘,但这不合规矩。”转头又对甄氏道,“谢谢老夫人的美意了,但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起用膳?”说着,投出一个无辜的眼神。

甄氏打心眼里喜欢这容貌清秀绝丽、举止得当又身怀绝技的女孩,忍不住站起身来到了苏涟漪身边,握着她的手,将她强硬按到了桌上,“刚刚你陪着老爷打拳也累了,就听老身的,一起吃饭吧。”

同时,有伺候的丫鬟送上了碗筷,苏涟漪心中苦笑,实在是盛情难却。虽然徐知府一直不说话,让人捉摸不透,但着甄氏却是实打实的好人,她能看出,并非是伪装。

徐姨娘见苏涟漪终于肯坐下吃饭,才暗暗松了口气,终于能将食物好好咽下了。而苏涟漪无奈,便也极为礼貌地不声不响地用餐,一边用餐,一边不断打量着徐知府。

饭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徐知府便因体力不支,被丫鬟们扶着去休息了,而甄氏则是带着下人们亲自将徐姨娘送到了门外,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徐姨娘在东坞城期间,多多来徐府玩。

苏涟漪被迫拿了甄氏送给她的礼物——一副首饰,虽这首饰不算名贵,却也不菲,但对于一名丫鬟来说,已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伺候着徐姨娘上了马上后,苏涟漪也告别了甄氏准备上马车,却被甄氏一把拉住。

“小涟啊,我听怡儿说了,你无父无母甚是可怜,平时也多来府上玩,我女儿嫁出去多年,也很是孤单,来给我做做伴也好。”甄氏慈爱的声音,让人心中暖暖。

但这暖心的话听在苏涟漪心中却只觉得后背起了疙瘩——这知府夫人到底是怎么了?对一个只见一面的女子…而且还是个丫鬟,如此过分的亲切,亲切地十分诡异!

“是,小涟记住了,夫人请回吧,请注意身体。”苏涟漪头皮发麻,声音略显僵硬道,为什么总觉得甄氏是婆婆看未来媳妇的眼神?不解,真是不解,这老太太还真是奇怪。

“好,记得常来。”甄氏终于肯放开小涟的手,目送着这名少女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开动,她这才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入了府,回了院子。

马车上,苏涟漪从车窗看到甄氏离去的身影后,脸上少了平日里的淡然,满是惊讶,“姨娘,这徐府夫人…”涟漪想到甄氏那眼神,便觉得头皮发麻。

“郡主,怎么?”徐姨娘轻声问道。

可有儿子或孙子?儿子、孙子的婚姻状况如何?

苏涟漪很想问这个问题,实在是觉得这甄氏的眼神目的性太明显。但转念一想,却认为自己想多了,话锋一转,“徐府夫人是个好人,配这么个夫君,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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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亲人相见

从一个徐府到另一个徐府,马车上,化身为小丫鬟的苏涟漪和徐姨娘聊了开。

“涟漪你误会了,从前五舅爷不是这样的,他虽是文官,为人和善,但也是爱憎分明之人,若非如此,怎么会与元帅交好?”徐姨娘慌张的反驳,为苏涟漪解释。

涟漪眼中藏着一丝深究,“那么爱憎分明的人,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装聋作哑之人?”刚刚她为徐知府诊脉,分明就听那老家伙的身体健康得很,甚至可以说比徐姨娘还要健康。

“也许…也许是老了吧,上了年纪。”徐姨娘也不是那种单纯人,苏涟漪已说得如此清楚,其中内幕她多少也能猜到。

夜深了,马车还在路上,车厢内的声响也不小。涟漪坐在摇晃的车内,盯着面前小桌上油灯。

“云元帅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涟漪问。

徐姨娘无奈笑了笑,“若我说得多了,郡主定会认为妾身爱屋及乌,但若是郡主想知道,只要随便问问城中老人便知了。”

涟漪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再一次确认了从前的推测——先皇听信谗言,将云家全家骗回京中加害,无论对云元帅本人还是对与他交好的徐知府都是一深深的打击。

涟漪伸手摸了摸怀中,那里有一封信,是她临出京城时,云忠孝给她写过的五封信其中一封,而这信封上的大名正是着徐知府徐文成。

当时她来见徐知府时候刻意带上这份信,便是找机会将信交给徐知府,让其立刻联合驻城将领缉拿邪教。但随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有这个预感。

当马车到了徐府时,夜更是深了,徐家主人都已休息,苏涟漪装模作样地伺候着徐姨娘洗漱完后,便也躺下。

她躺在小榻上,愣愣看着桌上放着的守夜小灯,身体十分疲惫、两条腿酸得发疼,但脑子却一刻也停不下,不停地在想、在猜、在计划。

第二日午时,李胜在自家院中,院子已经重新打扫过,不同于昨日的破烂杂乱,今日十分整洁干净。别说院中的杂草,就连泥胚房上的草也被清理了干净。

李胜今日也是穿了一套干净衣服,因填饱了肚子,干瘪发黑的脸有了红润,最起码像了活人。

直到今日,他还不敢确信昨天发生的一切。怎么就在他即将走投无路时出现个美丽女子,怎么那女子就买了米到了他家,怎么那美丽女子就亲自下厨,在空空如也的厨房中准备了这顿他们全家几年也没吃上的一顿美食…这一切的一切都如梦。

想着想着,李胜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生疼,却未醒。李胜笑了,太好了,不是梦。

记得昨日名叫小涟的女子说要再来,他早早的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就等那涟小姐的出现。

李胜心中很忐忑,既怕涟小姐来、又怕涟小姐不来。

若是她来,按照涟小姐的意思,他们便要涉险加入奉一教,他自己死不要紧,却不忍心涟小姐有危险。但,他又怕她不来,这生活已经过不下去了,涟小姐是他唯一的希望,若她真不来,想来他便会带着母亲离开。

毕竟,昨日他挣扎半晌,还是将东坞城的真实现状告诉了母亲,却没想到,母亲很平静,即便是说了明日要和涟小姐加入奉一教,母亲非但没有阻拦,相反还鼓励他、支持他。

一切的一切,对于李胜来说,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就在李胜胡思乱想之时,只听一阵马车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驶来。

李胜不解,因现在东坞城马车太少,城内有钱人早被东福王洗劫一空,剩下能拥有马车的家族屈指可数,就这几家,谁能来这几乎空了一半的贫民窟?一边想着,便一边出了院门张望。

与李胜相同,还居住在此的居民们也都从家中出来,好奇张望。

马车在李胜家院门停下,帘子一撩,果然,窈窕女子从马车中从容而下,无比优雅。

围观人群免不得议论纷纷,东坞城还有这种绝色女子?

倒不是说东坞城太过贫瘠,实在是情况特殊,有钱人被抢的抢、没被抢的都逃了,而所谓才子佳人也只有在太平时才出现,乱世贫城,哪有美女?

李胜一看,整颗心如同爆炸了一般,激动得难以自已,“涟小姐。”忍不住冲过去迎接。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苏涟漪。

一旁围观百姓们都惊讶地看向李胜,“这位小姐是谁?”有些和李家关系还不错的,出声询问。其他的也都小声议论纷纷。

涟漪微微一笑,声音不大不小,清脆的女声足够被周围人所听到,“胜表哥别开什么玩笑,小涟哪是什么小姐?小涟只是丫鬟罢了。我们姨娘心善,听说我找到失散多年亲人,特意派了马车送我来,胜表哥,姨妈呢?”

众人听女子的一番话,都明白了,原来这女子是李胜的表妹,在有钱人家做丫鬟,从前断了联系,如今刚刚寻到亲。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都在说李家真是命好,能摊上这么个好亲戚,别看只是个丫鬟,但看这穿着举止,也定不是一般丫鬟,别说钱财什么,就是给个一些粮米,也都能救了人命。

人们何其艳羡,自然不肖去说。

李胜尴尬了下,“那个…那个…叫习惯了,小涟啊,我娘…哦就是你姨妈正在屋里呢,等你半天了,快来。”说着,十分恭敬地迎着其入了房屋。

面黄肌瘦的邻居们并未离开,也都跟了进来,呼啦啦地到了院中,透过破损的窗棱看向昏暗的屋内。

李母坐在床上,神色凝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一双眼虽看不见,但那神态无比淡沉着,是老者、又似智者。

涟漪见李胜的神态便知晓,他定然是做通了自己母亲的工作。“姨妈,小涟来看您来了。”说着,声音带了哽咽,纤纤玉指轻掩唇角,让所有观者忍不住怜香惜玉。

李母的神色也是一变,稀疏的双眉慢慢收紧,伸出了一双沧桑老手,“小涟啊…是小涟吗…”

众人只见,名为小涟的女子咬了咬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放入在承受着多大痛苦、被痛苦回忆折磨一般,那声音更是颤抖,“姨妈,是…是小涟啊…姨妈,这么多年,您辛苦了…”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而下。

李母浑浊的双眼中也留下两行泪,“傻孩子,姨妈不苦,倒是苦乐你了,我可怜的涟儿…”

名为小涟的女子终于情不自禁快走几步奔了过去,投入李母的怀中,失散多年的娘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在门口、窗外看热闹的邻居们也很是感触,想到这几年来的苦日子,想到这段时间失散的亲人,神秘消失的亲人,想到从前那和平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一些眼窝浅的,也开始抹了眼泪。

大部分观望看热闹的都是女人,但也有那么几个好奇的男子,此时忍不住长吁短叹,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停歇,不知好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整个场景十分悲壮,令人无不动容。

除了一个人。

李胜!

只见李胜傻傻地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抱在一起痛苦的母亲和涟小姐两人,别说邻居们,就算是他这当事人也差不多相信两人正是失散多年的亲戚了。

那涟小姐先不说,这是他见到涟小姐的第二面,只觉得其睿智聪颖、深不可测。为了达成目的,涟小姐如何演戏、又如何将戏演得逼真,他早有预想。

他现在更是惊讶自己母亲的行为,那演的…真的比大戏演得还好!这真是他娘?真是从小守寡将他拉扯大的娘?

其实李胜不知道的是,从古至今,女人都是天生演戏的行家。

苏涟漪哭得十分悲伤,倒不是她真的多么悲伤,更不是因为触景生情,而是为了让这些邻居们信服,只有他们信服了,整件事才能天衣无缝。

哭了好一会,两人终于忍住了哭声,涟漪掏出帕子,还未来得及给自己擦眼泪,先给“姨妈”擦了起来。“姨妈,如今小涟回来了,就跟着表哥一起照顾您,以后再也不让您受苦了。”

李母也笑着,满脸的慈祥,“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家后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围观邻居自是又是动容。

而“小涟”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泛起笑容,视线一扫门口的邻居们,“叔叔、婶子、大哥、大嫂们,我姨妈眼睛不好,又守寡,多谢你们这么乡亲邻居的照顾了,按理说我们亲人相见应摆下丰盛宴席招待各位,但小涟没能耐,只是大户人家姨娘的小丫鬟,只能用一些白饭青菜招待,若各位不嫌弃,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众人都一愣,随后大喜。

白饭、青菜,若几年前也许真是常见的东西,但这几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别说白饭了,就是连白粥也喝不上。都纷纷表示要留下。

苏涟漪就是想做给外人看,这顿“宴席”摆完,她的身份便就是东坞城的人了。

220,李家的侄女

东坞城,本一派凋零破败的房屋间出现了久违的欢声笑语,此时此刻衣衫褴褛的人们仿佛忘了惨淡的现实,回到了从前平淡安详的时光。

东部人性格便是如此,朴实单纯、安于现状,若现实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便能继续咬牙忍下去。苏涟漪面带淡淡笑容看着这些将简单饭食吃出山珍海味般滋味的人们,心中感慨万千。

东坞城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容易知足,自然,最大的缺点也是容易知足。

一顿饭下来,这亲便算是认下了,大家族家的丫鬟小涟,也成了李老太失散多年的侄女。

饭也吃了,碗筷也收拾了,厨房和院子缭绕的饭香逐渐散去,人们也将笑脸收回,重新将愁眉苦脸覆在面容上,一一散去。

“涟…涟小姐。”李胜一边暗暗掐自己的腿,一边尝试着呼唤。

苏涟漪将李母小心扶入房内,“记得以后唤我为小涟,若叫顺了嘴,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慢慢道。

李胜尴尬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小…小涟。”心中纳闷,这女子明明穿着一身毫不繁丽的简单衣裙,为什么周身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气势,其气场之大,经常让他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将李母扶入了房内,苏涟漪轻声让其先休息一下,而后便款步出了房间,到了一旁收拾妥当的厨房,找了张干净条凳坐了下。

“以后你就称呼我为小涟,我就叫你表哥,正事当前,别计较这些虚称。”

李胜点了点头,心中满是疑问,脸上更堆满了不解,“好,那我李胜就不客气了,但那个小…涟啊,我还是不懂,你一个弱女子,非要管这闲事干什么?”如果对方是个男的,李胜便会认为此人是微服出巡的大官,问题她是个女的,还独身一人。

苏涟漪淡淡道,“如果我想告诉你,我便与你说了。”现在不说,便是不想告诉你。后半句,她未说出口。

李胜自然听懂其意,尴尬了下,“知道了,涟小姐…不是,是小涟。”没办法,在这种逼人的气场下,实在无法亲昵地称呼她。

涟漪见李胜变了脸色,顿时发觉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

她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没有那种无法逾越的阶级,本应该没什么架子,但现在竟不知不觉被摆起了官威,暗暗嘲笑自己,赶忙放下了身段。“如今既然我称呼你为表哥,便真的将你当成表哥了,虽是如此,有些事还是不方便说明,还请表哥谅解。”微笑道。

李胜脸上一红,赶忙摇手,“哪里…哪里,既然涟…小涟不方便说,我不问便是,谁还没个不方便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竟和一名女子计较,这样不对。

涟漪巧笑,没接话,少顷,缓缓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未来要做之事,应是带了一些风险,但若是事成,论功行赏是一定的。”

李胜想到要加入那个奉一教,忍不住抖了下,但他也不傻,从前当店小二的经历让他很擅长看人脸色,面前这女子口气坚定,根本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命令口吻。

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小涟,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反正我李胜也是烂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为了一袋米,他算是将自己的命卖了。

苏涟漪看李胜那视死如归又无可奈何的摸样,差点笑出来,“今天算是把我的身份落实了,给你一天时间,你去找个可靠的人,透露你想加入奉一教的消息,顺便说可以将刚相认的表妹也感化入教,想来那人为争功劳定然积极将我们引领入奉一教。”

李胜叹气,“小涟,为什么我有种找死的感觉?”

“你从前的亲戚朋友,定会有加入奉一教的吧?就从他们入手,亲戚朋友之间少有警惕性,甚至会帮你美言。这个,算是给你的活动经费。”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只还算精致的布袋,那布袋满满的,不是金银,而是米。

在如今的东坞城,金银钱财都已是浮云,只有这粮米才是最实在的,东坞城仿佛回到了那个以物换物的原始时代。

李胜接过那足有三两的小米袋,抓在手中,有些不舍,“奉一教巴不得我们都加进去,哪还用什么经费?”嘟囔着。

“为了给人一种我们人傻钱多的,不谙世事的假象。”涟漪好心解释。

李胜眼珠子一转,苏涟漪又道,“别想着将这些米扣下,你就听我的将这些米都送走吧,你与姨妈的口粮,我不会少拿一分。”

李胜惭愧,自己堂堂男子竟耍这种小心机,又被一名女子发现。

涟漪站起身来,“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你也是个机灵不迂腐的人,交代给你的事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明天的这个时间我再来,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