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湘华蹲下身子,温和地看着陈湘如的小脸,“湘如。你劝劝你娘吧,许是你的话她愿意听?”李湘华没有母亲了,她看重的亲人就陈银欢和陈湘如,自李湘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没了,是陈银欢如同母亲一般地照顾着她。她不想陈银欢有事,要是陈银欢没了,她和陈湘如都会失去最大的依仗。

陈湘如一片懵懂,还不大听得明白李湘华的意思。可还是扭头奔向陈银欢,拉着她的大手,摇摆着腰姿。奶声奶气地道:“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陈银欢看了眼李湘华,神色里带了些责备,“我原以为你是懂的,怎能挑唆了湘如和我闹呢,湘华,我一定要等的,只要我活着,每年到了这几天,我就会天天来这里,也许孟公子是被什么事缠住了,他不是一个无信之人,我信他。”

信他,因为这两字,陈银欢年年在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畔等了一年又一年,直至她生命的尽头,也是带病候在凉亭,等着那个姓孟的男子泛舟而来,践行对她的承诺。

陈湘如正梦得痴迷,侍女轻声地唤道:“小姐,香汤凉了,你得起来,再不起来许要着凉了。”

陈湘如睁开眼,从梦境里回过神来,好好儿地,她怎就梦到陈银欢了。

这是她第二次梦到陈银欢,每一次都是陈银欢去西子湖畔等孟公子的,那个男人在临安烟花地逗留几月后翩然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她问:“信送出去了?”

“是,送出去了,是大管家亲自派小厮送走的。”

从京城到洛阳不过三四日,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知她还活着,许第五六日上就会来京城吧。

侍女取过衣袍来,皆是新的。

陈湘如突地明白,陈银欢每一次等待怀揣着怎般的心境,那是十分的期盼呀。

侍女道:“这是杨相爷令人准备的,小姐且换上,还真没瞧出来呢,杨相爷的心思怪细腻的。”

她一面要扶陈湘如离开浴桶,眼睛却直直盯着陈湘如左肩胛下二寸处那枚殷红的星形胎记,在洁白如雪的肌肤上,这胎记就似一朵白雪世界里盛开的红梅,“咦,小姐这是刺上去的。”

陈湘如道:“这是胎记呢。”

这胎记的形状还真是特别,像一枚红色的星星,还是不规则的五角,赤红如血,竟有小指盖大小,落在眼里异常刺目。

“星星、太阳…”侍女沉吟着,“莫不是小姐的闺字从这里来的。”

“若是这胎记来的就该叫星星了。”

陈湘如扭头看着,对这胎记她早已经习惯了,偏这侍女因是第一次见,竟好奇得像什么似的。

侍女笑了。

许是在浴桶里呆得太久,当天夜里陈湘如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侍女几番被吵醒,当即去禀了府中的大管家,很快就请了郎中来瞧脉。

因陈湘如染了风寒,整日呆在屋里就少出门了。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三,她送出去的信已经有六日了,她又写了第二封,却在想着那信是不是没送到,这一次她准备亲手把信交给大管家,托大管家交到镖师手里。

若洛阳也是孟国的地盘,驿馆是可以送的,要送到孟国地盘就得请来往的镖师帮忙捎带。

陈湘如第一次觉得,当初慕容宸和吕连城的法子一点也不好,首先洛阳变成了孤城,于彼此都多有不便。

大管家接过信,笑道:“陈小姐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信送出去。”

陈湘如道:“有劳大管家。”

待她离开,大管家才唤了之前跑腿的小厮,“上回陈小姐给你的信,都送到镖局了?”

小厮见四下无人,走近大管家低声道:“三殿下身边的太监插手了,把陈小姐的信给讨走了,不许小的送出去。大管家不觉得奇怪么,月亮美人未死,这是多大的消息,偏好几日了,整个京城就没传出任何消息去。”

大管家一直觉得这是大事,听小厮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了,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杨韫本是君子,行事磊落,万不会做扣留他人信件的事。

小厮为难地道:“三殿下那儿,我们可不敢得罪,他身边的内侍说了,要不是陈小姐再送信出去,还得交给他。”

大管家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过问了几句,否则什么时候把位高权重的三殿下得罪了还不知道。

这封信自然不能传到洛阳去,无一例外,又被大管家呈给了程元瑞身边的小太监,而这太监又将信给了程元瑞。

程元瑞启开书信,言辞之间与上封相较更多了几分急切,这是一个女子面对心仪男子却得不到回应的懊恼与猜疑,上面说了她近来感染风寒,病本易治,怎耐相思牵绊郁结于胸,和上封相比,话虽含蓄,却不难看出一个动情的女子。

而此刻,杨韫正领着郎中在净荷苑给陈湘如瞧病。

陈湘如的咳疾依旧不见好转,郎中诊了脉,道:“我再开一副方子,若还不见好转,杨相爷且请宫城的太医帮忙瞧瞧。”

杨韫抱拳道:“有劳了。”

太医下了方子,杨韫令侍女去抓药。

他侧陪陈湘如坐在花厅里说话。

陈湘如轻声道:“若再过五日,还不见回音,我便亲往洛阳,咳…有些话,我须得当面问他,否则于心难安。就算他变心要娶燕国公主,我也得问过明白,咳…”

她直咳得一张脸憔悴不堪,时红时白,落在杨韫的眼里,有道不出的心疼。

杨韫又忆起当年在江南初遇陈湘如,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的水灵、美丽,有着傲人的风姿,丝毫都瞧不出风尘气息,更多的反而是高贵,这种高贵亦是与生俱来的。

杨韫轻声道:“许是飞将军被什么事缠住了,吾国皇上下了诏令,不容臣子们私下与闽、燕两国的人交往,想来燕国也是如此。”

陈湘如想着以往的吕连城,视她为最重,哪怪什么规矩、人言,而今投了慕容景,也是有主子的人,哪里还容得他任意行事,“是我没有思虑周详,只一味想着要见他。”

杨韫微微点头,“你且安心养病,有什么事着人传话。”

陈湘如欠身道:“恭送杨相爷。”

杨韫道了句“别送了。”领着书僮翩然而去。

吕连城为什么没来?

就如杨韫所言,是被事缠住了,而今他也有了太多的顾虑,不再是早前的山贼,他是燕国的大将军,飞鹰大将军,这个名号正如他早前做剑客一般。

陈湘如想了一阵,给了自己无数个解释的理由:许是书信被耽搁,要过几日才到他手里;又或是他被诸事缠身,着实走不开;再则,就如杨韫所说的,得遵燕国的规矩…

无论是什么,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吕连城都该来。

他接到书信而不来,除非他已经变心。

想到这一刹,陈湘如心头一颤,就忆起了早前的柳明诚,那个人影早已经模糊不清,吕连城不会是柳明诚,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陈湘如又回到了床上半躺下,脑海里都是吕连城,她想自己去洛阳,此念一闪,越发想插上双翼去见他。

第160章 险凌辱

黄昏,程元瑞到了丞相府。

与杨韫寒喧几句后,问:“陈小姐病了?”

杨韫一愣,他瞧得出程元瑞似对陈湘如用了心,“染了风寒,听说是上回泡香汤睡着了,一直有些咳嗽总不见好,又挂着吕连城的事,今儿还与我说,过两日再不到回音便要去洛阳。”

“她还病着呢。”

杨韫勾唇一笑,“我比你了解她,一旦是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阻挡。”

他了解陈湘如,不仅从她的琴音、棋艺里知晓,更多的是从金老爷、李湘华嘴里知道的。杨韫近来还常忆起李湘华,曾与他说过“湘如此生只为人妻,绝不为妾”这是怎般的果决,兜转一圈,以为不会再遇的人,竟在京城再度重逢。

彼时,他未娶、她未嫁,可不就是缘份么,只是陈湘如却有了心仪之人,而这人不是他杨韫。

程元瑞道:“当真是个不要命的。”

“陷入情感的女子多是如此。”杨韫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却含有一种酸涩,他何尝不是羡慕吕连城的,可以那样张扬地爱一回,把自己喜欢的女子宠上天,甚至可以对整个天下人说“我吕连城最看重月亮。”只这一句,是向世人宣布,他的心有所属,他心系陈湘如。

若换作杨韫,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程元瑞突兀地道:“当真不可理喻。”

他阻了她的信,她还要亲往洛阳。

程元瑞忆起早前,她原是他志在必得的奖赏,可她竟在随他前往程家军时跳船落河,早以为已经香消玉殒。每每忆起都不由得感慨一番,哪曾想到,那只是她的脱身之计。

喜欢、愠怒、此刻的不甘,一古脑儿地袭上心头。

程元瑞吃了几杯酒,又与杨韫谈了些天下大事,下了一盘棋这才告辞离去,出了杨韫的院门。却再也挪不动步子。耳畔又忆起杨韫说的“她说过两日若吕连城还没回音,便要亲往洛阳。”

她还病着呢,竟不管不顾只想着去见吕连城。

那个剑客、莽夫。有甚好的,偏偏就被她挂念上了。

被风一吹,程元瑞似被撩拨起强烈的占有欲,猛一转身。往净荷苑快速奔去。

“三殿下、三殿下,大门在那边呢。”

任内侍如何呼唤。程元瑞就是不管不顾地往那边奔去,别以为他瞧不出来,杨韫对她有好感,过去是。现在还是,偏杨韫就是个文弱书生,看生礼法。这才没有流露出来。

陈湘如,是他的!

他喜欢与她在一处的感觉。那样的亲近、自在,就似与生俱来就该在一处。

程元瑞急步快走,借着几分酒意进了院门,有侍女欠身行礼:“三殿下千岁千千岁!”

“陈小姐呢?”

侍女道:“回三殿下话,陈小姐近来染了风寒,早就歇下了。”

歇下了…

程元瑞看了眼陈湘如近来住的屋子,径直进了花厅,不等侍女反应过来便折身地了偏厅,然后大踏步地如同行走在自己家里一般。

侍女惊诧,急走几步,“三殿下,天色晚了,这又是女子闺阁,还请三殿下速速离开。”

程元瑞冷哼一声,“这是本殿下自己的事,你也敢阻拦么?滚!闪一边去。”他伸手一扯,侍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程元瑞已冲入内室,里面的摆设一应俱全,帐帘轻垂。

“三殿下、三殿下…”侍女声声急呼,吵醒了陈湘如,她坐起身来,问道:“出了甚事?”

话音落,床帐前现出一抹男子身影,玉笄高冠,烟青纹锦袍服,广袖飘拂,风仪皎皎,脸上怒火丛生。

陈湘如一惊,这可是她的内室,程元瑞就这样闯了进来,“你想做什么?”

“我喜欢你!今晚就要你!”音落,程元瑞挑起帐帘便扑了过来,疯狂的吻覆落而下,陈湘如拼命地摇摆着自己的脸,不让他碰触,嘴里低喝着:“三殿下,快放开我!你醉了,来人呀,快拉开三殿下!”

两名侍女想拉,人还未近,程元瑞一个抬头,只一眼,吓得二女连连后退。

一女道:“我去通禀相爷!”一扭头出了院门。

一路快奔进了杨韫的寝院,隔着帘儿禀明来意,杨韫一听,当即翻身起来,来不及着衣,抓上外袍就走。

不可以晚了,不可让陈湘如受到伤害。

陈湘如是个骄傲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尊严,若是程元瑞逼得紧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程元瑞像头发狂的狮子,身体奔涌着热血,只想把面前这个倾城绝色的女子据为己有,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成功,天下间哪个男子不想得到美丽的女子,尤其是陈湘如这样的。

陈湘如拼命的挣扎着,护着自己的衣襟,摇摆着脑袋,只听“吱溜——”一声衣衫破碎的声音,衣襟被撕裂,露出内里粉色的肚兜。

“三殿下,你放开我,不可以,你是个好人,别伤害我…”

陈湘如见强拒不成,又改为央求。

很显然,她已经安全触怒了程元瑞。

程元瑞俯下身子,抛开自己身上的外袍就扑上了床,沿着那道撕裂的衣襟口子拼命的强夺,刚低头欲吻,却看肩胛下那枚鲜艳而熟悉的印痕,只一眼,他整个人似被定住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

陈湘如怎么会有那样的胎记,这胎记原应该属于他的家族,属于孟公的子孙。

陈湘如趁势一推,程元瑞不妨,整个人跌下床来。

她抱着锦衾退到床的最靠里处,从头上拔下木钗,厉声道:“你别逼我!”

程元瑞一时回不过神来,片刻之后,再度静立在床前,追问道:“你身上那枚星形印记…”

陈湘如拢着衣衫,惊魂未定,她吓着了,以为在杨韫的府邸是最安全的,可刚才的程元瑞就似个疯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滚!滚出我的房间!滚出去!”

“我再问一遍,那星形印记是怎么回事?”程元瑞伸手就要来抓陈湘如,她连连闪躲,不让他碰触到自己,“你最好自己说清楚,否则别怪我撕开瞧明白。”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陈湘如定定心神,如果有可能再次触怒他惹来麻烦,倒不如冷静应对,她道:“一个胎记。”

“胎记?”程元瑞好奇地沉吟,“从小就有的?”

“是,从小就有,我一出生就有。”陈湘如再次重复着。

程元瑞道:“再让我看看那胎记,一眼,就一眼。”他这语调,倒像极了陈湘如之前的央求,像个要讨糖吃的孩子。

院门外,杨韫跑得气喘吁吁:“三殿下,不可!不可伤害陈小姐,三殿下…”

程元瑞一个转身穿过偏厅到了花厅上,一把抓住杨韫:“你知道的?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不是?”

杨韫被他问得莫名,“她是月亮美人,是飞将军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程元瑞看着左右,一抬手,厉喝道:“都退下。”

内室里,陈湘如想到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心魂未定,心还在扑腾地跳过不停。

程元瑞压低嗓门:“她身上…有一枚和我身上一样的胎记,就连那位置都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我的是青色,而她身上的却是红色。”

杨韫面露诧色,一模一样的胎记,这说明什么?

程元瑞垂首,想到他差点就酿成大错,“我不想是眼花,你让她出来,就让我再细瞧一下。”

陈湘如是女子,就算与杨韫相熟,他也不能要陈湘如解开衣衫给人瞧那胎记。

杨韫当即拒绝道:“我不能这么做,人,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她一个弱女子没了去处前来投靠我,我若给不了她庇护,还算什么七尺男儿。”

“你…”

杨韫道:“但我可以请她出来问过明白。”他又唤了侍女,温声道:“有些事儿,三殿下要请教陈小姐,请她出来一趟,今晚的事只是个误会,还请请陈小姐莫往心里去。”

侍女进了内室,将杨韫的话转叙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湘如虽不愿意,还是整好了衣衫来到花厅。

看着一脸急切的程元瑞,她一出来,当即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程元瑞一急,厉喝一声“你…”

“你险些伤着我,难道我打你一耳光还算过分?”

这个女子当真狂妄,昔日落在洛阳世族王家手里,便敢仗着他的势算计王家一把,现在打他一耳光解恨,好,很好!就瞧在他们身上有一样的胎记份上,他不计较。

杨韫还真没见过程元瑞如此忍气吞声的时候,抱拳道:“陈小姐,三殿下说你肩胛之下有枚胎记,那胎记是…”

“没错,我一出生就有这胎记。”

程元瑞得到了证实,抱拳道:“告辞!”

不就是一枚胎记,程元瑞罢手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陈湘如猜疑连连。

程元瑞一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自己左肩胛下那枚青色的胎记,大小、形状竟与陈湘如身上的一般无二,只是颜色不大一样。

陈湘如张大嘴巴,“你…你…”

胎记不奇怪,奇怪的是长的位置和形状一样。

如果是刺青许还让人能接受,可偏生是两枚胎记,是与生俱来就有的。

第161章 身世秘辛

程元瑞抱拳道:“杨丞相,告辞!”转而看着一侧惊魂未定的陈湘如道:“我再不会伤你,刚才是我喝醉了,你别怪我。”神色里含着愧色,倒不是敷衍所说。

他蓦地转身,疾步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下却早已是惊涛骇浪:怎会是这样?怎会…难道这民间还有一个他素未蒙面的骨肉手足?

就凭那枚胎记,足可以证明陈湘如的身世有异。

也许,与他们孟国皇家还有关联。

杨韫满是狐疑,以他对程元瑞的了解,只进行一半的事是万不会撒手的。程元瑞撒手,是因为陈湘如身上有与他一样的胎记,他突地忆起了那个传言…

如在梦中的陈湘如,惊魂未定,紧拽着衣襟,心里一阵莫名。

杨韫关切地道:“陈小姐,你没事吧?”

陈湘如摇头,想到程元瑞身上那枚一样大小、形状的胎记,就道不出的疑惑。

难道这仅仅巧合?

杨韫道:“陈小姐,告辞!”

退出花厅,携着小厮快步离去,他急速赶来,就是想护住程元瑞,却没想只是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