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程元瑞,脑海里无休止地浮现着陈湘如肩胛下那枚殷红的胎记,那样美丽的颜色,红色果真比他身上的青色要好看得多,偏偏又嵌在她的肩上,就似纹上去,不。那是与生俱来的。

程元瑞打小就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就连长兄程元吉也能与程醉蝶情同一母同胞,唯有他,没有交好的兄弟姐妹,一则因为他打小得到程邦的关爱最多,究其原因,便是他身上的那枚青色胎记。长的位置、形状和大小、颜色与程邦身上的一模一样。再加上他的容貌,更有七八分酷似程邦。因着这缘故,他自小就得程邦喜爱。

就连他祖父孟国太上皇也时常夸赞:“真是我的乖孙子。呵呵!人长得像,连我们程家的胎记也是血脉相传。”

因他听得多了,便知身上那枚胎记不是偶然得来,是因他祖父有、父亲有。而他也有,他记得他的五弟元兴身上也有那样的胎记。却不是长在肩胛上,而在胳膊上,因这缘故,也被父祖识之为祥。

夜色中的皇宫。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宫灯稀疏的夜色里。旷寂而清冷。兜转迂回间,在宫门下钥之前,程元瑞回到了东宫。

他坐在屋内,眼前又是那枚鲜红的胎记,过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令内侍太监去唤嫡妻周氏。

周氏见他心事重重,暖声问道:“殿下找妾有甚事?”

程元瑞摆了摆手,吩咐道:“明儿一早你早些去母妃哪儿,这事我不好出面,但你可以告诉母妃,不能让大皇子等人抢了先。”末了,斥退左右,与周氏说了陈湘如身上那枚胎记,周氏也是暗暗吃惊,一一应是。

次日清晨,陈湘如因昨夜未睡好,还在睡梦中,就见侍女入得内室,禀道:“小姐,宫中王淑妃的懿旨,要请小姐入宫。”

王淑妃?她可从未见过,好好儿的叫她入宫做甚。

陈湘如片刻之间就在心头绕了几圈,很快忆起昨夜发生的古怪事,难不成与程元瑞有关。

若是不去,可看那架式,分明就是来接她入宫的,入宫的车辇已经备好了。

只是,这平白让她入宫又是为哪般?

她身上有着一枚与程元瑞完全一样的胎记,这着实太让人匪夷所思。

贴身服侍的侍女已经换好得体的衣袍,服侍着陈湘如梳洗完毕来到二门上,大管家等人已经候在那儿,大管家笑道:“小姐一路走好。”这话听来,倒似陈湘如再不会回丞相府似的。

陈湘如微微颔首,上了车辇,在轧轧的声响着,一步步远离了丞相府,却又步步近了皇宫。

在宫人引领下到了怡春宫。

即来之,则安之。

任有多少疑惑,相信用不了多久都会一一得以解开,陈湘如吐了口气,进了怡春宫大殿,但见大殿上首位置上坐着眉眼有几分神似的妇人,年岁大的约有四十岁左右,年轻的不过二十岁上下。

“民女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

王淑妃细细地审视着陈湘如:那饱满的额头,那深邃有神的眼睛,真与孟帝程邦一般模样。暖声问:“听说,你是洛阳的月亮美人陈小姐?”

陈湘如落落大方地应答一声“是。”

王淑妃瞧在眼里,怎么瞧都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子,言行得体,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子骄傲,与周氏使了个眼色。

周氏问左右道:“香汤都备好了?”

有嬷嬷应声“是”,走近陈湘如道:“小姐请随老奴去偏殿沐浴。”

陈湘如一听这话,越发肯定与昨晚发生的事有关。

王淑妃轻声道:“好孩子,你只管跟嬷嬷去,泡了香汤,换身得体的衣服,去吧。”

陈湘如垂首,静默地跟嬷嬷离去。

王淑妃叹了一声,道:“模样倒是极好的,那额头和眼睛跟皇上一般无二,我瞧着定是真的。你把罗太妃请过来,她是太上皇跟前的人,这事儿也得请她拿主意。”

周氏道:“母妃,儿媳早前就派人去过了。”

“她是长辈,我得亲自到寿宁宫请人,你在这边好好盯着,代我瞧瞧,这事儿马虎不得。”

周氏又应承一声。

陈湘如褪了衣衫,有嬷嬷和宫娥服侍,正泡着,便有周氏也进了偏殿,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左肩胛上那枚胎记看。周氏勾唇笑了一下,与嬷嬷道:“照规矩办吧。”

嬷嬷应声,便有宫娥捧了点宫砂的物件来。这点宫砂,倒与有人拿着鞭子、剪刀的验身要容易接受。陈湘如忆起几次被人牙子转卖,至今想来也觉得耻辱,感觉所有的尊严都被赤裸裸地践踏,可她却不能与那些讲什么道理。只能如一个死尸般地听人摆布。

大半个时辰后。陈湘如换了身橙黄色的宫装,又梳了高贵的发式,又来了一个比王淑妃稍年长的妇人。嬷嬷道:“小姐,把那胎记给罗太妃瞧瞧。”

陈湘如见周围都是女子,这才松了衣襟,露出左肩胛下那枚胎记。

雪白的肌肤上一点红。宛如严冬腊月雪野上盛开的梅花,刺目诱人。

罗太妃左看右瞧。只觉得那胎记又熟悉又好看,却依旧反复细瞧着,“太上皇身上的胎记便是红色的。”

总不能说陈湘如许是太上皇的血脉。

这事来不得半点马虎,王淑妃问:“小姐的出生地在何处?”

陈湘如答:“江南临安府。”

“今岁多大?”

“九月初二就满十八了。”

罗太妃又问:“你生母姓氏?”“她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你父亲的姓氏名讳么?”

陈湘如一一如实答了。“我生母姓陈。”“是秦淮琴师。”

蓦地忆起每年三月烟雨朦胧时,陈银欢就会如约赶到西子湖畔的凉亭里,在那儿一呆就是一天。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男子。他曾许诺陈银欢,说有朝一日会回去带她们母女离开那个是非地,给她们母女一个安稳歇身处,可直至陈银欢离逝,那个男人都未出现过。

“小时候,听我亲娘提过,说我父亲姓孟,名讳上修下远。”

罗太妃与王淑妃花容失色,孟修远,孟公乃是程邦早年的封号,修远不正是程邦的小字么,他居然会化名孟修远在外头惹下一段风流债。

世人知晓程邦小字的人不多,但罗太妃与王淑妃知道,是她们在程邦身边数十年,但外间都称程邦为孟公。

陈湘如又说了陈银欢等孟修远的事,陈湘如低垂着头,神色里掠过一丝悲伤,“我娘一生都在等他,她临终时告诉我说,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见到他,让我代她问她一句话。”

王淑妃听了陈银欢的事,同为女子,心下一软,颇有些动容,一侧的周氏更是含着泪,问道:“她让你带什么话?”

陈湘如眼里含着泪,她同情陈银欢,更多的是一份敬重,“这话,陈氏只当面问他,请二位娘娘恕罪,我不能告诉你们。”

就算她是卑微的,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与珍爱。既然年幼的她答应了陈银欢,定要当面问那人,她定会做到。

罗太妃拉了王淑妃,两个人在一旁小声地嘀咕起来,又从陈湘如的容貌上评头论足一番。

陈湘如是美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那额头、眉眼间又有那人的模样,再加上那枚胎记的佐证,她的身世之谜即将解开。

罗太妃笑道:“淑妃,你细心照料着她,且留她在你宫里住下。”

王淑妃欠身道:“有劳太妃了。”

罗太妃拉着陈湘如的手,满是温和地道:“别想太多,听说你近来染了风寒,好好瞧病吃药。”

“是。”陈湘如低应,这声音听到耳里就让人觉得舒服,“二位娘娘认识我亲生父亲?他是谁?”

罗太妃道:“会知道的,安心养病。”

又叮嘱了几句,罗太妃领了宫人离去,很快就回了寿宁宫见太上皇,斥了左右,说了陈湘如的事。

太上皇先是一惊,而后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罗太妃道:“我和王淑妃,还有我身边的嬷嬷都瞧得真真的,这还能有假,那眼睛和额头可不与你和皇上一般模样,身上那胎记是红得像梅花,还有那形状,与太上皇身上的一样。”

可那姑娘说了,她的生父叫孟修远。

太上皇道:“皇儿这是怎么闹的,在外头生了个这么大的女儿竟也不知道,来人,去把皇上给请来。”

第162章 摇变公主

半炷香后,一袭明黄龙袍的程邦就到了寿宁宫,与太上皇请了安。

太上皇近来心情大好,一来从一个没用的老头儿变成了太上皇,二来得到了崇德帝昔日最宠爱的嫔妃萧妃为妃,有美人相伴,虽说一把年纪,竟似又年轻了十来岁。

太上皇斥退左右,直切主题,问道:“十八年前,你在江南临安府是不是惹了一桩风流债?”

程邦被他一问,有些茫茫然。

罗太妃便讲了陈湘如的事。

程邦面露诧色,“她生母姓陈…”

那个早已淹没在记忆长河中的人和事,此刻陡然浮现脑海,忆起那年他随慕容氏去燕国公府拜见岳母燕国公太夫人的情形,在燕国公府老夫人的屋里看到几幅绘得细腻的仕女图。第二年慕容氏怀上程醉蝶,性子变得越发古怪,他听闻江南美女如云,就想到那边一行,赶在上元佳节到临安府观看花魁大赛。

那天夜里,他竟在花舫船上见到了画中美人,与燕国公老夫人的画上仕女一般无二,连他自己都惊得目瞪口呆,只当是仙子临世,他便想尽了法子亲近那女子。不久后,他与那陈姓女子相爱。阳春三月时,他接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被迫离开临安回家乡孟县。

“难道是陈银欢生的女儿?”程邦讷然地望着太上皇:“当年离开,儿臣当真不知陈氏有孕。朕只是答应她,待有了机会就会去临安府接她离开。”

那么,如今出现的姑娘,便是他与陈银欢几月风流留下的骨血。

陈银欢有孕,在他离开之时为甚不说。如果她说了,他是一定会替陈银欢赎身,更为给陈银欢一个名分的。

太上皇啐骂了一句“糊涂东西”,气哼哼地道:“这么说,真是你的骨血了,虽说出身烟花巷,好在这孩子倒也自尊自爱。又是名动天下的月亮美人。对外不必提她亲娘是烟花女子的事,但可以说成是嫔妃所生的公主,我孟国皇族的尊严、颜面岂能被践踏。更不能让人瞧了我皇家的笑话。”

程邦怔住。

太上皇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头脑清明,“她可以在民间长大的,但绝不能有一个烟花女子的亲娘。”拿定了主意。对罗太妃道:“爱妃与王淑妃仔细商量着办,孤有些累了。得去萧太妃那儿坐坐。”

程邦知父亲老年寂寞,特意把崇德帝的萧妃献给他作伴,这太上皇也是个喜欢美人的,自得了萧妃。近来就常溺在萧妃的寝院里。

陈银欢居然替他生了一个女儿,他今日才知道,虽然他的儿女很多。可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女儿,程邦还是有些好奇。

当年他回到孟县后。母亲仙逝,他要守孝三年,孝期一结束便连纳了三房美妾,偏慕容氏又是个拈酸吃醋的人物,他们夫妻那几年没少为鸡毛蒜皮的拌嘴生气,没过几年慕容氏也病逝了,他又得守节,虽说身边有侍妾,可不能再纳新人,被诸事一缠身,早就将陈银欢抛到脑后去,又想着陈银欢不过就是个烟花女子,许也一样忘了他。

今儿被太上皇叫过来问话,原已经淡忘的记忆却清晰地翻涌出来,给程邦最深刻的莫过于燕国公府太夫人屋里的仕女图,因为那图上的美人是陈银欢。初初相识,打动他心的也是她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容颜,曾有一度让他以为陈银欢不是活生生的人,根本就是画里的精灵。

罗太妃轻舒了一口气,“本宫请奏皇上,这事儿当如何处置是好?”

太上皇已经发了话,孟国皇家的颜面得顾,这个女儿既然出现了,总不能不认,更重要的是值得他认,程邦道:“就照太上皇的意思办。”定心想了又想,秋天出生的,当年他给陈银欢梳拢时,陈银欢可是完璧之身,陈湘如是他的女儿不假,但对外总不能说他女儿原是烟花女子,不能啊!

“只能承认陈月亮是我女儿,但不能认陈月亮是秦淮陈湘如。有劳罗太妃。”

程邦说了几句客套话,起身告辞。

一路上,他又忆起了陈银欢,那可真是个美人,是人此生拥有过的最美的美人。但他的身边从来不缺的就是美人,时间一长,他就把陈银欢抛到九霄云外了,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在他们分别之时,她已经怀了他的身孕,若是知道这点,他定会早早地把她接到孟县。

纱窗日落,陈湘如静默地坐在窗前。

她做梦也没想到,让陈银欢等了一生、最后郁郁而终的男人居然会是孟公程邦,谁能想到呢,他竟化名孟修远与陈银欢有过一段情。

陈银欢是可怜的、无助的,到死都不知道她爱了一生男人的真实姓名、身份。

而她,这个生于烟花巷、长于烟花巷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了程邦流落在民间的女儿。肩下那枚鲜艳的胎记,相传是程家一族里世代拥有的标记,程家的儿女虽不是个个拥有这枚别样的胎记,但拥有这胎记的却一定是程家的血脉子女。

也因着这胎记,程元瑞认出了她;也因这胎记,她被王淑妃接到宫里,经过一番辩认、证实,确认她是程邦的亲生女儿。

陈湘如想为陈银欢讨个名分,可罗太妃和王淑妃都说必须得顾忌皇家的颜面,认回陈湘如是程家的疼惜,但孟国皇家绝不会承认陈银欢是孟帝的女人。

王淑妃道:“月亮,你说巧不巧,十八年前我生的那个女儿,小字也叫月亮。你的心思我明白,待过些日子,我令人去江南,将陈氏的坟墓迁到京城来,再求皇上给陈氏一个封赏,在她的坟墓之侧建座庵堂,令尼姑们日夜念经,超渡陈氏亡魂。让她来生投个好人家。”

他们的话再是明显不过了,身为程邦的亲生女儿,可以是侍婢生的,可以是庶女所生的,但万万不能是烟花女子所出。

陈湘如想要拒绝,她觉得这是在背叛陈银欢。

可是,回头又想。王淑妃的建议无疑是两胜之局。

既可以让她风光地认祖归宗。也可以告慰陈氏亡灵,更能让王淑妃多个女儿。

对于他们来说,仿佛都是件好事。

只是于陈湘如却难受得紧。陈银欢是个可怜的女人,痴爱程邦一生,即便死了,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转而又想。对陈银欢那样的女子,名分于她其实并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心心念着的那人是否还记挂着她。

王淑妃对她道:“月亮,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的建议,若要回孟国皇家,你就不能承认是陈氏的亲生女儿。”

这不仅是王淑妃的意思。也是罗太妃的意思,更是太上皇和程邦的意思。

公主,做孟国的公主。可陈湘如却感觉不到些许的高兴,更多的是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她渴望过上安稳的生活。渴望在这乱世有一席生存之地,只要她是公主,往后再没有人可以欺负她,而她也不会再被人任意转卖,饱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更重要的是,吕连城步步高升,从剑客到英雄,从山贼到大将军,她想要配得上他,不为旁的,只因为慕容宝钗,她亦是公主,而她却是个烟花女子…不,她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也想拥有自己的家人。

面对现实,她在对陈银欢的愧疚,与现实的诱惑之间挣扎,最后她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认王淑妃为自己的亲娘,赞同王淑妃和罗太妃的说辞。

这对陈银欢也没什么不好?

她可以受香火供奉,还能得程邦的追封,虽然她不能拥有一个应有的名分,但依旧可以让世人知道,她养大了孟国的五公主,且把这五公主教养得很好。

再则这对乖乖来说,也是件好事,她成了公主,若是有朝讨得程邦的欢心,她也可以求了程邦,给乖乖赏个县主、乡君,这样一来,连乖乖也有了尊贵的身份。

是的,这是一件好事。

她的退让,可以成全更多的人,又何必矫情地坚持什么本真。她原就是个一个世俗女,也有一份虚荣心。

陈湘如思虑了许久,终是答应了王淑妃的建议。

王淑妃次日听到陈湘如的答案后,喜道:“是么,月亮,你愿做我的女儿?”

陈湘如低垂着头,款款欠身,“月亮拜见母妃!”

王淑妃拉着她的,喜道:“好!好!”

她一直想再多一个孩子,这样程元瑞就不会太孤单,遇事也会有个商量的人,陈湘如的绰号“月亮美人”,可见是个奇女子,有这样的女子为女儿,让王淑妃觉得有女如此,何等幸运之意。

王淑妃欢喜地拉陈湘如坐下,陈湘如忆起前世、今生都没有母女缘分,这会儿得了个母亲,笑了一下,便偎依在王淑妃的怀里,就如她们原就是亲生的母女一般。

又两日,程元瑞兴高采烈地自东宫而出,一路往怡春宫奔去。

一进宫门,就朗声问道:“母妃,听说找到失散的妹妹了,是真的么?”

昨日黄昏,宫里便传出消息王淑妃寻到了失散的亲生女——月亮,今儿一早就像一股风传得整个后宫沸沸扬扬,无聊的宫人们当成天大的新鲜事议论着。

“知道么?听说昨日王淑妃寻到失散的公主了。”

“我听说是当年孟公府里闹了刺客,王淑妃刚生下公主才几天,那刺客为了保命,就夺了公主自保。这么多年了,王淑妃每每想起都痛断肝肠,只当是那刺客早就害了公主的性命,没想公主竟活了下来。”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王淑妃总算是母女团聚了。”

“我听人说呀,这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可是个美人胚子呢。”

“不仅是长得美,知书达理,还举止得体。”

王淑妃知是太上皇和孟帝的意思,乐得遵办,一来平白多了个女儿,二来于她只有利无害。她生下程元瑞后,确实怀过一胎生了个女儿,只是那女儿还不到三天就夭折了,打那以后,许是因生女儿时伤了身子,再没有怀过。王淑妃听了罗太妃的建议,索性顺水推舟,但对外声称陈湘如就是那个被刺客夺去的公主。

可不是巧了么,王淑妃记得自己那个女儿就是八月末生的,具体哪日,都已经模糊、朦胧了,连她都记得不大清楚的事,想来其他嫔妃也没记得清楚,那时候大家都还是程邦的侍妾,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正好可以说成陈湘如就是她生的公主。

程元瑞故作不知的模样,特意赶到怡春宫一问究竟。

今儿一早,后宫的嫔妃都听说了,也陆续赶过来探望,有好奇的,更多的则是想看看这被宫人们传说的公主,自幼失散,而今长大才认祖归宗,就想瞧瞧王淑妃失散的女儿是何模样。

程元瑞到时,怡春宫左右正坐满了嫔妃,有育有大皇子程元吉的德妃,有这十几年来最得宠的贤妃,还有旁的婕妤、才人等,左右两侧竟坐了十几个人。

王淑妃虽喜又忧,眼里蓄着泪,用手轻抚着身侧的陈湘如,今儿陈湘如又换了身水红色的宫袍,越发显得人水灵美丽,道:“我这苦命的女儿,我生下她才几天,府里就闹了刺客,这么多年,我都当她早被人害了,也算上天开眼,竟让我找着她。”

说着这话时,王淑妃便忆起了早夭的女儿,一个错神,只觉得面前的陈湘如就是她女儿,那眼泪滚落下来。

程元瑞立在一侧,正细细地审视着陈湘如,连他也未想到,陈湘如会是他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现在陈湘如是王淑妃所生的女儿,就是他的“胞妹”,他们从今儿开始就是一条绳上的,他无疑又多了同盟者。

贤妃暖声笑道:“快别哭了,淑妃姐姐寻着五公主这是好事,我们都替你高兴呢。”她身边的七八岁小姑娘诧异地张着嘴,更正道:“母妃,我才是五公主,我是五公主…”

“哪能是你呢,你现在是六公主了,那是你五姐呢。”

陈湘如面含着浅笑,既是张扬,也不落漠,不卑不亢,不因成为公主而欢喜,显得很是亲和,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王淑妃轻声道:“月亮,那是你三皇兄灿阳,快去见过。你这月亮的乳字,便是因你哥唤作灿阳才取的。”

可不就是巧了么,陈湘如被吕连城赠了个“月亮”的小字,而程元瑞的乳字原就唤作灿阳。

陈湘如起身,裣衽道:“月亮见过三皇兄。”

程元瑞朗笑了两声,显得有傻气,“真好!找着我妹妹了,往后母妃再不会因思念妹妹而伤心了。”

第163章 三公主的病

一个太监一路急奔,欠身道:“禀淑妃娘娘,三公主到了!”

听到“三公主”几字,一殿的嫔妃都有些慌神。

自打程醉蝶回宫,就没少找她们的麻烦,但凡有好东西,程醉蝶都要一古脑儿地弄回自己宫里去。

程醉蝶穿着一袭鲜紫牡丹烟锦宫装,荷叶状裙摆曳地,逶迤仿似春风中盛开的百十朵大红牡丹盛开,腰系紫缨细绅带,缀以镂雕玉螭凤纹紫色佩环,袖口、衣沿绣以天家贵眷才能享用的凤羽,描金重绘,美伦美奂,领着十余名宫娥、内侍风风火火地过来。

猛一瞧她,倒不似孟国公主,更像是一国皇后,刁蛮、霸道之气十足,因打扮高贵,总会让人误将霸道当高贵。她高扬着下颌,昂首阔胸,人未进远远儿地道:“听说王姨娘寻着你失散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