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如看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少女,每一次凝望,她都会被自己给迷住,倘若自己是男儿,也一定会喜欢镜子内的那个美女。

“公主,明儿你去吗?”

“去。”陈湘如脱口而出,“待参加完赏梅宴,我们就该去临安府。”

她来江南,去了钱塘、亦去苏州、扬州等地,唯独没去临安。

原因很简单,她曾是临安软香楼的名伎,临安府内认识她的人还真不少。

“钱文俊、涂家兄弟…许是回临安了吧?”

鲁喜妹除了每日帮陈湘如照顾乖乖外,更多的时间曾是打听一些故人的消息。她想,有朝一日要是陈湘如问起来,自己也是知道的。

她原就是孤女,无甚亲人,是陈湘如给了她一个体面的身份“鲁镇乡君”。

“战事结束后,涂二公子、涂三公子便陆续回到了临安,祖屋、祖田还有临安城内的涂宅都还在,自是别的一部分早前就被他们变卖了,还有一些也成了无主产业被官府收没了。但想来,他们的生计是不愁的,听说涂家兄弟近来正在用心读书,准备明春大考。”

陈湘如忆起了乖乖的生父涂九,是不是要带乖乖回临安见见涂九?

这几年,她与乖乖朝夕相处,虽是她的外甥女,却情同母女。

“涂九呢?”

鲁喜妹“哦”了一声,用手将陈湘如的头发理顺,“小的问过从临安府过来的人,听说涂九公子也回到临安涂家村,他回去不久,他失散的妻子也带着次子回家了,算是一家团圆,现在他也算是一妻一妾地过日子。家里过得艰难些,但涂老太太正让他用心苦读,想让涂九考取功名,光中耀祖。

公主,你说这涂老太太怎么想的,华姑娘活着时,死活不肯给华姑娘平妻位分,人都死了,才给了个平妻位分,还把华姑娘的坟移到了涂家祖坟里安葬。”

涂老太太怎么想的,陈湘如还真不知道,她心下一兜转,目光停在乖乖身上,“不会是为了月娥吧?”

月娥,有了一个体面的姓氏,随吕连城姓吕。

鲁喜妹嘟囔道:“当年他们是如何待华姑娘的?哼,这会子想到了。我们可都舍不得县主呢。”

陈湘如道:“我记得涂九纳了两房侍妾。”

“听说另一房美妾,在战乱时被官府充为营妓了。”

那一场战乱,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又有多少女子被沦为玩物。那时候,就连木奶娘姑嫂二人也被官府抓走了。

“听说钱文俊公子两月前回了临安府,和涂家的情形差不多,祖业还在,城里的府邸也还在,只是旁的都没了。花娇姑娘给钱家添了个公子,而今是钱公子的平妻。”

这也算是有个善果,更是一个好消息。

昔日风月场中熟识的女子,到底有一个有了好结局,这也是一份新的希望。

鲁喜妹轻叹一声,“当年我们在洛阳分别时,钱奶奶瞧上去挺精神的人儿,只想着许是涂太太、涂老爷不是长寿的,没想钱奶奶一年多前病殁了。如今当家主事的是花娇姑娘,钱公子一门心思做学问。”

陈湘如听她款款道来,只鲁喜妹用了心。“候青域公子呢?”

鲁喜妹长吁一声,“打听过了。白姑娘出家为尼,不久后,候青域公子便病逝了。”这才几年光景,还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对人,因为前朝的覆灭,便这样没了。

有人心死,有人身死,还有人虽然活着,却饱受了乱世的颠沛流离之苦。

“她们几个里,没想最后有福气的是花娇。”

第209章 劫持

花娇论才学,远不及白如雪;论容貌,也不及杨芙蓉;可花娇却是最有善果的一个,育有子女,从妾被抬为平妻,而嫡妻已逝,照这样下去,许有朝一日被抬了正室也不一定。对于女子而言,求的是一世安稳,求的是一真心人,花娇这两者都有了,真真是苦尽甘来。

“公主还记得柳公子和杨姑娘么?”

陈湘如很少忆起这二人。

鲁喜妹道:“是听从洛阳过来的客商说的,杨姑娘给柳公子生了个儿子,孩子还不到三个月,杨姑娘就失踪了。后来,有人见过杨姑娘,说她做了洛阳世家刘家三公子的侍妾。柳姨找到了柳公子,柳公子另娶了一个山野清白人家的姑娘为妻。柳姨过惯了外头热闹的生活,帮柳公子另娶后,就到了洛阳城,又重操旧业。几月前,她回到了临安府,又回到了软香楼…”

那种地方,有人梦想着早日离开,而有人却再也离不开,仿佛那里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譬如柳姨,她明明有过正常人生活,可以安享天伦的日子,却又回到了软香楼。

“柳姨的身子到底差了,还没等软香楼重新开张就暴毙而亡。”

“她死了?”

陈湘如脑海里掠过柳姨的模样。

鲁喜妹道:“是啊,本来再过几日软香楼就会重新开张的,可柳姨暴毙没了。软香楼的鸨儿是以前花玉阁的花妈妈。”

柳姨是真的病亡。亦或与戚牙婆一般是被人动了手足,这事令人回味。

熟识她的人若没了,再没人知晓她曾经的身份。

陈湘如长吁一声。如果柳姨的死另有隐情,只能是程元瑞做的。程元瑞是真拿她当妹妹的,即便这其间许有利弊得失的算计,但还有一份骨肉手足情,就算是淡薄些,总还是有的。

她歇下了。脑海里还在想着鲁喜妹说的那些人和事,回想过往。点滴难忘,即便她现在贵为孟国的公主。但那一段青楼生活的经历,却令她再难忘怀的。

次日一早,她盛装出席王家的赏梅宴。

来江南后,这样的宴会她亦参加得不少。对于陈湘如来说更是应付得游刃有余。

一个小丫头给陈湘如蓄茶,手臂一颤,湿了衣裙。

婆子一挑眉,啐骂道:“臭丫头,连个茶都倒不好…”扬手就要打。

陈湘如忙道:“不碍事,我去换一身。”

王夫人招呼了几个侍女来,领着陈湘如进了休息室。

因防万一,通常参加宴会各家女眷都会备上一身换洗的,也防不时之需。

鲁喜妹因为有了封号。依然是小姐打扮模样,不过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乖乖身上,生怕她走得远了。即便乖乖身后还跟了两个侍女,她还是会倍加小心。

今儿来参加宴会的还有几个小姑娘,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乖乖便与她们玩到一块儿了,奶声奶气地与她们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乖乖的身份,更有几个甚是巴结讨好。

鲁喜妹正瞧得专心。只听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地到了王夫人跟前,神色慌张,附在王夫人耳畔一说,王夫人顿时面容苍白。

“怎么可能?可寻过了?”

侍女肯定地点头,“公主说要更衣,进了内室屏风后头,可过了片刻,奴婢进入屏风便不见了人。”

王夫人携了下人赶往休息小院,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萧朔与红狼也在四下寻觅。

红狼冷着脸,“对方是有备而来,公主一定是被劫持了…”

容乐失踪,他们如何与孟帝交代。

孟帝和王贵妃可是把公主的安全交给他们了。

顿时间,整个王府把卫森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不见陈湘如的踪影。

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凭空消失。

陪同公主的护卫,江宁府衙的官差在全城内进行搜索,当整个江宁府忙得不可开交时,陈湘如已被人放到了一具棺木内,这是一具双层棺,上面躺了个老妪。隔日便以送葬为名,通过层层搜索顺遂出了江宁府。

陈湘如只记得自己在王府更衣,刚着好衣衫,后颈处一麻,便昏了过去,一觉醒来,浑身又酸又痛,耳畔有水流的声音,刚要起身,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音:“你已经睡了五日了。”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着一袭黑衣,坐在船尾,仰头望月,身影挺拔而孤独,落在眼里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样的男子,多像前世的她。

女子的孤独,是不能寻觅到一个相依取暖的人。

而侠士的孤独,是没有一个与他同醉同行之人。

她不认得此人,记忆对于此人的点滴印象全无。

“再过几日,你自会知道。”他转过身来,指着一边桌上放着的包袱里,“饿了吧,里面有吃的。我们已在江北境内。”

江北是燕国的地方,又称江北道。

他的语调虽有疏离,却不失温和与关切。

她离开孟京,为防万一,孟帝给她的配备的护卫不俗,她自己亲挑了萧朔,又有孟帝所赠的红狼,没想竟还是被人劫持了,能在众护卫的耳目下将她劫走,可见此人武功不俗。

陈湘如失踪了!

容乐公主被人劫持了!

当消讯息传至孟京,除了孟帝吃惊外,更震住了吕连城。

他浴血沙场,他放手河山,为的都只是一个她。

眼瞧着两人再续前缘,可她又失踪了。

和上次一样。不是她要失踪,而是她被人劫持了。

陈湘如饥肠辘辘,吃了几块包袱里的点心。

他就那样静默地坐在船尾。若在白日,她会以为他在赏景,可他现在又在想什么。

“你是奉谁之命,将我带到燕国的?”

毫无武功的她,与这样一样强壮的男子斗,无疑是落败的一方,她不会想着逃跑。因为此人能在大白日,能在萧朔、红狼的眼皮底下将她劫走。足可见他的武艺超群,怕是就连武功都在红狼之上。

红狼都斗不过的男子,她也不会斗。

既然逃跑无用,相斗无用。不如静默的接受,在接受中保护好自己。

长夜漫漫,陈湘如一扭头,发现一侧放了架古琴。她睡得太久,着实没有半分睡意,抱了古琴,弹出一支《酬知己》。

他蚊丝未动,听她弹了一阵后,他满是期盼地希望她能继续弹下去。

然。她却停下了。

他蓦地回头,目光与她相接,她是个美人。不愧于“月亮美人”的称号。莫名地,他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不求我放了你?”

“从燕京到江南,千里之遥,你在白天劫我原是冒险,稍有不慎就会惊动我的护卫,可见你志在必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要劫我去燕国。但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

他好不容易劫持成功,怎会轻易放过她。

男子莫名地带着几分浅笑。在如水的月光下,她的面容更显娇美。

“名士,为扬名天下,出山襄助明主。而我,虽是一介剑客,三岁习武,一直在等待一个襄助明主的机会。”一路行来,他很少说话,可在这寂寞的夜,他突地想与她说话,“天下的剑客,谁不羡慕吕连城?他何其有幸,得遇了你,他又何其有幸可以扬名天下,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更让他羡慕的,是吕连城赢得了美人芳心。

陈湘如不仅是一个美人,更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她心系天下,她才华不弱于男儿,更用她的才学成就了今日的吕连城。

吕连城的武功高,但他只是一个剑客,而从剑客到将军的转变,这其间起到关键作用的却是陈湘如。

“美人遇英雄,亦可成就英雄,亦可毁灭英雄。而你是前者,你值得天下男子对你敬重、礼遇。”

这个陌生的男人,与她说她值得他敬重。

她在乱世中沉浮,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男人们不地视她为玩物,而是对她足够的尊重。

“呃——”

她不由惊异,走到船尾,静立在他的身侧。

他依旧盘腿坐在那儿,平视着夜色中的湖光山色,心境却已经再难平静,“为了带走你,我已经跟踪你大半个月了,你身边的女护卫武功很高,有好几次险些就被她发现了。”

跟踪了她,知道她在江南所做的一切。

她是一个女子,可她能做的事,绝不亚于男儿。

她到江南,襄助孟国官员恢复江南道百姓们的生产、生活,百业重兴,且速度很快,现在的江宁府、苏州等地,已经很少看到战乱后颓废的影子。

就凭此,他敬重她,也礼遇她,一路过来更是小心的呵护她。

对他来说,能值得他如此对待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而能赢得他敬重的,也是仅此一人。

陈湘如轻声问道:“能告诉我,你的身份么?”

“钟南山张一剑。”

“张一剑…”她沉吟着。

“一剑毙命!”

“你是杀手?”

“曾经是。”他顿了一下,身为杀手的人,十个有九个的话语都不多,可在她的面前,他生平说了最多的话,也有了最多的情绪,“燕太子说,只要我把你带回燕京,他就会让我入燕宫御林军。”

从此后,他就不再是杀手,而是燕宫的侍卫。

以他的武功,只要他再立一些功,就能做御林军的中郎将,这好歹也是官。

吕连城的故事,让那些以杀人为生的剑客、杀手,看到了另一种选择,那便是万人景仰的活着,更是改变自己宿命的路。

因为吕连城,狼族的刀客们纷纷变成了孟宫的侍卫。

第210章 怜惜

鹰族的剑客们近两年也很少杀人,多以走镖为生,替南来北往的商人押送货物。据闻鹰族的镖局是关外最出名的一支镖局,其收费也比其他局还贵一倍,就算是如此,还是有人喜欢用鹰族的镖局。

陈湘如不由自己地忆起了吕连城,知道她失踪他一定心急如焚。

张一剑道:“燕太子是个谦谦君子,他不会为难你。”

“你以为他是你的明主?”慕容宸有才华,文才武功都不差,独陈湘如对他没有半分好感,从何时起厌恶他的,她已经记不得了。

“我奉他为主,自有我的道理。”

慕容宸是君子?她似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随着同行的时日,她与张一剑的话似乎越来越多,而张一剑待她也越来越好,一路上吃的、住的都尽量舒适。

又十日后,陈湘如抵达燕京。

黄昏时分被人送入燕国太子宫内一间屋子里。

自有侍女服侍她沐浴,她换上一套素雅的衣裙。

张一剑没了踪影,他将陈湘哪交给了太子宫的总管太监,转身去见慕容宸。

“人…带回来了?”

“是,交给福公公了。”

慕容宸审视着这个男人,长着一张最寻常的面容,也许正因为平常不易被人记住,反而让他成了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杀手。

张一剑顿首抱拳:“殿下。容乐公主身份贵重,还请殿下善待于她。”

慕容宸不由微诧,一个无情杀手竟要他善待一个女子。

张一剑一路过来。最初是觉得理所应当,可相处越久,内心便越难安宁,他欣赏她、呵护她,甚至还莫名地生出了怜爱之心。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都没有逃跑之意,仿佛她的安静只是为了成全他的心愿。

慕容宸道:“你喜欢她?”

张一剑一怔。他是个没心的人。只是觉得她与旁的女子不同。

慕容宸冷笑,“她便是有这种本事。能让天下的男人都为她心动,吕连城如此,你也要如此…”

张一剑抱拳道:“殿下,小的在何处任职?”他对她是敬重、欣赏。也有喜欢,却独不会亵渎。

慕容宸凝眉想了片刻,“本王给你一个御林军中郎将的职位,你若能多带些武功高强的人加入御林军,本王重重有赏。”

孟宫有关外狼族、鹰族的人襄助,而他慕容宸就会拉拢整个中原武林的有志之士为己所用。

两国交战、一统天下,不仅是有德者得之,更拼的是实力,而人才就在其间显得尤为重要。

“属下多谢太子殿下!”

慕容宸抬了抬。“好好办差,办好了,本王有厚赏。你此去江南。发现了什么?”

“江南道的百姓安居乐业,州府、县城的店铺都已开,营生也是应有俱有,瞧不出曾饱受战争之苦。”

慕容宸扬了扬头,“这个容乐倒还有些本事,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重开江宁织造府和苏州织造府。现下又要重开江南道的几大书院…”

“容乐公主不仅事事亲躬,还很用心。江南道的官员们也不敢有半分轻怠之心。”

这亦是她的过人之处。她根本就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甚至更不像是生于烟花巷的女子,她有才干,有能力,更能襄助孟帝。这样的女子,能得天下人心,能得文人赞颂,更能得武将敬重,她应该是他最理想的太子妃。

可她却并不喜欢他,她曾指责说他不懂得敬重女子。

对她的事知晓越多,他便有一种越难放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