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宸道:“退下。”

他在想陈湘如这个女人,她早前的身份,他和吕连城都知道,临安府软香楼名伎,可步步行来,谁还能知道她曾是秦淮陈湘如,就算传扬出去,这世上相信的人又有几个,人们记住更多的是:她是月亮美人,她是孟国容乐公主。

因为她所做的事,是值得世人敬重的。

慕容宸问太子宫总管:“新来的美人都安排妥当了?”

“是。”

“本王要去见见她。”

她待在他一早预备好的屋子里,悠闲自得,但这只是她给他的假相,被他所劫持,还有将她强留在此,她哪有这般安心的道理。

相对而坐,她沏茶,她递来,她神色淡然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沉默,反而让他意外:“你不说点什么。”

说:你为什么劫持我?而答案,就在她心间。要么是慕容宸喜欢她,要么就是慕容宸忌恨吕连城坏了大计。

她漂亮的手指拈了块点心,小咬一口,又倒了杯茶水。

慕容宸在她的对面坐下,静默地望着她,看她的眉,两条柳叶眉,不浓不淡,修得很美,没有一根多余的眉毛;赏她的眼,那是一对漂亮的眸子,明亮而黑漆,充满着诱惑,当她望着你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赏她的鼻,很寻常,偏生嵌在她的五官里,却有道不出的精致;瞧她的唇,娇艳如朱,不点而红…就这样寻常的每一处,拼在一起,却有了不一样的美,美得动人心魄。

“如果你做了本王的人,孟帝又岂有不应婚事之理。”

若要她,从一开始就会追着不放。

慕容宸是骄傲的,但凡是骄傲的男子,都不屑去喜欢和占有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子。

“你劫持我的真实目的在你心中。”

陈湘如在心下思忖一番,越发肯定:他劫持她,是为了报复吕连城。

吕连城与他交好,也曾归降燕帝,可最后却一反常态,说两国谁也不投,只做他自己,他夺下八百里山河,也只是借此为聘礼,迎娶他心仪的女子。

江山算什么?富贵算什么?在吕连城的眼里,都远不及一个陈湘如重要。

慕容宸一愣,他确实没想过把陈湘如怎样,但能给吕连城一点颜色瞧,他何乐而不为?“本王是喜欢容乐。”

吕连城拆他的台,他的计划是将整个南闽收入囊下,可因吕连城的搅局,竟让燕、孟两国平分了南闽,貌似孟国所得州县比燕国得到的更要富庶。

孟国的土地现下远比燕国要广阔,人口也更多,他瞧着眼馋。

吕连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月亮美人,那么他就劫持陈湘如给他添添堵,若是能得到美人,也算是意外收获。

但他,从不做卑鄙之事。这个一个美人摆在眼前,就如同盛开的鲜花一般养眼。

陈湘如笑,这种话她不信。“你会喜欢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子的女人?”她摇头,答案肯定,心里有旁人,就好比女子不洁一般。“我认识的慕容宸可不是这样的。”

“待你喜欢上我时,我们就结为夫妻。”

慕容宸转身离去。

一个人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她的心里有吕连城,这是铭心难弃的爱恋,她哪里还装得下别人。慕容宸虽好,却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

即来之则安之,她不在燕国做些什么,实在对不住这次被劫持,即便是逆境,她也有自己的谋划,也要在逆境中收获些什么,只要有收获,她就不负此行。

陈湘如来回踱步,有些事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她一早就知道劫持自己的幕后之人是慕容宸。

喜欢她,慕容宸是喜欢过。可以她对慕容宸的了解,他还不至为了喜欢女人留下坏名声。慕容宸是一个极好声名的人。

陈湘如在心下估算此行的利弊,想着会有谁对自己不利,将自己可能结怨的人都在心下过了一遍。

曾经,程醉蝶和慕容宝钗视她为仇,程醉蝶远嫁闽国,闽国被燕、孟所亡,这个时候的她,许已经回到了孟京。

慕容宝钗几经沉浮,费尽心思谋来的婚姻,还没来得及与吕连城做一日真正的夫妻,就臭名远扬,弄得声名狼藉,从燕帝最宠爱的女儿,变成燕国皇家最不耻的公主,最后还因失节委身下嫁给侍卫段桥。

这厢,慕容宝钗半依在紫檀榻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入宫了,不能见到亲娘,也不能拜见皇后,她们曾经都那样的看重她,因她爱错了人,使错了手段,直弄得自己声名狼藉。还莫名地有了身孕,那孩子的亲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果决之下,她只是服下落胎药。

出了小月之后,她的话语就更少了。曾经与她交好的姐妹、朋友,都远而避之,她成了天下的笑话,而是燕国皇族的耻辱,大家都说她不洁。

小菡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果点、茶水,一样又一样,动作不紧不慢,摆完之后,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慕容宝钗抓起一只茶盏,砰啷一声便飞了过来,“本公主还不够倒霉,你整日哀声叹气地做甚?”

小菡颤了一下,垂头面露疼惜地道:“公主,你别和段驸马闹,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段驸马是真心喜欢你的。几个月了,你对他不理不睬,奴婢担心时日久了,会寒了他的心。”

“滚——”慕容宝钗厉喝一声,指着门口。

她寒了段桥的心,又是谁深深地伤了她的心。

她怎会被世人指责不贞,都是被那人害的。

先给她下药,再让段桥中药疯狂…

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一切重来,她宁可不曾爱过吕连城。

第211章 伺机而动

她喜欢英雄,可他从来不是属于她的英雄。

容乐!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自己将一个无依的孤女变成了孟国最尊贵的公主。

天下的公主有数人,可能如容乐那样名动天下的公主,也只容乐一个。

曾经她也有一个美名,天下的好男儿任她挑选,可为吕连城,她却落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爱她的亲娘,不见她,认为她失贞失德,是皇家的耻辱,险些还累及同母的兄长前程。

而贤惠的孔皇后,也不愿见她,责令没有宫中懿旨,她不能擅自入宫。

不过是回娘家,现下却变得这般难。

曾经能说上话的手帕交、姐妹们,一个个都不在来往了,她们都怕她累及了她们的好名声。

她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都不去,就这样看着日出日落,看着岁月蹉跎。

凤鸣公主,是她曾经的封号,而现在却是清鸣公主。凤,被燕国视为尊贵的象征,剥夺了凤字打头的填充号,她只是一个不再得宠的公主,就连宫里的陈太后也不愿见她了。

她,被燕国皇族所弃。

曾经的宠爱仿佛像一场梦。

她在回忆着度过了一日又一日,而她就算是落魄了,也依旧不待见段桥,即便现在他是她的驸马、丈夫,可她想到自己的清白是给了段桥,就恨从心底来,不休不止。要不是段桥,吕连城怎会知道她对陈湘如做的一切。

吕连城恨她,所以对她下手时没有半分手软。

说到底。她现在落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段桥。

对于她的驸马,她是怨恨更多。

段桥从宫中当差归来,站在门外,轻声问左右,“公主今儿用过暮食了?今儿用了多少?”

小菡一一答道:“暮食吃的是莲子羹,吃了一小碗。晨食吃的是瘦肉粥和素包。午食也有吃的。”

段桥如松了一口气,“小心服侍公主。”顿了片刻。问小菡道:“公主还不愿见我?”

小菡没应,想来是对他点头应是了。

段桥又道:“我就不进去了,明儿再来。”

日复一日,一听说慕容宝钗不见他。他便不进去,只站在外头与下人们打听几句,便自觉离去。

他曾是得到过的,即便是是被人算计,可他依然是慕容宝钗的第一个男人。

他不计较慕容宝钗与旁人如何,他只希望有朝一日,慕容宝钗能正视他的存在。

他没有吕连城绝世的武功,也没有吕连城对爱的疯狂,但他有一颗最平常的心。也愿意等,一直等到慕容宝钗有一天能够接受他为止。

再说孟国这边,一个月了。吕连城与孟帝还是没有打探到陈湘如的下落。

吕连城静默伫立,回想着与陈湘如共度过的点滴记忆,她的笑,她的声音…无论过了多久,现下回味起来,依旧让他觉得美好。

她到底去哪儿了。劫走她的人武功高强。

他害怕,他担心…

他像只没头的苍蝇。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江宁府,在王府里寻找踪迹,然,因为过了数日,一天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孟帝和王贵妃封锁了陈湘如失踪的消息,可还是传来了种种不利于陈湘如的人言。

孟宫,安康公主程醉蝶听身边的侍女说了陈湘如的事。

“容乐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她顿时笑颜如花,失踪了好,要不是陈湘如,她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侍女垂首道:“是,还没找到容乐公主的下落。王贵妃思念容乐公主病倒了!”

王贵妃更多的是感念于陈湘如对王家人的好,王连的差使、王逸的差使,她娘家两个最有才干的侄儿都是得益于陈湘如,而陈湘如是在王家失踪的,要是寻不回人,孟帝许会牵连王家,有一半是为陈湘如担心,还有一半则是为了王家。

“孟国第一美人,本公主瞧着,许是遇上采花贼了。”

采花贼敢采公主,这胆儿够大的。

这话程醉蝶可以说,可侍女不敢说。

程醉蝶是嫁过一回的人,现在又住回宫里,听说孟帝已有主意,待过些日子,就替程醉蝶另觅良缘。

在参加孟京权贵夫人举办的宴会时,程醉蝶借着机会道:“我的容乐皇妹,是遇上采花贼了,她那孟国第一美人的名头太响,太惹人眼了…”看着像是感叹,实则是为了抵毁陈湘如的名声。

一时间,孟京城内的各式传言纷至沓来,有感叹红颜薄命的,有为陈湘如揪心的,而吕连城却是寝食难安,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与陈湘如的婚事会有这么多的变故,一桩接一桩,眼瞧着就要抱得美人归,而她却没了下落。

新春将始,这些日子,陈湘如中规中矩,并不大出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就是她的全部,弹琴、奕棋、绘画、看书…让她附庸风雅,也用来打发无聊的光阴。

慕容宸的后宅安宁,虽然太子宫上下都在议论,说慕容宸新宠了一位美人,可他的其他侍妾谁也没有上门惹事,就算有人来,除了一探美人真相,更多的还是为了给陈湘如送衣料、吃食,她们好奇的是慕容宸究竟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侍女送来了新的果点,将东西摆在八仙桌上,笑问:“小姐不出去走走么?今儿是上元佳节,宫里设宴,外头热闹极了,御花园里更是灯火通明。”

燕国初建,这算是燕国建立以来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陈湘如道:“太子殿下呢?”

“殿下参加宫宴去了。”

陈湘如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半月,足够她弄清楚燕宫的方位,曾经的燕国公府扩建了不少。只是许多地方换了名字。

“到御花园散散心罢。”

侍女整日陪着陈湘如,陈湘如足不出户,连侍女也快要闷坏了。

早前,慕容宸还担心陈湘如闹,可一个多月下来,她不哭不闹,平静如常。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甚至没有怨恨。就似她已经是太子宫的人。

冬日的燕宫御花园,万年青长得郁郁葱葱,燕帝节俭,竟看不到半朵鲜花。触目之处皆是翠绿。

陈湘如指着凉亭道:“我去那里坐坐,想看会儿书。”

她带了本闲书,和往常一样看着。

侍女有些无聊,幸而遇到一个相熟的宫娥,两人原是同乡,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起家常来。

陈湘如见四下人头窜动,都是忙着今晚宫宴的事。

寿宁宫,在燕宫的西边最僻静处。

陈太后上了年纪,最喜清静。

她拿定主意。抬头看了眼侍女,见她与同乡聊得正起兴,又有十几个宫娥捧着各式摆件过来。她起身走到宫娥队列中,躲躲闪闪间,到了御花园的尽头,一转身,往西边快奔而去。

寿宁宫的大门敞开着,她纵身进了宫门。兜转间溜间了寿宁宫的后殿。

陈太后正在偏殿里理佛,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嬷嬷轻声道:“太后,皇后使人来问,希望您能参加上元宫宴。”

对于燕宫来说,这是个大日子,燕帝要宴请群臣,届时孔皇后会陪同燕帝共同主持宫宴,他们都希望陈太后能出席这样的宫宴。

陈太后一脸不悦地道:“聒噪得很,哀家就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我不去了。扶我回后殿睡会儿。”人上了年纪,便懒得走动,也不喜与人应酬。

“是。”

陈太后在嬷嬷搀扶下进了后殿,坐在暖榻上,依着靠枕,微眯着双眸,继续拨弄着佛珠。

嬷嬷退去了。

陈湘如躲在屏风后头,这就是陈太后,忆起过往之事,却倍觉亲切。陈太后的眉眼里,有着她前世熟悉的模样。抬眸时,便见暖榻的墙上挂上两幅画,《荷花仕女图》、《梅花仕女图》,如果荷花仕女是陈银欢,那么梅花仕女当是李湘华。

她不能忘却前世,但却已经放开了前世的人和事。而陈太后呢,屋里挂着前世最挂怀的两人,是不舍,还是在追思。

她步步移出屏风,静默地凝视。

陈太后不悦地道:“菱嬷嬷,说过多少回了,我想一个人…”然,气息不对,空气里掠过若有若无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倏地睁开双眸,却见一个美丽的少女款款而来,瞧得陈太后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湘如。

这是她,是前世的她啊!

不,好像又有些不同。

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面前的女子,似乎比前世的她多了自信,更多了一份雍容华贵的气质。

“你…你…”

是错觉么?还是她老了,大白日的又做起了怪梦来。

陈太后头发银白如雪,皮肤白皙,脸上并不见多少皱纹,皮肤尚有光泽,可见平时保养不错。她伸手揉着眼睛,正要分辩出来,却听陈湘如用好听的声音对她道:“湘如,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若干年前,我们说好了,你来做我,我来当你,你…比我做得好,你比我有本事。”

湘如,陈太后的闺名。

她们两个有一样的名字,甚至连出生的日期、时辰都一样,不同的是她们却相差了一个甲子。

陈太后明白了,这不是错觉,这是她,是那个与她交换了命运,易换了灵魂的女子,是她,是她,是原本的官家小姐陈湘如。

“你是湘如?”

陈湘如微微含笑,步步移来,温柔地坐在软榻前,“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你今年快八十了吧?”

第212章 两湘如相会

陈太后看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七十九啦!”

前世红颜薄命,今生却是四世同堂,儿孙绕膝,享尽天伦之乐。

陈湘如勾唇笑道:“真是高寿啊。”眸子全是怜惜、敬重,还有更多的心疼。

陈太后看着她,在十几年前她的心便已静若枯水般,再也起不了任何涟漪。

她们二人,难辩谁是谁,却是成全了彼此的那个人。

“丫头,你怎会在燕国?”

陈太后唤她丫头,陈太后如今是的八旬的老妪,而陈湘如却是不到二十的少女,自是当得这一声丫头。

陈湘如便讲了慕容宸派武林高手将她劫持到燕宫的事。

陈太后怒道:“这个孽障,他怎能干出这等事?”骂毕,连声问道:“你…你是孟帝的容乐公主?”在她的记忆里,孟帝一直都有个最骄傲的公主——容乐,相传是王贵妃所出,相传是流落民间的公主,相传是最贤惠得体的。前世,容乐不是陈湘如,是另一个女子,可今生却成了陈湘如。

是她改变了风尘陈湘如的命运么?亦或是她们彼此改变了对方的命运。若陈太后生于风尘,她不会如今日的陈湘如做得这般好。若陈湘如生于盛世,也未必有陈太后做得这般好。

两人相视而望,惺惺相惜之情如潮翻滚,是怜爱,是珍视,是懂晓,是体贴…

对方。竟成了彼此心上的一丝柔软。

陈湘如点头,动作熟悉中又带着一股坚强。“不碍事的,如果不是他将我劫来。我便没有机会见到您。”

陈湘如是孟帝程邦遗失民间的女儿,陈太后记得自己的前世,在乱世流离中吃尽了苦头,沦为权势男子的玩物,最后为给月娥报仇而逝。前世一生,她只知自己的母亲陈银欢,而不晓其生身父亲是何人。直至到死,她都没有寻到亲生父亲。

陈太后忙道:“你成了程邦的女儿。丫头,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陈湘如又讲了陈银欢与程邦的相识、相知到相恋。

也就是说,是陈太后屋里的《荷花仕女图》改变了陈银欢的命运,不。陈银欢的命运未改,她所改掉的是陈湘如的命运,让陈湘如有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生身父亲,更让陈湘如有机会认祖归宗。

陈湘如笑道:“你老还有想不到的呢。”她垂眸,正待开口说话,却见嬷嬷捧着茶点进来,一见屋子里多了个美貌水灵的少女,惊呼一声:“你是谁?”

陈太后回过神来,不悦地道:“这是燕国的容乐公主。特来瞧我的,菱嬷嬷,没什么事放下茶点便出去。我要与她叙叙旧。”

太后与个少女有甚旧可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