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宝将面条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道:“六爷,面做好了,您尝一口吧?”

傅亦霆看都没看,只摇了摇头,因为药物的作用,头有点晕,着实没什么胃口。他知道许鹿已经来了,闭着眼说道:“请冯小姐上来吧。”

“六爷,这可是冯小姐亲手为您做的。”袁宝小声地补充道。

傅亦霆陡然睁开眼睛,不悦地看着袁宝。袁宝连忙道:“是冯小姐听说六爷病了,厨娘又不在,主动要求给您做的。要不,您尝尝看?”

傅亦霆的目光这才落在那碗很简单的葱油拌面上。

黄橙橙的细面团在一起,上面是香喷喷的酱汁。非常普通的卖相,却不知为何,让他有了品尝的冲动,像是老家街边卖的那一碗熟悉的乡味。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葱油的香气扑面而来…

许鹿坐在楼下,将自己反复修改过的计划书又看了一遍,袁宝兴冲冲地跑下来:“冯小姐,六爷吃了,还吃了大半呢!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许鹿没觉得自己的面有多好吃,只想尽点心意,算是报答他对冯家的帮助。听说他竟然吃了大半,有些意外,点头道:“那就好。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

“六爷请您上去。”袁宝抬手道。

许鹿又一次走进书房,这次特意在书桌前给她摆了张靠背椅子,房间里还残留着葱油拌面的味道。傅亦霆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今日气色的确不好,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上还冒了点胡茬,邋邋遢遢的却有另外一种味道。

大概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是富有某种魅力。

他低头看着许鹿写的东西,一直没有说话。

许鹿忐忑不安地等着,不敢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可以了。”傅亦霆看完后,下结论道。他也没想到这丫头的悟性这么高,这份计划书已经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听说她读的那所日本大学,经营系在全国排名前五,入学考试和结业考试同样难得离谱。

“我会把计划书递到董事局,你回去等消息。纺织厂不能一直是停工的状态,董事局可能随时派人过去查看。这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许鹿长长地松了口气:“傅先生放心,纺织厂那边我会处理好。不打扰您休息,我先走了。”她知道傅亦霆还在生病,不敢耽搁太久。走到门边,又补了一句,“有句话我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您正在生病,烟还是少抽些吧,您身边的人都很担心。”

她走了以后,傅亦霆刚要去拿雪茄,又把手收了回来。那柔软细致的声线仿佛还响在耳畔,如丝一般钻入他的脑海里,缠上了每一根神经,弄得心头又痒又麻。

以前没人愿意管他,现在是没人敢管他。

刚刚有人送来两张下个月上海大剧院,凌鹤年演出的票,如今是千金难求。有一瞬间,他几乎要开口约她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大概比起那些逢场作戏,这样认真地约女孩,傅六爷还是拉不下面子。

万一被拒绝,他也不知如何收场。

他起身站到窗边,目送着那抹瘦小的身影沿着花园里的路慢慢向大门走去。

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许鹿每天带着丁叔早出晚归,李氏都跟她说不上几句话,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许鹿拿着冯父留下的经销商名单,一家一家地上门拜访,希望他们能给些订单。可那些人不是找借口不见,或者干脆就说自己不在,好像她是瘟神一样。这样一连吃了十几家的闭门羹。

丁叔给许鹿在街边买了一袋生煎包,说道:“小姐,咱们还要继续找吗?老爷在的时候,从来没给他们涨过价,现在冯家出事,他们各个都没有良心啊。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被老爷奉为掌上明珠的大小姐被那些势力的下人轰出门,犹如丧家犬一样,真是心疼坏了。

许鹿不是天生脸皮厚,最初被赶出来的时候,她也觉得很难堪,甚至有了放弃的念头。但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并非每个人都是傅亦霆,愿意给机会,她要面子冯家就没有活路。

她一边啃着生煎包,一边翻册子,又用笔杠掉一个人:“要,还要继续找。虽然傅先生那边愿意帮我们跟洋行谈,但没有订单和预付定金,就没有办法让工厂重新运作起来,也不能再次凝聚工人。我就不信这几十个人里面,没一个人肯跟我们合作。”

丁叔建议道:“那咱们不能再找傅先生想想办法吗?他手眼通天,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许鹿坚决地摇了摇头:“丁叔,这世上没人有义务一直帮咱们。傅先生已经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与了最大的帮助,若我们连这点事都解决不好,还要麻烦他,干脆直接将工厂卖给他,还有继续经营的必要吗?这两块生煎给你,吃完之后,咱们继续去下家。娘那边,你记得要守口如瓶。”

丁叔推辞不肯要,想让她多吃点。许鹿却把纸袋塞进他的怀里,叫他快吃。

不远处,一辆汽车停在街角。车里,冯祺双手撑在脑后,吊儿郎当的,看着站在街边奔波的堂妹,摇了摇头:“不自量力的丫头,真以为凭她一己之力就能重振家业?我爹早就交代过了,不可能有人帮她的。”

司机也在冯家干了很多年,觉得大房这么欺负五房的妇小,实在是有点过。但他一个下人也不敢多嘴,只能同情地看了那瘦小的女孩一眼。

冯祺看许鹿要走了,吩咐司机:“走,跟上他们。”

许鹿又吃了几个闭门羹,决定今天最后去拜访一个人。

这位是个苏州的大布商,从冯婉的祖父开始就有交情了。他倒是没有把许鹿拒之门外,反而还见了她。许鹿把带来的布匹样本给他看,他推了回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冯小姐,我跟五爷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东西我心里都有数。说句心里话,以冯家现在的情况,根本无力再经营纺织厂,不如早点卖出去,还能换一笔钱。”

许鹿诚恳说道:“姚伯父,家父虽然病倒了,但并不影响工厂的运作,我们的机器和工人都在,我也回来了。实不相瞒,最近有个难得的机会,我们或许能够翻身。请您看在我们合作过多年,也看在我们供货从来没出过问题的份上,再给我们一笔订单,可以吗?”

姚光胜动了恻隐之心。他是看着冯婉长大的,冯易春做生意老实,从来没让老主顾吃过亏。之前他问过冯家纺织厂的情况,说是都停工了,以为她们家打算卖掉,就没有再过问。如今冯家这小姑娘亲自找上门,看着实在不容易,于情于理,他都该帮一把。

“这么说,纺织厂现在是由你主事?你知道整个纺织厂出货的流程是怎么回事吗?各种机器和纱锭知道多少?”他问道。

许鹿不仅没有犹豫,反而说得头头是道,姚光胜边听边点头。

“这样吧,我先定三百匹布,稍后有人会把布样送过去。若是做的好,还会再追加的。我们来谈下合同和定金的事。”

许鹿这几日尝遍人情冷暖,深觉世态炎凉。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实在是感激,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姚光胜鞠躬:“姚伯父,若是冯家能顺利度过此次难关,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做生意罢了,你们的布我一向用惯了,谈不上恩情。”姚光胜摆了摆手,吩咐下人去拿钱和印章过来。

等签订合同,再付好定金,姚光胜亲自送许鹿出门,许鹿再三致谢:“姚伯父别送了,我们一定按时交货。”

姚光胜叮嘱她路上小心,转身回去。

许鹿站在原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丁叔也有点激动:“小姐,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我明天就去把工人们重新召集起来。”

两个人边商量边走到路上,看见冯祺靠在汽车边抽烟。

“怎么,看来这生意谈成了?”他勾起嘴角,懒懒地问道。

许鹿不想理会他,直接从他的汽车旁边走过。冯祺追上来,挡在许鹿的面前,吐出一口烟雾,呛得许鹿直咳嗽。

“我说小婉,你也老大不小了,好好找个男人嫁了不好吗?一个女孩子,成天抛头露面,传出去多不好听。你娘也不管你?”

“这跟你没关系吧?”许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就算姓姚的愿意给你一张单子,往后呢?这工厂也是经营不下去。我劝你啊,别那么倔强。趁我爹还愿意给钱,你跟他好好谈谈价格,再多要点也不是不可能的。”冯祺做出好言相劝的样子。

许鹿知道他才没那么好心,不过是看到还有人愿意跟冯家做生意,看到了纺织厂的价值。

“你问我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一样。纺织厂绝不会卖给你们,让道!”许鹿说完,推开冯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祺没再追,只把烟头狠狠扔在地上,冷哼一声,看她能倔强到几时。到时,别哭着上门来求他们。

“公子,快到时间了。”司机在车里提醒道,“洋行的人还等着您开会呢。”

冯祺上了车,整了整西装,吩咐司机开去洋行。

***

苏曼接到傅公馆来的电话,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同孚里十二号。她今日有个拍摄,身上还穿着拍摄时的服装,妆发也都没有卸。

上次在商会的大楼,傅亦霆不知何故撇下她单独离去,之后再没联系过。她惴惴不安了好几日,听说他召唤,心花怒放。

“傅先生,您找我?”她兴冲冲地推开门。傅亦霆抬起头,神情不悦:“进来前不会敲门吗?”

苏曼愣了愣,就势敲了敲门。她一时高兴,把规矩都忘了。

傅亦霆这才让她进来,拿出一张票放在桌子上,推过去:“下个月跟我去上海大剧院看一场演出。”

“是凌鹤年的戏吗?”苏曼拿起票,看了眼,“我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在说买不到票的事。久闻凌老板戏好人俊,还有留学的背景,一直都没机会见到本人。都说凌家的老爷子是北平政府的总理,还有军方的背景,是不是真的?北平政府现在跟日本人打得火热,您是不是要…”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你可以走了。”傅亦霆打开钢笔帽,继续低头写字。

苏曼咬了下嘴唇,没有动:“傅先生,是不是我说错或做错了什么?”

近来他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甚至到了敷衍的地步,这让她有种切肤的危机感。

“没有。”傅亦霆的声音已经开始显露不耐烦。

苏曼越过书桌,走到他身边,有些话憋了太久,不吐不快:“在您眼里,我到底算什么?若说是女朋友,可您从来没碰过我,连亲吻都没有。若说不是女朋友,您为我花钱,带我出入公众场合,别人都以为我是您的女人。我只想求个明白!”

傅亦霆的手顿了顿:“有时太明白,未必是件好事。”他抬起头,直视苏曼漂亮的眼睛,“何况,你是真的不明白?”

苏曼惶然地退后一步:“您,您说的话,我听不懂。”

傅亦霆拿出火柴,翘起二郎腿,悠然地划出火,点了一根雪茄:“当初三爷让你来我的身边,让你做他的眼线。前几天在商会的大楼,我看到松本跟你私下接触,想必也是三爷指使的。这些年,很多事我不说,是不想坏了我跟三爷往日的情分。但你们别把我当成傻子。”

苏曼抬手捂住嘴,整个人僵在那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自以为高明,但一言一行,从没逃过这个人的眼睛。仔细想想,他的确从来没信过自己。

两年前,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明星,无人问津。有天在舞厅唱歌,有幸被叶三爷看上,推荐给了傅亦霆。从此她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傅亦霆对她很好,给她钱花,用心捧她,不到一年,她就变成了上海举足轻重的女明星。

叶三爷让她从傅亦霆这里听到什么消息,都暗中向他报告。起初她也是这样做的,可是渐渐的,她真心喜欢上了傅亦霆,不再听从叶三爷的指示。她只想一辈子留在这个人身边,做他的女人。

苏曼上前几步,俯下身用力地抱住傅亦霆的肩膀:“我的确曾是三爷的眼线,可我早就喜欢上了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她的嘴唇急切地贴上傅亦霆的脸,傅亦霆躲开,抓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身边扯开,霍然起身:“苏曼,你我是同乡,你又跟了我两年,我自认没亏待你。但想做我傅亦霆的女人,你不够资格!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它的不要痴心妄想。”

苏曼的手腕被他捏疼,眼眶都红了,挣扎道:“您不怕我告诉三爷…”

傅亦霆冷笑,甩开她的手,坐回椅子上:“随便你。今时今日,我傅亦霆不惧任何人。袁宝,送客。”

袁宝听到书房里的争吵声,正在门边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劝,毕竟苏小姐跟六爷的时间算长了。听到傅亦霆叫他,正要去开门,苏曼已经哭着从里面跑出来。

“苏小姐…”袁宝跟她打了个照面,看到她妆都花了,有点尴尬。

苏曼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袁宝摸了摸后脑勺,这男女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他搞不懂啊。

“六爷,苏小姐她…”袁宝推门而入,小声道,“弄哭女孩子是不是不太好?我让金生哥送送她吧?”

“不用管她。”傅亦霆含着雪茄,问道,“冯家那边怎么样?”

“您别说,这冯小姐真是有两把刷子啊,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了一笔订单,不仅把工人的钱结算了,还让厂子正常运作起来了,挺有模有样的。”

傅亦霆笑了下:“这丫头倔着呢,想做的事,一定要办成,而且打死不会向我求援的。你跟日升洋行的老王说,催一催董事局,差不多就把事情定下来,别再磨蹭了。”

“是。”袁宝恭敬地应道,有六爷这张王牌在,洋行的董事局基本也就是一个摆设,谁不是看他的脸色吃饭呢。

第十二章

冯家大房虽然未有幸挤进同孚里那样的一等地,但也在有名的富人区占一席之地。冯家五个兄弟姊妹,除了大房和五房以外,其它人都在上海混不下去,不是回了苏州老家,就是迁居了附近的城镇。

冯先月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穿着一身深青色福寿纹的长褂,拿着烟斗,听面前的女工禀报。

“大小姐一来,就给我们立了规矩。十二个人为一组,推选一个组长出来,技术和人品都要过硬,工资每月给二十五块,直接对她负责。在工厂干了十年以上的工人,每个月加两块的工钱。干得好,年终还有分红。这么一来,工人们的积极性一下子高涨,干活都有劲多了。”

冯先月不吭声,只倒了烟斗里的陈烟,命佣人给了她一块钱。

女工一边把钱塞好,一边说:“大老爷,您不知道,姚老板不仅追加了两笔订单,而且我还听到什么日升洋行要注资我们哩。”

冯先月一怔:“你没听错?”

“怎么可能听错?我亲耳听见吴厂长跟大小姐说的呢,这两天资金就要到了,大小姐还准备再买点原材料,要吴厂长去联系原来的几家供货商。不信您去打听打听。”

冯先月又示意佣人给了一块钱,才把那女工打发走了。

他一个人坐着吸烟,沉默不语。日升可是傅亦霆名下的洋行,消息藏得可够紧的。如果日升注资了纺织厂,那他们肯定是斗不过傅亦霆的。傅亦霆最近跟叶秉添的关系很微妙,据说两人是明和暗不和。他们家可不想卷入这两个大人物的是非之间。

不过老五家几时跟姓傅的这尊大佛扯上了关系?他百思不得其解。

“爹,你找我啊?”冯祺人还没进来,在外面嚷道。

他一夜未归,不知又到哪里眠花宿柳去了。冯先月等他进来了才说:“纺织厂那边,你别动心思了。傅亦霆已经介入,我们讨不到好处。”

冯祺睁大了眼睛,仿佛晴天霹雳一样,揉着耳朵:“爹,爹,您说什么?”

冯先月觑了他一眼:“真不知你整日里在忙什么,连日升要注资纺织厂的事情都不知道,还说买长的事包在你身上。你说说从你在洋行做事开始到现在,办成过几桩事了?”

“不是,爹。”冯祺上前几步,“您是不是听错了?傅亦霆啊!上海滩的土皇帝,怎么跟五叔家扯上关系的?我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问我,我去问谁?今日我叫了纺织厂一个女工来,人家说资金这两天就到位了。冯婉那丫头真是不简单啊,不仅性格拧,能力也是一流的。得了,这件事咱们就不管了吧。你改日跟我去苏州一趟,介绍几个老家的叔伯给你认识。”

“去苏州,什么时候?”冯祺下意识地问道。

“大概五天后,怎么,你有事情?”

冯祺张了张嘴,看着父亲冷峻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五天后可是凌老板的戏啊!他好不容易弄到一张票,现在恐怕是去不成了。

***

上海大剧院坐落于人民路,是由名西方的设计师设计的,民国初年开始建造,整整花了四年时间才完工。它兼具中西风格,能同时容纳1800名观众。因为凌鹤年登台,动用了最大的一个厅,改建成京剧舞台。就算如此,还有人甘愿买站票,站在座位后的那一排黑洞洞的空隙里,只愿一睹凌鹤年的风采。

许鹿先带着冯清去买了两身洋裙,一双皮鞋,其中有一件湖绿色的荷叶边领子冯清特别喜欢,许鹿就让她直接穿着走。冯清很久没买过新衣服了,总觉得今日走在街上,都能昂首挺胸了。

她们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上海大剧院,门外停着一排收尾相连的汽车,不停地鸣笛,好像在争那可怜的车位。穿着红色制服的门童,恭敬地为她们开了玻璃门,验过票,带她们走到一号大厅。厅里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豪华巨大的玻璃灯吊顶,二楼环形的包厢,灯光璀璨,像个顶级的歌剧院一样气派。

许鹿和冯清在楼梯口再次验票,去往二楼。她们的包厢在正中间,直面舞台,视野非常开阔。里面摆着真皮沙发,头顶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灯,流光溢彩。一个包厢能坐四五个人,但并不是全封闭的,因为角度问题,左右包厢里坐着什么人都能看得见。

桌上摆着一碟水果,一碟瓜子,一碟糕点和茶具,地上放着开水瓶,好像是免费供应的。

冯清兴冲冲地坐下,对许鹿说道:“姐,这可是一等一的好位置啊。你朋友真够财大气粗的,改天介绍给我认识?”

许鹿坐下来,看了她一眼:“吃的穿的都不能堵住你的嘴?”

冯清今天很高兴,抓了一把瓜子,开始磕起来。

这时,隔壁的包厢似乎来了个大人物,人长得精瘦,穿一身黑色西装,身后跟着九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他坐下之后,目光左右扫视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冯清小声地跟许鹿说:“这谁啊?这么大的架势。”

许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能到这二楼包厢上落座的人,除了她们两个小丫头,应该都是非富即贵的。那边包厢又有动静,似乎来人了,只见那人起身道:“傅老弟,幸会啊。”

许鹿看到傅亦霆穿着一身褐色的西装,外面套着黑色的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又是那个体面的傅先生了。他身边跟着身姿婀娜的苏曼,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举止亲昵。

傅亦霆伸手跟那人握了握,说道:“吴秘书,这么巧。”

“我也没想到会跟傅老弟在同一个包厢啊,快请坐。你贵人事忙,怎么会想到来听戏?”

傅亦霆笑道:“吴秘书这话说的,凌老板的戏轰动整个上海,我说什么也要来捧个场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他这话意有所指。

吴秘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打趣道:“只怕看戏是假,约会佳人才是真的吧?”

傅亦霆朗声笑起来,苏曼也含羞地低下头,看起来是郎情妾意。双方客套了几句,又各自落座,傅亦霆翘起二郎腿,身后袁宝立刻给那位吴秘书递了根烟,又给傅亦霆递了根,两个人就闲聊了起来。聊得都是些不正经的风月事。

苏曼整理自己的灰鼠皮披肩,低头时,敛了笑意。她再不愿意,也不敢公然得罪傅亦霆,所以还是得跟他一起来,逢场作戏。可那天在傅公馆摊开说话之后,她越来越觉得,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这个男人再有权势,却一点都不爱她。她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过了会儿,头上几顶大灯都暗了下来,戏台上响起铿铿锵锵的声音,全场立刻寂静。

第一场戏,未现人,先出声,两个宫人步入台上,一左一右地念道:“久居龙凤阙,庭前百样花。穿宫当内监,终老帝王家。

咱家高力士。咱家裴力士。

娘娘今日要在百花亭摆宴,你我小心伺候。

看香烟缭绕,娘娘凤驾来也。

你我分班伺候。”

而后六位宫女持符节上,门内传出一声醇厚流丽的“摆驾!”,盛装的贵妃款款步入台上亮相,两宫女掌扇跟随其后。这短短的几步,将贵妃的神态,身段,步法展现得淋漓尽致,台下叫好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