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霆轻笑,一下子将她搂到怀里,轻声道:“还记着呢?那是应付三爷的。如果我说喜欢你,为了你的安危不顾病体跑到叶公馆去,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身上的睡衣是棉布的,几乎能感觉到他硬实的胸膛上传来的热度,说话时还会微微震动。他生着病,力气还是很大,怀抱紧得许鹿都喘不过气来。

起先她还有点僵硬,后来慢慢软化下来。

“三爷为什么对我们的事那么感兴趣?”

“他一直想拿住我,要从我身上找破绽。像今天他说与政府来往的事情,我便退让了。”傅亦霆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这个人相同的伎俩不会用两次,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防万一,你以后出入小心点。”

许鹿点了点头,听到他声音疲惫,就说:“你躺下睡会儿吧?我也该回去了。”

“也好,是有点累。”傅亦霆躺下来,却没放开许鹿。

“你这样怎么睡…”许鹿微微挣扎,腰被他扣住,挣脱不得。

暖玉温香在怀,傅亦霆很想做点什么,但一只手插着针管,身上又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抱着,过过干瘾。

他把被子分了点出来,盖在她身上:“乖,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许鹿感觉自己被他当成了某种萌萌的小动物。

他的被窝很温暖,还有股干净的肥皂香气。许鹿不习惯穿着外面的衣服躺在床上,浑身都别扭。而且要是王金生他们忽然进来,她百口莫辩…她还想再挣扎,脑袋却被他一把按进怀里,顿时动弹不得。

睡衣很薄,他的筋骨,体温,心跳,乃至脉搏都十分清晰,让人浮现联翩。许鹿用力闭了闭眼睛,摒除杂念,他要抱就让他抱着吧。

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第三十五章

许鹿本想从他怀里退出来,不知道是被窝实在太暖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打了个哈欠,困意顿时席卷上来。

今天经历了不少事,她想着干脆睡一会儿好了。

梦里,她发现自己被一只猛兽追赶,抱着一棵树死活不敢放手。后来那猛兽见咬不到她,只能退去,她就那样抱着大树,也不敢动。大树的枝叶轻抚着她,她觉得很舒服,而且这树还香香的,暖暖的。

这个梦说不清长短,等许鹿惊醒,卧室里依旧昏暗,但从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透进来的日光。

她吓得坐起来,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在床上,慌乱地左右看了看,床头柜上有钟,时针指向六点。

肯定不是晚上六点,而是早上六点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发现不对劲。身上竟然穿着一套很宽大的睡衣,只有内衣裤还在。

“啊!”她惊叫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傅亦霆在书房听见她的声音,立刻开了小门过来,打开壁灯。

许鹿猛地用被子把自己捂住,警觉地看着他,好像他是坏人。昨夜,他难道趁她睡着…?

“我的衣服呢?”她问道。

傅亦霆轻扯嘴角,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外面天刚蒙蒙亮。他穿着一身衬衫,外面套着黑色的毛衣,晨光里的身体挺拔,看来精神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昨天马老七在你身上用了点迷药,药力残留在体内,后来你睡得很沉。我怕衣服上还有药,也怕你着凉,就给你换了身睡衣。除此外,什么都没做。”他着重地强调了最后一句。

许鹿用力拢着领口,睡衣真的是他换的?那身子岂不是被他看光了?她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是…她也不能坦然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要是放在古代,等于没了清白,非得以身相许不可。

可她自己睡得死沉,什么感觉都没有,又能怪谁?

傅亦霆坐在床边,看着她懊恼抱头的模样,忍不住笑。原本他也想让一个女佣帮她换的,可她死活抱着他不肯松手,说有什么怪兽在追她。他只能自己帮她换,而且怕她着凉,换得很快,也没仔细看。只是那白皙顺滑的皮肤,考验了一下他的定力而已。

他再禽兽,也不会在那种时候轻薄她的。

看她现在已经够窘迫了,他决定不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只伸出大掌按在她的头顶:“放心,我会负责的。”

她要是介意的话,大不了就娶她。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傅亦霆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在遇见这个丫头以前,他曾想独自过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孩子,他的童年实在是太凄苦了,让他对家庭有些恐惧。

可他现在,竟然动了想跟这个女人结婚的念头。

她昨晚那么孩子气地赖着他,激发了他心中强烈的保护欲。她平常总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内心深处,也住着个小女孩,需要人疼宠的吧?上次她在洋行哭的时候,他就感觉出来了。

“谁要你负责。”许鹿倒不至于那么矫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糟了,我娘那边!”

夜不归宿,李氏肯定要担心了。

傅亦霆安慰她:“放心,我让吴厂长去过你家了,说新工厂那边有事,需要你去解决。因为离家远,怕忙到太晚,你就留在工厂里过夜。”

许鹿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他想得周到,李氏对吴厂长是放心的。不过吴厂长怎么对他那么言听计从?下次说不定都要把她卖了。

“我去放热水,你洗个澡下来吃早饭。”

许鹿点了点头,傅亦霆就起身到浴室里去放水了。许鹿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哗的水声,头靠在膝盖上,心里有种很温暖的感觉。迄今为止,她的人生都是自己做决定,有时候撞得头破血流,也只能自己疗伤。这样事事有人安排,有人走在她前面的感觉,真的是踏实。

傅亦霆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许鹿坐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他说道:“水放好了,进去洗吧。”

许鹿回过神,直直地看着他。傅亦霆无奈道:“好,我出去就是了。”

他关门下了楼,佣人已经在摆早餐,一半是中式的,一半是西式的。佣人说:“也不知道小姐喜欢吃什么,厨房就都准备了一些。”

傅亦霆点了下头,心想那丫头大概是偏爱中餐吧?上次还说要跟他一起去吃川菜来着。

王金生和袁宝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齐声道:“六爷,早上好。”

王金生看到他精神不错,补了一句:“看来您已经痊愈了。多亏冯小姐。”

傅亦霆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袁宝暧昧地挤了挤眼睛:“六爷,您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傅亦霆不冷不热地说道:“一般。”他当然不会说,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简直有辱他的威名。

袁宝觉着六爷有点欲求不满的样子,悻悻地闭上嘴。按理说六爷这样平时坚持锻炼的人,除了偶尔犯胃病以外,身体底子应该很不错。难道是冯小姐不太能满足他?

袁宝想了想某人干瘪的身材,好像有点明白了。

许鹿没下楼,傅亦霆没动筷子,他们两个人也只能干坐着。

傅亦霆边看报纸边说道:“以后冯婉来家里,你们尽量不要上二楼。金生,从家里的老佣人里,挑两个得力的妇人,负责收拾我的房间和清洗她的衣物。再把衣帽间收拾出来,准备点四季的衣服放进去。”

王金生连声应是,他是秘书,也兼管家,对家里的情况比较了解。袁宝听着却绝对不对劲,怎么?这是要冯小姐常住的意思啊?

外面忽然传来了汽车刹车的声音,佣人进来禀报:“六爷,叶经理来了。”

叶青带着两个女助手,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六爷,对不起,迟到了五分钟。因为仓库打不开,实在对不起。”

傅亦霆一大早就给叶青去了个电话,把她从被窝里弄出来。虽然不喜手底下的人迟到,但还是作罢:“算了,能赶得上。”

叶青这才如蒙大赦,连忙问道:“请问冯小姐在什么地方?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还在楼上,我跟你们一起上去。”傅亦霆起身,带着叶青和两个女助手上楼,留下一脸懵的袁宝和王金生。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六爷原来这么体贴周全的?”袁宝感叹道。

王金生推了推眼镜,六爷做事一向很周全,只是不肯在没必要的人身上花心思罢了。

许鹿还没在陶瓷浴缸里洗过热水澡,傅亦霆居然还撒了玫瑰花瓣,点了一个香精蜡烛,看上面的文字,应该是从法国带回来的。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太奢侈了,连个浴室都比她的房间大。

四面墙壁是用大理石砌的,有天然的纹路,地上放着防滑垫。洗面台有一面宽大的玻璃,共两个水池,铜制的水龙头。

洗面台还放着两个陶瓷杯,一个里面放着一把蓝色的牙刷,还带着水珠。另外一把是粉色的,好像很新。她趴在浴缸边,疑惑地想,这是谁的?

她从浴缸里起身,发现好像忘记拿毛巾了,抬头见毛巾架上放着两套干净的,就顺手取了一套下来擦。毛巾十分洁白柔软,应该是纯棉的,包在身上,一下就吸干了水分。

这东西,不会也是进口的吧?

许鹿又在心里暗暗唾弃了一遍万恶的资本家,真是能享受。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傅亦霆在外面问道:“洗好了吗?”

“嗯。洗好了。”许鹿忽然紧张起来,不过她进来时,已经顺手把门上锁了。

“洗面台上那把粉色的牙刷是新的,旁边的香皂可以洗脸,托架上的毛巾都是干净的,随便用。”傅亦霆交代道。

“知道了。”

许鹿走到洗面台前,拿起那把粉色的牙刷,又拿起那把蓝色的,像是一对,不由地露出会心笑容。他还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凡事都不用她操心。

刷牙洗脸完毕,许鹿只能穿回昨天的内衣裤和他那身很宽大的睡衣,把袖子和裤脚都折了一点起来。但她瘦弱的身体在这件睡衣里,就像在晃荡一样,四处通风。她的个头也没那么小吧?是他太高大了。

开了门出去,叶青和两个女助手连忙行礼:“小姐好。”

许鹿吓了一跳,看向傅亦霆。

其实比她更吃惊的是叶青。叶青跟了傅亦霆大概也五六年的时间了,从没有听说傅先生带女人回家过夜。这位小姐跟傅先生才多长时间啊?再这样发展下去,她们恐怕都得改口叫太太了。

“你昨天的衣服我已经扔掉了。叶青给你带了新的,你挑自己喜欢的吧。”说完,傅亦霆好像知道许鹿不愿意他在场,就开门出去了。

叶青满脸堆笑,不敢不对未来的老板娘尽心尽力,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有女式的睡衣,女式的内衣裤,还有洋装,毛衣,外套,手包,围巾,帽子和配饰。每种都有好几个款式供许鹿挑选。

许鹿怀疑她是不是把半家店都给搬过来了。

“小姐先试一下这个吧?”叶青晃了晃手里的蕾丝内衣。

许鹿脸刷地一下红了:“叶经理,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码?”

叶青依然保持职业的微笑:“傅先生交代的,然后我把大一号和小一号都拿过来了,您试试看哪个合适。我来帮您换?”

许鹿抬手按了下额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们在这里稍等。”

许鹿把三个号码都拿进了浴室,居然是傅亦霆选的尺码最合适,不大不小刚刚好。她内心的感觉顿时很复杂,这个男人到底是阅女无数,还是眼光毒辣?看得这么准。

她又挑了件米色的毛衣,无袖的红色连衣裙。款式都很简洁大方,适合上班,颜色也都是她平常会穿的。不用说,肯定又是傅亦霆交代的。

叶青又给她配了一条毛衣链和一对耳钉。

“好了。”她满意地笑道。

“谢谢你,一大早就赶过来,真是太麻烦你了。”许鹿由衷地说道。肯定是傅亦霆挠人清梦,大冬天的,谁愿意这么早从被窝里爬起来干活。

“您说哪里话,能为您服务,是我们的福气。”

叶青也接待过不少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有娇气的,高傲的,蛮横的,装模作样的,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里。像冯小姐这样,背靠着傅先生这层关系,却谦和有礼的,实在少之又少。而且她的气质真是独一无二,不管是上次的礼服还是这次简单的裙子,都能穿出很高贵的感觉,好像天生就适合上流社会。

许鹿下了楼,傅亦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对叶青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叶青道:“傅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嗯。”傅亦霆应了声,帮许鹿把椅子拉开,“吃早饭了。”

许鹿坐下来,看到一桌子的食物,怔住:“你们就三个人,这么多东西能吃得完吗?”

袁宝早就饥肠辘辘,说道:“平常没这么多,我们吃的也简单。这不是不知道您的口味吗?六爷就让厨房都准备了一些。六爷,现在可以开始吃了吗?”

“吃吧。”傅亦霆说道。

许鹿一边吃,一边感慨。冯家每天也就三五样早点,隔两天就得吃重复的。这桌上起码摆了二十几种不重样的东西,也不知道多劳民伤财。

可这片为着她的心意,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

吃过早饭,还是傅亦霆开车送许鹿去纺织厂。这回倒是认得路,没有走远。车在离纺织厂有一小段距离的路口停下来,许鹿要下车之前,主动凑过去印上傅亦霆的嘴唇。

傅亦霆愣了一下,许鹿已经放开他,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然后迅速地开车门下去。

“回去的路上小心!”她又叮嘱道,接着逃也似地离开了。

傅亦霆抬手摸了下嘴唇,扯开一个笑容。实在太快了,都没感觉到。下次得抓着她,好好尝尝。

第三十六章

许鹿到了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吴厂长也来了。

他看到许鹿的衣着,觉得跟她刚来厂里那阵子很不一样了。那个时候还不怎么看重打扮,整个人也有点冰冷,现在好像越来越有温度了。

“大小姐,昨天晚上,傅先生派人到我家里说您不能回去,要我跟夫人说一声…夫人很担心。”

许鹿说道:“没什么,我跟傅先生商量新厂的事情,忙了一个通宵。”

“那就好。是新厂那边遇到了什么问题吗?要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您一定告诉我。”

“嗯,有些问题,但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麻烦你特意跑到我家一趟。”

吴厂长连连摆手:“大小姐实在太客气了,说什么麻烦?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傅先生人这么好,昨天派人去我家,还给我小儿子带了国外的饼干,可把那小子高兴坏了。您要是方便的话,替我谢谢他。”

许鹿知道吴厂长有个儿子,家里当做心肝宝贝一样疼。她还觉得奇怪,怎么吴厂长对傅亦霆一点戒心都没有,原来是早被一盒饼干收买了。傅亦霆收买人心的本事,真是一流。

她早上刚刚领教过。

转眼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她记得她第一次到纺织厂的时候,看见吴厂长,两个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生疏得很。后来也就是工作上的伙伴,现在已经发展到可以说一说生活琐事的朋友了。

许鹿回忆过去,自己刚来时的确有些抵触的情绪,各方面条件的落后,身份的转变,都让她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地看着身边所有的人。现在已经慢慢转变成融入这里,真正地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

“大小姐,还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您说一下。”吴厂长说道,“我的一个朋友,原来在大老爷的洋行里做事的,听说因为几个月发不出工钱,他就不干了。大老爷的洋行好像经营不善,投资失败,亏了很多钱。”

这家洋行是冯婉的祖父留下来的,在众多的产业之中,是最值钱的,家里很多生意都通过它。冯先月仗着自己是长子,把洋行独吞了,没想到不过几年光景,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你的那位朋友可有说,大伯打算如何做?”

“这个我没有问,要不然我再打听打听?”吴厂长说道。

许鹿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他了。

按照许鹿的想法,经营不善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关门歇业,一种是找人投资,变卖部分的股权。冯先月还要依靠洋行赚钱,撑场面,应该不会关门,而是会选择第二种。按照她的私心来说,不想让这家洋行落在外人的手里。

吴厂长很快打听回来消息,说冯先月已经放出消息,想找人投资洋行,已经有两三个月了,也有不少人去问。但是价格一直没有谈拢。

冯先月之前想要投资电影公司,花大价钱去国外买了一整套的设备,结果因为一场意外的火事,把设备烧了个精光,还延误拍摄日期,赔了个血本无归。加上冯祺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也没为洋行拉过什么正经生意,那边又跟苏曼合作,投了一大笔钱,导致账上的资金周转不过来,所以才出现了危机。

冯先月已经变卖不少私产来挽救,但现在的大环境本来就不景气,所以无力回天,只能出下策,找人投资。

“大小姐有什么打算?”吴厂长问道。

许鹿老实地说道:“我想把那家洋行买回来。我爹本来就有份,当初被大伯霸占,现在还弄成这样。若是被别人买走了,我怕早晚要改姓。这是祖父留下的产业,不能拱手让人了。”

吴厂长是表示认同的,但价钱却是个大问题,还有派谁出面去谈。

“我们账上的钱,根本不够买洋行的。而且大老爷如果知道小姐要买,肯定不会卖的。您看,若不是我的朋友,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露,肯定是不想我们知道。”

“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来想想办法。”

一个上午,许鹿都在办公室里对账目,也在想洋行的事情。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凌鹤年作为田中商社的代表来了。

他今天穿着身黑色的西装,外套长款风衣,拎着公文包,像个优雅的绅士。有的人站在那里,就会自成一道风景,赏心悦目。

凌鹤年跟她握了握手,夸奖道:“一段时日不见,冯小姐越发光彩照人了。”

许鹿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还劳烦凌先生亲自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