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不二见他怒气冲冲,知道可能发生了大事,忙一把拉住特穆尔道:“特穆尔兄,有事好说,不要意气用事。来,兄弟我今天带了好酒与你痛饮,我们坐下来慢慢讲。”

特穆尔不肯坐下,立在房子中央怒道:“我怎么会意气用事?我要是意气用事,早不该大雪封山还没化冻时候就赶着诚心诚意来这儿上贡,也没必要亲自来这儿一趟,我这不是想着为两地友好吗?我要是意气用事,他天朝皇帝不让我们人马入境,只许我们二十个随从的时候就该打道回府,我何必一路辛苦到这儿凑上来受腌臜气?我要是意气用事,今天说定时间没见到天朝皇帝就早应该扭头即走,还会饿着肚子等他到现在,又受那些下流胚子侮辱?我受够了,这明摆着是给我们脸色看,好,我们走就是,以后也不会来贴他们的冷屁股。”

伊不二心中隐隐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从来京后与海地交谈中得到的些许信息,和与特穆尔重逢后知道的他这一路的待遇,伊不二总是觉得里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但是是哪一双手?难道是皇上这双至高无上的手?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那可能是两国的交战。伊不二忙捺下自己心中的震惊,劝慰特穆尔道:“你宽宽心,宽宽心。皇上近日遭痛失爱子之噩,如今爱妃又是一病不起,据说皇上这几天茶饭不思,这种情况下他做出点什么来,可能……,特穆尔兄,你原谅一个处于哀恸中的人吧,皇上总归也是血肉之躯啊。”

特穆尔道:“伊兄,你的好心我领了,但是一个做皇帝的人与你的心思完全不同,什么儿女亲情,那只是他的一些点缀,他高兴时候拿来玩弄,不高兴时候拿来利用,帝皇之家哪里来的亲情。伊兄,即便是我们那种小国也不例外。他如果真的失亲之痛痛不堪言,可以下旨暂缓接见日期,我不介意等待,但是明明昨天说好的朝觐,事到临头却连个声音都没有,叫我们闷等在宫外,你说,好歹也给个理由不是?这不存心是在玩我吗?”

伊不二给王秋色使了个眼色,夫妻俩心意相通,王秋色立刻悄声离开去找海地。这边伊不二道:“特穆尔兄,既然已经翻山越岭不远万里来了,哪有贡品都没送出就走的。缓缓气,这事儿小弟我虽然不知怎么处理,但是我们也等等朝廷的说法。”

特穆尔拍拍伊不二的肩膀,正色道:“伊兄,你也应知我不是莽撞的人,我尝试过了,除了不断遣人进去相问,还抓住一些高官相问,结果你说那个官居一品的刘仁素怎么说?对,就是陷害你夫人娘家一门的刘仁素。他说他妹子刘贵妃人事不醒,谁耐烦管我这档子闲事,还说我们是扫把星,带灾难来的。这不是明摆着欺人吗?好啊,那我就阿遂他们的愿吧,我这灾星走了,他们就可以安安乐乐了。”说道最后,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一副立刻就要杀人的架势。

伊不二知道此事再劝也无用,这岂止是不给特穆尔面子,简直是给特穆尔他们全汗国难堪。朝廷除非立刻拿出有效措施来,否则特穆尔哪里有脸面继续在京城呆下去,他确实应该说是做的仁至义尽了,他也确实忍到头了,所以伊不二不好再劝,劝也无用,两个国家的碰撞哪是两人的兄弟情谊可以消弭的。他只有抛出最后的诱饵,道:“可是你这么一走,正从扬州急急赶来的潇子君可就要跑个空了。”

特穆尔略微一怔,眼里露出一丝空朦,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帮我告诉她,我是为了她才亲自来一趟的,但是我不能丧事国格在这儿等着她,告诉她,我心里会一直有她。至死。”此时特穆尔的随从一个个收拾好东西出来,连贡品都没有拉下,特穆尔紧紧握住伊不二的手,道:“伊兄,带上你的酒,送送我。”

伊不二无话可说,携上酒坛,与特穆尔一行一起旋风似的刮出京城。城外已是残阳如血。特穆尔收住马蹄,接过伊不二手中的酒坛,拍开泥封,先干一口,道:“好酒,可惜不能与伊兄好好品尝。”说着递给伊不二。

伊不二接过也是喝了一口,道:“特穆尔兄,小弟有句话不得不说,天下生灵为重。个人意气为轻。”

特穆尔一把抓过酒坛子,又是一口,道:“伊兄,你看事恁准。但是……。此事容我回头静下心好好考虑。不过无论如何,你我都是扬州城外马上豪饮的伊不二与特穆尔,我们永远是兄弟。”

伊不二心里已经隐隐肯定,特穆尔此去好好考虑的结果是什么,但还是希望能又一丝可能挽回,他接着喝上一口,正色道:“特穆尔兄,小弟不得不有言在先,千万以生灵为重,某种情况下,你将是我朝上下的公敌,我伊不二也将同仇敌忾。”

特穆尔一怔,阴郁地看着伊不二半天,沉声道:“伊兄你好不公平,即使有事,那也是你朝皇帝逼出来的,怎么出事了反而怪到我头上?你看看今天你朝上下可有一人出来为我说话?不管如何,伊兄,我言出如山,你伊不二是我的兄弟,以后永远都是,即使是两军阵前。”说完,抓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

伊不二听着他的话,心里感叹,也是抓过酒坛牛饮。两人闷声把一坛上好汾酒喝光,伊不二把空坛子往空中一抛,特穆尔随即长鞭出手,一击而碎,干脆利落,无一丝多余。但是今天两人心里沉重,脸上都无喜色,伊不二上前紧紧抱了特穆尔一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都是长叹一声,特穆尔缓缓上马,倒骑着看着伊不二,绝尘离去。伊不二知道,此去千里,再见面时,恐怕已是敌我。

回到夜色中的城门,才见海地公子单骑随着王秋色急急赶来,可见也是走得急了,连随从都没时间带上。见到伊不二就勒住马蹄问:“伊公子,他们人呢?”但是细细一看伊不二的脸,心里也就恍然,但是海地并不死心,与伊不二道:“伊公子可否带路?国家大事,能挽回多少便是多少。”

这个想法与伊不二的一致,王秋色也不甘就此回去,三人急急驰入浓重的夜色中。终于,诚心感天,追了两天两夜,特穆尔虽然不愿意与追上的海地见面,但还是抛下一句话:感念二皇子诚心,以后绝不与二皇子崇孝作对。

第四十五章

海地回到京中,略事梳洗,也不敢休息,就去宫中,因为在路上他已经听到刘贵妃的死讯。外人都是传说父皇宠幸刘贵妃是因为两刘将军功勋卓著,但是据海地观察,和母后时常的提及,海地相信,父皇心里是真的喜欢刘贵妃,否则不可能对崇仁那么好,崇仁死了他会那么伤心。不知道刘贵妃一死,正在京中的刘仁素将会得到何种待遇。

海地没敢再骑马,怕撑不住掉下来,但是坐在轿子里太舒服,昏昏欲睡,也罢,休息一会儿也好。到了皇宫,需要长随叫上几次才醒过来。不知怎的,就那么一小睡。却是越睡越想睡。踩着虚软的步子出轿,感觉地似乎都在飘。海地停下步子稍做整顿,但是不敢闭眼,怕这一闭眼就那么站着睡过去。适应一会儿,才走去上书房。皇上不在那里,但是传话叫他到刘贵妃的翠华宫见面。海地心想,这是以前没有的待遇,或许一个儿子死掉,一个儿子圈禁,父皇不得不对他加倍重视了。

海地跪拜后,先说了一堆哀恸刘贵妃的话,可是却立刻被皇上打断,问他:“你去哪里了?前天这儿乱哄哄的,传你都说找不到,这事有必要避走吗?”

海地忙又跪下,一点不敢隐瞒地把特穆尔叩宫不见,遭大臣冷语讥讽而走,自己急赶追上不见等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皇上略微思索一下,道:“这么说你还没休息啦?”海地道了声“是”。皇上便道:“你是个好的,不用朕说,自己眼明手快替朕分忧解难。这样吧,这事你也别与旁人说,明天升殿时候再议。你先回去睡觉,辛苦你了。”

海地难得听父皇夸奖,忍不住激动地抬眼看了父皇半天才应出一声“是”,随即退出。有了这声夸奖,不知怎的,竟觉得浑身都是劲道,出宫比进宫的时候还来得脚步活泛。但是坐进轿子,还是没多久就一头睡过去,到家也不醒,长随也是知道体恤的,轻手轻脚把海地扛上春凳,送进房间睡觉。

虽然一觉睡得够长,但是被丫鬟叫醒的时候,海地还是觉得头隐隐地疼,全身骨头也疼,人没力气。但是再怎样也要上朝。想起昨天父皇的话,“你是个好的”,有了这话,这一趟奔波也算不枉了。昨天力气全用在走路上,想考虑一下问题都难,今天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但是好歹可以想事了。

海地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碗碧糯粥吃下几只小笼包子,便离桌更换朝服。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当儿,海地忽然想到,刘仁素为什么要气特穆尔那么一下?虽然说刘贵妃是她妹妹,妹妹此刻病入膏肓,妹妹的儿子又相继去世,他与皇家的联系岌岌可危,他确实是应该忧心。但是象他那样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再危难的场面也见过,难道还会如此情绪失控,对着外国使臣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来?或许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海地心里泛出寒气。以前还有刘贵妃稳坐宫中,崇仁受皇上爱宠,刘家眼看就是下一个天子的舅家,所以即使刘氏兄弟大权在握,他们最先考虑的还是如何发展朝中势力,扶稳崇仁登基。而如今他们压在崇仁身上的希望落空,他们会不会因此恃手头兵权,而拥兵自重,自立山头?那么刘仁素设计逼出特穆尔,导致北疆动荡,他们的势力是不是借机可以从西南发展到东北了?这一来,朝廷上下,岂不是半壁江山,半数文武,都要落在他们刘家兄弟手中了?

想到这里,海地浑身冒出冷汗,不知道父皇猜到刘仁素的用心了没有,会不会父皇因刘贵妃薨逝,而对刘仁素格外优厚,忘记提防他了?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在父皇上殿前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父皇?海地坐在轿子里去皇宫的一路上,简直是心急如焚,到得朝房的时候,一看沙漏,便心死地知道已经没时间告知皇上了,没办法,他横下一条心,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自己只有拚死抗争了,否则等刘仁素大权在手的时候,第一个要杀的除皇上外,一定是他崇孝。

海地满怀心事地随着群臣一起山呼万岁,随后退开站住,两眼向上偷偷一瞥,刚好见父皇的眼睛也看过来,两下里眼光撞到一起时,海地看见父皇的嘴角略略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父皇这时候还有心思笑?他不是死了心爱的刘妃了吗?他难道会不知道特穆尔对边境的威胁吗?海地心里一团乱麻。

海地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们的朝奏,很想象平时一样集中精神,但是没有办法,身体劳累,心情烦躁,叫他静不下心来。忽然,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钻进海地的耳朵,并不是因为这把声音有多悦耳,而是此人提到了特穆尔。海地斜睨着一瞧,是个御史,海地知道他,这人是包广宁的门生,虽不是事事唯包广宁是从,但也基本是站在同一立场的。这事难道包广宁也插手了吗?不过也是难免,他在宫中那么多眼线,那天的事只要报知他,他当会有所行动。海地听这个御史参劾刘仁素狂妄无礼,粗暴对待朝觐的外国贡使,以至贡使含恨而走,后果不堪设想。请求皇上处分刘仁素,并诏告该国,安抚人心。

皇上闻言便问:“刘仁素,你怎么说。”

刘仁素走出一步,跪奏道:“确有此事,臣不合当时伤心刘贵妃之病,五内俱焚,说出这等失礼的话语,臣愿领处罚。”海地听他拎出刚死的刘贵妃,心想这么一来,父皇哪里还有处理他的道理,哪有贵妃尸骨未寒就拿她家人开刀的道理的。

果然皇上沉默了会儿道:“其情可悯,其言可诛。此番祸根已经种下,靠诏告安抚也未必有用,北部边疆兵祸可见。刘仁素,免去你一等靖西公,降为三等靖西公。”

刘仁素谢了皇恩,又道:“启禀皇上,事已至此,诏告安抚,倒有示弱于前的意思,北地蛮族与我中原礼仪之帮不同,他们崇尚的是武力,不是仁义道德,所以唯有陈兵于边境之上,方可保北疆安宁。臣愿将功赎罪,赴北地操演兵马。”

海地一听,果然不出所料,抬头想要进言,忽然只见父皇一个眼光过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不问可知,就是叫他别出声的意思,难道父皇另有布置?想到包广宁的门生凑巧在今天弹劾刘仁素,而父皇刚才又明显有引导刘仁素说出到北地带兵的意思,或许父皇真的有他的考虑。海地定下心来,站住不动,稳看事态发展。

只听皇上道:“北地苦寒,刘卿刚刚西南凯旋,朕岂忍心放你过去受苦,你且退下,人选容朕再做考虑。”

刘仁素忙道:“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替君父分忧解难,极北苦寒之地别人可以蹲得,臣自然也可蹲得,望皇上准臣戴罪立功。”

皇上思索了一下,道:“好吧,准了。回头你到上书房来,说说你的想法。崇孝中午过来陪朕用膳。今天就散了吧。”海地感觉这个朝上的,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件刘仁素去北疆戍守的事。海地隐隐约约觉得皇上中午有话要与他说,好,那就到中饭时候揭盅吧。

皇上在上书房坐下,也没喝茶,便对跟着进来的刘仁素道:“朕不忍心派你去那种极北苦寒之地,你要改口还来得及,朕不会怪你。朕没有刘贵妃尸骨未寒,就不再顾念你们的道理。要是换作寻常人家,朕与你事什么关系,虽然这是天下,但是总归不外乎个人情。你改口吧。”

刘仁素忙道:“臣谢皇上隆恩,虽是如此,但是皇上越是体恤臣子,臣子更要加倍辛苦,为皇上出力,怎么可以赖掉在朝堂上豪言壮语呢?皇上放心,那里也是人呆的地方,别人呆得,臣也呆得。”

皇上叹口气,道:“虽说如此,但是年岁不饶人啊。你年纪也已不轻,想当初还在潜邸时候,刘贵妃初生崇仁,朕大喜过望,发急信向远在边关的你和仁清报喜,现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我怎能不老?此番心力交瘁,虽然没怎么耗费体力,但是朕已觉得疲累之极,心里累,神思也集中不起来,推己及人,唉,仁素,你也别硬撑啦,吃不消的。”

刘仁素原本担心皇上会在刘贵妃薨逝后对他们刘家不利,没想到皇上会把他单独叫到上书房说出这番掏心窝的话来,偷窥一下皇上的脸色,果然眼袋厚重,疲累不堪的样子。想他原本是真的非常宠爱刘贵妃和崇仁,此番两人相继去世,对他的打击也是够大,他说的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真心流露。想到这儿,心里也是感动,跪下泪出如雨,哽咽道:“皇上对刘家圣恩浩荡,刘仁素虽万死不足以报万一,再说此番兵祸也是由臣惹气,怎可叫他人前去消弭。皇上,臣请出征,以报圣恩。”

皇上一手拉起刘仁素,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别人去,朕也不太放心,那里苦寒,人放多了,别说冬天粮草不济,便是连活命都难。但是人不放多,又怎么抵御蛮族入侵?所以只有派最得力的人手去,带出最精干的士兵。还有,蛮族精于马术,而你的马队天下闻名,战无不胜,以前蜷在西南施展不开,以后去北地的话,倒是有用武之地啦,朕现在想来,也就你的马队可以与之一博。仁素,西南,朕就交给仁清了,东北,你得帮朕扛上。”

刘仁素响亮地应了声“是”,跪安出来。到得外面一想,皇上刚才虽然寥寥几句话,但却把北地带兵的精髓拎了出来,看来神思还是清醒的,不过有点没以前那么干脆了,多了点儿女情长。想到这儿,刘仁素略略有点放心。

等刘仁素走后,皇上便传海地,传膳,不过不是很打得起精神。

海地进到上书房,叩拜后起身,本来有很多话要回,此时看见父皇灰暗无光的脸,忽然那些话都咽进肚子里。父皇也是人,正当丧亲之痛的时候,怎么可以连顿中饭都不让他吃安稳,便轻声道:“父皇要保重身体,近日还是多休息,散散心为上。”

皇上本来准备着儿子进来,必有大量问题询问回复等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倒是愣了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子。先皇在时,曾说这个孙子是天纵英才,还带进宫内亲自教养,如今长得长身玉立,丰神秀姿,不愧是天家之子。不知道崇仁如果能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是这付模样,这一想,心也便软了。招手叫海地坐到近前来,笑道:“你母后这几天提起过你,说很久没见你,你过去看看她吧。不过今天你不能去,你这脸色比朕还差,你母后看着会担心。”

海地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对他说出这么温厚的话语,一时呆住,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一热,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但是想到父皇一向标榜男人便是男人,不可涂眼抹泪,婆婆妈妈,便强忍着不让眼泪出来,可是也不敢再抬头,低头应了声:“是,儿臣明天就进宫看望母后。”

皇上怎会看不出海地的情绪变动,不过心里非常满意,说了声“吃啊”,便自己动手起来。海地不敢放肆,只敢动自己面前的菜,虽然吃得不舒服,但是心里却是很满足。与父皇单独进膳,算起来,这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吃完饭,海地便起身道:“父皇中午还是稍事休息一下吧,儿臣到外面侯着。”

皇上略微吃惊,道:“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朕刚吃完,还没想睡,你陪朕说会子话。刚才在朝堂上朕看你一直按捺不住地想说话,现在说吧,屋里只有你我父子两人,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海地听这话,简直与寻常人家父子说话一样,又是一阵激动,也不再要求出去了,对道:“儿臣担心刘仁素去了北疆的话,此后他们兄弟一个西南,一个东北,万一他们有不臣之心,只要两下里一夹攻,再有内贼呼应的话,京城唾手可下啊。”

皇上却只是微微一笑,看住海地道:“你却是忽视了一点,两条筷子合在一起的时候难以拗断,如果一根一根地拗,那就容易了。北地蛮族最善马战,好,朕就把刘氏军中最骠悍的马队调过去,守在那里。西南已平,本就没有理由再大量囤积军队,耗费军饷,所以调出这支马队后,朝廷便也不给予补充兵力,刘氏在西南的军队便少了一条腿。而西南、东北两地又是贫苦之地,军队绝无可能自给自足,只要派出得力的总督管住两军的军备供应,使之无长久库存,他们想闹也闹不上来了。这个本就是包广宁在控制的事,他对此早有规划。”

海地一听包广宁,心里一咯噔,难道皇上要把包广宁从新抬出来?果然应了那天与郑中溪讨论的话,皇上还要拿包广宁出来对付刘仁素,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点皇上想得到,郑中溪想得道,自己却必须点拨之下才能想到。他犹豫了一下,道:“包广宁被罢官后,已经有几份证据确凿的弹劾折子呈上,如果……”

皇上微微一笑,道:“包刘两个素来不和,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熟悉,只怕连他们的知心朋友都有不如,此刻不用包广宁,很是暴殄天物,但是给包广宁官复原职,刘氏兄弟又会惊心,所以包广宁不得不在野,这点他也清楚得很。而只要把包广宁晾上一年,他的门生清客们不用赶都会离他而去,到时他不过是光棍一条,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包广宁不过是一介书生,管束他容易得很,没必要太在意他。”

海地一听,立刻恍然,原来这就是天子之道,高瞻远瞩,纵览全局,生杀予夺。不杀包广宁,既可以叫包广宁感激涕零,奋力报恩,又可以在朝野博得个天子宽厚仁爱的好名声,可谓一举多得,此中一收一放,全在天子这一双手的操纵之中。海地心想,这么说,这事皇上早是胸有成竹了,看来他一直怠慢特穆尔也是他棋子的一步,不是他一步步怠慢的紧逼,特穆尔心头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也不会在皇宫等候朝觐时与刘仁素一语不合便翻脸离去,说起来,刘仁素只是个替罪羊,这点恐怕他道现在还不会明白。既然皇上已经有策划,那自己还是不参与的好。不过还是提了一句:“启禀父皇,西南派的总督由包广宁举荐的话,慎重起见,北部的总督还是派个与包广宁不相干的人比较好。”

皇上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难为你想得周全。你回头举荐个人上来。对了,听说郑中溪的孙女才貌双全,性格温柔大方,朕记得你府中眼下只有一个正妃,还没有侧妃,不如把郑家孙女要了给你,以后对你也是个照应。”

海地不知道皇上这是试探还是真心,但想皇上总归不会喜欢臣子之间走得太紧,虽然前面有多次皇上有意无意鼓励他与郑中溪接触的事情在,但是谁知道皇上这个接触的度放在哪里呢?万一过了,岂不是惹他发怒?便推辞道:“郑家孙女已经许配蒋家了。”

皇上笑道:“郑家诗书大家,蒋家不过是个红顶商人,要不是你从中牵线,他们这门亲事是断断不可能成的。你别推辞,许人了又如何?朕叫你母后找郑中溪说去。郑家与你母后娘家交情匪浅,叫你母后去说,无有不成的。好啦,朕也倦了,你跪安吧。”

海地依礼出来,才到门口,皇上又说了句:“你把前诚亲王的事情都理一下,叫个御史报上来,你自己不要报。”海地应了声“是”。走到外面,才觉得浑身发软,原来皇上不声不响,其实把臣子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收在眼里的,他与蒋家的关系算是隐秘了,而且蒋家表面功夫做得好,与其他大家的关系也是搞得不错,没想到还是给皇上看出他与蒋家的联系。皇上今天这一手不是存心给蒋家没脸吗?虽然这一手对他海地来说是非常助益的,以前他也打过郑家孙女的主意,想借联姻进一步拉紧与郑中溪的关系。但是担心郑家女子如此身份,怎么肯进门做小?如今好了,是皇上指婚,皇后主婚,面子十足,以后在王府的地位自然也是十足。至于蒋家,以后补偿他就是,蒋懋这个小子灵活见机,也未必喜欢娶个大有身份的妻子压着,以后有机会再给他个合适的,替他好好办一办,给他把面子撑回来。

而海地更知道,今天与父皇的一席谈话,基本已经给他们父子以后的相处关系定了性。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句句透出一句话:“你,是朕唯一的继承人。你好自为之。”海地虽然高兴,但也不敢过于高兴,荣来得容易,辱也不会来得艰难,天下不可以有二主,还是应该好自为之。

第四十六章

粥粥、潇子君与熊泼辣、熊妙妙四人一路晓行夜宿,基本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而熊泼辣又是个沈闷的人,话不多,多以行动代替说话。熊妙妙虽然功力深厚,又兼活泼好动,但是毕竟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每天白天在马上奔波,只要下了马来,逮机会就睡觉,熊泼辣反而耳根清静。潇子君本来就是话不多,只有粥粥一人闷得要命,只好每次留宿的时候与潇子君一起洗马喂马,但是熊泼辣也老是一起来,来了又不说话,他力气大,但是刷马的时候下手有度得很,看得潇子君很欢喜,一两次下来,潇子君也就放手把马交给他了,见他哪儿做得不对,还出声指点,熊泼辣都是学得很认真,一教就会,就着马的话题,他们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多。而粥粥没人可以说话,郁闷至死。

中午到了扬州,但是大家都没进城的意思,直接就去了妹妹头的那个山洞。粥粥指了路后,自己便悄悄离开,到城东钱家钱五爷的屋子找那堆“月之影”。没想到的是,东西还是放在原地,但是用一块绸帕包了起来,打开里面一看,原封未动。粥粥不由在心中大呼侥幸,这可能是钱修齐拿书时候看见的,也是钱修齐拿绸帕包的,要是钱修齐不是那么君子的话,恐怕后果不堪设想。粥粥取出绸包,在原地留下一张纸条,上书“谢谢”俩字,相信钱修齐回来可以看到。

回到山洞,却见只有潇姐姐在,粥粥好奇道:“他们人呢?干什么去了?”

潇子君脸上也是有点疲惫,拉粥粥坐下,道:“伊大哥替他们做了坟,但是他们既然来了总得烧纸钱什么的,熊大哥进城买去了,熊姑婆闲不住,说是道别处逛逛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粥粥笑道:“这个熊姑婆是闯祸胚,比妹妹头前辈还好动。亏得她这几天没力气烦,否则我都嫌他烦,真不知道熊大哥以前怎么受了她一路的。”

潇子君拍了粥粥一下,笑道:“不要胡说,当心给熊大哥听见生气。”

只听身后有人尖笑道:“我已经听见啦,我生气啦,粥粥你竟然在后面说我是闯祸胚,你这小娃娃还是子君娃娃好。”

粥粥也不回头,道:“我早知道你一定会过河拆桥,只是没想到桥还没过完你就拆了,本来我还想告诉你我是在哪里与妹妹头前辈见面的,我们玩了什么游戏,这下我省了,可以不说啦。我好生气。”

潇子君笑盈盈回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后面的人头发努张,老脸雪白,原来是戴了个面具。粥粥见潇子君神色有异,也回头一瞧,忍不住笑了,道:“妙妙你等一下天晚了再戴出来不是更吓人?我以前就是被妹妹头前辈吓得命都快没了,你们两姐妹怎么那么象,扮鬼也扮得一模一样。”

妙妙道:“真的?我妹妹以前是怎么与你玩的,你做给我看看好不?”她这一说话,头发立刻垂了下来,原来是用内劲把头发撑起来的,真是匪夷所思。

粥粥忙道:“你把内劲怎么撑起头发教给我,我晚上就带你玩去。”

妙妙高兴了,虽然脸上的脸谱还是一付没心没肺的笑嘻嘻样子,但是从她说话里面可以听得出她的欢喜,拉过粥粥到转弯处,还要避着潇子君悄悄地说,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看潇子君一眼,嘴里还念念道:“不许偷听哦。”潇子君哭笑不得,干脆走开去一点,省得妙妙老是担心。妙妙见此大为赞赏,对粥粥道:“这个潇子君比你人好,我要是妹妹头的话,武功就传给她不传给你了。”

粥粥吐吐舌头,给她一个鬼脸,随即道:“我也不希罕,我现在的武功比你好多了。”

妙妙拉下面具,难得的一脸严肃地道:“说实话,我很是好奇,一般我们这么强的功力灌到一个人身上,别说那人受不了,可能还会出人命,为什么你没事,还全盘接受了进去?还有啊,妹妹头即使后来练得比我勤快一点,功力也不会比我高多少,怎么可能灌给你以后,短短两年多,你的功力能比我好那么多?是不是你还练着其他的功夫?但是我测你脉搏就是看不出来你另外功夫的门道。”

粥粥愕然,没想到她看上去傻傻的,该做的却一件没拉,该想的也都想了,但是粥粥怎么敢把事实告诉她,以前只是第一反应,《偷懒真经》既然会导致周村一村灭亡,自己拿在手里说什么都不能说出来。现在看人多了,更明白人有多险恶,即使面对妙妙这样单纯的人也不敢说了,万一她哪一天大嘴巴地给讲出去了,那可就不好了。粥粥干脆给妙妙一脸迷惘,道:“我哪里知道,或许你妹妹有什么奇遇,功力突飞猛进了也难说。”

妙妙歪着嘴斜睨着粥粥,沈思半天,忽然道:“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最后在一起了,他妈的懒人清,最后还是要妹妹头不要我,要不是有他的传授,妹妹头怎么可能突破那一个层次?他们一定是后来在一起了,他们一定是最后在一起了,怪不得妹妹头都不回家。”边说边泪如雨下,抓着头皮狂哭。

粥粥与赶过来的潇子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潇子君温言安抚也都说不到点子上,都不是很清楚妙妙哭什么,他们两姐妹与懒人清是什么关系。等熊泼辣从城里回来,妙妙还在哭,粥粥不等他问,早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与妙妙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免得熊泼辣误会。熊泼辣却是知道其中奥妙的,对粥粥道:“粥粥,据你所知,我二姑婆与懒人清的关系怎么样?”

粥粥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妹妹头那天对我说,我妹妹头与懒人清半斤八两,谁要他的秘诀,可能妹妹头前辈没怎么看得上懒人清吧。”

妙妙一听,“呼”地窜起来,三下两下擦干眼泪,居然开始笑了,道:“到底是妹妹头,一个娘胎出来的,懒人清算什么,咱们不理他。好啦,我开心啦。烧纸钱吧。”

烧纸钱的当儿,妙妙又哭了,不过不是原先那样,这次哭得不很惊天动地,但是听得出她的悲哀,她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是口齿不清,粥粥再好的耳力也听不出来,还是潇子君行了礼后把粥粥拉开,免得熊泼辣尴尬。熊泼辣越看越觉得潇子君的体贴温柔,情根深种。

天快暗时,四人下山,进城觅得一下客栈住下。吃饭时候妙妙一直缠着粥粥要她晚上一起去演示以前是怎么与妹妹头玩的,粥粥此时怕了妙妙的眼泪,忙一口答应。熊泼辣不放心妙妙,只得跟去,潇子君怎么不放心粥粥,怕她玩得没了边儿,这以前在南方海岛上就已经领教过。

四人到了钱家的家庙外,却见破败废弃的房子里面隐隐有灯火,粥粥道:“这儿以前是钱家的家庙,后来给一帮叫化子占了,里面能拆的都拆了,后来叫化子被我扮鬼赶走,怎么钱家就不要这家庙了?还是那么破,门窗上的木头都一根不剩了。”

熊泼辣道:“叫化子不好惹,他们后面的丐帮厉害得很,万一有丐帮给他们出头,钱家怎么还敢要这家庙。”

粥粥开客栈也是听说过丐帮,所以对于上门要饭的从不拒绝,虽然心里挺憋的,想自己也是一穷二白闯出来的,丐帮不会自己挣钱嘛?为什么要讨别人辛苦挣来的钱?所以粥粥心中一直对丐帮没什么好感。她在外面约略把那天如何装鬼弄神,妹妹头又如何帮助她装得象模像样的事说了一边遍,听得潇子君直笑,拍着粥粥的脑袋道:“你看来从小就是个小精怪,怪不得妹妹头前辈那么喜欢你。”连熊泼辣都笑出声来,唯有妙妙摇头咂嘴道:“可惜了,粥粥现在没以前好玩了,你们都是越大越不好玩,泼辣也一样。要不我们今天再来搞他们一下吧,粥粥还是扮鬼,潇姑娘的衣服脱给她穿,我也扮鬼。”说完取出脸谱套上,冲着其他三人吓唬。

潇子君怎么肯当着他们的面脱衣服,粥粥虽然也想玩,但是里面的情况还是要先搞清楚。她悄悄掩过去一瞧,里面的人不像是叫化子,好像是赶路经过这儿的人,熊泼辣也不放心,跟过来一瞧,拉粥粥回去道:“像是个押镖的队伍,只是奇怪,明明这儿离城不远,为什么不去住城里?”

话音才落,却听里面暄腾起来,骂叫声,搬运声,却是没有一丝人声。粥粥奇怪道:“好怪异哦,难道是他们白天歇在这儿不赶路,现在天全黑了他们就赶路了?”

熊泼辣道:“江湖上有的押镖的就是那样做,怕白天太招眼了点。也要看押的是什么东西。”

妙妙兴趣大增,兴奋地道:“我们劫镖去好不好?我们不要他们的东西,我就只是感兴趣是什么东西。”

粥粥正要开口,忽然听得周围似乎有声音围过来,忙轻声道:“有人接近,小心。”三人闻言立刻噤声。妙妙听了会儿道:“二十多个人呢,他们是来劫镖的?呀,有架可以打喽。”不过妙妙好歹没有再嚷,否则粥粥的大力点穴就要不客气地出手了。

那帮人几乎是明火执仗地来的,一来就分头散开,围住那三间房的家庙,其中一个领头的站在家庙前面的石板明堂上叫道:“留下钱物,否则杀人。”

那人说话坚决的态度,叫粥粥忽然想起屠村的那一天,那个大哥说话的口气,也是那么霸道,那么不容置疑。粥粥心里燃起一团火,悄悄拔出身后的只曾经对付过小志的匕首,她恨这种草菅人命的人,她现在有能力了,她要抱打不平,为类似周村那样的手无寸铁的人出气。再说杀周村全村的人林先生不肯说给她听,那些人或许还会再在别的地方使坏,粥粥一路打抱不平,总有杀到那些人的时候。

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朝那个大哥一拱手,道:“请问大哥是哪方山头?这里押的是我家主人玉石先生的货物,请大哥们看在玉石先生面上放过一马,青山绿水,我家主人自会感恩。”

粥粥轻道:“是那天在客栈遇见的白鸢姐姐家的东西,玉石先生是伊叔叔的好朋友。我要帮他们。”

熊泼辣一把拉住刚欲起身的粥粥,轻道:“再看看。”

那个大哥嘿嘿冷笑道:“你们玉石先生也够会赚钱的,这十大箱的银子都是他从西南军营里赚来的?不会是与刘氏兄弟合伙儿昧下的军饷吧。这种不义之财我们也想一起花花,弟兄们,既然他们不肯放手,咱们抢。上。”

说完就欺身直上,一招力劈华山,直劈玉石先生的管家。这个管家粥粥以前见过,非常精明的一个人,但是一直笑嘻嘻的,对粥粥很好,粥粥怎么舍得让他死?便不理会熊泼辣的阻止,泼风一样飞出去,一刀便刺中那个大哥。妙妙一看开大,也立刻跟上,不过她出手有分寸,只是捉住人点穴道,熊泼辣一看粥粥出手就是杀掉两个,心里担心,因为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听出这笔财物有点来路不明的意思,江湖上人向有劫持不义之财的传统,他怕粥粥误杀了好人,只得也上去与妹妹头一样点穴而不杀。潇子君看着粥粥那么血腥,忙喊道:“别杀人,点他们穴道。”一边上去阻拦粥粥。

粥粥哪里肯罢手,那些人见粥粥下手那么准,出手那么狠,其他人的点穴手法又那么出神入化,避无可避,心里知道碰到定头货了,呼哨一声散开就逃入夜色中,粥粥追着又杀了一个。等回来石板明堂,被潇子君一把抱住,道:“粥粥,粥粥,你怎么能这么杀人呢?快放下刀子。”

粥粥却是直着眼睛怒气冲冲道:“我讨厌这些拿别人人命不当命的人,以前杀进我们周村的人也是那么说狠话,也是晚上杀人,一摸一样,今天我不杀他们,这些玉石先生家人就要没命了。”

潇子君想道粥粥以前与她说起过的那个晚上,心里一酸,抱紧粥粥道:“嗯,潇姐姐不怪你,粥粥,潇姐姐知道你难受。”

粥粥被潇子君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心里反而酸酸的,伏在潇子君怀里哭。妙妙就不知道了,奇道:“咦,你杀了人,打了胜仗,怎么反而是你哭?所以我说嘛,以前我娘就教我不要杀人,杀了人自己心里会难受。”话还没说完,就被潇子君一个斜斜的冷眼盯住,再不敢说,心说这潇姑娘平时和和气气的,今天怎么也那么凶,妙妙将之归结为大家都杀红了眼。妙妙心里大大佩服自己,只有自己定力足,说不杀人就是不杀人。心里一得意,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玉石先生的管家冲他们四人道了谢,也不管这些地上躺着的被点了穴道的人,指挥人马匆匆离开。熊泼辣见他们这么离开,心里越发觉得可疑,解开其中一人的穴道,问道:“怎么会事?怎么做出拦路劫镖的勾当来?”

那人“哼”了一声,道:“要杀要剐随便,想听我说什么,没有。”

妙妙插嘴道:“这人是我点倒的,泰山派的武功,我们只要拎着他回去,路过泰山交给他们牛鼻子师父就行,叫他师父问去。”

熊泼辣一把撕下那人的蒙面巾,冷冷道:“名门正派的人,戴上条面巾出来打家劫舍,说出去丢死你们泰山派的脸。”

说到这个,那人不服了,道:“你们才丢了你们师父的脸,你知道他们是谁吗?这些银子是从西南军营运出来的,凭玉石先生一个人哪里挣得了那么多?定是刘氏兄弟转移他们克扣的军饷。我们杀贪官有什么错,你把我交到我师父手里,我照样这么说。”

粥粥道:“你要杀贪官就去杀好了,认准人了杀,你杀玉石先生管家干什么,他只是执行主人的命令而已。你别以为自己手头有点武功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镖局的人惹你们啦?你有什么权利杀他们?熊大哥别拦我,其实这些人都是仗着自己有武功,自以为是惯了的,我杀他们是为民除害。”

熊泼辣虽然觉得粥粥的话有道理,但是江湖上自有江湖上自己的规矩,他拦住粥粥道:“算了,放他们走,他们也没得逞。”

粥粥却不以为然,道:“这些人我清楚得很,要是今天不杀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感恩,赶明儿到处去捏造是谁怎么怎么了他们,你们无所谓,我手头有客栈,有家产,要是他们不敢与我面对面打架,却是一把火给我烧了,我的家产都毁在里面,我的伙计也死在里面,我找谁去?走掉的人不知道我们是谁,但是这儿留着的人绝不能留。”说完也不越过熊泼辣,飞刀过去,就中在那个泰山派弟子的心口。

妙妙听见粥粥说的,倒是大力认同,道:“妈的,我知道这些江湖人,一点点小事也要拔出刀子打架杀人,今天他们知道是我妙妙大侠坏了他们的好事,以后我妙妙吃饭喝水都得小心着他们在里面下毒,粥粥,我支援你。坏了,我今天说粗话了,我答应过娘不杀人也不骂人的。罪过罪过。”

粥粥拿眼睛看着熊泼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伊叔叔也常对我说,一条命是一条命,活得不容易。但是我会珍惜不冒犯我的人的命,对于那些以后会对我构成威胁的命我不会放过,因为我是九死一生出来的,我最珍惜自己的命。再说,这些人有罪,杀之不冤。”但是潇子君还是抱着她,熊泼辣也是铁塔似的拦在她面前,粥粥要用强脱身也是容易,但是粥粥不愿意伤潇姐姐的心,忽然灵机一动,悄悄掏出“月之影”,略略撕开,一片片地用内力散放到那些被点倒的人鼻子下。根据懒人清在书最后的记载,这些涂了月之影的纸片,撕开的人不会受伤害,毒气需过一会儿才会透出,中人立死。

只有妙妙没看着粥粥,见粥粥飞纸片出来,觉得好玩,就想捡来自己也飞飞看,不知道有没有飞得粥粥那么远,粥粥一看慌了,忙大叫一声:“别动,有毒。”

熊泼辣沈声道:“你还是杀了这些人。”

潇子君见熊泼辣面色难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忙道:“我理解粥粥这么做,不是粥粥的事。”粥粥听了心里感激,贴着潇子君不说话。

熊泼辣严肃地对潇子君道:“她还是个孩子,你这么纵容她,她以后……”熊泼辣忽然想到这孩子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实在没必要这么教训她,但是又不甘看着潇子君的妹妹一样的人这么好杀,忍不住还是道:“杀心太重不是好事。”

粥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不由道:“伊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王姐姐一直是说我没错的,你们两个也差不多。”

说得两人都是一阵脸红,潇子君别过头去,想起以前在海岛上伊不二与王秋色为了粥粥在外面闯祸而打架,她和粥粥两人逃出来避难的趣事,忍不住微微一笑。熊泼辣偷眼看得真切,虽不知道她笑什么,但心早软了,叹口气对粥粥道:“以后动手一定要三思,这些人也是他们父母妻儿的爱子亲爹,你杀了他们,交他们的家人怎么活。”

粥粥心里想着这些人杀人的时候可没那么想,留着他们是祸害,以后见到照样杀。但是说就不说出来了,她发现熊大哥与伊叔叔一样烂好人,似乎有点迂。王姐姐虽然性子厉害,但是最合她粥粥的脾性,当然还是潇姐姐最好,又疼她又瞭解她,还护着她,粥粥最喜欢潇姐姐。

第四十七章

粥粥回到京城,还没进客栈门,就被迎候在店门口的孙大娘拖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粥粥啊,你这一走,店里都是吃白食的,你瞧瞧,这一顿中饭,吃白食的倒有四桌,我们做一天亏一点,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粥粥一听,眉毛倒竖,“什么,敢在我粥粥的地盘吃白食?不要命了他们这是。走,指给我看。”随即吩咐店伴领潇子君他们三个住下去,自己一挽袖子推孙大娘走。

孙大娘告状告得惊天动地的,但是叫他指认,她却胆寒了,这都是谁啊。便小心翼翼地拉着粥粥到窗户口,指着里面一桌道:“你看那对夫妻,说是你的朋友,他们自己得倒是一般,但是他们朋友多,来起来就是一桌,我们小本生意的,怎么赔得起?”

粥粥一看,是伊不二与王秋色夫妻,只得道:“他们两个即使每天叫山珍海味我们也得供着,是我长辈。”

孙大娘又指着另一桌,道:“这个老儿长得那么派头,可是问他要饭钱,他都是眼珠子一瞪,说叫主人来。他的手下倒是不在这儿吃饭,但是个个凶得很,我们哪里敢惹,听说他是包广宁包大人。不过还好,他才来吃了两天,要的菜也清淡,只是每天从早吃到夜的,我们也吃不消。“

粥粥想,包广宁可能是来找她的,没事,这是个有钱的主儿,就怕抓不到因头赚他的钱,还怕给他逃了?

孙大娘见粥粥不吭声,又指指另一个道:“蒋家的公子这几天没面子得很,被郑家退了婚,据说还是皇上的主意,京城都传开了,说是皇上强令两家退婚,要把郑家大孙女嫁给二皇子,女人们都替蒋公子抱不平呢,这么俊的小伙子,哪里不好了。他心里不痛快呢,白吃就白吃吧,我记在账上,赶明儿一起问蒋家要去。”

粥粥道:“嗯,多记一点,他没吃的东西咱挑价钱贵的也给他记上。”

孙大娘又道:“还有个白吃的昨天走了,别的住店吃喝等的银子都是付了的,就是最后一顿请客没付,咱们看见他们一起的有个人身上满身的蛇,都不敢靠近,他们就赖了帐走了。那个穿红衣服娘子的相公还说,小家伙,骗我,想吓死我,叫你放点血出来。”

粥粥一听就道:“玉石,臭木头,我替他在家里杀人,他敢在我这儿吃白食,大娘,你给我列出来,我找他算帐去。天涯海角也要数倍追回来。”话说完却又想到,玉石先生家里曾经被他毁得七零八落,又一点不在意地送了她一根据说价值千金的白玉擀面杖做武器,这些可比一顿饭值钱多了,算了,也放过他吧。粥粥忽然觉得,开门做生意,朋友太多也未必是好事,要都来白吃白喝,她粥粥自己得喝西北风去了。

粥粥决定一个一个地来。她放下袖子,先跑到伊不二与王秋色这桌打个招呼,随即跑到蒋懋那里怒道:“你这个有钱猫怎么也有脸白吃白喝?赶紧给我结清饭钱,否则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蒋懋一见粥粥到伊不二那里打招呼,就双眼一转,露出一个贼笑,还没等粥粥接近,他先一步趴到桌上,脸蜷在臂弯里。听得粥粥过来讲完这些,他才闷声闷气道:

“粥粥,我这次丢人丢大了,给人家小姑娘给休了,我爹说我不用进蒋家门了,没的给祖宗丢脸。粥粥啊,我以后就吃住在你这儿啦,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啦。”

粥粥一下怔住了,这是怎么了,看来这有钱猫变成丧家猫了。不过粥粥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从蒋懋那里冒出来,这个气息似乎名叫“恶人先告状”。粥粥想了一想,决定不理他,让他装去,看他一个大男人能装得了多久。便过去包广宁那一桌。包广宁一看见她,立刻摸出一锭元宝放在桌上,粥粥估摸一下,应该够这两天饭钱有余。但是他为什么以前不交出来,非要等自己恶狠狠地上来才交?

包广宁很快就给了她答案:“我听说这儿是你开的,所以找过来,但是你一直不见。我又听说你最是贪财的,所以我白吃,看你什么时候熬不住出来见我。”

什么理由,粥粥那眼睛不屑地看着他,道:“你是邀功来的?不过可惜,我想蒋懋的事一定不是你干的,你不会那么笨把二皇子与郑家凑一起。”

包广宁捻须而笑:“你果然是聪明人,不枉我等你两天。你也别紧张,我来没别的,只想找个聪敏的孩子聊聊天,你只要有空时候来与我说两句话就好。”

粥粥大大不解,这是什么话?要找孩子说话,他家里没有吗?肯定没安好心。但是他会对她粥粥安什么坏心呢?粥粥有点好奇,便指指蒋懋那边,道:“你找他好了,他知道得又多,人也没比我笨。”

包广宁看了蒋懋一眼,道:“他已经有了立场,不会客观对待我说的闲话,什么都会拿去想想。”

粥粥道:“你当我是白纸一张随你胡扯?我也对你有了立场,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所以你也不用与我说,说出来我心里先骂你一百遍,别说我没预先声明。”

包广宁“呵呵”而笑,不以为忤,道:“我还知道你在想我怎么不去找孙子孙女说话,还在猜我安了什么坏心,但是我这人算不得多坏,一切只是政治,离开官场,没了政治,也不存在坏了,你听说我包广宁做过强抢民女杀人放火的事没有?”

粥粥道:“你可以支使别人去做啊,比如林先生,你就敢扪着心口对天发誓你没叫他杀过人?”

包广宁敛住笑容,正色道:“这就是政治,倾轧的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台上风平浪静,台下什么都可以做出来,不信,你可以拿朝中发生的事来问我,我保证可以用一个非常人的,政治的角度给你一个答案。”

粥粥实在不明白包广宁为什么一定要找上她,真是莫名其妙之极,但是开店做生意,要紧的是和气生财,他包广宁愿意每天来店里花钱,那就随他去,他自己乏了,自己会不要来的。只得道:“好吧,等我想好了来问你来。”

包广宁随意地笑笑,起身道:“你这儿椅子不很舒服,最好换些好的,一天坐下来,老骨头都痛,我走了,改天再来与你聊天,和你这个小滑头聊天真是开心。”粥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离开,心里还是想不透为什么,看来姜真的还是老的辣,没话说。等包广宁走出客栈门,粥粥回身见到蒋懋,忽然想起,为什么不问问郑家退婚之事的来龙去脉,真是丧失大好时机,一边可以看出包广宁是不是真心与她聊天,一边还可以瞭解一手内情,免得给蒋懋一直做戏,可是,算了,以后还有机会。

粥粥不理蒋懋,跑去伊不二的桌子,这时潇子君已经出来,一起在吃饭,可能潇子君已经把一路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伊不二的脸有点严肃,但是粥粥不怕,有王姐姐在,王姐姐一定支援她粥粥的。果然王秋色道:“嗯,粥粥有自己的想法了,干得好。”

粥粥冲着伊不二直做鬼脸,伊不二无奈道:“粥粥,你就不觉得杀人后自己心里不安?”

粥粥听了,严肃地道:“不,我觉得杀了这些人我心里很安心,知道不会有人来杀我了,但是如果杀了店里某个人做人肉包子的话,我才会不大安心的。”

王秋色一听,呕声大作,伊不二忙扶住她轻揉脊背,非常体贴,潇子君看着一脸欣喜,道:“怪不得今天伊大哥脾气特别好,没当场就责备粥粥,与师姐唱对台,原来是有了下一代。”

王秋色恶心过去,指着粥粥道:“小子,给你伊叔叔儿子积点德,这一段时间不许杀人放火。否则你阿姨没得做,做小姐姐。”

潇子君却是笑道:“粥粥叫得也是乱,叫伊大哥叔叔,叫师姐王姐姐,论理做小姐姐也没什么错。”

粥粥知道两人一起取笑她,一点也不示弱,笑嘻嘻道:“我要做小姐姐,不要做小阿姨,姐姐不要拿出压岁钱的,做小阿姨就太亏了。”

蒋懋走过来道:“你的那份子压岁钱我替你出,你那么大把年纪,做小姐姐就太亏了。”

粥粥拿眼睛睃睃他,道:“你不是给你爹赶出来了吗?都到我这儿白吃白喝了,还吹什么大牛。”

蒋懋笑嘻嘻道:“凭我这付脑袋,想吃饭还不是小事一桩?走,粥粥,钱修齐今天赶考,我们去门口接他出来,到外面吃一顿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