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给我一个轻松的笑容,可我分明看见他眼中已经有红红的血丝。

“你……一个人会不会冷?”我说完,脸已经红了,这样的暗示,已经是我的极限。

“没事。你先睡吧。乖。”他好像没听明白一般,又亲了一下,便直起身子,关上灯出去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有人拉住我的手。偷偷睁开眼睛,看见他坐在床边,侧对着我,黑暗里,他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剪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之间。

他低着头,静静的揉捏着我的手。我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老实躺着,感觉着他手指间的一丝冰凉。

“越越。”他忽然开口,却不像是在叫我,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漂浮,语气恍惚。我没有出声,他拉着我的手,俯身放在自己的唇边,喃喃的说:“越越,我很累。”

那一刻,他脆弱的,好像个玻璃人,声音低沉的,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话。

“海潮。”我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抱住他。

“你醒了?”他转身,让我靠在他的怀里。

“嗯。这么晚了,累不累?”我假装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抬头看着他说。

“不累。”他笑着摇摇头,那笑容,简直不堪一击。

我心疼得不再看他的脸,拉着他躺下。“我冷,你陪我好不好?”我能做的,就只有这点。

“好。”他钻进被窝里,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我。他的呼吸温热,每一下都正打在耳后最敏感的地方,让我整个人都渐渐软下来。我摸着他的手臂,他一动不动,很快就睡着了。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吧。我暗自懊恼,我跟他的节奏竟然怎样也配不上,我做好了准备,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起来。

早上他起床,我模模糊糊的跟着睁眼。

“你多睡会,还早呢。”

“晚上早点回来吧。”我拽着他的衣袖发嗲。

“好。晚上我要吃粥。鸡肉的。”他笑笑说。

“嗯。没问题。”

他一只手指在我的额头上画圈,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盯着我。盯了很久,才闻到一股须后水的味道接近,接着便是一个吻,他刚刷完牙,唇间还有清凉的薄荷味,甜甜的,沿着嘴唇氤氲开来,我情不自禁的笑着。

有时候这样熟悉的感觉,让我觉得我们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幸福,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却深深的扎根在心底最最安全的角落。

离开上海那天是星期一,他要上班,没有时间送我。独来独往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发呆,到的有些早,无所事事的,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他的手表我已经戴的习惯,看着秒针滴滴答答转圈,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如一团小小的火苗,暖在我的心底。

“越越,你这笨蛋,又把我的手机扔地上了。”

“越越,今天我们去吃生鱼片。”

“越越,什么时候陪我去维也纳?”

“越越,我保证不抽烟了,不对,我保证咳嗽的时候不抽烟了。”

他就这样一点一滴融入我的生命,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他翘起嘴角,神采飞扬的微笑。我低头暗笑,听见有人叫“越越”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抬头一看,一个高大修长的影子竟然就站在我面前。

“你不上班?”我又惊又喜。

“我不见你一下,要到半个月以后才能见呢,会想你的。”他真诚的说。

“我也会想你。”我也很真诚。

“回家吃好睡好,回来我要验收的。”

“验收什么?验收我长胖多少?”

他没有回答,低头亲我的脸颊,他的气味独特而温暖,将要半个月不见,我心底一酸。

“越越,你早点回来好不好?”他眼眸墨黑,盛着浓浓的期盼,我点了点头,捏捏他的手,仰头说:“海潮,你一个人乖乖的,要按时吃饭,少抽烟,别喝酒,别太辛苦……”

他笑着打断我:“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再念叨火车就开走了。”他的嘴角翘起,因为天气干燥,嘴唇有些脱皮,我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了一下,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想记住他唇间淡淡的烟草味。

回家果然有惊喜。一进门,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老妈迎出来,咋咋唬唬得叫:“我女儿回来了!”接过我手中的东西,朝厨房努了努嘴:“严叔叔,你老娘我的男朋友。大学教授。”这位严教授少言寡语却和蔼可亲,一个劲的夸赞我漂亮,可爱,能干。妈妈也幸福的年轻了很多,看着他的眼光,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我看着他们吃饭的时候互相夹菜,心尖悸动,若我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宠我到老,该多幸福。多希望他就是那个人。

吃完饭,我忍不住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叠信纸。

那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偶尔在文具店里看到的,粉红色,压着暗花,柔柔的纸质,软的,就像一颗在恋爱中的心。16岁的我,看见了就心动无比,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盘算着以后写情书用。只是现在还是第一次拿出来,却对着纸笔,不知该写什么。踌躇了很久,翻出相册,找了一张我一周岁时拍的生日照,用信纸包了起来。照片里的我,穿的像个球,脸也圆圆的像个球,却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极为开心,眼睛只剩一条弯弯的小缝。

寄出去的第三天,收到他的短信:那个圆滚滚的小妹妹傻乐什么呢?是不是看见帅哥了?我要放在钱包里,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跟着一起傻笑。

过年的活动繁杂而忙碌,我忙得团团转,陪着妈妈采购,四处拜年,跟朋友见面,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年三十的夜里,他给我打电话,两边都是零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要大声叫着才能让他听见我在说“新年好”。我看着满天的烟花,听着他尖声的喊“越越我爱你”,心情就像这过年的气氛,热烈而欢喜。那个时候,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踏着幸福的脚步来到的新年,会是我一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不愿想起的一段日子。

第 12 章

新年的第一个噩耗,是年初五,刘黎的一个电话。

“越越,我跟他分手了。”她显然在哭。

“陆言飞?为什么?”过年分手,未免太离谱了。

“我怀孕了。”她抽抽搭搭的说。

“什么?”正在往饭店楼上走的我差点一脚踏空。

“所以他吓跑了。”

“那你怎么办?”我听着她哭,心急如焚。

“我不知道,打算去医院不要这个孩子。我跟爸妈说出去玩,现在已经搬回我们家了。”她一直说,一直哭。

“你等着,我今天就回来陪你。”我挂了电话就跟老妈说好姐妹家里有急事,买了最近的一张车票回上海。

当我赶回家时,已经快半夜了。

路上车很少,霓虹灯却永远不知道人间的悲欢,只是那样欢腾的亮着,衬的夜色格外漆黑。

推门进去,发现刘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有点红,脸色却很正常。

“回来了?明天陪我上医院。”她的口气,好像是感冒而已。

“你怎么会……”我走到她身边坐下,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不小心中奖了呗,也好,让我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她盯着电视,眼睛转都不转一下。

“他人呢?”

“挂了电话就杳无音讯。”刘黎镇定地说,转过脸来看了看我,意味深长的接着说:“所以说,男人没什么好东西。”

我沉默的坐着,想了想,发了条短信给他。

“海潮,我回来了,不过这两天有点事情,过两天再跟你联系。”

他没有回应。

“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去医院呢。”我拖着刘黎进房间睡觉。她一言不发,很听话的配合。

夜里很冷,我裹紧了被子,还是手脚冰凉,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漆黑,满地斑驳的烟花纸屑,鲜艳的红色已经褪去,脏兮兮的,粘糊糊的粘在地上。

手机响起,是他的短信。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时间隔得太久,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几个小时前告诉他我回来了。正好睡不着,我便打电话过去,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我改发短信“这么晚了,早点睡。”

过了五分钟,还是一个字的回应:“嗯。”

原来他还没有睡,却不接我的电话。我握着手机,迷茫的站在阳台上,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手机上他的名字,竟觉得生疏的很。

第二天天阴的像是要压在地上,我陪刘黎来到附近的一家大医院,因为是过年,医生和病人都很少,雪白的走廊上空空如也。

医生早已见怪不怪,检查完,头也不抬得问了句:“要还是不要?”

“不要。”刘黎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那你可以选择药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药流副作用比较小一点,但是如果没有完全打掉的话,可能还是要动手术。你是第一次怀孕?”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医生,说起话来飞快,简略的像是超市里购物。

“嗯。”刘黎点点头。

“那药流成功率应该不错。你考虑一下。”医生转头写病历。

我们拿了药回家,按照医生的嘱咐,先每天两次定时吃药,三天后去医院。

这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刘黎吃了一个劲的吐,连喝水都吐。她每每奔到洗手间大声的呕吐,脸扭曲的像一团麻花,而吐完了,便是一脸的严肃,毫无表情的又回到床上躺着,手捧着PSP看韩剧,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三天。

我总想找她说说话,可她对我一直爱搭不理,这几天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冷若冰霜,却从没表现过难受伤心。

三天以后,我陪她走出医院,那个不小心投错了胎的宝贝,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似乎我比她更加难过,看见路边的小孩,也忍不住眼圈发红。

回到家,我盛了早就准备好的鸡汤给刘黎。她坐在桌边,拿着汤勺,久久没有动静。

“快喝吧,一会凉了就油腻的很。”我劝她。

她没有说话,汤碗里溅起一滴滴的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我拍着她的背,胡乱安慰着她。她仍然吧嗒吧嗒的无声的流着眼泪,很快整张脸都是泪痕。

“我累了,去睡一会。”不知哭了多久,她擦了擦眼泪,往房间走去。

我去洗手间帮她拧了条热毛巾,把脸擦擦干净,她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

这几天一直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跟江海潮联系,我想了想,开电脑上MSN,发现一条他的留言。

“越越,你快点回来吧。”

时间,刚好是我回来的那天下午。一直没有上线,所以刚看见。

我打电话给他,小声地说了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沉默了一下说:“等你那边没事了,就来找我吧。”

“好。”

“别把自己累着。”

“我知道。”

他似乎情绪不高,我也没什么心情打情骂俏,两个人都闷闷的挂了电话。

我拿着一支笔,无意识的在纸上写写画画。

爱情,有时候比一根琴弦还要脆弱,说断就断,啪的一声,便能分成两半,谁能想到,它曾经是钢丝做的呢?

那天以后,刘黎就好像忘了这回事,忘了陆言飞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哭过伤心过。我们有默契的忽略着它,她也慢慢的恢复了以前爱笑爱闹的样子。

第 13 章

过完年没几天就是情人节,学校还没有开学,我有些犹豫,情人节这样敏感的日子,万一出去约会不知道会不会刺激到刘黎?谁知道前一天早上,她就跑来跟我说:“花月夜,明天晚上我不在家啊,你呢?”

“你去哪?”

“有人约我呗。”

“你……”我指指她,很惊讶。

“出去坐坐而已,老娘我这次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了。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他只说来接我,我不知道他打算去哪里……”他一向乐于安排这种事情,我只要乖乖的跟他走就可以了。

第二天下班,他很早就来了。天还没有全黑,他站在楼下等我,夕阳拉下长长的影子。

本来不觉得多想他,但看见他的身影,思念忽然像巨浪一般卷起我,毫不顾形象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圈紧我,力大的几乎令我窒息。

“有东西送给你。”我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什么?”他三下五除二的撕开包装,像个猴急的孩子。

“看了就知道了。”我一直忍不住在笑。

是一只米老鼠手表。黑色的表带,圆形的表盘,看起来正常无比,表盘的中间,却是一只笑模样的米奇脑袋,非常可爱。我第一眼看见这只手表,就琢磨着要买来送给他,好好看看他脸上尴尬的表情。平时他的衣服都是深色居多,冬天都是大衣衬衫西裤,清一色的质地优良,搭配的一本正经,完美无缺,特别是上班的时候,更是有时候西装笔挺,跟我出去,也最多穿牛仔裤针织衫,仍然都是深色,这块手表,完全就是买了来逗他的。

他果然愣了一下,睁圆眼睛看着我,我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问:“喜欢么?”

他拿起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端详了半天,点点头说:“喜欢。”一脸憋笑到内伤的痛苦表情。“但是你……”他一边说,一边掐着我的脸颊,我整个人被他压在车上,动都不能动。

“说,为什么这么多坏心眼?”他低声地骂,声音里却都是甜蜜。

“从小就坏,是你自己看走眼了。”我笑着说。

“噢?”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只手伸进我的大衣里,开始挠我腰间最怕痒的地方。我当场就开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扭来扭去也摆脱不掉。

“以后还敢不敢使坏了?”

“敢……”纵然快喘不上气,我还是坚决不认输。

“还敢?”我里面只穿了件很薄的毛衣,他的手已经伸到毛衣下面,温暖而干燥。

“……就是……敢……喜欢你才捉弄你啊……”我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手改变了姿势,揽在我的腰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叫了一声“越越”。

我抱着他的脖颈,他身上有松木沐浴露的味道,我已经习惯,并且爱上这种淡淡的香味。

“海潮,我想你。”我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望牢牢抱住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不要放开。

“我在这儿。”他一边说,一边亲着我的脸颊。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找到我的嘴唇,淡淡的刻下一个吻。

“走吧,天都黑了。”他帮我拉开车门,绑好安全带,转身走到另外一边,发动车子。

我们上了高架,一路往城外开。高速上的车子很多,路况不好,他只能慢慢的跟着车流磨蹭,一脸的不耐烦。

“我们去哪?”我摸不着头脑。

“佘山。”他一边在车流里左突右冲,一边说。

“好远哦……”我小声地说,心情却很好。

“那是,找个穷乡僻壤,好把你卖了。”他笑。

“我?还不如把你这辆车卖了更值钱。”

“倒也是。”他点头表示同意。我拿起纸巾盒敲他的脑袋,他一把夺下来,放在自己这边,瞪着我说:“别给我砸坏了,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第一样东西。”

我看看hello kitty粉色的盒子,看看他手腕上米老鼠的手表,觉得自己真是很坏。

“海潮。”我看他的侧脸,车里很暖和,他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嗯?”

“没什么,随便叫叫。”

他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车刚开到出市区的地方,他的手机尖锐的叫起来。他皱了皱眉头,接起电话,脸色越来越阴沉:“我知道了……嗯……现在就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到……”

我很少见他黑着脸的样子,不解的看着他。

他半天不说话,找到高速的出口下去,掉了个头,才简短的说:“越越,我家里出了点事,要马上回去。今天晚上不能陪你了。”

我有一丝不悦,但看他的样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没关系。我回家。出什么事了?”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眉头紧锁,又想了很久才说:“我爸前几天脑溢血住院了,刚才又不大好,在抢救。”

我心里一抽:“那我们快点回去。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还去什么佘山啊。”

他拧紧的眉毛微微放松了一下。“跟你个小丫头说有什么用。医生本来还说情况稳定来着,谁知道怎么回事。”他嘴硬,手却开始颤抖。

回去的路并不堵,他照例开得很快。等一个红灯时,他开始抽烟。平时他从来不会在我旁边抽烟,今天心神实在不稳,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转过身侧坐着,拍了拍他的胸口。“没事的,别担心。”我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他勉强笑了笑说:“先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陪你去。”

他怔忪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在车里等你好了。”我知道自己出现在病房里也许不太合适。

他点点头,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我担心他,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只能默默的替他祈祷。

到了医院,他把车停在大楼前的停车场上,二话不说跳了下去。走没两步,又折回来,对我说:“越越,我可能得有一会才能回来。”

“没事。”我点点头。“我多晚都等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