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珍道:“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意外。陆远他是个慢热的人,当初我快大学毕业的时候认识他,但过了一年多,他才跟我在一起。”他笑了笑,“人可能天生都有点贱骨头,我从小到大被宠坏了,追我的男人从来没断过,也交过几任男朋友,他们都恨不得将我捧在手心,只有陆远是我主动的,一开始他对我毫无兴趣,直到毕业后快一年,他母亲过世,他很伤心,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才跟我在一起。”

谢雨想,许珍这样漂亮的女人,年轻时一定是众心捧月的公主,得到宠爱太多的公主,难免会有叛逆的时候。她问:“你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你不主动?所以想挑战?”

许珍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这么幼稚。我和他不是同专业,大学人那么多,哪里会认识。快毕业时候,我一个同学得了重病,手术费是一笔巨款,当时我和同学们在校园里发起募捐,陆远看到募捐,找到我们问了情况,然后就说他愿意帮助我们。他拿出从小到大省下的积蓄,又问她母亲支援了一部分,负担了我那位同学的手术费。于是,我喜欢上了他。”

谢雨抿嘴笑了笑,想起那日李兴遇说的话,他说当时的女友,爱上有钱的男人将他抛弃。她随口替他那前女友的一句辩解,却原来真是如此。

她问:“后来呢?为什么你们会分开?还有林先生是怎么回事?”她顿了顿,笑道,“别怪我八卦,做记者做久了,难免有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好奇心。不过这不是采访,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

许珍摇摇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和陆远在一起两年,但他是个工作狂,很少花心思来陪我,我那时是个被惯坏的女孩,虽然爱他,但时间久了,也受不了他这种无形的冷淡。林慕凡是陆远的好友,我自然也认识了他。有时候和陆远吵架了,他知道后,会来安慰我,我明知道他对我有意,也许是出于一种赌气的心理,我堂而皇之的接受了慕凡的这种关心。慕凡是个好男人,他并没有打算挖朋友墙角,但次数多了,难免越了界。结局自然是我和陆远分了手。”

她顿了片刻:“不久之后,陆远身边就有了其他女人,我以为他是在跟我们赌气,和他分手之后,我并没有和慕凡在一起,我不甘心,后面一年多一直纠缠不休,直到他家里出了事,他放弃上海的事业离开,我才彻底死心,后来兜兜转转还是和慕凡在一起。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生我和慕凡的气,所以不愿意见我们。但是今天再见,我彻底明白,他那时对我的纠缠不慎其烦,他并没有怨我和慕凡,反倒是真心成全我们。”

谢雨对这段三角恋其实能猜到几分,她更感兴趣的是陆远本身,她问:“他家出了什么事?”

许珍道:“你不知道么?”

谢雨坦白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两只手指就能数清,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许珍道:“她母亲是一家私营工厂的老板,他大学毕业时,母亲过世,那家工厂留给他。但他对工厂没什么兴趣,都是让老工人看着,鲜少打理。零八年初,也就是南方雪灾的那年,他们家工厂失火,烧死了三个工人,还有十来个工人受重伤。”她叹了口气,“因为是一桩意外事故,而且有他父亲帮忙打理,作为工厂的负责人,陆远倒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只用做一些民事补偿。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心肠柔软,发生那么大的事,他当时很自责,不仅负担了伤者的所有医药费,关了工厂之后,每个工人都给了丰厚的遣散费。工厂总共五六百个工人,加上烧伤者的治疗费,那是一笔巨款,工厂拍卖掉也完全不足以覆盖。他从和朋友合伙的生意中撤了股,卖了房子,总之为了安置工人,几乎倾其所有。”

许珍说完,见谢雨怔怔的样子,她又补充:“你别误会,火灾确实只是一场意外事故。你知道的,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厂里的工人夜晚悄悄在宿舍生炉子取暖,不小心引起了大火。”

谢雨等她说完,回过神来:“我没想到他遇到过这种事。”她想了想,又问,“他家工厂在哪里?”

“昆山。”

谢雨愣了下,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相信

快九点时,许珍的手机响起。她拿出看了眼号码,笑道:“我老公打来的,估计喝得差不多了。”

谢雨抿嘴笑了笑。

许珍接起电话,听到那边的声音,有些惊讶道:“陆远?”然后边点头便应声,挂了电话,无奈朝谢雨摊手笑道,“我老公喝醉了,陆远让我去接他。”

谢雨问:“陆远怎么样?”

许珍道:“他听起来没喝醉,你要去接他吗?”

谢雨笑着摇摇头:“我等他回来。”

许珍点头,起身回到房间,将在床上看电视入迷的儿子抱下来:“浓浓,我们去接爸爸,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漂亮的小男孩乖巧地朝谢雨挥挥手。

谢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浓浓再见。”

待许珍母子离开,谢雨将电脑从包里取出来打开,在网页搜索栏里敲了一行字——二零零八一月昆山鞋厂大火一行字,旅馆的无线网络信号不好,搜索结果很慢才出来,虽然时隔久远,但仍旧出来好几页。

网络中还留着当时许多人的面孔,工厂的厂长、保安和受伤的工人,这些人与谢雨的记忆慢慢重合。

当时她大三,在一家报社实习,那是她第一次单独采访。三人丧命火海,近十人严重烧伤,都是远离家乡的打工者,最底层的那类人。

谢雨初出茅庐,热血正当,天真而理想,在她的认知中,记者追求社会的公平和正义,某种程度上应该为草根穷苦百姓代言。

虽然火灾调查结果第三天就公布,但是她始终认为发生这样的事故,是工厂负责人的失职。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但是压榨着工人血汗的资本家,却只会在寒冷的冬天,待在暖气房里对几十年来南方最冷的寒冬浑然不觉。他们不会考虑到,在没有暖气空调,甚至到点就断电的工厂宿舍里,那些工人因为太冷,不得不偷偷生了火炉子获取那一点点温暖。

整整一个星期,她顾不得天寒地冻,从早到晚一直守在工厂紧闭的大门口,试图采访工厂的负责人。但是那辆所谓工厂老板的黑色车子,几乎每天进出,却从来没有一次停下来接受她的采访。

直到最后一天,有个男人走到她面前,称是工厂老板的朋友,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他朋友答应在电话里接受采访。

谢雨将电脑关上,脑子回想着当时采访的情形。其实已经记不清楚细节,所有的细节都在自己压箱底的那份报纸当中。现今唯一能想起来的是,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微微低沉,他们谈了半个多小时,即使是在年少气盛的她最严厉的质问时,那人也没有挂掉电话。

她关上电脑,忽然有点说不出的焦躁,下意识想去床头柜找陆远的烟,才想起来昨天他已经扔掉。

她重重坐回床上,有些想笑。她一直以为世界很大,她与陆远隔着遥遥千里,坐飞机倒几趟车才能见面。但是她现在才知道,世界真是小的可怜,他们早就被掌握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中。

不多时,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谢雨起身开门,却站在门口不动,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陆远身上带着酒气,但脸色如常,除了眼里微微泛红,看不出半点醉意。他看着谢雨,笑着低声道:“怎么?喝了酒就不让进屋了?”

谢雨双臂环抱着,慵懒地靠在门框边,勾着唇笑问:“如果我不让你进呢?”

陆远眼睛危险地眯起,忽然伸手将她拉在怀里吻下来,抱着她挪进房内,用脚将门关上。

谢雨回应地抱着他的脖颈,两人靠在门上吻得天雷勾动地火一般热烈。陆远的口中有浓浓的酒味,那味道传到谢雨的鼻息中,她便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些微醺。

半响之后,陆远放开她,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往后绾了绾,哑声开口问:“许珍说来找你聊天了,你们聊了什么?”

谢雨双颊因为这缠绵的吻而微红,双眸里的光波光潋滟地勾人。她靠在门上,歪头笑道:“说你们以前的事。”

“什么事?”

谢雨道:“说你和她以前爱得死去活来。”

陆远愣了下,便轻笑出声,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真的?”

谢雨道:“看起来你对我的话已经有了辨别真伪的能力。好吧,这是我瞎说的,她就是随便说了些你以前的事。”

陆远笑着问:“有没有说我什么坏话?”

谢雨摇头:“她说你很好,帮助过他们一个重病的同学,她也是因为这件事喜欢上了你。”

陆远笑着摇摇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快忘了。”他放开她,“我去洗澡。”

谢雨点头。

等到陆远再出来时,谢雨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床上。她本在出神地思忖着什么,听到他从浴室出来的声音,转头看向他:“我以前好像见过林慕凡。”

陆远正擦这头,漫不经心道:“是吗?在哪里?”

谢雨道:“在昆山一家工厂门口,他递给我他一个朋友的电话号码,让我去电话里采访那个朋友。”

陆远的手僵了僵,从头上放下来,抬头看向床上的人。

谢雨道:“零八年初昆山那家失火的工厂是你家的对吗?我曾经在电话里采访过你,还口不择言骂过你。”她顿了顿,“你记不记得?”

陆远点头:“记得。”

谢雨愣了下,多少有点愕然:“你一直知道是我?”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买过当时那份报纸,知道了那位实习记者的名字。向芸说有记者要到学校采访时说到了你的名字。在学校看到你时,我就确定你是当年那个在工厂门口拦了我车一个星期的小姑娘。”

“小姑娘?”谢雨笑,说着又点头,“也对,那时我才二十岁。但你真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难采访的一个。”

陆远沉默了片刻,认真道:“我只需要跟受害者交代,不需要跟媒体交代。”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接受电话采访?”

陆远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接受,你恐怕还会在门口多守几天。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我从车子里看到你脸冻得通红。”

谢雨笑:“其实后来我仔细查过那个事故,确实不怪你,你善后也做得很尽责。但是我当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代表着广大穷苦百姓,代表着正义,所以在电话里把你骂得很厉害。”

陆远走到她旁边坐下来:“那个工厂是我母亲留下的,我那时大概也算年少轻狂,学了商科做的金融,看不上工厂的事,也不愿和那些工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海,和朋友们一起做事。那个冬天是罕见的寒冬,有工人提出要求希望宿舍晚上不要断电,但是我为了安全,没有答应这个要求。其实你当时在电话里的指责很对,天气冷了我们这些人只要躲在空调房就好,那些工人怎么过我们根本就不会关心。”

谢雨问:“可事发后你很自责?”

陆远点头:“我在医院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工人,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其实只要稍微改善一下住宿条件,这个悲剧就能避免。”

谢雨问:“事故里死的三人,有两个是晓娟晓霞他们的妈妈?”

陆远点头。

谢雨继续问:“所以你去到红溪村,是因为这件事。”

陆远揉了揉额头,无奈笑道:“过年后我从朋友的公司撤了股,将工厂的事处理完毕,正好想离开上海出去走走,想起那两个女工家里有孩子,就到了这边看他们。到了向家,看到三个孩子,晓娟当时六岁,晓霞才两岁多,他们的母亲已经两年没回家,说好的是那个春节回去,已经订到了火车票。但是孩子们等到的只有两盒骨灰。”他顿了顿,看向她,“之后的事情,跟之前我对你说的没什么不同。在山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红溪小学缺老师,便决定暂时留下来支教,只是没想到,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谢雨靠在他肩膀上:“我以前骂你是冷血资本家,但其实你不是。向芸说的对,你是面冷心热,一直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其实没有变,但是当初那个自以为可以做正义使者的我,却变得面目全非。”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连当时的心境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陆远抱住她,笑:“我觉得你骨子里的东西并没变,只不过是习惯用玩世的态度掩盖本质,内心因为对现实的失望而有点挣扎。”

谢雨抬头,仿佛觉得这样文绉绉酸溜溜的话,不像出自他口,又像是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笑着问:“你说真的?”

陆远却认真地点头:“我说真的。”

谢雨摇头:“也许只是你的错觉。”

“不会是错觉。”

谢雨温柔地笑了笑,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谢谢你相信我。“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两个人在陌生的旅馆里,静静依偎着再无言语。

☆、离别

许珍和林慕凡隔日下午离开的。谢雨和陆远送他们到打车的路口。

许珍画了淡淡的妆容,美得不可方物。她脸上已经找不到昨日那种失态的激动,也许多年的重逢,终于让她对于那场失败的感情释然。谢雨觉得这个女人美丽的外表,与她身上那种从容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想必那些爱过以及爱着她的男人,之所以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也并非仅仅是美貌。

比如李兴遇,比如林慕凡,又比如陆远。

林慕凡拉着陆远说了一会儿话,上车后,又打开车窗,朝谢雨招招手。谢雨淡笑着走上前微微弯身。

林慕凡低声道:“好好对他。”

谢雨点头:“我会的。”

林慕凡趴在车窗,歪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蹙眉试图回忆一点什么,啧了一声:“我好想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谢雨习惯性戏谑:“林太太就在你身边,你也敢说这种话?”

林慕凡哈哈大笑:“兴许是我记错了。”

谢雨微微抬头,看向他旁边抱着孩子的许珍。她面带微笑,朝她点点头。

谢雨朝她笑了笑,心照不宣。

待出租车走远,谢雨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道:“如果我是男人,可能也会喜欢她。”

陆远笑了笑:“喜欢是很简单的事,但爱却没那么容易。”

谢雨没再追问那些过往的细微末节,这是与她无关的事,也与现在的陆远没有任何关系。

余下的两日,两个人在古城,度过了难得不问世事的时光,仿佛这世界上,除了彼此还只是彼此。

一遍又一遍踩在青石板路上,逛各式各样的特色小店,和当地小贩攀谈,听他们说风土人情。沿着沱江河岸,看清不见底的碧绿江水滚滚流动,在阳光下泛舟。夜晚来临时,他们看古城的灯火通明,即使这样的灯火代表的日渐浓厚的商业气息,但没有人否认,时代赋予这座古城的魅力。

心境不同,景色也便不同。若是往常,谢雨大致会带着批判的眼光,对这座深山明珠,嗤之以鼻,但是这次有陆远在身边,她忽然就觉得一切是如此美好。

美好的让她想时光就此停留,将她和陆远流在这座古城中。

他们还一起在山上的剧场,看了一出浮夸的舞剧。舞台上,《边城》里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

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谢雨笑着问陆远:“你说傩送会不会回来找翠翠?“

陆远用原文里的话回她:“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谢雨又问:“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不再回来?“

陆远道:“不会。“

谢雨拉着他的手,仅仅靠在他身旁:“那你快点回上海,别让我等太久。“

陆远低头看她:“好,那你老老实实待在上海,等我去找你。”

谢雨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算不算承诺?”

陆远稍稍敛住笑意:“算。”

谢雨也换上难得的认真表情:“我等你。”

陆远嘴角勾起一丝笑:“那这算不算承诺?”

谢雨也笑了:“当然算。”

其实没人知道未来会是如何,但他们愿意将不可预知的未来交给对方。不管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繁杂的柴米油盐,又或是现实的种种无可奈何,如果是跟眼前的这个人在一起,那么一切都不再让人抗拒和恐惧。

最后一个在古城的夜晚,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两日都舍不得离开对方的身体。于是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渐渐露出鱼肚白,才终于精疲力尽地相拥而眠。

☆、妥协

虽然修了一个完美假期,但饭碗毕竟也不能真扔了。回到上海夜色已深,昏天黑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谢雨便回到办公室,去给主编复命。只是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老张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谢雨啊谢雨!你真是翅膀越来越硬了!工作半途说休假就休假,你当杂志社是你家开的么?”

好在谢雨早从刚毕业那会被领导批几句就觉得天塌下来的玻璃心,修炼成了什么都不在意的金刚心。老张的几句骂,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女人,那种好心情什么都无法影响。

老张见她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愈加生气:“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跟着人家新苗基金一起去山区,怎么就半路彻底得罪了胡教授,他回来给我打了两次电话,表示对你这次的随行采访很不满意。”

谢雨讥诮笑了一声,开口道:“随行采访?她以为自己国家领导还是天皇巨星?”

老张道:“谢雨,你什么态度?这次去采访是你的工作,你闹什么脾气?”说着挥挥手,“我不管你有什么不满,新一期的杂志马上就要出,新苗基金那边也催着给发稿子,你赶紧写了交上来。”

谢雨正了正色:“主编,这篇稿子我不会写的。”

“什么?”老张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我说我不会写。”

老张皱了皱眉:“谢雨,你要是对这次采访有意见,就早点说,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去。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你说你不写?我怎么跟基金那边交代?”

谢雨冷笑了笑:“主编,你要我怎么写?为这个基金和胡行见歌功颂德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和他们在半路上分道扬镳?”

老张眉头皱得更深:“他说你不好好跟访,尽给他们工作添乱。”

“你信?”

老张讪讪扯了扯嘴角:“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工作时是什么状态我很清楚,胡行见这话确实不可信,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你半途离开也是事实,这不是你的风格,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谢雨笑:“主编,新苗基金是公募性质的公益基金吧?所有公益项目靠得都是公众捐款对吧?”

老张:“当然。”

谢雨道:“胡行见他们出去支出的费用,也都是来自捐款对吧?”

老张点头:“这是肯定的。”

“那你知道不知道?胡行见拿着捐款打着去山区做公益考察的名号,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老张眉头微蹙:“什么?”

谢雨讥诮道:“吃喝□□。”

老张愣了下,继而又淡淡道:“这个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用管,只要他们把基金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他顿了顿,“而且吃喝嫖赌这种事,是私德上的问题,跟做公益这种公德没有直接关系。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否认他在公益上的成绩。”

谢雨点头:“好,我不说这些,就说他们在山区做了什么公益吧?捐了几包旧衣服,好多根本不适合孩子们,再就是装模作样给一些贫困家庭捐了几百块钱。”

老张道:“他们只是去考察两天,你还指望做多少事,重要的事后续行动。你就为这些跟他们闹翻?你可不是这么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啊!”

谢雨道:“我确实看不惯这些事,不过不至于因为这些跟人闹翻。本来我也一直在跟访,但是回来前,胡行见干了件缺德事,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什么事?”老张问。

谢雨道:“山里一户老乡家里有一件手工的民族传统衣服,他不知怎么花五百块钱就给忽悠买下了。老乡不懂,但他肯定比谁都清楚,那样的衣服放在拍卖场,至少能上五位数。这么坑山里的老人家,真是有点恶心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老张道:“衣服呢?”

谢雨道:“我跟当地的一个老师,强行给要回来了。”

老张若有所思点点头:“难怪他对你很生气,你这是挡了人家财路!”

谢雨无语地嗤了一声:“就这种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叫兽,我没办法给他歌功颂德。”

老张却是不以为然地哂笑:“你这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了?别弄得像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一样,这种人这种事你也没少见过。我不知道你这回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不过这是工作,你对胡行见那点成见赶紧收起来。我们是他们基金的合作媒体,你不写我也得安排别人做,大家别浪费这个时间。”

“主编!”谢雨不满地瞪了瞪眼睛。

“怎么?你还想给我上政治课?”老张道,“这就是社会现实,我们能独善其身就不错,管不了那么多,大家谁不是在讨生活,太较真儿对谁都不是好事。”

谢雨道:“可我是个记者。”

老张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你还当自己是刚毕业进入社会一身热血的小姑娘?”

谢雨怔了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