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还未开口,关芯已经替他答了话:“我不是说过么?谢雨的男朋友刚刚才回来上海。”
吴费诚了然地点点头:“陆先生之前在哪里?是从国外回来的么?”
陆远摇摇头:“我从湘西回来的。”
“湘西?”不只是吴费诚,就是关芯也有些愕然。她只知谢雨是出差时认识的陆远,却不知是在哪个城市。
谢雨笑着道:“是啊,我去湘西采访的时候认识的,陆远在那边支教。”
关芯忽然就有些了然地笑开:“难怪?”
陆远奇怪:“难怪什么?”
关芯道:“难怪谢雨会认定你啊!她骨子里也是理想主义。”
谢雨大笑:“我明明就是现实主义。”
吴费诚看着两人笑了笑:“所以陆先生是为了谢小姐回来上海吗?那可真是理想主义。上海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
陆远点头:“确实不太好找。”
吴费诚道:“不过既然是朋友,你可以把简历发给我一份,我帮你看看有什么适合的工作推荐。”
他说的诚恳,但是语气却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
陆远道:“谢谢,我也是打算去朋友的公司,下个星期就要上班。”
吴费诚干干笑了笑。
一顿饭的气氛十分微妙,吴费诚是健谈的男人,话题多是他挑起,但不是说到自己出差在国外的奇闻异事,就是一些高端消费的爱好。
这是他的生活常态,也或者是带着优越感的炫耀。
待吃完饭,谢雨和关芯一起去洗手间。
两人站在盥洗池前洗手的时候,见着欲言又止的关芯,谢雨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关芯抿抿嘴道:“谢雨,之前我以为你说你的男朋友是个普通人,但是我没想到他是在湘西支教多年。可这里是上海,他从零开始,什么时候才能赶上这里的节奏?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
谢雨笑了笑道:“你怕我们买不起车买不起房?”
关芯道:“爱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现实的。你如果要和他结婚,难道不该考虑这些事吗?”
谢雨沉默片刻,道:“有想过的。我就想,若果他在上海的工作真的难以如意,其实也没关系,和陆远在一起,也不至于拉低我的生活水平,难不成还真想着靠结婚这条路发家致富?”
关芯问:“你想好了?”
谢雨点头:“想好了。”
关芯看着她,忽然又笑了下,在她肩膀捶了一下:“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的眼光。”
谢雨也笑:“我自己也相信。”罢了,又道,“你那位吴先生呢?”
关芯无奈摇摇头:“他这个人是有点优越感过剩,你和陆远别太放在心上。”
谢雨道:“有优越感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本钱。”
关芯道:“他跟我求婚了,但是我没还在考虑当中。”
谢雨道:“考虑好了告诉我,我得提前准备礼物。”
关芯点头,神色里却有着隐隐的不确定。
四人出门,站在餐厅门口的路边道别。
正在这时,一辆失控的汽车,忽然冲上路面。几个人都惊慌失措未反应不及,吴费诚下意识往关芯身后躲去。陆远站在谢雨前面,用力将两个女人推开。
好在那车子及时停下来,只撞到了挡在最前面的陆远,砰地一声将他撞倒在地。
本来跌坐在地上的谢雨,手忙脚乱爬到他旁边:“你怎么样?”
陆远皱皱眉摇头:“没事。”
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的尘土。又朝坐在地上吓呆的两人伸出手:“你们没事吧?”
关芯摇摇头,自己爬起来。
肇事司机下车,匆匆忙忙过来看情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一辆车子忽然掉头,我没反应过来,冲了上来。”
吴费诚走过来,又是报警又是责骂那司机。
谢雨见陆远手上有擦伤的血迹,朝两人道:“我们先回去上药。”
关芯点头。
待两人离开,关芯冷着脸朝还在指责司机的吴费诚狠狠甩了一巴掌:“真他妈不是男人!”
说完,踩着那双八厘米的高跟鞋扬长而去。
这厢回到家的谢雨,从柜子里找出药箱,给陆远清理伤口。好在并不深,只是一大片红红的有些吓人。
谢雨有些后怕道:“好在那车子刹车还算及时,不然咱都该被撞飞了!”
陆远笑:“哪有那么夸张。”
谢雨也笑:“估计关芯和那个吴费诚没戏了。”
“为什么?”
“你没见那车子撞来的时候,他躲在关芯后面么?”
陆远淡淡道:“人之常情。”
谢雨道:“那你为什么挡在我们前面?”
陆远道:“我皮糙肉厚。”
谢雨当真凑上前,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我试一试。”
两个人正闹着,谢雨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关芯打来的电话。
“陆远怎么样了?”她在那头问。
谢雨道:“没事,手上一点皮外伤。”
关芯道:“替我谢谢他。”
“好的。”
“谢雨。”
“嗯?”
“你的眼光没有错。”
☆、过年
上班两周后,就是新年假期。
陆远和谢雨父母家分别在南北两座城市,自然是要短暂分开。
回到老家的谢雨,免不了被父母亲戚年终例行追问。工作如何工资多少有没有对象。
谢雨在他们家楼上楼下方圆几百米,从小到大,也算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业工作向来都算不错,如今升职做了副主编,更是为谢父谢母挣了点颜面。
但是对于这种三线城市的人来说,一个马上二十八岁的女人,还未结婚,那简直就是一件天都能塌下来的大事。
亲戚问起来,她只轻描淡写说快了快了。
父母以为她只是敷衍,但在亲戚面前也不好追问。
直到吃完年夜饭,谢母才正式开始对她的审讯。
“谢雨,我像你这个年纪,你都能打酱油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准不准备结婚?”
谢雨笑:“妈,我都说了我有对象了,你怎么就不信?”
谢母道:“什么对象?别以为你人在上海,我就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张阿姨家的小露跟我说过,你总跟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这两年根本就没好好交男朋友。”
谢雨嗤了一声:“小露说的话你也信?她自己才是三天两头换男友。我没骗你,我是真有对象了,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结婚。”
到了这时,谢母终于将信将疑:“你说真的?”
谢雨点头:“比珍珠还真。”
谢母笑了:“那你怎么不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看看?”
谢雨道:“时间合适,我自然是会带他回来见你们的。”
谢母喜上眉梢:“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谢母白了她一眼:“我问你正经的。”
谢雨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人。”
谢母啧了一声,不满道:“我是问你他多大了?作什么工作的?”
谢雨道:“快三十四了,在金融公司上班。”
谢母一听更开心:“上海的金融公司,那收入应该很高吧?”
“还行吧。”谢雨敷衍道。
陆远刚刚上班,算是从头开始,实在算不上高。
谢母又问:“那他有没有车?在上海有没有房?”
谢雨摇头:“都没有。”
谢母惊愕:“一个三十四的男人,没车没房,小雨,你跟我开玩笑吧?”
谢雨道:“没开玩笑,他以前在乡下支教,最近才回上海工作,没车没房很正常。再说,你知道上海房价多少一平米么?”
谢母脸沉了沉:“我就是知道上海房子贵,才问你对方有没有房?难不成你们结婚生孩子,还租房子住?”
谢雨不以为意:“租房子怎么了?现在租房子结婚的人到处都是。”
谢母气得虚指着一脸平淡的女儿:“我真是白养你!从小我和你爸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将你培养成重点大学生,如愿在上海找到好工作。但是到头来呢?你跟我说你要跟三十四岁没车没房的男人结婚。你是要气死我么?”
谢雨父母是典型小城市小市民,现实市侩也有着常见的虚荣心。她早知道母亲会有这种反应,但她也不想骗她。
她看着母亲铁青的脸,道:“妈,现在没车没房不代表以后没有。我已经二十八岁,知道该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你知道个屁?”谢母怒道,“你看看楼下你陈叔叔家的女儿莉莉,你们俩一般大,她从小样样不如你,成绩不如你长得不如你,出来工作还是父母花了大钱找的一个破单位,但是人家嫁了咱们这一个银行分行长,一年收入上百万,如今都是住的豪宅,开的名车。”
谢雨戏谑:咱这小城市一个银行分行长就一年上百万?这事纪委知道吗?”
谢母道:“我没心思跟你说笑。若是你这对象真是你说的那样,你也别带他来见我了,免得我说什么话不中听。”
谢雨点头:“如果你这样想,那我暂时就不带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我再带他回来。”说罢,又半开玩笑道,“若是我们打算结婚,你还不愿意见,我就不通知你和爸爸了。”
“你——”谢母被气得快跳起来。
大年夜,母女不欢而散。不过两人吵惯了,也不怕有什么隔夜仇。
只是谢雨知道,母亲这一回恐怕是真的生了气。陆远人再好,但总结成一个结婚对象,确实只是一个无车无房的大龄男子,没有哪个母亲会觉得这是良配。
婚姻本该是爱情的归属,但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却能用金钱和物质来换算。
谢雨觉得可悲。
她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拿出手机,像是有默契一般,陆远的电话正好进来。
“喂,做什么呢?”他在那头问。
谢雨道:“准备睡觉。”
陆远笑了笑:“不打算守岁了?”
“又不是小孩子,守什么岁?”谢雨笑道,“年纪大了,熬夜会变丑。”
陆远在那头沉默,良久没有接话,谢雨奇怪,问:“没话跟我说?”
陆远唔了片刻,才低声道:“有点想你。”
这回倒是轮到谢雨微微一怔,却又笑道:“才一点?”
“不止一点。”
年初一,谢雨被母亲拉着去上香。母亲给她求姻缘,她自己已无所求,只为父母求了健康。庙里有开过光的桃木护身符,她见着挺特别,用一百块功德钱换了一根。
从庙里回来,恰好在楼下撞见回娘家拜年的莉莉,她那位老公长得猪圆玉润,开了一辆凯迪拉克,两口子大包小包往楼上搬东西。
谢雨顺便帮他们拎了一些,瞥了眼尽是些冬虫夏草人参之类的昂贵玩意儿。
回到自己家里,谢母自然又开始唠叨,说你看看人家莉莉云云。
还发动谢父一起混合双打,耳提面命让她好好找个靠谱的男人,免得将来后悔。
谢雨被她妈念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在年初三,借口临时有工作,逃回了上海。
回到自己的小窝,开门一看,却见陆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谢雨边换衣服边问:“你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陆远道:“昨天就回了,怕跟你说了,影响你在家度假。”
谢雨摆摆手:“别提了,我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过年回家,耳根子能清净?”她走到沙发边,被他拉在怀里坐下,抱着她亲了亲她的唇。她笑着问,“你有没有被家里人烦?”
陆远摇摇头:“我初中时父母就离婚,父亲工作调动到北京,重新组建家庭。我们见面很少,他对我很客气,不像是父亲,倒像是待客一般。我去他那里,也并不是回家,只是尽子女义务去看看他。”
他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谢雨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在山里待了一年又一年,因为没有牵挂。
她歪在他胸口,揽着他的脖子道:“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陆远笑着点头。
谢雨想起自己在庙里求的那枚护身符,从口袋里掏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给你求的。庙里开过光,我在上面施了我的灵力,以后肯定保你平安。”
陆远摩挲着那小小的桃木坠子,轻笑出声。
生活终归是生活,谢雨和陆远的生活也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努力谋生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当谢雨发觉渴望已久的新职位,并没有带给她任何成就感和快乐时,不免又开始怀念从前做记者的时候。
那时她满世界乱跑,由激情变得麻木,也就厌倦了那种生活。如今如愿做了副主编,再不用做一个苦逼兮兮的记者,但却发觉又有些怀念从前。
大约这就是人天生的矛盾性。
不过谢雨也知道,如果再做回记者,恐怕仍旧会面临之前的问题。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而她如今不如意的事,加起来或许也才一两分。
有一份还算光鲜的工作,有爱人陪伴,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她不算是个不知足的人,所以觉得这样的生活,足以称得上完美。
陆远大约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男人,新工作似乎不久就渐渐上手。那种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感觉,慢慢从他身上淡去。
偶尔早上,谢雨看着他穿着正装出门上班,会忽然有种想不起他在山里的模样。
自然,在这座快节奏的都市里,陆远也变得非常忙碌。时常加班,也时常有应酬。谢雨曾经担心过,他会不会不适应这座城市。但显然,她的担心很多余。
他很少在家中提起工作,除了偶尔流露出的疲倦,他的状态很好。他们和大部分相爱的情侣一样,闲暇的时候,两人会去看电影去周边小游,也会去吃一顿浪漫的大餐。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窝在家里看片子聊天。
两人虽然生活背景成长经历不同,但奇妙的是,竟然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只是他很少再说山里的事,也没有提起过那些孩子。
☆、变故
谢雨做了副主编,除了本职的审稿这些工作,也多了一些应酬。因为是大杂志,时常会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或者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