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报到京中去的奏报上都说,吴侯是在宁陵县暴民动乱中被无意杀害,是个意外,王爷何以认为,这件事另有隐情?”朱明月道。

“被暴民杀害?”沐晟放下手中的粗瓷碗,在石桌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冷哼道:“祈之是行伍出身的军人,凭借军功一路拜将封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被暴民给杀了!”

朱明月看着他紧绷的脸色,想起在爹爹案前看过的那封奏报,上面对吴高之死的阐述确实很是蹊跷。

“王爷说得不无道理,但是之后朝廷又先后派遣巡按御史来宁陵调查,结果与河南府尹的说辞并无出入。”朱明月道。

沐晟道:“跟祈之出京的一队人都随他征战多年,有军中校尉,有曹参军事,却在区区一场瘟疫灾情中尽数遭难,竟无一人生还。等到下一任巡按御史去调查,得到的说法居然是他们当中多数人身染疫病,为防止疫情蔓延,不得不将所有人的尸身就地掩埋。”

沐晟攥紧双拳,眼底的悲痛和恨意,如火苗般炽热燃烧。

将士没有战死沙场,却在一场天灾中屈辱地死去,死得不明不白。朱明月无法感同身受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和遗憾,但她知道此事一日没有个说法,沐晟便一日不会死心离开。

于是一向不管闲事的人,没法再置身事外。她当机立断地把沐晟拉到了宁陵县府衙。

“做什么?”

“砸!”

朱明月说出那一个字,沐晟已经操起一旁衙差手中的杀威棒,猛地向堂里面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砸了过去。只能“咣当”一声巨响,杀威棒和匾额一起碎成了几块,直直吓傻了前来阻拦的书吏。

随后闻声赶到的衙差又被他一手一个,砍瓜切菜一般,打得满地找牙。有两个撞在两边的红漆立柱上,“哗啦”一声连带着整片牙旗倒地。而后沐晟操起桌上的惊堂木,狠狠地往实木的案子上剁,连同桌案上的瓷碗都炸飞成碎片。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所有的衙差都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等宁陵县的县令赶到,衙署内犹如暴风过境,一片狼藉。

知县气得直哆嗦,抬着手骂不出声来。然后意料之中的,沐晟被抓进了大牢。

朱明月自认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然而有什么方法比深入虎穴更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呢?同时也顺便让他尽情发泄一下失去手足之痛。

“祈之是朝廷钦差,会被关在普通的衙牢?”

“吴侯是朝廷钦差,但这里是宁陵县,只有衙牢,而不存在什么锦衣卫诏狱,不会分三六九等。但凡是个犯人,就一定会被关在里面。”

同时,那里也关着宁陵县所有的秘密。

“小女知道王爷对小女有成见,但不妨试试这个方法。而且有王爷的两个随从在,小女想跑也跑不掉的。

“放心吧,过几日小女会去赎王爷的。”

堂堂的云南藩王,就这么被三言两语哄进了河南府宁陵县的衙牢。当然,打探消息的方法不止这一种,但朱明月想不出还有比这个更充分的理由——既能让他受罪,又让他心甘情愿。

晌午最热的时辰,茶余饭后的小茶寮里,端茶倒水的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席间是时而摇扇子、时而品茶的乡亲,还有些从田间回来的农户、要去地里给丈夫送饭的农嫂…清风过处,茶客络绎,充满着乡间的恬静和悠然。

茶寮的旁边还有两根木桩子,桩子上拴着几匹骏马,膘肥体健,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漂亮,引得那少女赞叹一声。

“宁陵县穷乡僻壤的,天灾不断又逢人祸的,哪里有什么丰民田沃,乐业安居?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懂得民间的疾苦。”

“是啊,不说别的,就说咱们村里合资才买了那几匹马,知县说要纳税。好不容易凑齐缴上去了,又说我们手上的是麻银,等换成官银,又说要收火耗。”

茶客们的说法,让少女迷惑不解,“朝廷规定火耗不得超过八厘,知县知法犯法,为何不上告知府?”

那老伯拿着头巾擦汗,“知府?知府他老人家早让知县给喂饱了!”

少女道:“知府不行,还有知州呢。再不行,也还有布政使,还有朝廷。”

旁边倒茶的小二“呸”了一声,道:“什么朝廷,狗屁朝廷!听说皇上新纳了位贵妃。知县说是我们河南府的人,是我们的光彩,还让我们上税纳贡给新贵妃孝敬呢!”

茶寮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义愤填膺。

朱明月挑了挑盘盏里面的瓜子,接茬道:“可怎么听说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安民抚民,与民休息,仅是上半年,就减免了地方的多项赋税。到了河南,如何就成了苛捐增税呢!”

“山高皇帝远啊,朝廷就算想雨露均沾,到了地方上,难!”

那喝茶的猎户说到这儿,又是一叹,“别的不说,就说前段时间来了个什么巡按御史,明明五谷不分,却非要下乡去除蝗治瘟。结果怎样?还不是被活活打死了!”

朱明月眼睛一闪,“真被打死了?”

“那一阵子暴民闹得凶啊,可又不像村里的人,倒像是趁乱打劫的流窜匪寇。等知县老人带人过来,听说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天可怜见的,要不是那御史误打误撞来到咱们宁陵县巡查,朝廷根本不会知道河南府里遭了重灾。好人不长命啊…”

朱明月听到此,知道不用再听下去了。

年年都说爱民恤困,年年却发生灾荒疫病,其中多数天灾被朝廷了解,给予赈济或减免赋税,有些灾情却被地方官员刻意隐瞒了下来。就如这河南疫情,皇上曾下令在外有司官员赴京朝觐时报告民间疫病,但连同布政使和按察使在内的两位河南要员,对这次暴发的蝗灾横加隐瞒,来朝后谎报功绩,声称田谷丰稔,闾阎乐业,并山呼万岁赞誉圣主明君,千秋万代,取悦朝廷。

朱明月的爹爹暂代刑部之职,户部尚书郁新来府中喝酒时曾提到过一些事,后来又辗转到了她的耳朵里。

然而真正置身河南府,才知整件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河南的蝗灾不是下半年才发生,其实在年前就已经起过一次。江阴侯吴高是冬至前到的宁陵县,但朝廷得到他的奏报,却是在夏至之后。当朝廷再遣人来到宁陵县巡查,吴高已经身染瘟疫,死在当地。

总有朝廷看不到的地方,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当朱明月站在宁陵县衙牢时,沐晟显然也凭借这几日在牢中对犯人们的索问,将所有内情探查清楚了。

一身褴褛的破衫,还有蓬乱不堪的头发,满脸是灰尘,乱发下却遮不住一双深邃慑人的黑眸。满是胡茬的下颚,使得原本年轻俊美的面庞,增添了几分沧桑的男子气。这样一路从衙牢里走出来,惹得村里面大姑娘、小媳妇争相红着脸观瞧。

朱明月在衙牢门口等着他,手里拿着银票。同时站在衙牢外的,还有一个点头哈腰、满脸讨好的衙牢牢头。

“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姐菩萨心肠,体恤咱们穷苦小吏!”

那牢头眼睛里冒着光,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拿她手中的银票。朱明月将手抬高了些,“那今日的事…”

“今日之事,小的烂在肚子里,绝对不敢吐露半句!”牢头竖起手指,信誓旦旦。

“如是有人问起呢?”

牢头即刻立正,“有人问的话,小的就说是暴毙死在牢里面了,是小的带人将人埋在了乱葬岗!”

朱明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银票递了过去,“赏你的。”牢头谄媚地应声,像接圣旨一样将银票接过来,又一把揣在了怀里。

等沐晟走到跟前,朱明月上下打量了一眼,“瘦了。”

沐晟面色淡然,“也查清楚了。”

朱明月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两人一起从衙牢走出来,夕阳西坠,温暖光辉中两人的背影被照得一片橘红色。

其实沐晟并不用在牢中待这么多天,因为将宁陵县案情的前因后果串起来,并不难查:朝廷钦定的巡按御史江阴侯吴高抵达宁陵县时,当地蝗灾之后的疫情非常严重。当时逢上正旦,河南的布政使和按察使都去了都城朝觐,大朝会上,两位封疆大吏却对皇上欺瞒了灾情。于是远在府、州、县的当地官吏就不得不将意欲上奏的吴高强行扣留,也一并扣下了他写的奏折。

可能不止宁陵县的县令,或许还有知府、知州。

可能他们曾对吴高百般贿赂,在吴高拒绝之后,为了隐瞒实情不得不趁着灾民暴乱将他抓起来,最后杀他灭口。这才有了巡按御史被暴民打死,又传身染瘟疫而亡的种种言论。

而那年轻的江阴侯当时会想些什么呢?身为担任巡视之职的巡按御史,从十三道监察御史中挑选,最后由皇上钦定,一路从都城走来,审理冤狱,赈济灾荒…可最终他不仅没能将河南的民情上报天庭,反而被这些沆瀣一气的官吏谋害了性命。

沐晟从衙牢回来的当晚,喝了很多的酒。朱明月在三楼隔窗看着,直到他踉踉跄跄地走上楼来,那股浓烈的酒气离着很远都能闻得到。

这姓沐的莽夫之所以会去衙牢受罪,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话,而是想去亲身感受吴高被抓起来后所受到的折磨。但是她没跟他说,就算犯人不分三六九等,吴高也不会被一直关在宁陵县的衙牢。

想要让一个人身染瘟疫而死,需要长时间水米不粘牙,并且同疫病者同处一室。被传染之后,染瘟者会连日高烧,咽喉和舌头充血发出异常恶臭的气味;然后声嘶力竭,因强烈的咳嗽胸口剧烈疼痛。咳血,身体局部腐烂,直至死亡。甚至死了,也不能将尸首拉回到京城安葬。因为瘟疫是会传染的,必须就地火化,然后掩埋。

那年轻的江阴侯,也是被埋在乱葬岗了吧。

等沐晟摇摇晃晃地推开屋门,朱明月特地让客栈伙计再给他送去两坛酒。酒里面加了两味药材,生草乌和曼陀罗花。

直到隔日的清晨,床榻上的少女在黄鹂轻灵的叫声中醒来。等她穿戴整齐,才想起隔壁那姓沐的莽夫昨夜喝了被她添了蒙汗药的烈酒,想必睡到晌午也不会醒来。

朱明月下楼叫了客栈的伙计,要嘱咐一下早膳的事,就听伙计道:“那位爷早早就起了,出门前让小的带话,说是让小姐好生在房间里面待着,等他回来。”

朱明月闻言一惊,“走了?”

伙计点点头,“天不亮就出门了。”

朱明月心里顿时就沉了下去。她昨晚特地让他沉睡,就是不希望他醒来一怒之下去找宁陵知县或是河南府的任何一个官吏拼命。而她也不用整晚看着他,等睡个安稳觉后再从长计议,可他居然已经一声不响地走了。

朱明月几乎是即刻上楼回屋,然后把不多的随身之物全部归拢起来,铺展开缎面就开始打理包袱细软。待她收拾妥当,开门往外走,跟同时推门进屋的沐晟迎面撞在了一起。

两人的动作都很快,朱明月冷不防门外来人,一个趔趄就被撞了回来。

“你要去哪儿?”

“王爷干什么去了?”

磕在桌角上的胳膊将上面的茶盏撞翻,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朱明月看着沐晟满是胡茬的脸,心里反而稳了少许;下一刻,揉了揉生疼的手肘,重复问道:“王爷一大早这是去哪儿了?”

“乱葬岗。”

朱明月怔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又没好气地说道:“小女还以为王爷拼命去了。”

“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沐晟盯着她手里的包袱,问道。

她自然不能说怕他招来当地衙差,祸及自身;转身把包袱放在一侧的软榻上,从容地说道:“去衙署找王爷啊。”

原来只是去了乱葬岗。

“本王是要去县衙,但去之前,要先把祈之的尸骸找到。”

朱明月叹了口气,“吴侯的尸身该是早已被火化了,骨灰撒在乱葬岗,不可能找到的。”

话音落地,沐晟扣在桌案上的拳头因悲愤而爆出青筋,“砰”的一声打在那屏风架上,黄杨木的实木屏风座就这样被一拳打成两截。

朱明月看着一地的碎木,又看了看他流血的手,淡声道:“如果王爷是在想,现在就去府衙亮出藩王大印,怕是不仅不能治宁陵县令的罪,反而会将河南更高的官员给引出来。”

“引出来不是正好!谁害了祈之的命,本王就要谁的命。”

“可到时候就怕不能把人家怎么样,我们一行四人还会落得跟江阴侯一样的下场。”朱明月拿出巾绢给他擦拭伤口,沐晟不喜人触碰,不耐烦地抗拒了一下,朱明月硬是攥着没松开。

“若是王爷觉得前后查探得如此容易,当地的官员就是酒囊饭袋,根本不足为惧,就太小看地方任上的厉害了。”

她敛着视线,一眼也不看他,给他包扎伤口的手却不停,“这里是河南府,是人家的地方,当地官员的权力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既任京官。王爷你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无法一人当百人用。”

连朝廷钦定的巡按御史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尤其在吴高出事之后,三届京官陆续来往宁陵县却未查出丝毫端倪,不仅是因为无能吧。

沐晟盯着地上的某一处,顷刻,静静地道:“本王先安排你离开宁陵县。等你出了河南,再动手。”

朱明月给他包扎的手不由得一顿,须臾,叹问道:“动手?王爷想怎么动?是跑去县衙将县令暗杀,然后再去知府衙门杀了知府,再去火烧知州衙门,最后大闹河南布政使司?恐怕没等王爷迈出县衙的大门,就已经被闻讯赶到的衙差给团团包围了。”

双拳难敌四手,一旦惊动当地的官员,就算她出了河南府,也无法平安抵达云南。而且别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除却巡按御史,其他官吏均无权插手地方政事——沐晟的这一块云南藩王金印,根本管不了宁陵县,更别说是整个河南。

“管不了就不管,任由那些奸佞泛滥、祸害无辜?自古欠债还钱,欠命赔命,等他们落在本王手上,本王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朱明月被他身上的煞气一震,隔着染血的绢帕,不禁握住他的手,“可是王爷已经将全部的内情调查清楚,余下的事就应该交给朝廷、交给负责的官员,而不是越俎代庖,罔顾朝廷法度。到时候整个河南动起来,连黔宁王府也会受牵连。”

他要查清楚吴高的死因,已经求仁得仁。而今她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做出后悔的事,断送沐家前程。

“本王说过,祈之根本王是多年兄弟,决不能让他在异乡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你怕死,本王可以先将你送到凤阳,那里距离宁陵县很近,当地的都指挥使是本王以前的旧部,可以保障你的安全。”

朱明月惊诧地抬起头,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清楚地看到男子眼底弥漫出的决绝和无限杀意。

“王爷这是非要插手?”

沐晟目光泛寒:“本王来此地就是为了还他一个公道。而今整件事都有了分晓,也是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既然这样,送小女回京城。”

朱明月松开了按压在他虎口上的手,那里还未愈合的伤口又冒了血,顿时将雪白的巾绢泅湿了一大片。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沐晟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不是威胁,”朱明月看着他,“小女不想拖王爷的后腿,但把性命安危交给别人?被王爷带离京城已是强人所难,而今又要以身犯险…请恕小女贪生怕死,无法相陪!”

朱明月说罢,使劲挣开他的手,推门离开了这间寝房。

她前脚踏出门槛,身后的屋内紧接着响起“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桌椅被他砸了,还是软榻被他用手刀砍成了两截。门外一左一右站的是面无表情的随从,闻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习以为常,早已处变不惊。

这样一直到夕阳西坠,又到夜幕降临。朱明月坐在沐晟那间屋子里的东窗软榻上,始终看着窗外楼下的行人,从川流不息到后来愈发稀少,最后连摆摊的小贩都收拾回家,月亮升起来了,昏沉的夜色笼罩在了小小的宁陵县。

直到寝房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毫不客气的动静,不用看也知道推门进来的是沐晟。他一只手还擎着放满膳食的四足小方案,走进屋来,“哐当”一声把小食案重重放下,震得上面的盘盏直响。

“吃饭。”

朱明月有些讶然地回头,却见对方已经动作利落地把碗筷摆开,两小碗香米,三道简单的菜肴。都不是热菜,但聊以填腹。

“王爷这是打算用完膳就去拼命?”

朱明月抱着双膝,没动地方。

沐晟掀起后摆坐在酸枝红凳上,摆开碗碟:“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必定有去无回?”

“怎会呢?王爷是封疆大吏没人敢拿你怎么样,但是原本从京城离开应该直奔云南藩邸的人,不该忽然转道来了河南。”朱明月从软榻上起身,坐到他的对面。

“所以就算本王在河南府出了什么事,并非地方官员的差错,而是本王咎由自取?”

沐晟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她。

朱明月道:“或者是王爷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冒着被朝廷追究的风险,也要来河南府做些枉法之事。”

边陲重臣若无钦命,绝对不能擅自离开封地。之前留在应天府是因为有圣谕,出了应天府仍然在外面羁留,不是别有居心是什么!

沐晟摇头,道:“你已经替河南府的官员连推脱的说辞都想好了,他们或许会看在这个的分上,饶你一条命。”

朱明月瞪他一眼,然后抿唇道:“小女深知王爷是不会放小女回京了。既然如此,小女为求自保,愿向王爷献一两全其美的良策,以此劝说王爷收回成命,不要以身犯险。”

仅是查清楚吴高的死因不行,还必须将涉案之人一一法办。朱明月想过沐晟来河南调查是为了报仇和泄愤,但她没想到他居然会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对所有的事亲力亲为。到时候真让他用军中的方式快刀斩乱麻,弄得满城风雨无法收拾,倒不如她给他一个迂回的办法。起码不会让她也跟着被牵连进河南官场,使这趟云南之行更加复杂。

“本王不需要两全其美,本王只想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朱明月也搁下碗筷,“王爷是云南藩王,不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逞一时威风然后逃之夭夭。而今也不是割据混战的时候,随便哪个列土封疆的诸侯王,都能去跨省干涉别人的政务。”

她的话说得极不客气,见沐晟投来不善的目光,接着说道:“王爷难道不想听听小女的想法?”

“说!”

“各省政事,从来都不会一人独大。河南除了一个布政使,一个按察使,还有一个都指挥使。很多人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事,这位都指挥使并不一定也会袖手旁观。”

当初太祖爷废除了中书省,设置布政使司,地方的最高长官就是布政使,主管全省事务。后来燕王登基,又在各省分别设置了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从此,布政使管民政、财政,按察使掌管司法,都指挥使则统管军务——三人分而治之,互为制衡。

既然事情出在河南,就让河南自行解决。

而新到任上的这位都指挥使,是在冬至时的大朝会上由皇上当场亲自委任的,与吴高的案子没有利害关系。其人又是原北平的将领,有功之臣,手握重兵。在河南有能耐同时调查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最高官员,非他莫属。而沐晟作为云南的封疆大吏,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何不去向这位新到任的都指挥使讨一个人情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天底下除了以暴制暴,还有王法,而唯有通过朝廷的律例审判,才能最终给枉死的吴高一个交代。

在沐晟出门前的一刻,朱明月忽然伸手拉住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淡淡的一句“万事当心”。

沐晟望着她良久,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才转身而去。

其实她是想跟他说,河南的这位都指挥使,正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肱骨之臣、彭城伯张麟;而他的嫡长女张昭菡是大皇子朱高炽的正妃,是皇亲国戚。眼下立储在即,地方官员应该少跟这样的重臣来往才对。可她忽然想到自己不能这么跟他说,也没什么必要。

朱明月走到窗边,目送着楼下骑马离开的身影,心里不禁开始计算时间。

从小小的宁陵县到河南开封府的都指挥使衙门,往返最快至少需要四五日。按照沐晟走的路线,若她也迅速离开宁陵,转道去德安府,不消两日便能抵达。那里正处在河南和湖南的交界处。而沐晟带了一个随从,留下一个给了她。如果让留下的这个人在第二日北上去位于开封府和宁陵县之间的汝宁府,就算是有人追踪,兵分三路的走法也能把人给绕开。

打定主意就开始动身。

朱明月几乎是立即收拾行李,并安排门外守她的随从也趁夜离开。

如果事态顺利,沐晟会在第六日回到宁陵县的客栈,然后看到她留下的信息直奔德安府。但是直到第八日的傍晚,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明月只身一人来到德安府,住在城南一间很偏僻的客栈里。入夜时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里七上八下,同时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因不在掌握而惶惶的坐卧不安。

在第九日的晨曦,天色刚刚大亮的时候,房间的门扉被陡然推开。和衣而睡的少女整个人一惊,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阳光随着推开的门扉透射进屋里,照亮了地面上凿刻着的花团图样,朱明月定睛一看,却是沐晟满面尘霜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