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里无奈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拦着埋兰要揪向阿姆的手,哭笑不得地劝道:“你们两个,都赶紧给我都消停消停,小心打扰小姐休息!”说罢,又朝着从进屋后就一声不吭的玉腊道:“你也别做闷葫芦了,快过来,把她俩拉开!”

玉腊低着头,闻言“哦”了一声,上前抓住埋兰的肩膀。

埋兰被玉腊这么一扯,没法再动手去抓阿姆,不由得跺着脚干着急。阿姆在玉里身后朝埋兰做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气得埋兰使劲去推玉腊。

外堂里欢声嬉闹一团。隔着一扇窗扉,矮小的身影在墙根底下蹲着,窥听了好一会,才撇撇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苑。

这是在曼景兰的第一日,除却今日还有整整的九天要度过。主仆几人并没因玉里的“多事”被打发留宿在议事厅,而是在稍后不久,连同跟来的二十几名家奴、武士在内,都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中城的曼短佛寺,算是正式的入住。

建在巍峨高耸的半山腰的佛寺,一条灰白的石阶在葱茏草木的掩映下直通而上。暑热多雨,山峦被蒙蒙的雾气遮蔽,看不清楚其中究竟,却让人愈发敬畏。

比起澜沧,勐海以南传上座部佛教为主要的信仰,八大村寨中耄耋之年的老人,大部分都会参加受戒修行,不再杀生,并且参加每年三个月的关门节,摆夷族语叫“进洼”,意为佛祖入寺,即到佛寺安居,诵经赕佛,直到过世。族里的男孩子们年少时被送入寺庙,剔去头发,披上袈裟,在诵读经书、受习教义中长大成人。而那些没有当过和尚的,在勐海被称为“岩百”“岩令”,即没有知识、不开化的愚人。

沿着高高的石板拾级而上,朱殿、金瓦,瑰丽的佛寺俨然如一朵莲花中的蕊心,在静谧安详的茂林修竹之中绽放。榕树掩映下的寺内庭院,八角亭玲珑剔透,走廊纤尘不染,建在正中的两府塔显示佛的神圣,夕阳西坠,橙红色的金光投射在状若锦鳞的黄色、绿色、白色浮雕,珠光闪烁,宝相庄严。

朱明月走进金殿,一座涂金粉的巨佛趺坐,就是巍峨万能的释迦牟尼。与中原寺庙中的佛像塑身不同,身材瘦削,眉清目秀,流露出一种平静神秘的气息。

透过面纱,她凝视着佛祖悲悯的面容。

据说,虔诚的信徒辞世以后不会下地狱受苦,而是借助长幡升天,进入信徒心目中的西方净土。

“吱呀”的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个人踏进殿来。

“小姐,晚膳备好了。”

是玉里。

“怎么就你一个,她们呢?”朱明月不经意地问。

玉里走过来,轻轻扶起她,“玉腊在斋堂里帮衬,阿姆和埋兰刚收拾好咱们的行装,待会儿都会到斋堂去会合。”

“若是淡素斋,告诉她们不要挑剔,更不许另辟小厨房,”朱明月说到此,语调逐渐缓下来——“咱们是来出使的,不是做客,让她们记清楚自己的立场,不要做任何无谓的、会横生枝节的动作。”

一语双关的话,让玉里不禁皱眉:“小姐,奴婢只是…”

玉里欲言又止,犹疑了一下想再次开口,朱明月按住她的手腕,玉里抬眸看来,朱明月几乎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斋堂在寺院的最北侧,堂前的小苑很宽敞,中央放置着一个防止走水的大水缸,四角落里还有四个小缸,东墙则是一个架着葡萄和牵牛花的架子,之前下了几场雨,从藤架上滴下来的水坠入小水缸里,发出曼妙的音色。

阿姆和埋兰等人用完了晚膳,就坐在水缸旁边的石凳上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模样显然是没吃好也没吃饱。玉腊洗了一盘香梨和枣子,要送到后山客堂去给朱明月,经过石桌旁边时,玉里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果盘,道:“还是我去吧。玉腊你去僧舍找一下帕沙瓦小师傅,问问他那些剩下的素包子,咱们能否热几个来吃?”

斋堂里准备的饭菜都是淡素斋,即无盐无油烹制的素菜,清淡爽口,却没味道,初尝几口尚可,越吃越觉得难以下咽。阿姆一听“包子”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转瞬又黯了下去,垂头丧气道:“那些包子是白菜馅儿的,连点油星儿都没有!”

“你忘了,咱们可以跟阿努他们要点咸腌菜。”玉里一手端着果盘,一手点了点阿姆的额头。

“对啊,”阿姆跳起来,“虽然玉恩小姐说不能开小厨房,但咱们可以自己‘加菜’,也不算是违背了小姐的吩咐!我这就下山门去一趟,跟他们要些回来,裹在包子皮里就着吃!”

祭神侍女奴仆一行人住进了曼短佛寺后山的客堂,与前面的佛殿和僧堂隔着一定距离,那些随行来的奴仆和武士则都住在山门下面的寮室。玉腊和阿姆兵分两路,一个往僧院去,一个往山下走,埋兰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看着玉里又独自一人去照顾祭神侍女。

“小姐,吃些果子润口吧。”

玉里回到后山客堂,朱明月正在放生池边喂鱼。从下马车起就一直戴着的面纱,从没摘下来,此刻随手从果盘里捡了几个枣子,撕碎果肉丢下去,引得几尾锦鲤使劲摇尾巴。

“又是你一个人?”

玉里低下头道:“她们几个还在斋堂。”

“刚刚在大殿里,你想跟我说什么?”

朱明月头也没回地问道。

像这样四周清净,又撇开余下三人的独处机会并不多。玉里抿了抿唇,索性放下果盘,凑到朱明月耳畔,压低声音道:“沈小姐,奴婢是萧军师的人。”

萧军师?朱明月扭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玉里,以为自己听错了。玉里面容认真,又强调了一遍,道:“沈小姐,奴婢是萧军师的人,萧军师担心沈小姐您的安危,特让奴婢来照顾小姐!”

听到玉里的话,朱明月的眉越蹙越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小姐,请您相信奴婢。”

放生池的周围生长着茂盛的阎浮树,晚霞的余晖铺了一地,静得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朱明月有一刻的沉默,俄而,才道:“…我凭什么信你?”

关于她的姓氏、来历,以及来元江府的目的,想必临来前,西纳在经由那荣的授意下,已经与这四个安排来的贴身侍婢一一交代过。包括她引土司夫人出府时,曾打着黔宁王府军师萧颜的名义的事。就算玉里说出她姓沈,又故意提到萧颜,也不足为奇。

玉里用更低的嗓音道:“沈小姐,你之前离家五年流落京城,又曾与黔宁王逗留河南府、私底下查抄宁陵县的事,萧军师都告诉奴婢了…”

垂下眼帘,朱明月的唇角微微绷了起来,“看来萧颜还挺信任你的。”

“小姐千万别生萧军师的气。”玉里见朱明月终于有回应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急忙解释道,“奴婢知道小姐的身份特殊,不该就这么轻易就说给旁人听,但军师他也是担心奴婢一时间无法取得小姐的信任,这才…请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守口如瓶,死也不会出卖小姐!”

该不该说,也都说了。

朱明月轻叹一声,淡淡地问道:“既然是萧军师让你来的,除了‘照顾’我,还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

“萧军师让奴婢一切遵循小姐的吩咐做事,保护小姐、为小姐助力,必要时刻以命换命。”

玉里的话字字千钧,说得极是郑重。朱明月看她一眼,再次叹道:“我不需要你以命换命,想必你也知道,我主要是为了救我兄长他们而来,至于能不能打探出关于元江府备战的消息,只能听天由命却无法强求。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帮到萧军师的忙,但我好不容易来了曼景兰,事事更要倍加小心,一步都不能踏错。可是,像你方才居然要在大雄宝殿里与我相认,那等隔墙有耳的地方,让我很难不怀疑你作为内线接应和配合我的能力。”

饶是一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玉里,被这么一说,脸顿时有些发烫。她低头咬唇,很是愧疚地说道:“小姐,是奴婢太不小心,以后不会了…”

“你还是继续安安分分当你的侍婢吧,仅作为土司老爷派来伺候我的人,其余的,我并不需要。”

“小姐!”

玉里猛然抬头,面色发白。

“还有,若非有了不得的事,以后不要再刻意甩掉其他人,独自来见我。”朱明月转过身来,将两颗香梨递到玉里手上,“你们四个都是土司府来的,却各有身份,互相牵制,谁打破这个平衡,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这里是曼景兰,比不得曼腊土司寨,各种利害关系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一个人出错就很可能造成大家的有来无回。记着我的话。”

玉里怔怔地接过香梨,难怪在大殿里时,沈小姐会说,不要做任何无谓的、会横生枝节的动作…原来她早就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也看出那三个侍婢的身份各不寻常,可像这样深入虎穴孤军奋战,她哪来那么大的把握和胆量,还有萧军师那边…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会牢记小姐的话。”以后,她也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玉里不再争辩,只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行了个礼就下去了。

黄昏之后,姑娘们顶着吃饱喝足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后山的客堂。

一个斜裹着绛红色袈裟的小少年,亲自送她们回来,等到了客堂前的小苑,小和尚合掌打了个问讯,道:“几位初来乍到,若无他事,夜里关起门来,就不要再出外走动。”

埋兰打了个呵欠,摆着手道:“我知道你们僧弥临睡前要燃灯击磬,在佛坛前拜佛诵经,还要聆听高僧宣讲清规戒律什么的。放心吧,咱们都懂规矩,不会去打扰你们。”

闻言,小和尚脸上的笑容似有深意,摇着头道:“佛坛在殿里,离后山这边很远,有声音也听不到。所以,一旦入夜,几位还是不乱走的好。”

绛红色袈裟的小和尚渐渐消失在林荫道上,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的疑问表情。阿姆挠头看向玉里,道:“姐姐,为何入夜不能乱走?”她们可都是土司府调教出来的,谁也没想乱走啊!

“大概是夜里雾大,怕咱们迷路吧。”玉里琢磨道。

埋兰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听说,勐海这地方容易起大雾。”

“那也不至于不让出门啊。”

“晚上不老实睡觉,你出来乱溜达干嘛?”

“我只是说说。”

“还是去跟玉恩小姐说一声,毕竟人家特地来嘱咐过…”

人就是如此,越是被强调,就越是容易有逆反心态,越是生出好奇。

原本,谁也没想过入夜后要出门,可阿姆素包子和咸腌菜吃多了,临睡前不免喝了很多水,这样睡到半夜,捂着肚子从榻上坐起来,伸手去推睡在自己身边的埋兰。

“姐姐,姐姐,我想如厕。”

埋兰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咕噜道:“如厕你去净房,推我作甚…”

“我害怕,你、你陪我去…”

要不是玉里陪着祭神侍女睡在里屋,她们几个都睡在外面隔间,她也不用憋到现在,实在憋不住了,才找埋兰。可埋兰显然没打算起来,闭着眼睛,喃喃道:“这么大的人,自己去,我困着呢。”

阿姆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还想继续央求,这时,就听对面下榻传来一个小声音:“我陪你去吧。”

玉腊从榻上起来,披了件衣裳下地。阿姆满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暗忖这个平素不善言辞的人,原来心地这么好,道了声谢,也跟着抓了件小衫,趿拉着鞋出门。

夜晚的后山,清冷孤寂。

浓浓的大雾弥漫在林间,遮蔽了月光,净房在客堂的北面,隔着一条小径,阿姆跟在玉腊的后面,天黑湿气重,青石板路有些湿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姐姐你慢点,等我!”

一来一回的路,来时是如何走的,往回走时自然是按原路。阿姆去净房解决了三急,浑身都松快了,她亦步亦趋跟在玉腊身后,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嘀嘀咕咕念着埋兰不讲义气。

走到一个小斜坡,玉腊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听不到阿姆的声音了。玉腊回头看去一眼,浓密的夜雾弥漫在林间,小径上却没有半点阿姆的身影。

“阿姆?”

“阿姆!”

玉腊以为阿姆跟丢了,急忙转身回去找她。

这时候,身旁树顶上突然一个黑影蹿过去,玉腊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被脚后的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往下坡下面的小河里跌去。

噗咚。

河水并不深,玉腊直接倒栽着身子坐进了小河里,淙淙流水浸了夜晚的冷意,她腰身往下都被浸湿了。玉腊打了个哆嗦,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小河里站起来,狼狈地抿了抿发丝,踩着湿透的鞋子往斜坡上爬。

黯淡的月光下,光秃秃的坡面露出遒劲纠结的树根,玉腊抓着一截树根,蹬着凹凸的石块费劲地攀上去。这时,头顶上蓦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玉腊抬起头,却见在斜坡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那人有一对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笑。

玉腊一口气没喘上来,手指已经松开,整个人再次摔进小河里…

阿姆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就瞧见宽敞的外屋里,埋兰拥着被衾半趴着窝在榻上,东窗前的炕桌旁则是裹着一件薄披肩坐在烛台边的玉里。

阿姆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玉里。

玉里点点头,低声道:“睡着呢,睡得很熟。”

阿姆松了口气,转身把门关上,然后一屁股坐到炕桌另一边,“每次遇上这种事都让我去,下回好不好换个人!”

“就属你长了一张无害的脸,不让你去让谁去。”埋兰打了个呵欠,笑讽道。

阿姆翻了个白眼,刚想说点什么回嘴,就听身侧的玉里道:“处理掉了吗?”

阿姆“嗯”了一声,伸手撩拨了一下烛焰:“我把她埋在小河边上了。”

“临死前,她跟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阿姆歪着头,“就算想说,她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讨喜的娃娃脸上挂着近乎纯净的笑靥,却隐隐地让人从心底发凉,埋兰啧啧道:“又是一刀毙命?你手底下可是越来越狠了。”连句遗言都没让人留下。

“我不狠难道还让她叫两嗓子,把守夜的和尚招来?”阿姆又翻了个白眼,顿了一下,脸上笑容褪去,看着埋兰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倒是你,我还没说呢,你不好好看住自己的东西,让她无意中发现了端倪,若不是我及时察觉,得惹多大麻烦!真不明白挑来选去怎么会派你过来!”

埋兰本就有些心虚,被阿姆这么一呛声,难得低下头没还口。阿姆又道:“明日玉恩小姐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不会问吧。”

“咦?”

面对阿姆的疑问,埋兰闲闲地挑了一下指甲,看到阿姆不善的脸色,又撇撇嘴讪讪地说道:“反正我觉得那个玉恩小姐不会主动提,你要不信,问问你玉里姐姐,她最清楚了!”

“好端端的,扯到我身上做什么?”玉里拢了拢衣襟道。

“不是专挑没人的时候、就是故意支开其他人,这一白天,你可没少找机会跟她独处…”埋兰笑,“照我看,现在在咱们那位祭神侍女跟前最吃得开的,非是你玉里莫属了吧。”

不知是说者有心,还是听者有意,埋兰说罢,阿姆也抬起头看向玉里。面对两双眼睛齐刷刷地透出刺芒,玉里淡淡地低下头,直接绕过埋兰的话,回答上一个问题,道:“不问更好,一旦问起来,就按照事先预备的说法——玉腊领着一部分奴仆,一大早就出发回曼腊土司寨复命了,留下我们三个来照顾她。”这样的解释,也同样适用于曼景兰的人。

玉里说罢,就披着外衣,回里屋了。

阿姆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起身也往对面的床榻上爬。埋兰盯着玉里的背影,哼笑着没说话。

翌日的晨曦。

第一缕曙光穿透云层照射在佛塔金顶上,中城里数百座寺庙的晨钟被撞响。此起彼伏的钟声,分别由各寺院的钟楼依次跟进,随着逐渐喷薄而出的朝阳,从城南到城北,洪亮悠远的声响一波波撞击传开,回荡在山涧幽谷,回荡在偌大的曼景兰,唤醒了准备上早课的僧侣们,也唤醒了整个勐海八大寨。

都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想不到“晨钟报晓”的盛况居然在勐海看到。

沈小姐听着这浩荡钟声的时候,正坐在镜台前对着妆奁隆精心修饰,准备去上城“赫罕”拜见那九幽。

至于睡了一夜后为何自己的一个侍婢消失不见,沈小姐果然没有问,因为玉里在伺候她梳洗时,先行跟她报备了玉腊的“行程”,沈小姐夜里睡得深沉,醒来也没什么精神,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便不疑有他,此事就揭过去了。

寺内钟楼的撞钟声罢,主仆一行人去斋堂用早膳,然后就准备下山门,可还没等知会山门下的随行武士,管事那释罗突然派人来寺里通知说,上城的事务实在繁忙,九老爷分身乏术,为了不至于怠慢祭神侍女,预计在隔日,也就是初十日,再另行安排。

传话的奴仆把话说完,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禁都在想:什么事务那么忙?又有谁会忙到一早就安排的召见,仅隔了一夜,忽然有了变动!白莲玉恩来自曼腊土司寨,还是勐神祭的祭神侍女,就算看在那荣的分上,曼景兰也不至于在这上面打曼腊土司寨的脸,除非…

除非昨夜不仅是这曼短佛寺的后山,上城那边也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九老爷分身乏术,连召见祭神侍女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得不往后推。

埋兰和玉里互相交换眼神的时候,朱明月已经打发阿姆,让她客气地送来传话的奴仆走了。据那奴仆说,稍后那释罗还会派一拨人过来,会陪着祭神侍女在中城里头好好逛逛。

“中城有什么好逛的,不是佛寺就是佛塔,咱们去下城吧,听说那里卖什么的都有,特别热闹!”

阿姆一脸垂涎的样子,朝着朱明月央求。玉里掐了阿姆胳膊一下,嗔道:“有中城可以给咱们走走,已经很不错了,你别给小姐找麻烦!”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闻言徐徐走过来的那释罗,一张脸依旧笑容可掬,“莫说是下城了,就算是上城,也去得!”

“怎么是您来了,不是说待会儿另派人过来?”朱明月缓步迎上前,对他一揖礼。

罩面白纱换成半遮的流苏软烟罗,露出额上的肌肤似雪白皙,更衬得一双笑眼弯弯,泪痣盈盈欲滴。

“祭神侍女可千万别这么客气。”那释罗像是受不起她行的礼,赶紧伸出手做搀扶状,“是啊,原本是要派两个稳重的掌事姑姑来,又怕她们照顾不周失了礼数,索性还是老奴来作陪,祭神侍女别嫌弃老奴上了年纪没趣儿就好!”

“这么说,咱们真的可以去上城吗?”

阿姆耐不住性子,期期艾艾地看着那释罗道。

那释罗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颔首道:“自然是能去的。但在三大城中,最热闹的当属下城,城里有很多商贩,五花八门,都是澜沧十三寨里见不到的玩意。”

“上城不热闹吗?”

“上城是九老爷住的地方,也是十分繁华。”

“还有两寨呢?”

没人能拒绝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尤其这小姑娘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阿姆顶着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爱娇又讨喜,把那释罗看得满眼喜爱,不禁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道:“两寨远远比不上三大城规矩气派,只有劳作的平民、鱼塘、耕地,跟普通的寨子没什么区别…”

“您千万别纵着她瞎折腾,咱们待在曼短佛寺里就好,至于游玩观赏一说,实在是有些不合适。”玉里走上前,将阿姆领回到身边。

那释罗见正是昨日代表祭神侍女上前来要求住在中城的那个姑娘,高挑匀称的个子,娟秀的五官,一举手一投足都显稳妥,打扮也中规中矩,不像阿姆这般活泼跳脱,也不像旁边那个姑娘,衣饰鲜亮惹眼,一看就是娇娆妩媚的撩人姿态。

“九老爷有事缠身,这才推迟了召见祭神侍女的时日,所以派老奴过来更要好生款待一番,否则这山寺清苦,几位娇滴滴的姑娘住不了几日,恐怕就要迫不及待地回澜沧了!”

最后这句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阿姆捧着脸,有些激动地说道:“是呢是呢,两顿淡素斋吃下来,奴婢这才发现原来肉是那么那么的馋人!”

埋兰揪了一下阿姆的头发,娇媚着嗓子教训道:“小姐都还好好的,我们也不觉得什么,就你毛病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曼景兰待客不周,委屈了祭神侍女。

阿姆撅了撅嘴:“也不知昨儿个,是谁让我下山门去要咸腌菜,还吃得最多,今早上,又抱怨稀粥和水煮菜吃不饱…”

阿姆说到一半,就被埋兰捂住嘴,埋兰一张娇颜酡红,咬唇看着那释罗,“您、您别听她胡说,奴婢们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并不敢有抱怨的意思…”

那释罗哈哈大笑,摆手道:“阿姆姑娘天真可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阿姆得意地看了埋兰一眼,小脑袋轻晃,两根辫子也跟着一翘一翘。那释罗越看越觉得可爱,于是在心情格外好的情况下,亲自领着主仆四人下了山门,一人骑马,三人坐车,又十几名武士,一行浩浩荡荡直奔下城而去。

通衢敞阔,六街内士女骈阗,井邑繁华,九陌上轮蹄来往。

来自曼腊土司寨的众人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走进一家银饰铺,阿姆挑了个旁人不注意的工夫,凑到玉里和埋兰身边道。

“你怎知不是装出来的,故意要让咱们放下戒心?”埋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