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都哑他们四个会去而复返,很可能就是找岩乞去了,却在林子里发现了岩乞的尸骨。当时行凶的人恰好没走,几个人动起手来,阿都哑他们不敌,被打死后尸体被焚烧!”拓索说到此,满眼是愤怒的目光,“上城出现了一个武功高强又行迹叵测的人,应该立刻全城搜捕才对,乌图赏管事却故意将此事隐瞒下来,到底是什么居心!”

面对拓索咄咄逼人的质问,乌图赏面色不改,摇着头不无嘲讽地道:“侍卫统领编故事的能耐不错,但这是不是事实,不是你红口白牙几句话就能下定论的。我告诉你,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你威胁我?”拓索怒目而视。

“我不是威胁你,而是给你指一条明路,”乌图赏拨开拓索指向他的手,“原本在这殿前有我、有那释罗、有拓索侍卫统领你,以及合巴统领,已经够多了,后来又冒出来十二守卫勇士…整整十六个人,各自为政,权力分散得一塌糊涂。如今一下就死了五个,变成了十一个,不是清静很多吗?”

乌图赏说到此,又道:“对了,应该是十个,那释罗早就被踢出殿前了,他不算。”

拓索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要表达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理应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不是多个人。”乌图赏背着手,望着亭外渐渐变小的雨,“拓索统领是个顶顶忠心之人,但并不是个愚夫。我知道,你与阿都哑他们情同兄弟,他们死了你比谁都伤心,但逝者已矣,拓索统领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拓索直直地盯着乌图赏,片刻,冷笑道:“说得好听,乌图赏管事不过是害怕因为阿都哑他们几个的死,九老爷治你一个渎职大罪,才故意要隐匿不报!还想要扯我下水与你一起分担罪责?”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反正对这件事我是不打算深究的,最好是让剩余那七个守卫勇士自己查去,或者…九老爷疑心之下,将他们都…”乌图赏抬起手,在脖子前摆出一个手势。

拓索心底发凉:“我真是不明白,凭乌图赏管事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仍不满意?”

乌图赏转过身来,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拓索,道:“地位?你我二人,现在只能站在这亭子里候着。不是很说明问题了吗?”

冰冰凉凉的水晶枕,地上热气腾腾的火盆,两个季节的用物,却在同一时间、一间屋子里见到。包括玉里在内、曾在修勉殿前伺候过的人,对那九幽这种怪异的癖好,早已见怪不怪。

跪在地上,玉里的膝盖如同一万只蚂蚁在钻,又麻、又疼、又痒。

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头顶上才传来男子的话音:“你在曼腊土司寨一待就是七个年头,可是辛苦你了…”

原以为要被狠狠责罚的玉里,满腔的恐惧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她匍匐着磕了个头,嗓音微颤道:“回禀九老爷的话,能为您鞍前马后,为您赴汤蹈火,都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奴婢不苦…”

“土司老爷还好吗?”

“土司老爷一如既往,倒是奴婢离开之前,土司府里遭了大变故,短短时间内,神祭堂风云变幻,几经易主…土司老爷趁着土司夫人离府的短时间内,可是没少下功夫。”但凡是土司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每隔半月玉里都会写成密函让人送回勐海,但说到前一段的种种事端,玉里难免心生唏嘘。

“你若是以为那只是土司老爷的侥幸,可就大错特错了,”男子轻笑着,“为了能在那‘短时间’内一蹴而就,土司老爷前前后后不知铺垫了多少,又花费了多少心思。”

玉里道:“土司老爷纵然是机关算尽,也不及九老爷您半分,一出手就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土司老爷的经营——奴婢等有幸在您跟前效劳,为回报您的赏识大恩,必是鞠躬尽瘁,百死不悔!”

土司夫人能够有惊无险地回到曼腊土司寨,玉里觉得,这中间自家主子必定是“功不可没”。

刚刚略抬起头的一瞬,但见榻上男子明艳不可方物,半卧在那里犹如一朵妖娆盛开的罂粟花,又如一只艳丽骄傲的孔雀,徐徐吐芳,媚意横生,照得满室皆是融融春意。而身前不远就是一个燃着石蜡的火盆,暗香氤氲,透入鼻息,令人不禁心旌荡漾。

七年时间,这男子居然已经生得如此模样。

玉里心神一惑,只觉得一股很奇异的感觉从心里涌出,不知是惊艳还是其他的什么感觉。

罗汉床上响起男子的笑声,“哦?既然是鞠躬尽瘁,为何沈明珠失踪一事,你不来禀告给我,反而先去了沈明琪和凤于绯那里…”

还是提到这儿了。

玉里心中骇然,伏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九老爷容禀,祭神侍女和她那个贴身侍婢不见了,奴婢原以为…她们是去了沈家当家的住处,赶紧过去找。谁知道又被沈公子绊住,说什么沈小姐一早就被乌图赏管事的人带走了,不用奴婢操心…奴婢一想不对,就要告辞离开,岂料沈家当家和凤公子两人强行扣住奴婢不让走!奴婢不敢在他二人面前亮出身份,只好假意被他们困住,一直想找机会脱身…”

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何况只是朦朦胧胧有好感的男女。

玉里说的这些话一半是假,一半却也是真。

朱明月之前的猜测没错,当晚凤于绯回去后,果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不曾跟沈明琪透露一句,只是在翌日清晨早早起了,特地等着送上门来的玉里。沈明琪起得也很早。等玉里慌慌张张地找到两人住处,向他们俩打听朱明月的下落,跟凤于绯一顿诉苦,又一顿厮磨后,正待离开四处去找找,就被沈明琪扣住了。

玉里觉得,这沈家当家肯定是早知道朱明月会失踪,而他扣下自己,无非是替朱明月拖延时间。

玉里对此嗤之以鼻,想从上城这样的地方逃跑,无异于痴人说梦。之前跟凤于绯讨论过的那些脱身之法,不过是哄他的罢了,十几年来,她就从没见到有人成功过——最后的下场,不是喂了虫蚁,就是丧命在蛇鼠腹中。

玉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些沾沾自喜,又有些趾高气扬,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这时候,就听头顶上传来男子的声音:“玉里,你还是姑娘吗?”

什么?

玉里脑子里忽然嗡的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落在她头发上。

微凉的手指从她的头发,缓缓抚摸到了她的耳朵、脸颊、下颚,最后又流连在了滑腻而紧致脖颈…玉里心中大骇,惊慌得不行,她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抬头,只觉得心跳加速,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奴、奴婢…”

“嗯?你说什么,靠近点儿…”

玉里跪在地上,用膝盖慢慢往前蹭。她已经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在曼腊土司寨是不兴这种跪礼的,而在曼景兰,在上城,凡是近身伺候的奴才无不如此卑贱而恭顺,仿佛天生卑微如蝼蚁一般。

玉里原本跪得也不远,一直跪爬上了罗汉床的脚踏,那只轻揉着她脖颈的手,就顺势滑向了她的锁骨。薄薄的短衫圆领,领口还绣着浅绿色的花簇,男子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脖颈上佩戴着的一串珍珠,然后伸进了衣领里。

玉里忽然身子一颤。

低垂着的眼睫,半眯半阖之间,她见到自己的胸前隆起一只手的形状,正肆意地在上面爱抚、揉捏。

玉里闭上眼睛。是的,她早就不是姑娘了,土司府里的侍婢,只要稍有姿色的,十有八九就被土司老爷采撷过了。可她从来未有过这种感觉,她感到恐惧,却无可逃避,让她兴奋,让她湿润,让她受宠若惊,又让她从灵魂深处发出战栗。

玉里轻轻喘息着,不由自主地挺起上身,将傲人的浑圆乳房往男子的手掌里送。就在这时,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声厉斥:“滚!”

玉里惶惑地睁开眼睛,不由得往床榻上看了一眼。男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罗汉床上,美艳绝伦的面庞一片潮红,呼吸粗重,压抑而痛苦的神色让他的面容略微扭曲,额头青筋暴出。玉里想伸手去扶罗汉床的边缘,抬起手的一瞬,虎口上就是狠狠一痛。

“啊——”玉里的惨叫声在暖阁内响起。

守在外面亭子里的乌图赏和拓索两人齐齐一惊,快步走到抄手游廊里。乌图赏站在东屋的窗扉下面,隔着厚厚窗纱,朝里面轻声问了一句:“老爷?”

好半晌,里面传出话音:“没事!进个人来把她拉出去!”

玉里被抬了出来,身上没有伤,只有虎口上有两个深可见骨的牙齿印,鲜血淋淋。

朱明月是被疼醒的。

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方,睁开眼睛,与闭着眼睛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脸上隐约能感到凉凉的湿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打下来的感觉,还有草木似有似无拂过的微痒。

她身上很疼,也非常冷,能感到浑身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又薄又湿的衣裳紧紧黏着身子,凉风一吹顿时引起了她止不住的冷战。可她刚刚一动,四肢百骸犹如被碾过一般的剧痛传来——尤其是两条腿,肿胀充血的疼痛让她颤抖。

这是哪里?

他们…没死?

“沐、沐晟。”

朱明月张开嘴,喉咙沙哑得厉害。

沐晟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周围没有光,无边的黑暗似吞噬了一切,但她凭借手指的摸索,在地上摸到了他衣袂的一角。少女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慢慢地朝着他的方向爬过去,一点点,一寸寸,直到爬到了他身边,“沐晟…”

无助的小姑娘像一只孤单的雏鸟,拼命地呼唤着鸟巢里面的伙伴。

男子没有丝毫回应,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风吹动他的衣摆微微掀起,而他安静得就像是永远地睡去了。

“沐晟。”朱明月又唤了一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吧嗒吧嗒掉在他的襟口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需要多少勇气,才能直面死亡?

真正难得的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明知生路渺茫,也要在万分艰难的情况下活下来。

当麻木的痛楚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回笼,沐晟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模模糊糊的神智支配着感官,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闷热潮湿的洞里,空气窒闷,还有一股动物腐尸的味道。

“你怎么还不醒呢…刚刚又下雨了,很大,我就把你搬进了这个蝙蝠洞里,或许,也是老鼠洞…”

“这里似乎是废弃了许久,除了一些又腥又臭的稻草,没看见其他的…可能是因为现在天亮了,蝙蝠都在我们的头顶上睡觉吧…”

有少女轻微低柔的话音,时断时续地在耳畔响起。

“如果到了晚上你还没醒过来,蝙蝠醒了,我们就会成为一顿便宜晚餐…不,我会在那之前再把你搬出去…但是我很累,我怕我撑不到晚上了…”

温热的气息拂在手指上,“你真的很贪睡,我都睡了两觉,每次醒来都发现你还在睡,一点动静都没有…其实我也很困,掉下深谷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以前我想过无数种自己可能的死法,从来没想过,会是跌落索桥摔死在深谷里。”

“沐晟,如果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之前欺负我的事。”

“沐晟,如果你现在醒过来,我还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轻飘飘地响在头顶。

朱明月抬起头,正撞进男子一双黑沉清透的眼眸里,眼底满是血丝,眼神却固执清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醒了!”

她眼中露出狂喜。

沐晟想要抬起手,抚摸一下她的脸颊,然而抬不起来。

“我真没用…”他朝着她笑。

朱明月的心狠狠一痛,刹那间,不知怎的就委屈了。

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犹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害怕、无助、恐慌…这些被死死压抑在心底拼命忍着的情绪,忽然纷至沓来,将她打击得溃不成军。

沐晟凑过来,用尽了力气将脸依偎在她头顶,“珠儿…别哭…”

天光已开,投入洞内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男子的脸色灰白,浑身上下的衣裳都破破烂烂,头发上满是碎石和泥土,左耳朵一大摊血,凝固在脖颈上,深红色一片。

伏在他身上的少女,脸颊被蹭破了好几块,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她想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一双手却糊满了血污,指甲根根折断,甲缝里又是泥又是血。

“我很怕你醒不过来了,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可我更怕自己坚持不到你醒来的一刻…”朱明月无力地将头靠在他胸前。

“我醒了,别怕,有我陪着你。”

朱明月觉得疲惫不堪,她想闭目养神,或者是再睡一会儿。沐晟却不许,一刻不停地引着她说话:“珠儿,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崖洞的?”

他的声音很虚,一个字一个字却极为坚定。朱明月倚靠着他的肩膀,喃喃地道:“我醒过来后,天很黑,什么都看不出来,等我找到了你,我身上实在是太疼了,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天刚刚擦亮,我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咱们是跟着后半截断桥,摔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凸出来的残壁上,头顶上都是树…在身后不远还有一个洞厅。但是你的双腿被埋在了大石头下面…等我把你挖出来,我不敢动你,只好趴在你身边等,等着你的腿稍微消肿…”

周围除了大树、断壁,没有任何水源,擅自移动被掩埋过的伤者,很容易使其在获救之后短时间内丧命。危难关头,朱明月还记得爹爹曾经跟她讲过的这些话。沐晟是行伍之人,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下除了饮下大量的水,就是切开局部放血。可她只有一个人,浑身是伤,她甚至无法站起来…

沐晟感到鼻翼发酸:“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等了多久,好像是天都大亮了。天又开始下起大雨来,我抱着昏迷不醒的你,一点点地朝着洞口的方向,爬啊爬,爬啊爬…不知怎的,最后就爬到洞里来了…”

少女的话音逐渐微弱下去,沐晟的心狠狠揪紧,汹涌而来的心痛几乎让他肝肠寸断。为什么他不能早点醒过来?为什么留下她一个人?那种情况下,她又是凭借着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才在站都站不起来的情况下,将他从石堆里挖出来,然后硬是把他拖进了洞里。

难怪,她的两只手会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

“珠儿,别睡过去,陪着我…”

沐晟想伸手抱住她,然而他试了几次都抬不起来,胳膊上的肌肉是触目惊心的紫红色,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想撑着坐起来,可他的腰部往下早已没有知觉,双腿肿胀麻木得就像不是自己的…

沐晟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只能拼命地用下颚蹭她的额头,“别睡,珠儿,跟我说话…”

以两人目前的状况,每一时每一刻都很危险。他们都受了严重的伤,尤其是沐晟,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从高处狠狠摔下来,下肢又被砸在大石块里,失血过多,很可能五脏移位。而朱明月发烧了,在筋疲力尽之后,身上穿着又湿又冷的衣裳,再加上出汗、受风…

“沐晟,我想家了…”朱明月觉得眼前发花,神智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溃散,“如果我死在这儿,不要把我送到沈家的锦绣山庄…”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沐晟几乎是大吼着。

“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很累…沐晟,我想睡一下,我的身上好疼…”

朱明月的身体如火炉一样发烫,开始说胡话。

这个洞里又闷又热,空气不流通,没有任何食物、水源…沐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想要大声呼喊将她唤醒,急火攻心,加之流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使他蓦地感到一阵阵剧烈的晕眩。

残存的意识逐渐抽离他的脑海,沐晟半睁双眼,死死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中,一抹穿着红色僧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朱明月刚刚还跟他说,他们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凸出来的残壁上,洞口斜着朝外,很可能是个蝙蝠洞。而他们俩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除了蝙蝠、飞鸟这些长了翅膀的,此时此刻,不可能再有第三种活着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可现在洞外偏偏站着一个老和尚!

他当然希望是来救他们的,这或许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可沐晟不敢抱以侥幸。

咬着牙,男子以巨大的意志力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手臂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抬起胳膊,但他要试一试。

然而那老和尚进洞后,也不走近,先是朝着他打了个稽首,然后道:“施主不必惊慌,老僧是来救你们的!”

一句话声似洪钟,格外嘹亮。

惊雷般的回音在洞内一波波回荡开来,沐晟只感到脑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就失去了知觉。

老和尚的确是来救他们俩的。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身为七级武僧,这位德高望重的布施阿戛牟尼,仅凭一嗓子就将沐晟震晕了过去,然后又凭着一己之力将两个人依次扛出了洞窟,装进大竹筐里,顺着垂直的绳索一点点顺下了山谷的深处。

沐晟在一股刺鼻的药味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朱明月就躺在他旁边不远,也是一张石床,盖着又轻又薄的被子,安安静静地睡着。

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回去。

“我佛慈悲,施主醒了。”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沐晟觉得很熟悉,应该是那个出现在洞口的老和尚,听声音很像。

“请、请问…”他的喉头肿得老高,说话犹如火燎一样疼。

“老僧法号‘布施’,此处是崖底石窟,有草药、有僧人,也有吃食,施主什么都不用担心…”

说到此,布施老和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跟你一起的那位女施主也很好,她的烧退了,刚才还喝了药,但她的身体似乎经受了过度的疲劳,需要长时间的睡眠休息,一时半刻还不会醒。还望施主你也要好好养病才是。”老和尚正在捣药,一下一下,手腕极用力,将石杵撞得砰砰作响。

沐晟躺回去,眼睛望着头顶的石壁。此处应该也是一处洞穴,像是宫殿一样宽敞,四壁都被打磨得光滑而圆润,上面描绘着多彩而神秘的佛家壁画,最中央悬着一朵巨大的石刻莲花,花瓣层叠舒展,极为艳丽。凹槽里有灯盏,一团团亮幽幽的光簇,将整个洞厅辉映得光影交错、光怪陆离。

在两个石床的中间还架着一口大锅,底下烧着柴薪,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上面盖着一个竹篾。刺鼻的药味就是从这锅中发出来的。

“要不是遇到老僧,两位施主就算没喂蝙蝠,也要活活饿死在里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僧今日的功德很圆满。”

老和尚一边捣药,一边自言自语。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沐晟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

“不谢不谢,你们若死在洞里,老僧还要给你们收尸,然后费劲扛到山上去掩埋掉。同样是积德行善,老僧更愿意跟活人打交道。”

“敢问高僧,她、她的伤重吗…”

“那位女施主只是皮外伤,来石窟做客的比丘尼给她处理过了。”布施老和尚从石碗里抓出一把捣出浆汁的碎药末,揭开竹篾,均匀地撒进锅里,“倒是你,比较麻烦…”

沐晟的身体的确比较麻烦,除了多处擦伤、手上的刀伤之外,他左腿的小腿胫骨折断、趾骨断裂两根,右手的桡骨轻微受伤,另有肋骨断了一根,内脏也有轻微出血…

这或许不是他有生以来最重的伤,却是最惨的一次。但是老和尚说:“老僧进洞前,看到悬在洞窟上方的一大截断桥,支离破碎的…啧啧,只差一点,你俩就跌进深渊万劫不复了。可是从那么高摔下来,却也足够让你们粉身碎骨,好在上面有树干做了缓冲,顶多让你成为一个半残。”

半残?

好吧,活下来已经很庆幸。

“不过嘛,”老和尚话锋一转,“你双腿很及时地做了伤口切压,是那位女施主给你弄的吧…小姑娘够勇敢的,也真是很厉害,换成一般人,不是吓得昏过去,就是早哭死了。”

她的确很厉害。

沐晟望着石床上少女的安静睡颜,心里蓦地一片柔软。

久别重逢,却又九死一生,他险些失去她了,如今失而复得,让他感谢苍天的同时,对面前这个老和尚更是产生了深重的报答之意。

这时,老和尚又道:“因为有了及时的处理,虽然局部伤口有些发炎,但是好在你遇到了老僧。”老和尚背对他坐在石桌边,每说一句,就从桌上分拣一种药材出来,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待会儿,等这一锅药下去,老僧再给你接骨,不出半月,保准让施主你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

这就是说,不用成为半残了。

沐晟仰面躺在石床上苦笑。

“但是老僧很奇怪,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俩是怎么跑到洞里去的…”